陳劍 陸曉芳

(山東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山東大學 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 濟南 250100)

·文化研究·

論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中的信仰精神及其對中國夢的意義

陳劍 陸曉芳

(山東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山東大學 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 濟南 250100)

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是在中國傳統(tǒng)信仰失落的情形下為彌補人們的信仰缺失而作出的文化嘗試，它著眼于整體的中國現(xiàn)代文化藍圖，試圖以審美教育為基礎構建起一種全新的現(xiàn)代信仰模式，所倡導的是理性與信仰并重的現(xiàn)代性文化規(guī)劃。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的深層意蘊是希圖將現(xiàn)代審美精神的確立與民族振興的渴望融匯在一起，進而締造出一片能夠真正撫慰現(xiàn)代中國人靈魂的信仰之海。這對中國夢的最大啟示在于:中國夢建設須將信仰作為自身的一個重要功能要素加以強化，并通過審美精神的融入將其轉化為人們自覺的精神訴求，以自身信仰承載價值的實現(xiàn)來應對當代的信仰危機，真正成為能夠召喚時代的偉大精神體系。

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信仰精神;中國夢

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是指從20世紀初到建國以前這段時間內產生的美育思想潮流，這股美育潮流既不同于以培育品德為核心的中國傳統(tǒng)美育觀念，也與西方以批判工具理性為主導的現(xiàn)代美育觀念有著很大差別，它是在立足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面對中國現(xiàn)代社會問題并充分吸收西方現(xiàn)代哲學、美學思想的基礎上所建構起來的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現(xiàn)代美育理論，其本身具有極豐富的理論內涵和極強的理論張力。因此，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一直以來都是美育思想史研究的重點。本文擬從信仰的角度對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進行重新審視，揭示其本身所蘊含的深層文化理念，總結其在現(xiàn)代信仰建構方面所作出的貢獻，并進而探討它對當代中國夢的闡釋和實現(xiàn)所具有的意義，彰顯其當代價值。

一

自漢代以來，儒家思想就逐漸占據(jù)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領域，成為官方認可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儒家思想與封建王權相結合，形成了一整套嚴密的封建倫理價值系統(tǒng)，為傳統(tǒng)的中國人提供了心靈世界所必需的意義之維。傳統(tǒng)的中國人，尤其是封建士大夫階層，棲息在這個傳統(tǒng)文化所編織成的意義之網中，從中尋求可以讓自己安身立命的人生鵠的，獲得心靈所需要的慰藉與安定。這種狀況延續(xù)了近兩千年，從而構建起了一種不同于西方宗教傳統(tǒng)的信仰形態(tài)，潤澤著傳統(tǒng)中國人的心靈世界，支撐著傳統(tǒng)中國的封建王權大廈，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古老的東方文化神話。這種狀況到了近代發(fā)生了變化。鴉片戰(zhàn)爭以后，在一系列內憂外患的政治、軍事沖擊之下，中國的封建王權體制出現(xiàn)大廈將傾之勢，隨之而來的是思想文化方面的松動，與封建王權緊密相連的那一套信仰觀念體系也開始出現(xiàn)頹勢，信仰的失落作為一個嚴峻的時代問題逐步凸顯。這種亙古未有的時代巨變引起了當時極具社會責任感的知識分子的深切擔憂。他們痛心于信仰失落之后的道德淪喪、人心渙散以及無所適從的病態(tài)社會風氣，紛紛從自己的立場上開始了對新信仰的求索。而在這一系列信仰求索的文化舉動中，宗教勢力大行其道，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思想文化界一道獨特的景觀。從總體上看，當時影響較大的宗教思潮主要有佛教、基督教和孔教，而其中又以孔教運動的影響最為廣泛。

孔教運動的發(fā)起者是康有為?？凳嫌懈杏诋敃r儒學衰落、世風淪喪的社會情勢，參照基督教在西方社會中的巨大功用，極力倡導儒學宗教化，要求在中國建立孔教，以此來拯救世道人心?？涤袨檎J為，國家是否存在的主要標志，不是這個國家政權的存在與否，而是這個國家的“教”是否興旺:“夫國所與立，民生所依，必有大教為之楨干，化于民俗，入于人心;奉以行止，死生以之，民乃可治，此非政事所能也，否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①湯志鈞編:《康有為政論集(上)》，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732頁。所以，面對滾滾而來的傳統(tǒng)文化崩潰的大潮，康氏大聲疾呼“保教”之重要性，并進一步將其與他的政治主張——君主立憲制聯(lián)系起來?？涤袨橹赋觯锩餮?，共和制會導致社會動蕩，中國最合適的是實行君主立憲制，此一制度需要一個君主，被全民敬為神，他不干涉政事，是全民的信仰和精神寄托，如同廟宇中的土木偶，受人膜拜，承載著維護人的精神信仰的責任，是為無用之用。康有為認為目前在中國能擔當此土木偶之重任的，是孔氏之衍圣公，可以視為文宣皇帝，將其立為君主，成為人們的精神寄托。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康有為授意其學生陳煥章在上海成立孔教會，并創(chuàng)辦《不忍》雜志，宣揚其思想。此外，康有為及孔教會的骨干人物還多次上書民國教育部，要求在全國各中小學恢復讀經科，定農歷八月二十七日孔子誕辰為教師節(jié)。后來，康有為甚至不惜與袁世凱、張勛等復辟勢力相勾結，意圖通過復辟勢力的支持，實現(xiàn)其儒學宗教化的目的。

康有為這一系列的舉動(尤其是其與復辟勢力相勾結)在那個中西文化碰撞的時代自然引起了接受西方思想的知識分子的強烈反對，康有為本人也作為守舊勢力的代表被徹底否定。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康有為在其儒學宗教化活動中所透露出來的深邃的文化關懷卻是不容否定的?？陀^地說，康有為在當時所推行的改造儒學、創(chuàng)設孔教的運動或許有著一定歷史性的不合時宜之處，但是這個行為背后所透露出來的信仰重構問題卻是值得現(xiàn)代知識分子深入思索的。換句話說，當時的文化語境所展示在人們面前的，不是要不要信仰的問題，而是要何種信仰的問題?？涤袨橛米陨淼奈幕袆用鞔_地將這一宏大的時代問題提了出來，這本身就是有著巨大價值的。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們就是在康有為的啟發(fā)之下開啟了自己的理論思考，雖然他們是以康有為反對者的面目出現(xiàn)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康有為與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進行理論建構時所依據(jù)的問題視域是一致的，只是他們在尋求解決問題的路徑時走向了悖反:一個退守到了儒學傳統(tǒng)中汲取力量，另一個則將眼光投向了更為現(xiàn)代的信仰形態(tài)——美育之中。

具體來說，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通過美育重構人的信仰，可以分為兩種不同的路徑:第一種路徑是強調宗教與美育的對立性，將宗教視為低級的信仰形式，而將美育視為高級的現(xiàn)代信仰形式，其代表性思想家是王國維和蔡元培。王國維曾說:“宗教與美術二者，前者適于下流社會，后者適于上等社會”;“美術者，上流社會之宗教也”。②金雅主編:《中國現(xiàn)代美學名家文叢(王國維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頁。蔡元培也明確表示宗教是落后的、守舊的思想文化的代表，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它將逐漸被更新的信仰形式所替代，并明確提出“以美育代宗教”這一著名觀點。在他們看來，信仰重構不能從宗教的角度入手，拯救世道人心、撫慰人們心靈、凈化社會風氣的措施不應該是宗教，而應該是富有新的時代精神的美育。在宗教精神已經失落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信仰之心的養(yǎng)護只能通過美育來實現(xiàn)。與此不同的另外一條路徑，則是強調美育與宗教之間的相通性，將宗教視為最高級的信仰形態(tài)，而將美育視為通往宗教之域的必由之路，其代表性的思想家為李叔同和豐子愷。李叔同認為宗教與藝術有相通之處，“慈悲之心”就是“藝術之心””，宗教之心的培養(yǎng)和獲得離不開藝術和審美，因此他倡導“以藝說法”(如他與豐子愷合作的《護生畫集》)，通過藝術引導人們領會觸動靈魂的偉大的“慈悲之心”。豐子愷則提出“人生三層樓”的比喻，他說:“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松褪沁@樣的三層樓?！雹劢鹧胖骶?《中國現(xiàn)代美學名家文叢(豐子愷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頁。在他們看來，人的最高的生活方式是宗教生活，而藝術的精神與宗教是相通的，藝術是通往宗教世界的必要階梯;宗教的境界是極少數(shù)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到達的境界，因此普通人對于靈魂生活的理解和領悟，可以從藝術和審美中獲得，藝術可以說是普通人的宗教。由此可以看出，雖然李、豐二人對藝術(美育)與宗教關系的看法與王、蔡二人截然相反，但在基本的目標取向上是一致的，都是注重美育在解決信仰問題方面所具有的巨大功用，通過審美來填充人們的信仰之域，慰藉人們的靈魂。因此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關注的深層問題是信仰問題，它以世紀之交的信仰危機為背景展開自身的理論探索，將現(xiàn)代信仰重構作為自身的時代責任來加以探討，為我們留下了極具啟發(fā)性的理論思考，值得我們去深入挖掘。

二

以往的研究普遍地將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作為啟蒙的一個組成部分，認為其是一種“感性啟蒙”。在此，本文認為，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雖然是在啟蒙的大背景下出現(xiàn)的，但是與啟蒙理性有著鮮明的區(qū)別，與此同時，它又不同于以拒斥啟蒙理性為主導的西方現(xiàn)代美育思想，理性與情感之間的緊張關系在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中并不存在。在實際的理論構建過程中，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與當時的理性主義、科學主義潮流保持了一定的距離，試圖在科學、理性之外開創(chuàng)出一個與其并行的審美信仰之域，并由此構建起一個完整意義上的現(xiàn)代文化體系，這對整體的現(xiàn)代人類文化發(fā)展來說是極有意義的。

“五四”時期的啟蒙思想家將民主與科學作為西方文化的精髓加以倡導，認為中國最缺乏的就是這兩種精神，應該盡最大的努力推動這兩種精神的普及。他們將民主與科學作為拯救中國的良藥，認為中國只有照搬西方模式才有希望，才能實現(xiàn)民族的新生?？陀^地說，在這種理論主張的背后，其實有著一個隱性的前提，那就是對于理性的崇拜和信任。啟蒙思想家們看到，西方靠著理性精神的推動產生了現(xiàn)代民主制度，實現(xiàn)了科技的革命與騰飛，推動了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誕生，實現(xiàn)了國力的富強和民族的興盛。因此他們相信，在當時的中國，只要大力推進以民主與科學為代表的理性精神，中國就能夠解決自身所面臨的嚴峻的社會文化問題，進而實現(xiàn)民族的強大與復興。應該說，啟蒙思想家們這種理性至上的觀念對當時的中國來說是合理的。但是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當時歷史的步伐已經邁進了20世紀，它與對人類理性推崇備至的17世紀(17世紀被稱之為“理性的時代”)有著很大的差別。從18世紀中后期開始，西方思想家們已經逐漸從對啟蒙理性熱情洋溢的贊美中冷靜下來了，那種對理性充滿自信、樂觀的狂熱態(tài)度逐漸平息，思想家們也開始了對理性的反思，客觀冷靜地思考理性獨斷論的缺陷。從席勒到尼采再到叔本華，一條反抗理性、拒斥理性的道路清晰地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這對以西方資源作為哲學基礎的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們所產生的沖擊是非同小可的。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更是將理性的局限性現(xiàn)實地揭露出來，使人們更深刻地認識到了片面張揚理性所導致的災難性后果，同時也認識到了情感完善、心靈慰藉在人的生存維度中的不可或缺，正如梁啟超所說:“當時謳歌科學萬能的人，滿望著科學成功黃金世界便指日出現(xiàn)。如今功總算成了，一百年物質的進步，比從前三千年所得還加幾倍。我們人類不惟沒有得著幸福，倒反帶來許多災難，好像沙漠中失路的旅人，遠遠望見個大黑影，拼命往前趕，以為可以靠它向導，哪知趕上幾程，影子卻不見了，因此無限凄惶失望。影子是誰?就是這位‘科學先生’。歐洲人做了一場科學萬能的大夢，到如今卻叫起科學破產來。這便是最近思潮變遷一個大關鍵了?！雹俳鹧胖骶?《中國現(xiàn)代美學名家文叢(梁啟超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7頁。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是對中國現(xiàn)代啟蒙思潮理性至上觀念的一種修補和糾正。它在打倒孔教、反抗傳統(tǒng)、確立理性之后，借助于當時歐洲以及世界所發(fā)生的戰(zhàn)爭現(xiàn)實，敏銳地察覺到了人的理性的局限性，從而與理性至上的“科學主義”潮流自覺地保持了一種警惕，重新認識到了人的信仰之心的必不可少。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雖然對理性保持了警惕，卻并未像西方審美現(xiàn)代性潮流那樣將感性與理性尖銳地對立起來。在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設定的邏輯框架中，感性與啟蒙理性之間不存在緊張關系，感性自覺地充當了啟蒙理性的同路人，在此基礎上將理性建構和信仰建構結合起來，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將理性融入信仰建構之中，從而共同完成極具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化部署。這種狀況的出現(xiàn)，主要是由于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對在現(xiàn)代中國推行啟蒙理性的必要性有著清醒的認識。如前所述，在西方社會，從18世紀中后期開始，理性片面發(fā)展的弊端已經開始顯現(xiàn)并引起了思想家們的反思和批判，但是在20世紀的中國(即使是20世紀后半期)，理性精神的確立還是一項亟需開啟的時代任務，有著很大的必要性和進步性。尤其是在20世紀初期，“民主”與“科學”等理性觀念的提出與施行對于亟需改變的中國來說是非常迫切的，經歷了兩千多年專制統(tǒng)治的古老中國科技匱乏、等級森嚴、國民愚昧、奴性十足，迫切需要一場理性精神的洗禮，滌蕩千年以來的沉暮之氣，只有這樣，中國文化才能真正開啟它的現(xiàn)代步伐。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對于這一問題有著清醒的了解，所以他們雖然大力強調對于理性局限性的認識，但同時又并未完全否定理性的建構，而是在此前提下大力推動人的情感世界、信仰之心的建構和完善，將其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化建設的兩大任務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因此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呈現(xiàn)出的這種理性與信仰并行的現(xiàn)代文化建構模式，是在充分吸收西方現(xiàn)代思想資源，并充分審視中國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實的基礎上，融匯自己的思想創(chuàng)見而提出的現(xiàn)代性構建策略。它一方面有著極強的現(xiàn)實基礎，針對中國現(xiàn)代社會的文化問題而提出;另一方面又充分考慮到了文化的更新與進步的因素，這對我們當下的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來說是有著十分重要的啟示意義的?？上У氖?，以往我們對于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的研究注重更多的是為人們所熟知的理性啟蒙這一部分，而對于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揭示出來的人的信仰之心的建構這一部分內容則關注不夠，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今天我們重新將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倡導的現(xiàn)代文化構建模式清理出來，其中的文化邏輯架構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究。

三

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所倡導的理性與信仰并行的現(xiàn)代文化構建模式，不僅使其不同于西方現(xiàn)代美育思想，同時也超越了中國傳統(tǒng)的信仰觀念體系。中國傳統(tǒng)信仰文化的最終目的是引導人們實現(xiàn)對天道倫理的認同和皈依，其根本問題是“道”與“德”及二者間的相互關系問題。①參見夏秀:《原型理論與文學活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啊馈仁墙y(tǒng)率整個宇宙的根本力量，又是人類需要認識的最高范疇。這種‘道’，最初體現(xiàn)為‘天’、‘上帝’、‘神’的神秘力量，后來逐漸成為支配天地鬼神的最高力量?！隆?，即‘得’，是人在對‘道’的認識中獲得的指導人生實踐的倫理原則與基本的倫理規(guī)范，它是探討人應當如何依照‘道’進行個人修養(yǎng)的提升的問題。”②谷聲然:《社會信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7頁。這種將“道”與“德”聯(lián)系起來的信仰體系，使人們能夠不依靠宗教而達到很高的精神境界，并能引導人們將視野投放在現(xiàn)實世界，具有很大的現(xiàn)實價值。因此，對于世界本體之道與人倫德性的超越性追求成為中國傳統(tǒng)信仰實踐的基本模態(tài)。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中國傳統(tǒng)信仰過度依附于王權政治，并且與封建宗法倫理制度相結合，因而有著極大的保守性與狹隘性。所以在步入近代以后，這種以天道倫理為歸宿的信仰文化作為阻礙中國社會進步的守舊文化而受到了強烈的質疑和批判。作為中國傳統(tǒng)信仰文化批判者的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自覺地吸取西學資源，以西方現(xiàn)代哲學(尤其是康德哲學)為支撐，通過對康德哲學觀念(如康德哲學中對審美超越性的強調、對純粹理性界限的清理以及對信仰領域的預留等)的創(chuàng)新性改造，將信仰的建構納入文化的現(xiàn)代性轉換的軌道上來，從而實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信仰文化的現(xiàn)代更新。

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對傳統(tǒng)信仰文化的更新，所指向的是現(xiàn)代完善人格的構建?，F(xiàn)代美育思想家們清醒地看到了信仰的陳舊及失落與當時國民的病態(tài)人生之間的關聯(lián):“今試問中國之國民，曷為而獨為鴉片的國民乎?夫中國之衰弱極矣，然就國民之資格言之，固無以劣于他國民。謂知識之缺乏歟?則受新教育而罹此癖者，吾見夥矣。謂道德之腐敗歟?則有此癖者不盡惡人，而他國民之道德亦未必大勝于我國也。要之，此事雖非知識道德絕不相關系，然其最終之原因，則由于國民之無希望、無慰藉?！雹劢鹧胖骶?《中國現(xiàn)代美學名家文叢(王國維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6頁。在此情形下，通過新的信仰之建構，重新提振國人麻木墮落、萎靡不振的精神世界，造就出適應新時代的新的國民，成為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對于個體發(fā)展所提出的必然要求。文化更新的最終目的在于人，信仰重構的目的在于國民心靈的慰藉與情感的完善，只有這樣，才能造就出“完全之人物”，正如王國維所說:“教育之宗旨何在?在使人為完全之人物而已。何謂完全之人物?謂人之能力無不發(fā)達且調和是也。人之能力分為內外二者:一曰身體之能力，一曰精神之能力。發(fā)達身體而萎縮其精神，或發(fā)達其精神而罷敝其身體，皆非所謂完全者也。完全之人物，精神與身體必不可不為調和之發(fā)達?！雹芙鹧胖骶?《中國現(xiàn)代美學名家文叢(王國維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頁。通過美育的完善和實施，慰藉人們的心靈，提升人們的精神境界，進而重構現(xiàn)代中國人的信仰之域，造就出完善的國民，這是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家進行信仰文化更新時所普遍遵循的一條邏輯理路。

更進一步，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通過信仰文化更新而實現(xiàn)的現(xiàn)代人格構建，其背后所隱藏的，是近代以來深沉的民族憂患意識，是與近代以來的社會改造、民族振興等問題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梢哉f，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的最深處，是希圖將現(xiàn)代審美精神的確立與民族振興的渴望融匯在一起，進而締造出一片能夠真正撫慰現(xiàn)代中國人靈魂的信仰之海。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在文化、個體層面上所進行的信仰更新和重構，其最終的價值取向是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聯(lián)系在一起的，堪稱當代中國夢的先聲。在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的邏輯框架中，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僅是現(xiàn)代中華民族為自身所設定的一個外在性的預期奮斗目標，更是人們內在的自覺的情感寄托與歸宿，它通過審美這一中介轉化為一種信仰精神，并通過美育這一現(xiàn)實的手段融入國人的血液之中，慰藉著現(xiàn)代中國人的心靈，支撐著國人的信仰世界;它是滲透到靈魂深處、占據(jù)人們信仰之域的具有審美品格的民族振興之夢。因此，當代中國夢建設理應從中吸取其獨特的經驗，不斷促進自身在理論內涵、結構要素以及實現(xiàn)路徑方面的完善，真正成為凝聚時代精神的全新理論系統(tǒng)。中國夢的實現(xiàn)，除了必要的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的深度改革，還要充分發(fā)揮審美精神在當代人格完善和社會進步中的巨大作用，通過審美精神的確立，將人的心靈世界進一步地拓展與充實起來，為新的信仰形態(tài)的生成與實現(xiàn)奠定堅實的心理基礎;要充分重視信仰建構在當代社會中的巨大功用，將國人信仰領域的充實與完善作為一項重要任務納入自身的理論和實踐建設之中。在此前提下，中國夢建設應不斷強化自身的信仰功能，將自身從一個民族共同的理想追求提升為具有超越性的信仰系統(tǒng)，并通過審美精神的融入將其轉化為人們自覺的精神訴求，以自身信仰承載價值的實現(xiàn)來應對當代的信仰危機，真正成為能夠召喚時代的偉大的精神體系。這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正是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潮中的信仰精神所具有的當代價值的具體體現(xiàn)，我們應該充分挖掘它的時代意義，為我們當下的文化建設提供有力的思想支撐。

(責任編輯: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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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4145［2015］03-0177-05

2014-08-10

陳劍(1980—)，男，漢族，文學博士，山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講師。陸曉芳(1980—)，女，漢族，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博士生，副編審。

本文系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項目“二十世紀中國美育思潮的主題嬗變研究”(項目編號:ELA120410)和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項目“現(xiàn)代教育期刊與現(xiàn)代美育發(fā)展關系研究”(項目編號:14DWXJ0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