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有位姓周的員外,擁有桑田一千多畝,是當(dāng)?shù)刈畲蟮酿B(yǎng)蠶人家。每年夏天,他家收獲的蠶繭都堆成了山,引來縣城里為數(shù)眾多的絲綢作坊的掌柜們競相購買。
這年五月的一天上午,周員外望著剛收獲的蠶繭堆滿了家中的倉房,心情不由得很是舒暢。這時,鄰村的魯員外忽然來訪,周員外高興壞了,連忙將他請入花廳。
魯員外與周員外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兩人從小便常在一起玩耍,長大后,他倆常在一起喝茶、聊天,相處得十分融洽。
喝著茶聊著天,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中午,周員外讓老婆許桂花親手炒制了幾碟精致的菜肴,與魯員外喝起酒來。席間,周員外與魯員外一邊談笑風(fēng)生,一邊相互敬酒,好不快活。
一個時辰后,這頓酒才告結(jié)束,魯員外告辭走了。周員外正準(zhǔn)備美美地打個盹,仆人來報(bào),說“劉記”絲綢作坊的劉掌柜來訪,周員外點(diǎn)點(diǎn)頭,讓仆人將劉掌柜請入了花廳。
寒暄一番后,劉掌柜說明了來意:他看中了周員外家的蠶繭,想將它們買回自己的作坊,抽絲、紡織綢緞。然后,他說出了一個價格。周員外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劉掌柜,很抱歉,我不打算將蠶繭賣給你。”
劉掌柜一聽,急了,連忙苦苦相求,但周員外絲毫不為其所動,劉掌柜只得一臉失望地告辭走了。
望著劉掌柜遠(yuǎn)去的背影,許桂花不解地問周員外:“當(dāng)家的,劉掌柜出的價兒不低??!你為何不將咱們家的蠶繭賣給他?”
周員外道:“那是因?yàn)?,我掂量了一下斤兩?!?/p>
許桂花聽不懂:“斤兩?你難道擔(dān)心劉掌柜付給咱們的銀子會短斤少兩?我可聽說那劉掌柜是一個很守信用的人?。 ?/p>
周員外搖了搖頭,然后神秘地一笑,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上午,一輛馬車在周家大門外停了下來,一位身穿長衫的男子下了馬車,周員外連忙將那男子往花廳里請:“張掌柜,有請,有請!”
張掌柜在縣城里開了一家“張記”絲綢作坊,他此行來到周家的目的是想購買周家的蠶繭。周家的蠶繭不僅又大又白,而且數(shù)量多,若是買下周家的蠶繭,在一年時間內(nèi),他的“張記”絲綢作坊便不愁原料。
客套幾句后,張掌柜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自己愿意付出的價格,而周員外立馬同意將自家的蠶繭賣給張掌柜。他倆還約好,明日一手交銀子一手交蠶繭。
張掌柜告辭走了。許桂花疑惑地問周員外:“當(dāng)家的,劉掌柜與張掌柜出了相同的價兒,你為何不將咱們家的蠶繭賣給劉掌柜,卻偏要賣給張掌柜?”
周員外道:“那是因?yàn)?,張掌柜的斤兩比劉掌柜的斤兩重?!?/p>
許桂花更加疑惑了:“當(dāng)家的,你是說,張掌柜付給咱們家的銀子的斤兩會比劉掌柜的多?可是,他倆出的價兒是一樣的啊!”
周員外微微一笑:“此‘斤兩非彼‘斤兩!我的意思是說,在我的心目中,張掌柜的斤兩比劉掌柜的斤兩重,也就是說,在我看來,張掌柜比劉掌柜重要。因此,我當(dāng)然要將咱們家的蠶繭賣給張掌柜,而不賣給劉掌柜!”
許桂花還是沒弄懂:“張掌柜為何比劉掌柜重要?”
周員外又一笑:“劉掌柜只是個生意人,沒有什么靠山,他幫不上咱們家什么忙;而張掌柜雖然同樣是個生意人,但他的表兄卻是縣衙里的捕頭。咱們家將蠶繭賣給了張掌柜,算是給了張掌柜面子,日后,如果咱們家遇上了難事,張掌柜肯定會讓他的表兄照應(yīng)咱們家。因此,在我的心目中,張掌柜的斤兩比劉掌柜的斤兩重,張掌柜比劉掌柜重要……”
許桂花聽了這話,似有所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事情真讓周員外給說中了。兩個月后,周家進(jìn)了賊,被盜走了不少財(cái)物。因?yàn)閺堈乒竦木壒剩额^——張掌柜的表兄查找起盜賊來格外賣力,不久就將案子破了,追回了周家所有被盜的財(cái)物。
這件事情不禁讓許桂花很是佩服周員外:“當(dāng)家的,在賣蠶繭一事上,你掂量得沒錯,張掌柜的斤兩就是比劉掌柜的斤兩重!以后咱們年年將蠶繭賣給張掌柜!”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周家又用自家桑樹上長出的桑葉喂養(yǎng)了大批的蠶。初夏時節(jié),蠶兒吐出了蠶絲,結(jié)成了繭,又堆滿了周家所有的倉房。
這天上午,張掌柜興沖沖地來到了周家購買蠶繭。周員外卻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對張掌柜道:“今年我不打算將蠶繭賣給你……”
張掌柜失望地走了。不大一會兒,劉掌柜來了,周員外連忙將他請入花廳。喝了一會兒茶之后,劉掌柜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他想購買周家今年的蠶繭。周員外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很快就與劉掌柜談妥了價格……
劉掌柜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周家。許桂花很是不解地問周員外:“當(dāng)家的,去年你拒絕將蠶繭賣給劉掌柜而將蠶繭賣給了張掌柜;今年你為何拒絕了張掌柜,卻將蠶繭賣給了劉掌柜?”
周員外一笑,道:“那是因?yàn)椋缃駝⒄乒竦慕飪杀葟堈乒竦慕飪芍匕。 ?/p>
許桂花不禁想起了去年賣蠶繭之時,周員外曾就張掌柜與劉掌柜所作出的那一番比較,于是道:“張掌柜的表兄可是縣衙里的捕頭??!劉掌柜的斤兩怎么會比張掌柜的斤兩重呢?”
周員外搖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今年正月,劉掌柜的閨女嫁給了知縣大人的兒子,他與知縣大人成了親家,因此如今他的斤兩可比張掌柜重得多??!”
許桂花明白了:“當(dāng)家的,如此一來,咱們家今后如果遇上了什么為難之事,知縣大人看在劉掌柜的面子上,肯定會照應(yīng)咱們家的!”
事情再次證明周員外沒有白盤算。一個月后,同村一位員外家的一群牛闖進(jìn)了周家的桑林。那群牛連啃帶撞,將周家的桑林弄得一片狼藉。周員外心疼壞了,于是找上門去,想讓那位員外賠償損失,但那位員外仗著自家人多勢眾,不肯賠償損失。無奈之下,周員外將那位員外告上了縣衙大堂,知縣經(jīng)過一番查證,很快便判決那位員外賠償周家的損失。
拿到賠償?shù)你y子后,許桂花不禁對周員外佩服得五體投地:“當(dāng)家的,你掂量得真準(zhǔn)!以后咱們年年將蠶繭賣給劉掌柜!”
日子很快到了第三年。這一年,周家收獲的蠶繭又堆成了山。
為了購買到周家的蠶繭,張掌柜又來到了周家,但理所當(dāng)然地遭到了拒絕。而讓許桂花感到難以理解的是,周員外竟然也拒絕了劉掌柜。而顯然,在周員外的心目中,已另外有了買主的人選。
難道那位買主比劉掌柜的靠山還大?因此他在周員外的心目中,斤兩比劉掌柜的斤兩還重?
許桂花百思不得其解。這天上午,周員外讓仆人們將他家的蠶繭搬到了二十多輛馬車上。許桂花見了,知道周員外要去賣蠶繭了,于是上前問道:“當(dāng)家的,那位買主到底是誰?你為何不但要將蠶繭賣給他,而且還親自給他送去?”周員外卻笑而不語。
周員外與仆人們趕著馬車上了路,好奇的許桂花悄悄地也上了一輛馬車,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那些裝著蠶繭的馬車后面。
半個時辰后,那二十多輛馬車出了縣城,一陣七彎八拐之后,終于在一幢房子前停了下來。許桂花下車一看,只見那幢房子上掛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六個大字:“魯記”絲綢作坊。
許桂花正在疑惑,一位男子從房子里走了出來。許桂花定睛一看,那位男子竟是魯員外。許桂花明白了:魯員外是“魯記”絲綢作坊的主人,今天周員外將家中的蠶繭運(yùn)到這里,顯然要將蠶繭賣給魯員外。可是,魯員外家沒有什么靠山,幫不上周家的忙,那么周員外為何不將蠶繭賣給劉掌柜或張掌柜,卻要賣給魯員外?前兩年周員外賣蠶繭時,都將得失細(xì)細(xì)地掂量了一番,今年他為何不加以掂量?
想到這兒,許桂花連忙走上前去,把周員外拉到一旁,然后將她心中的疑惑悄悄地說給他聽了。周員外卻道:“其實(shí),這回賣蠶繭,我也經(jīng)過了一番仔細(xì)地掂量,可不管我如何掂量,我都發(fā)現(xiàn)魯員外的斤兩比張掌柜、劉掌柜的斤兩重!我和魯員外有幾十年的交情,在我的心目中,任何得失都比不上這種交情……魯員外的絲綢作坊今年剛開張,正缺少蠶繭,因此,我決定將咱們家的蠶繭賣給他!”
許桂花恍然大悟,贊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時,周員外領(lǐng)著仆人們,往“魯記”絲綢作坊里搬運(yùn)起了蠶繭……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