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宸(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
來自民間的解構(gòu)力量
—狂歡詩學視角下的《娜娜》
李依宸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摘 要:巴赫金的狂歡詩學理論,主要包括狂歡式世界感受的兩個方面,即平等自由的精神以及更新和更替的精神。左拉的小說《娜娜》展現(xiàn)了一個狂歡的時空,從狂歡詩學的視角觀照《娜娜》,可以充分領(lǐng)略左拉以民間世界對抗和解構(gòu)官方世界的意圖,從而顯示出《娜娜》所蘊含的強大的民間解構(gòu)力量。
關(guān)鍵詞:《娜娜》;狂歡詩學;民間;官方;解構(gòu)
狂歡式的世界感受是巴赫金狂歡詩學的核心,它具體包含兩個方面,即平等自由的精神以及更新和更替的精神。這兩個方面都強調(diào)民間世界對官方世界的抗爭與解構(gòu)。左拉的長篇小說《娜娜》,以主人公娜娜為線索勾勒了以劇院、馬場、宴請聚會為主體的狂歡時空。來自底層民間的“娜娜”們,以狂歡式的生活吸引和聚合法國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們,但最終讓高高在上的官方世界走向分崩離析,這充分顯示了民間世界巨大的解構(gòu)力量。本文將運用巴赫金“狂歡式世界感受”的詩學理論,來剖析《娜娜》所展現(xiàn)出的民間世界對官方世界的解構(gòu)力量。
一、自由和平等
等級秩序是人類文明的產(chǎn)物,它一方面促進文明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又異化了人類文明。“在現(xiàn)實生活中,等級制、不平等的社會地位決定著人們的行為、姿態(tài)和語言,不同等級的和不同地位的人們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盵1]141從司湯達到巴爾扎克,法國文學家對等級秩序一直懷有強烈的沖破藩籬的沖動。左拉也是如此,只不過在小說《娜娜》中他采取了與前輩不一樣的反擊方式。
在小說《娜娜》中,左拉描述了一個以劇院、馬場、宴請聚會為主體的狂歡時空。在小說展現(xiàn)的人物世界里,王子貴族也好,社會精英也罷,抑或劇院小丑,當他們彼此穿梭在娜娜之流的宴請聚會、劇院餐廳中時,每個人都沉湎于狂歡的世界里,整個小說呈現(xiàn)出一種狂歡節(jié)的氛圍。在左拉的“狂歡節(jié)”上,狂歡式的生活消融了民間與官方的界限,無論上層還是下層社會的人,都共同演繹著生活的狂歡?!翱駳g節(jié)”所特有的平等意識讓置身其中的人物褪去嚴肅的社會身份,王公貴族可以庸俗不堪,平庸之輩也可以光鮮亮麗。身處底層社會的薩丹,對上流社會的厭倦直言不諱;“娜娜”們鄙視貴族婦女的虛偽矜持;博爾德納夫更對王子作出了“他歸根結(jié)底還是有點像個沒有教養(yǎng)的人”[2]171的評價。反過來,王子、伯爵、侯爵以及眾多社會精英們對娜娜卻迷戀追求,將娜娜捧到神壇的高度,法國社會甚至一度以娜娜的行為舉止作為時尚的風向標。
與平等相伴隨的是自由。人們?yōu)閿[脫不平等的社會等級而自由狂歡,而且它不僅僅表現(xiàn)為人人自由狂歡,更重要的是,狂歡式的生活能夠讓人正視真實的自我,享受人性的自由?!叭嘶貧w到了自己,并在人們之中感覺到自己是人。”[3]12在娜娜們的生活圈子里,她們不會因為自己身份的低微而自卑,敢于蔑視官方意識的權(quán)威,承認自己,并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己的人生,展現(xiàn)自己的人性。然而,對于王公貴族等上流人士來說,繁瑣的清規(guī)戒律時刻束縛著他們的心,正如密爾所描述的那樣:“信條之存在竟像是存在于人心之外,其作用只在把人心硬化和僵化起來以擋住投給人性更高部分的一切其他影響?!盵4]米法,自幼飽受宗教道德的壓抑,神圣不可侵犯的背后隱藏的卻是痛苦不堪的靈魂;公爵夫人薩比娜,長期處于婆婆嚴肅恐怖的鐵腕統(tǒng)治下,刻板的生活禁錮著她自由的生命活力。而在狂歡的世界里,這些作為社會道德化身的上流人士,他們的生命激情從官方正統(tǒng)的禁錮中掙脫了出來,受壓抑的人性得到了自由揮發(fā)。他們逃匿于“娜娜”們的民間生活之中,褪去了規(guī)范嚴肅的外殼,撕掉虛偽的面具,直面貪婪的肉欲,暴露出他們真實的人性。因此在這狂歡式的生活狀態(tài)下,兩類人的自然人性都重獲自由,盡情地釋放著郁積的人情人性。
與“娜娜”們這些“低等級”人物獲得自由的方式不同,薩比娜這些“高等級”人物的自由,則來自于“娜娜”們這些“低等級”人的拯救。米法等人代表的官方世界在娜娜們的民間世界的沖擊下被淹沒、解構(gòu)。左拉說,娜娜“她把只許在老百姓中間發(fā)酵的腐爛物,帶到了上層,使貴族社會隨著她一起腐爛。她變成了自然界的一種力量,一種有破壞性的酵素,她自己雖然不自覺,但是她使巴黎在她兩條雪白的大腿中間墮落,解體,她使巴黎翻騰”[2]226??梢哉f,娜娜這樣民間的、原始的、自然的、野性的生命力,以其藏污納垢的包容性,吞噬了上層冠冕堂皇的真理、價值規(guī)范,并最終解放了上層社會。
在這個狂歡的世界里,官方與民間之間的鴻溝、下層與上層之間的隔閡,由于不平等地位造成的畏懼、敬畏之情,都在狂歡的氣氛下消解了。大家平等交往、盡情狂歡,社會等級制度造成的身份地位的禁錮煙消云散。巴赫金說:“狂歡式的生活則把人們從完全左右著他們的種種等級地位(階級、階層、官銜、年齡、財產(chǎn)狀況)中解放出來,使他們獲得平等和自由?!盵1]141于是造就了一種平等的交往關(guān)系,“人與人之間形成了一種新型的相互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同非狂歡式生活中強大的等級關(guān)系恰恰相反”[5]161-162。
二、更替和更新
加冕和脫冕是狂歡節(jié)中最重要的儀式。巴赫金認為:“國王加冕和脫冕儀式的基礎(chǔ),是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核心所在,這個核心便是交替和變更的精神,死亡和新生的精神?!盵5]163《娜娜》在整個敘述中其實也演繹著這樣的加冕與脫冕戲謔的儀式。
小說一開始首先設(shè)置了“娜娜是誰”的“謎”。妓女出身的娜娜在人們的紛紛猜測中,其身份在出場前即神秘化,并一步步炙熱化。劇院老板博爾德納夫巧妙地誘發(fā)人們的好奇心,讓娜娜直到《愛神》的第三幕才出場,一出場就風頭出盡。而在整個戲劇演出中,娜娜在觀眾的眼中不斷地被加冕和脫冕。愛神娜娜一出場,喬治便發(fā)出“太美了”的稚嫩的夸贊(加冕),年輕紳士們則醉倒于“妙啊”的感嘆中(加冕);也有的觀眾因為娜娜蹩腳的唱功和表演而不斷地發(fā)出噓聲和口哨聲(脫冕)。但是無論如何,娜娜都“巧妙地搔著了觀眾的癢處,能使觀眾不時產(chǎn)生一陣輕微的戰(zhàn)栗”[2]18。隨后的表演“掌聲變得更熱烈了”[2]18(加冕)。幕間休息時大家又開始議論娜娜,斯泰內(nèi)對福什里說:“我準是在什么地方見過她……我相信是在俱樂部里,她當時喝得大醉,讓人家攙扶著……也許是在老虔婆特里貢家里吧?!盵2]19米尼翁則說:“隨便拿一個妓女來叫觀眾鼓掌歡迎,這真叫人惡心。”[2]20小說繼而寫道:“從第二幕起,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舉動,都是容許的了:她可以在臺上舉止粗野,她可以連一個音符都唱不準,她可以忘記臺詞,這都不要緊,只要她轉(zhuǎn)過身來嫣然一笑,便可以博得滿堂彩聲。她只要把她最拿手的扭腰動作表演一下,池座里立刻熱情振奮,這股熱情從一層一層樓座升上去,一直升到屋頂為止?!盵2]24這一客觀描述,既向我們展示了觀眾眼中加冕了的娜娜,又向我們指出,其實那原本就是個脫冕了的無才的寵兒。落幕之后,左拉還不忘通過德?旺德夫爾伯爵的口再次將娜娜脫冕:“這個娜娜,肯定就是我們有一天晚上在普羅旺斯街角遇見的那個……”[2]25-26當戲劇演到高潮即娜娜作為愛神裸體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娜娜被加冕的程度也達到高潮,裸體的娜娜在愛神的光環(huán)下將自己神圣化,而且是在觀眾的欲念下被神圣化,她從而控制了全場:“每個人都被娜娜迷住了”[2]32,“她的具有無限威力的裸體顯得特別高大”[2]33。在最后謝幕時,“叫喊‘娜娜!娜娜!’的聲音,瘋狂般地到處轟鳴”[2]33。娜娜加冕獲得了空前的勝利。
娜娜在這一被加冕和脫冕的過程中,由一文不名的妓女一躍成為紅極一時的寵兒,這其中的滑稽不能不讓人們質(zhì)疑和唾棄上層精英們的審美及價值標準,他們道貌岸然及其所代表的官方世界的所謂正直、嚴肅和權(quán)威開始消解,而由此構(gòu)建起來的統(tǒng)治體系亦在這種荒唐的價值追求中充分顯示其虛偽和腐朽性。
值得一提的是,將娜娜加冕到最高頭銜的是馬場比賽中被命名為“娜娜”的小馬獲得冠軍,并給娜娜帶來了意外的勝利:“這個輝煌的勝利使她成了巴黎的王后?!盵2]401整個馬場上回蕩著“娜娜!娜娜!娜娜!”的轟鳴,人們激情地高呼:“娜娜萬歲!法蘭西萬歲!打倒英吉利!”[2]400娜娜被抬到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高度,狂熱的激情甚至蔓延到激動的皇家看臺上。小說還寫道:“娜娜的宮廷越擴越大,她的勝利使遲遲不肯來的人也來了;人群的移動使娜娜的馬車成了草坪的中心,最后竟使娜娜成為這中心里受人膜拜的天神,這是愛神王后受她的子民狂熱擁戴的結(jié)果?!盵2]402或因賽馬的勝利,或因贏錢的愉悅,抑或是對娜娜這個女人產(chǎn)生欲念,這些都疊加在一起,人們已難以抑制狂歡的心情。因此無論是下層的還是上層的,統(tǒng)統(tǒng)臣服于她的裙圍之下。
一個下層妓女,如同狂歡節(jié)上的小丑一樣,卻竟被冠以國王的榮譽,所以加冕的背后難以逃脫脫冕的危險。于是,左拉又讓我們看到了娜娜的不忠和濫情:“各國首都都知道她的名字,所有外國人到了巴黎都指名要她;她用瘋狂的放蕩去招徠這人群里的顯赫人物,仿佛這種放蕩就是一個民族的光榮和最高的享受?!盵2]460她身邊的男人一個個淪陷,被吞噬在娜娜的深淵里。
縱使左拉不斷地給娜娜脫冕,但他仍然不失公正地肯定了狂歡的娜娜所發(fā)出的反抗:“她為她出身的階級報了仇,為乞丐和被遺棄的人們報了仇。”[2]485因為作者明白,娜娜置身的社會環(huán)境逼著她逃遁于狂歡的時空,并在無意識中開始她的解構(gòu)。娜娜的一生從卑微貧賤的妓女到“巴黎的王后”,再由縱欲無度到最后寂寞死去。她既體現(xiàn)了上層、下層的雙重身份,又體現(xiàn)了喜劇、悲劇的交替變換,從而引發(fā)人們深入的思考?!翱駳g節(jié)(再強調(diào)一次,在這個字眼的最廣泛意義上)將意識從官方世界觀的控制下解放出來,使得有可能按照新的方式去看世界;沒有恐懼,沒有虔誠,徹底批判地,同時也沒有虛無主義,而積極的,因為它揭示了……新事物的不可戰(zhàn)勝及其永遠的勝利,人民的不朽?!盵3]318在此,上層已不再是單純的高尚,下層也不再是單純的粗鄙,他們的界限因娜娜的加冕和脫冕而變得模糊不清,官方和民間孰重孰輕、孰優(yōu)孰劣亦不再是一成不變的了。加冕和脫冕的表演者是娜娜,然而演繹的內(nèi)容不僅僅是娜娜戲劇化的人生,而且還有官方世界的解構(gòu)歷程。
總之,以娜娜為中心的狂歡娛樂,雖具有生活糜爛、道德墮落的表象特征,但左拉在敘述這場盛大的狂歡的時候,其主旨在于解構(gòu)上層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張揚以娜娜為代表的民間的強大的解構(gòu)力量,從而突出了民間的自由和平等精神。
參考文獻:
[1]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詩學[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左拉.娜娜[M].鄭永慧,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3]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6卷[M].李兆林,夏忠憲,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密爾.論自由[M].許寶骙,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47.
[5]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M].白春仁,顧亞玲,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畢士奎)
The Deconstruction Power from the Folk: Na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rnival Poetic
LI Yi-chen
(College of Chines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China)
Abstract:Bakhtin’s Carnival Poetic theory mainly involves two aspects of the carnival world feeling, namely the spirit of equality and liberty, and the spirit of renovation and replacement. Zola’s novel Nana portrays the carnival time and space. A study of the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rnival Poetic can fully demonstrate Zola’s purpose to confront and deconstruct the official world with the folk world, so as to reveal the strong deconstruction power from the folk that is contained in Nana.
Key words:Nana;Carnival Poetic;the folk;the official;deconstruction
作者簡介:李依宸(1991—),女,河南焦作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收稿日期:2015-09-12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931(2015)05-01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