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南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素以徽州文書及書畫庋藏立于國內(nèi),尤其是館藏的新安畫派作品頗具特色。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近代書畫家黃賓虹、汪采白、許承堯等人的作品,這些作品既是精湛的藝術(shù)品,也是珍貴的歷史文物。它們當(dāng)中大多流傳有序,保存完好,為新安畫派傳承體系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許承堯則是其中頗有建樹的書法家之一,同時更是徽州一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收藏家。這不僅僅在于他學(xué)識淵博,還在于他熱愛家鄉(xiāng),重視本土文化。他的書法及題跋作品始終能夠讓人感受到其書法魅力,不得不讓我們對這位曾經(jīng)的老人書法藝術(shù)做出一番探析和審視。
許承堯(1874—1946年),字際唐,號疑庵,晚號婆娑翰林,齋號眠琴別圃、晉魏隋唐四十卷寫經(jīng)樓等,安徽歙縣唐模(現(xiàn)黃山市徽州區(qū))人,中國“末代翰林”之一。
許承堯逝世后,家人遵照他的遺囑,將大部分藏品和手稿都捐獻給了安徽省博物館(現(xiàn)安徽博物院)和歙縣博物館。2006至2007年,定居上海的許承堯女兒許家華、女婿徐仁初先生不忘鄉(xiāng)梓之情,分三次向原黃山市博物館捐贈了許承堯、徐丹甫、徐仁初、許家華諸先生書畫作品以及民國期間由許承堯總撰的《歙縣志》全16冊原件、許承堯其子許家楨《疑庵詩》抄本全14卷等文物共50余件。加上館藏原有藏品22件(套),目前,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共有許氏相關(guān)藏品70余件。這批文物對許承堯的書法藝術(shù)及其家族史的研究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也印證了吳立奇先生在《許疑庵先生墓表》中的:“先生愛國愛鄉(xiāng)愛民之精神可垂于后矣!”
從館藏許氏相關(guān)的藏品來看,許承堯書法作品和題跋藏品數(shù)量相當(dāng)。書法作品為晚清至民國時期,包括許氏書法、日記、印章等類別。題跋的藏品時代則跨越明清,有中堂、小品、鏡片、卷軸、扇面、冊頁、斗方等多種形式。其中書法作品以隸書為主,間有楷書與篆書,草書及行書未見。作品深受漢簡和唐人寫經(jīng)的影響,風(fēng)姿綽約,流暢大方,金石味頗濃,具有一定的藝術(shù)研究價值。通過對這些館藏品的梳理,尚能從中厘清許氏書法中的碑學(xué)、詩學(xué)以及收藏一體的人生軌跡,大致總結(jié)出許承堯的書法作品創(chuàng)作與社會交際情況,其作品可從三個層面來歸類:
第一,具有碑學(xué)的淵源關(guān)系。清民之際,書法在近300年的發(fā)展歷史上經(jīng)歷了一場艱難的蛻變,它突破了宋、元、明以來帖學(xué)的樊籠,開創(chuàng)了碑學(xué)。特別是在篆書、隸書和北魏碑體書法方面的成就,可以與唐代楷書、宋代行書、明代草書相婉美,形成了雄渾淵懿的書風(fēng)。尤其是碑學(xué)書法家借古開今的精神和表現(xiàn)個性的書法創(chuàng)作,使得書壇顯得十分活躍,流派紛呈,一派興盛局面。許承堯可謂是其中之佼佼者。
以館藏的許承堯《張遷碑》隸書軸為例(圖1)。該軸橫38厘米,縱83厘米,尺寸不是很大,上面書寫了64個字:“於穆我君,既敦既純,雪白之性,孝友之仁。紀行求本,蘭生有芬。克岐有兆,綏御有勛,利器不覿,魚不出淵。國之良干,垂愛在民。蔽沛棠樹,溫溫恭人。乾道不繆,唯淑是親?!笔鹂睢熬拔淙市窒壬茉S承堯?!扁j有“許承堯印”“檀干村人”“婆娑翰林”印。
《張遷碑》亦稱《張遷表頌》,刻于東漢中平三年(186年)無鹽(今山東省東平)境內(nèi),明代出土。張遷碑現(xiàn)存于山東泰安岱廟。《張遷碑》和《曹全碑》都為漢末名碑。碑中字體大量滲入篆體結(jié)構(gòu),字型方正,用筆棱角分明,具有齊、直、方、平的特點。為學(xué)書者重之,其書法以方筆為主,筆劃嚴謹豐腴不失于板刻,樸厚靈動,可謂漢碑集成之碑。
許氏這件作品采用了橫6字、豎12字的布局方法,相對平穩(wěn)。在章法、字法處理上樸拙味很濃,嚴謹而不死板,規(guī)矩中有變化,端莊多姿,很見功力。他的隸書書法中以體現(xiàn)《張遷碑》意味最多,也最精彩。
所臨《祀三公山碑》立軸(圖2、圖3),橫33厘米,縱133厘米,書為:“元初四年,常山相隴西馮君到官。承饑衰之后,惟三公御語山,三條別神,迥在領(lǐng)西。凡吏民禱祀,興云膚寸,偏雨四維,遭離羌寇,蝗旱鬲我,民流道荒,醮祠希罕。”署款“中一先生屬臨祀三公山碑 芚叟許承堯?!扁j有“許承堯印”“婆娑翰林”印。
《祀三公山碑》是我國名垂書史極有價值的碑刻之一。漢元初四年(117年)刻,篆書。此碑全稱《漢常山相馮君祀三公山碑》,俗稱《大三公山碑》。元納新《河朔訪古記》云:“三公神廟,在元氏縣西北三十里封龍山下,……榜曰‘天臺三公之廟,廟有《漢封龍山頌碑》一通、《漢三公山碑》一通?!薄稘h三公山碑》即指此碑。《祀三公山碑》的字體在篆隸之間,又稱“繆篆”,與印璽文字有相同之處,漢印中多見之。如翁方綱所云:
“碑凡十行,每行字數(shù)參差不齊,字勢長短不一,錯落古勁,是兼篆之古隸也?!饼R白石的篆刻也深受此碑影響。
此件作品中,許承堯?qū)⒈械墓P畫由秦篆的圓轉(zhuǎn)變?yōu)闈h隸之方折,書風(fēng)古勁而茂密的特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同的是在線條及字的結(jié)構(gòu)上體現(xiàn)出了一種“率意”,這件臨本,總歸還是比較忠實于原作,署款則用了《褒斜道》筆意。
《白石神君碑》立軸(圖4),橫36.5厘米,縱82厘米,書為:“蓋聞經(jīng)國序民,莫急于禮。禮有五經(jīng),莫重于祭。祭有二義,或祈或報。報以章德,祈以弭害。古先哲王,類帝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建立兆域,修設(shè)壇屏。所以昭孝息民,輯寧上下也。白石神君居九山之?dāng)?shù),參三條之一?!笔鹂睢耙矣铣醵艦樽又邢壬?。”鈐有“許承堯印”“際唐”“婆娑翰林”印。
《白石神君碑》俗稱《白石山碑》,漢靈帝劉宏光和六年(183年)常山相南陽馮巡、元氏縣令京兆王翊所立。與《祀三公山碑》二碑為河北僅存的漢代碑石。此碑結(jié)法方正,字形稍長,用筆清勁,波磔明顯,屬于謹嚴整飭一路。對此碑是否為漢人所書,歷來頗有爭議,對其書法的評價也不盡同。
這件作品是許氏晚年為子中先生所作。作品中許氏避免了原碑的取形方正,線條起伏過于刻板,橫筆的波挑與捺筆的雁尾,幾乎千篇一律同一動作,并無隨機應(yīng)變的缺點。利用隸法規(guī)則中屢見活氣、用筆清勁的特點,展現(xiàn)出自己雄渾、古拙、質(zhì)樸、開張一路的書法風(fēng)格,使人感覺作品與原碑之間獲得了某種合乎邏輯的調(diào)整與伸延。
此外,《析里橋郙閣頌》立軸也值一提,書為:“析里橋頌嘉念高帝之開石門,元功不朽,乃俾衡官掾下辨仇審,改解危殆?!笔鹂睢苞惙迦市謱偌仔缭S承堯。”鈐有“許承堯印”“婆娑翰林”印,該立軸橫66.5厘米,縱131厘米(圖5)。
《析里橋郙閣頌》又名《部閣頌》,是東漢靈帝劉宏建寧五年(公元172年)刻的一方摩崖石刻。當(dāng)時,是為紀念漢武都太守李翕重修郙閣棧道而書刻的。此書為標準的漢隸八分。是研究中國文字、書法和東漢八分漢隸的重要實物資料。各種金石學(xué)專著和雜記,書法專論或?qū)V嘤兄?,它同漢《石門頌》《西狹頌》并稱我國的“漢三頌”。
許氏這件作品結(jié)構(gòu)嚴整,章法茂密,俊逸古樸,風(fēng)格沉郁,體態(tài)赫奕。在隸書的取法、審美上許氏與清代碑學(xué)中的隸書中興的代表人物伊秉綬似乎有些趣味相投,伊氏在雄強樸茂處也多有《衡方碑》《張遷碑》《郁閣頌》等遺韻。作為晚學(xué),許承堯受其影響很大。當(dāng)然,許承堯書法中直取伊?xí)婷驳牟⒉惶?。許氏所書《析里橋郙閣頌》與伊?xí)容^,我們雖能看出許承堯隸伊?xí)挠白樱嗟倪€是其自有的一種樸拙味。正是這種“樸拙”,顯示出許氏對書法尚勢、尚力的審美追求,真正感悟到了漢人精髓之處??梢哉f,許承堯先生之書法融諸漢碑為一爐,個人面目顯著,感覺可用他贊伊秉綬書法之語來評論他自己書法之特點?!皩こM平而豎直,忽化渾金與堅石。兩端凝注中貫精,肅穆方嚴自攄臆。斯乃汀州先生分書之詣極,恰如老杜詩,彎弓彀滿仍似不用力。自唐以來甚稀有,平揖漢京疑可即……”頗似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