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孝暉 侯慧敏
一、基本案情
雷某為勒索財物,起意盜取轎車反光鏡而后向車主索要“贖金”的方式聚斂錢財。2013年5月某日,雷某見浙江省某市新城大道某廣場處停放一輛大眾途銳轎車,趁四周無人便于作案,不顧是否損壞轎車,直接用手扳、摳反光鏡的方式盜走該轎車兩塊反光鏡的玻璃(經(jīng)估價,價值人民幣2610元)。后雷某通過短信向車主索要錢財,并要挾“匯款才告知反光鏡玻璃所藏位置”,車主未予以理會。雷某遂將該兩塊反光鏡丟棄在該轎車原先停放的位置,未告知車主反光鏡已放在原處,致該兩塊反光鏡丟失。數(shù)日后,雷某再次在該市古塘街道某小區(qū)門口作案,用同樣的方式竊得一輛寶馬X6轎車反光鏡玻璃2塊,以此為要挾向車主索要“贖金”,從被害人張某處敲詐勒索得300元人民幣。雷某將該兩塊反光鏡的玻璃還給車主張某。張某拿到后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880元)在掰離車身時損壞,無法修復使用。[1]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雷某的行為涉嫌盜竊罪。理由是:雷某以敲詐勒索為目的,實施了盜竊的行為,被盜的四塊反光鏡玻璃合計價值8370元,后從被害人張某處敲詐勒索得300元錢。雷某的行為涉及牽連犯問題,手段行為是盜竊行為,目的行為是敲詐勒索行為,敲詐勒索行為未達到構罪標準,盜竊行為(數(shù)額8370元)涉嫌盜竊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雷某的行為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理由是:雷某雖然有盜竊行為,但以敲詐勒索為目的,其本人并無非法占有被害人機動車反光鏡的主觀目的,不構成盜竊罪。但是雷某系采用破壞性手段進行盜竊,所盜竊的四個反光鏡玻璃,其中一塊寶馬轎車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880元)被損壞,無法修復;另外兩塊大眾途銳轎車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610元)滅失。換言之,雷某的盜竊行為造成財物被損毀,而被損毀的財物價值人民幣5490元。故雷某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雷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理由是:雷某為了敲詐勒索,以破壞性手段進行盜竊,但敲詐勒索數(shù)額不夠,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同時,雷某雖有盜竊行為,但客觀上有歸還反光鏡的行為,主觀上不具有非法占有反光鏡的目的,不構成盜竊罪。另外雷某在盜竊過程中,造成其中一塊寶馬轎車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880元)損壞,可以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但另外兩塊大眾途銳轎車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610元)滅失,不屬于故意損壞的財物,該部分滅失的兩個反光鏡的價值(人民幣2610元)不應計入故意損壞財物的價值,故雷某故意毀財?shù)男袨?,?shù)額未達到構罪標準,也不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三、評析意見
(一)破壞竊取型行為的特質
破壞竊取型是指為實現(xiàn)非法占有的目的,在財物處于某種附屬狀態(tài)或者固定狀態(tài)的情況下,行為人采取破壞性手段,非法占有公司財物。[2]破壞竊取型在盜竊行為中較為特殊,常被稱作破壞性盜竊。破壞性盜竊因其在造成被害人財物的丟失的同時,還造成被害人未失竊的其他財物的毀損,所丟失的財物價值大于、等于或小于被毀損的財物價值均可能出現(xiàn),因此,該類行為也被視為盜竊行為中情節(jié)較為惡劣的一種。破壞性盜竊突顯了行為人在實施該類盜竊行為的所蘊含的有別于其他盜竊行為的主客觀特點。
1.破壞性盜竊突顯出行為人非法獲取財物的心態(tài)趨向于“不擇手段”、“不計后果”,非法獲取財物意志的“堅定性”。盜竊罪屬于侵財型犯罪中最為常見的罪名。侵財型犯罪的突出特點是行為人主觀上“非法占有目的”始終支配著行為人所采取的手段、措施以及方式方法。通常而言,盜竊罪中的行為人為獲取財物,采取較為秘密或者相對秘密的手段實施盜竊行為,在這一點上,行為人既想非法獲取財物,又寄希望于財物持有者未能察覺、發(fā)現(xiàn)其行為,以便其能夠順利的達成目的。破壞性盜竊則有所不同,行為人獲取財物的主觀心態(tài)更為強烈,行為人采取的手段直指財物所有人或持有人設置的保護措施,作案目標直指被盜物品,其實施盜竊獲取財物更加“堅決”,且行為人為了達到其堅決性的目的,主觀意志因素上更趨向于不擇手段。
2.破壞性盜竊的行為表征是復數(shù)行為,破壞行為服務于非法獲取他人財物的目的支配下的竊取行為。通常而言,盜竊罪中的行為表征是“秘密竊取”。行為與竊取相對應,秘密則是描述行為體現(xiàn)出來的罪名特征,以此區(qū)別于采用暴力手段強行獲取財物的搶劫罪,以及采用相對和平方式獲取財物的搶奪罪、詐騙罪。竊取財物行為的“秘密性”僅僅是針對財物的所有人或者持有人而言,并非要求盜竊行為必須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發(fā)生。破壞性盜竊不僅具備盜竊行為的上述特征,同時還具備了導致刑罰加重處罰的另一情節(jié)—破壞行為,體現(xiàn)在行為的數(shù)量上則是形成了復數(shù)行為,即竊取行為與破壞行為并存。兩者一為目的,一為手段,破壞行為僅僅是行為人達成其非法占有目的的手段而已。
3.破壞性盜竊所造成的危害結果是雙重性的,具有疊加效果,較之單一行為的盜竊給被害人造成的損失要更為嚴重。正是由于破壞性盜竊包含的復數(shù)行為,決定了其所造成的社會危害要遠大于單一盜竊行為。行為人采用破壞性手段實施盜竊,客觀上加重了被害人的損失,尤其是破壞性手段所造成的損失可能遠遠大于失竊財物本身的價值。行為人在實施盜竊時不擇手段、不計后果,如此一來,其采取的破壞性手段所可能造成的破壞性范圍是不在行為人考慮范圍之內的,司法實踐中往往出現(xiàn)損失價值遠超被盜物品價值的情況。
(二)雷某的行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1.就雷某的客觀行為而言,其實施了故意毀壞財物的行為。雷某為達到向轎車車主敲詐勒索錢財?shù)哪康?,采用破壞性手段盜走轎車反光鏡玻璃,整個犯罪實施過程其目的行為是敲詐勒索,手段行為是盜竊,其手段行為本身帶有破壞性,雷某拆卸反光鏡,把反光鏡從車上掰離的行為本身就可能造成反光鏡的毀損,事實證明其中一塊寶馬轎車的反光鏡玻璃就是在雷某實施盜竊時被損壞,雷某實施的行為本質上是具有破壞性的毀財行為。
2.就雷某的主觀方面而言,其具有故意毀壞財物的主觀故意。故意毀壞財物罪,是指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行為。本罪的故意構成,即明知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公私財物的毀壞,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的發(fā)生。[3]本案雷某為敲詐勒索轎車車主,采用破壞性手段進行盜竊,其主觀上雖不具有希望、追求財物毀壞的故意,但卻是對所盜竊的財物是否毀損以及毀損程度持“無所謂”態(tài)度,即放任財物的毀損。一方面,雷某在盜竊轎車反光鏡玻璃時,采用的是手扳、摳的方式,其應當能夠預見到這種手段帶有破壞性,有可能會導致反光鏡及其玻璃被毀壞,事實上也確有一面反光鏡玻璃因該“手扳、摳”的破壞性手段而直接毀壞,無法修復。另一方面,雷某在盜竊兩面反光鏡玻璃后,敲詐車主不成,隨意地將該兩面反光鏡玻璃放置在轎車原先停放的位置上,并且導致了反光鏡玻璃的丟失?,F(xiàn)有證據(jù)歲無法查證該兩塊丟失的反光鏡玻璃被盜當時是否被直接毀壞,但是在該兩塊反光鏡玻璃丟失的背后,是雷某所持有放任的心態(tài)。雷某在將反光鏡玻璃放回轎車原先停放位置時,其明確知道該停車位置上所停放的轎車已經(jīng)不是原先的轎車,并且明知該停車位置系臨時停車位置,即原先的轎車不必然會再次停放到該停車位置,并且雷某既未告知轎車車主反光鏡玻璃放置的地點,也未采取其他措施防止反光鏡出現(xiàn)丟失甚至滅失的結果;僅僅是隨意將反光鏡玻璃放回轎車原先停放位置的行為。雷某這一行為表明,其對轎車車主是否能夠找回該兩塊反光鏡玻璃、該兩塊反光鏡玻璃有否可能滅失均持放任心態(tài)的。因此,涉案反光鏡玻璃不管是直接被毀壞還是間接滅失,雷某對這種結果都是持放任的心態(tài),即具有間接故意。
3.就雷某毀損財物的數(shù)額而言,其所損毀的財物達到了應予追究刑事責任的標準。雷某所損壞的財物包括兩個部分:一部分是雷某采用“手扳、摳”這一破壞性手段直接毀壞的一面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880元),該部分反光鏡玻璃的價值計入故意毀壞財物的數(shù)額。另一部分是雷某采用破壞性手段盜竊兩面反光鏡玻璃后,隨意將反光鏡玻璃放回轎車原先停放的位置,并導致該兩面反光鏡玻璃(價值人民幣2610元)丟失,對丟失的這兩面反光鏡玻璃的價值也應計入故意毀壞財物的數(shù)額。
持“雷某不構成犯罪”這一觀點的人認為該部分價值(人民幣2610元)不應計入故意毀壞財物的數(shù)額,理由是滅失不屬于故意毀壞的范圍。雖然,現(xiàn)有證據(jù)已無法證明該兩面價值2610元的反光鏡玻璃在丟失前是否被“手扳、摳”這一破壞性手段直接毀壞,但是現(xiàn)在的結果是被害人沒有找回該兩面反光鏡,財產(chǎn)的損失已經(jīng)形成。毀壞不能僅限于從物理上變更或者消滅財物的形體,而是包括喪失或者減少財物的效用的一切行為。[4]本案雷某采用破壞性手段盜竊兩面反光鏡玻璃后,并未將該兩面反光鏡玻璃歸還給被害人,對被害人而言事實上是已經(jīng)喪失了對該兩塊反光鏡玻璃支配權。不管該反光鏡玻璃是先被破壞性手段直接毀壞再丟失,還是未被直接毀壞而滅失,對轎車車主而言,其結論都是一樣的,都是喪失了該反光鏡玻璃的效用。因此,本案直接被毀壞的一面反光鏡玻璃的價值(人民幣2880元)和丟失的兩面反光鏡玻璃的價值(人民幣2610元)均應計入故意毀壞財物的數(shù)額,雷某故意毀壞財物的數(shù)額為5490元,屬于應予追究刑事責任的范圍。
此外,筆者認為雷某的行為不構成盜竊罪。所謂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他人占有的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或者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的行為。盜竊罪要求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本案雷某以敲詐勒索為目的,兩次盜竊轎車反光鏡玻璃,其手段行為屬盜竊行為,目的是為了敲詐勒索車主。敲詐勒索行為因數(shù)額只有300元錢,達不到追究刑事責任的標準。而兩次盜竊行為,被盜財物價值人民幣3000元以上,屬于“數(shù)額較大”,但是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具體到本案中,雷某盜竊財物的目的不是為了占有該財物,而是為了以此為要挾敲詐勒索錢財。雷某在該兩次盜竊中,其中一次在向轎車車主索要得300元人民幣后將轎車反光鏡玻璃返還給轎車車主,另一次在向轎車車主敲詐勒索未成后,其將反光鏡玻璃放回到轎車原先停放的位置。因此,雷某雖有盜竊行為,并且被盜財物的價值屬“數(shù)額較大”,但是以占有所竊財物為目的,不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不構成盜竊罪。
綜上所述,雷某為了敲詐勒索,以破壞性手段實施了盜竊行為,其在放任心態(tài)的支配下,毀壞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破壞性盜竊行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注釋:
[1]根據(jù)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確定的標準,故意毀壞財物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屬于“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⑴毀壞公私財物價值5000元以上不滿5萬元的;⑵毀壞公私財物3次以上的;⑶糾集3人以上公然毀壞公私財物,造成財物損失2000元以上不滿2萬元的;⑷嚴重情節(jié)的其他情形。盜竊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屬于“數(shù)額較大”,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⑴盜竊公私財物2000元以上不滿2萬元的;⑵盜竊鴉片200克以上不滿500克、海洛因10克以上不滿40克或者其他毒品數(shù)量較大,或者淫穢錄像帶或者光盤30張以上、淫穢書刊50本以上、淫穢撲克牌或者其他淫穢物品60件以上的;⑶數(shù)額較大的其他情形。敲詐勒索行為“數(shù)額較大”標準時為人民幣1500元,2013年7月15日后該省將敲詐勒索罪的“數(shù)額較大”調整為人民幣4000元以上。
[2]參見陳興良、周光權著:《刑法學的現(xiàn)代展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版,第610頁。
[3]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910-911頁。
[4]同[3],第9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