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方科技文化發(fā)展至今,賽博科學觀成為重要的文化思潮之一。賽博反映了當代人類身體受到現(xiàn)代生物和信息技術的深遠影響。賽博科學觀的形成順應科技哲學后實證主義實踐轉(zhuǎn)向的趨勢,從哲學層面上來看,賽博的出現(xiàn)意味著打破傳統(tǒng)的二元論觀點,同時意味著一種各異質(zhì)性要素相互糅合的賽博新本體,與賽博科學觀相契合的情境化知識理論強調(diào)不同聲音、不同視角之間的相互碰撞和交流,為科學客觀性的解讀提供了一個全新視角。
關鍵詞:賽博;哈拉維;賽博科學觀;情境化知識
中圖分類號:N0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7394(2015)01-0007-06
哈拉維在《賽博宣言:1980年代的科學、技術以及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一文中將賽博定義為控制論的有機體(cybernetic organism),即一種機器與生物體的混合。因此,賽博既是虛構的生物體,也是社會現(xiàn)實的生物體。
賽博(cyborg)由控制論(cybernetics)與有機體(organism)合成,從這個合成詞來看,賽博強調(diào)對有機體的控制,是一種對立矛盾集于一身的統(tǒng)一體。哈拉維用賽博指稱人與動物、人與機器及物質(zhì)與精神等界限崩塌后的一種非穩(wěn)定形態(tài)的全新的主體,同時,借由賽博形象的塑造,試圖超越種族、性別、民族、階級等矛盾沖突造成的困境,并試圖建構一個多元化、差異性、多重性的后現(xiàn)代敘事的主體概念。為此,哈拉維在《賽博宣言》中說:“我的賽博神話是關于跨越界限的?!盵1]同時,哈拉維認為:“將賽博視為突破界限的綜合個體,這也正是其哲學意義所在,這些界限包括人類與動物、人類與機器、自然的與非自然的、空間的界限等。”[2]
一、賽博理論的形成及其理論內(nèi)涵
賽博起源于特定的文化、科學技術發(fā)展、軍事等時代背景,這就賦予了賽博特定的歷史情境。一方面,賽博的誕生和發(fā)展伴隨著計算機、軍事、機器人、航天技術等領域內(nèi)物質(zhì)條件的發(fā)展。另一方面,以威廉·吉布森賽博小說為代表的科幻小說受到讀者的歡迎并以此拓展了人類對于賽博與后人類的關注。正如哈拉維所說:“賽博孕育在特殊的軍事史、特殊的精神、通信理論、特殊的行為研究和藥理研究以及特殊的信息和信息加工過程中?!盵3]換句話說,賽博在科學、技術、政治、倫理、經(jīng)濟等各異質(zhì)性要素錯綜交雜的技科學(technoscience)中生成。
《賽博宣言》的問世造成西方學術界和思想界的巨大轟動,它所塑造的各式各樣的賽博形象,無論是通過現(xiàn)代生物技術產(chǎn)生的克隆,還是帶有深海鰈魚基因的番茄、實驗室致癌鼠(Oncomouse),都向我們證實了賽博跨越邊界的勇氣。作為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特別是生殖技術產(chǎn)物的賽博,不僅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性別與性別關系,而且可能造成一個有別于傳統(tǒng)性別意義上的“后性別世界”。
自1996年7月5日誕生了世界上第一頭經(jīng)由無性繁殖的克隆綿羊多莉起,克隆技術已經(jīng)取得飛速的發(fā)展,雖然各國都出臺相應政策禁止克隆技術對人類本身進行應用,然而克隆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將使得人類的繁衍并不一定需要以男女兩性的結合來實現(xiàn),基于無性繁殖的后性別產(chǎn)物將會使得男女的性別特征隨之而發(fā)生改變。具備深海鰈魚基因的保鮮番茄則是另一種典型的賽博形象,它暗示了一種變異的、破碎的身份。變異與身份問題一直是女性主義研究的焦點問題,然而哈拉維認為,根據(jù)特定差異來表示身份認同的觀點卻存在明顯的缺陷,她認為,特定的身份認同可能會加劇人類中心主義、殖民主義、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無形支配地位。因此,哈拉維對于自然/文化二元模式的解構是其技科學思想的研究起點,而“技科學”深植在技術與科學的相互纏繞關系之中。哈拉維提出的以保險番茄為代表的賽博形象,它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不是完整的,而是拼合而成的。因此,我們可以說,無論是從深海鰈魚到番茄,還是從天蠶蛾到土豆,它們都是單性繁殖的產(chǎn)物,它們是通過人工培育而成而不是經(jīng)由遺傳生殖,因此,它們超越了物種的界限,跨越了植物和動物的界限。在《謹慎的見證者@第二個千禧年:女性男人遇到致癌鼠TM:女性主義與技科學》中,哈拉維為我們展示了一種嶄新的賽博形象——致癌鼠。致癌鼠是一種實驗用的小白鼠,然而這種小白鼠同時被刻畫成為一只擁有女性乳房的致癌鼠。致癌鼠是生物實驗室的動物,它被設計用于乳腺癌研究,作為一種實在的轉(zhuǎn)基因有機體,它是第一個獲得專利的基因工程活體產(chǎn)品。
這些形形色色賽博形象模糊了所有范疇乃至對立的兩極界限,因此,賽博被視為突破界限的雜合體(hybrid),這也正是賽博的哲學意義所在。因此,賽博不僅僅是技術的實在產(chǎn)物,而且它還是一種后現(xiàn)代指涉,用來指稱人與動物、人與機器以及物質(zhì)與精神等界限崩塌后呈現(xiàn)的新的本體。借用賽博的概念和意義,哈拉維試圖超越目前各種身份認同(性別、種族、階級等)彼此矛盾沖突的困境,并以此建構一個多重、差異、多元的主體概念。
二、賽博科學觀的哲學意蘊
20世紀晚期的科學技術文化經(jīng)歷了三個關鍵的界限突破。一是人類與動物,動物和植物之間界限的突破,比如帶有深海鰈魚基因的保鮮番茄;二是指人與機器之間界限的突破,20世紀晚期的機器已經(jīng)模糊了自然與人工、思想和身體、有機體與機器的區(qū)分就是最好的例子;三是自然的與非自然的界限的突破。哈拉維說:“我們最好的機器是由光組成的;它們都是輕而清潔的,因為它們不是別的,是信號、電磁波、光譜片段,并且這些機器都是不尋常的便攜式的、移動的?!盵4]在這里,自然的和非自然的界線隨即消失了。因此,賽博的出現(xiàn)不只是關于機器與人類的“拼合”,而且可以通過對賽博的話語編碼來理解后人類世界,為此哈拉維將兩種身體跨界的衍生體——致癌鼠和女性男人聯(lián)系起來。致癌鼠是一種用于研究乳腺癌的實驗室老鼠,女性男人則通過基因編碼跨越身體上性別界限,并改變了人體基因。通過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的編碼過程,自然意義上的身體被質(zhì)疑,由于基因重建被改變的身體突顯出來,因此,通過在信息結構中的位置,作為符號的身體得到重新界定。
(一)批判傳統(tǒng)二元論
跨越邊界的賽博隱喻建立在兩個前提之上。首先,自笛卡爾以來,身與心、動物與機器、男性與女性、自然與社會、唯物與唯心等二元主義傾向得到加固,然而自20世紀以來,西方科學哲學發(fā)展經(jīng)歷社會/歷史的轉(zhuǎn)向、文化的轉(zhuǎn)向和后現(xiàn)代的轉(zhuǎn)向。[5]越來越多的社會主義學者和女性主義學者看到了加之于高技術和科學文化之上的社會實踐、表達象征和物理的人工物之中的二元分離;其次,人們更傾向于團結起來反對思想世界的各種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統(tǒng)治,而且這種傾向愈發(fā)強烈。賽博的出現(xiàn)攪渾了這些二元分離的邊界和范疇,公平地接受所有異質(zhì)性要素,賽博同時把批判的矛頭對準禁錮人們思想的如人類中心主義、男性中心主義、帝國主義、民族主義、殖民主義、科學主義等以二元對立理論為基礎的邏各斯中心主義。二元論強調(diào)一方與另一方的差異并把另一方作為他者,強調(diào)在二者之間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因此產(chǎn)生心/身、文化/自然、男/女、自我/他者、主體/客體、西方/東方等根深蒂固的二元對立范疇。這些范疇就是德里達所指稱的邏各斯中心主義。二元論牢牢扎根于我們的思想和文化中,保持著前者對后者的統(tǒng)治與支配地位,以及后者對前者的屈從,形成心靈對身體的控制、人類對自然的統(tǒng)治、男人對女人的支配、宗主國對殖民地的征服、西方對東方的優(yōu)越等。二元論存在的世界意味著一個等級制的世界,而受統(tǒng)治和壓迫的一方成為永恒的他者進而被邊緣化。
賽博向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二元秩序坍塌的新世界,在這里沒有彼此,沒有他者,沒有敵我,不兼容的異質(zhì)性要素被糅合在一起。賽博世界同時又是一個由各種賽博體構成的后性別的世界,后性別世界是一個男女對立的二元論被摒棄的世界,男性對女性的控制權和統(tǒng)治權受到瓦解,因此性別中心主義得以消失。換言之,賽博所建構的世界是一個所有中心主義都崩塌的世界,同時,直接撼動了西方世界白人父權制存在的認識論基礎。
(二)跨界的勇氣
哈拉維將其賽博視為跨越界限的產(chǎn)物,在她看來,賽博是人與動物、人與機器及物質(zhì)與精神等界限崩解后的產(chǎn)生個新的主體,憑借這個新的主體,哈拉維試圖打破目前各種矛盾沖突,其中包括民族、種族、性別、階級等沖突,同時建構一個多元的、沒有清楚的邊界和沖突非本質(zhì)的主體概念。
哈拉維的賽博世界同時又是一個“雜種”世界,這里充滿了轉(zhuǎn)基因的煙草、番茄、大豆、棉花、玉米、水稻、馬鈴薯以及辣椒等新的賽博體。哈拉維逾越了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現(xiàn)代西方文化中傳統(tǒng)的諸多劃界標準,這些劃界為生物性別、社會性別、種族和民族的等級結構劃分提供了依據(jù)。在哈拉維看來,物質(zhì)的或符號的成為物質(zhì)—符號的,自然或文化成為自然文化,實在論與相對主義的對抗成為關系實在論。同時,人與動物之間的隔閡被靈長類所超越,人與機器之間的區(qū)分被賽博打破,而狗與人的伴生關系又成為哈拉維新的研究中心。在跨越各種邊界的賽博世界,正如拉圖爾所強調(diào)的那樣:機器與無生命者不是被動的,人與無生命者之間的關系必須重新加以認真對待。
三、對于客觀性的兩種不同認識論
對于科學的客觀性問題的解讀,在后SSK之前可以總結為兩種大體上的流派。一是將客觀性視為科學合理性的產(chǎn)物,這種傳統(tǒng)的科學觀認為科學是客觀的、公正的以及價值中立的,邏輯實證主義是這一理論觀點的代表,這種關于科學理論和科學方法的基本觀點,在20世紀上半葉的西方科學哲學界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同時,邏輯經(jīng)驗主義將科學語言分為觀察語言和理論語言,他們認為觀察語言獨立于理論語言;理論語言則依賴觀察語言,并且通過對應規(guī)則從觀察過程中獲得意義,盡管波普爾強調(diào)理論先于觀察,但他仍然認為觀察是中性的。邏輯實證主義在繼承洛克的觀點的同時強調(diào)科學認識中經(jīng)驗和邏輯的重要作用,強調(diào)自然科學應該從可以確證的經(jīng)驗出發(fā),并且通過中立的觀察和邏輯推論,以及在邏輯推演過程中排除人為主觀因素,因此,他們認為,所獲得知識與自然本來面目是一致的,與此同時,他們認為,只有經(jīng)驗的可檢驗性,才能確保科學命題的真理性;建立在明確的證據(jù)之上的知識才是對外部客觀現(xiàn)實最為精確的反映。然而,從本質(zhì)上來說,實證主義科學觀實際上事先預設了一個與人類完全分離的世界,它將知識僅僅視為一種對世界的表征。因此,邏輯實證主義在認知主體和認知客體之間設立了一道認識論的鴻溝,他們試圖用客觀性作為連結兩者的橋梁,將客觀性看作是科學知識的標桿,實質(zhì)上卻衍生出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
二是對于客觀性問題的認識將客觀性視為社會與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尤其是在后實證科學哲學的發(fā)展過程中,在庫恩提出“范式”理論之后,人們開始認識到科學并不全是由外在的自然或者實在決定,科學家和科學共同體的主體性因素滲透其中?!胺妒健崩碚撘l(fā)了科學哲學內(nèi)部的社會學轉(zhuǎn)向,成為科學知識社會學(SSK)的直接理論來源。這種新興的研究指向與傳統(tǒng)的基礎主義,即邏輯實證主義形成對立,它主張對科學進行文化的和社會學的考察。這種研究傾向也被稱為相對主義。相對主義的基本觀點可以總結如下:由于參照體系的不同,思想、實踐以及生活形式的不同,在不同的參照系之間、不同的思想、實踐以及不同的生活形式之間也就不存在客觀的中立的判斷方法。后實證主義將客觀性理解為一種主體間性,將其理解成一種科學交流或科學參與,或者是一種個人信念或認識行為的客觀背景,它試圖通過將局部的主體間性擴展到普遍的客觀性中來消除人類認識的歷史性與情境性。這種對于客觀性的理解使合理性爭論的關鍵從理性、認識和邏輯的領域轉(zhuǎn)移到實踐、書寫和方法的層面。在他們看來,傳統(tǒng)的客觀性值得懷疑,科學活動不過是一種偶然的、歷史性的文化,是一種生活形式,是一場并沒有被賦予真理特權的游戲。
四、情境化知識——對客觀性的全新解讀
STS巴黎學派創(chuàng)始人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在《行動中的科學》中最早對“技科學”進行過具體的闡釋,他認為,技科學是一種外部世界與實驗室之間不斷的來回往返,同時,造成取消“內(nèi)部”與“外部”劃界的狀態(tài)。拉圖爾的行動者網(wǎng)絡理論認為,科學家只占科學活動中很少的一個組成部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人類因素(包括政治家、律師、商人等)被征募(recruit)進入科學活動,他們?yōu)閷嶒炇覂?nèi)部的科學家提供了重要的資源??偠灾?,拉圖爾用技科學抨擊了將科學與社會進行二分的立場。哈拉維從拉圖爾那里借用了這個新詞匯,認為技科學是描述與科學內(nèi)容有關的所有因素,她使用技科學一詞的用意在于強調(diào)與科學相關因素的復雜性和非確定性。她對技科學做了一個更為簡單明確的定義:“技科學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實踐、一種文化、一種生產(chǎn)性的矩陣(matrix)?!盵6]這個定義概括了技科學的典型特征:“技科學超越了科學與技術、自然與社會、主體與客體以及自然與人工物等的區(qū)分”[7],同時,正是這些區(qū)分構成了現(xiàn)代性的根基。在技科學的視角下,STS去除“人類社會”這一中心特征,反對以“自然”為中心的方法,強調(diào)科學、技術、科學家、自然、社會、文化等各要素不可分割地處在一個可見的動態(tài)的異質(zhì)性網(wǎng)絡中,因此,技科學所固有的含義就是:技術與社會相互纏繞在一起,不可分割。[8]
在《類人猿、賽博和女人》中,哈拉維詳細論述了“情境化知識:女性主義中的科學問題與局部視角的優(yōu)勢”的問題。她認為,女性主義研究的科學問題是關于如何作為定位的合理性的客觀性問題,它不是對于限制的逃避,不是超驗的產(chǎn)物,而是部分觀點形成的鏈接。同時,哈拉維認為情境化知識理論作為一個參與者或者代理的知識客體,而不只是作為一個屏幕、一個場所或者一種資源,這種知識客體不會作為主人的奴隸而成為被孤立地任意處置的對象。因此,科學呈現(xiàn)出不斷發(fā)展的態(tài)勢,并且不會走向完結。情景化知識理論還強調(diào)以一種局部的視角看待人的生活方式,只要人類的理性追求依然存在,這種局部視角的實踐方式就不能脫離民族、種族、階級和政治因素。同時,哈拉維認為,必須恢復對形象化的科學依賴,在傳統(tǒng)意義上而言,形象化被用來隔離認知主體與探索客體,然而實際上這種形象化總是被具體化了。因此,所謂的客觀性應該是具有限制性的地點,應該是一種情境化的知識。
哈拉維認為情境化知識是對科學客觀性的一種全新注解,也是對客觀性的進行女性主義的全新闡釋。哈拉維借用“視角”“光學”“位置”等語言表述中的隱喻來加以說明情境化知識如何做到解讀客觀性,她認為,客觀性要求我們以分裂的不同方式和對視野的不同方式加以把握,這就要求我們從局部的視角看待科學問題。在承認局部視角地位的基礎上,哈拉維進一步指出,局部視角形成于一定的政治基礎之上,不同的視角之間互相監(jiān)督和批判。在客觀性問題上,哈拉維認為,我們應該建構一種有用的并且是無害的客觀性學說,它強調(diào)我們應該建構一種負責任的好的科學。哈拉維認為,負責任的科學應該具備三個特點:首先是主張多元主體和多重視角,多元主體體現(xiàn)了一種從不同的視角看問題的能力。此外,她還強調(diào),知識的主體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一種共同體,只有共同體的主體才能確保不同視角的結合從而產(chǎn)生正確的客觀性認識;其次,情境化知識主張批判性的視野和定位,即從知識的客體來看,定位是為知識打基礎的關鍵性實踐活動,而這些知識圍繞視角的想象被組織起來,定位還意味著對實踐負責。換言之,我們應該展開在理論上以及在不同視角之間的批評和自我批評。因此,理性的科學知識是一個在編碼這和解碼者的相互關系中進行的批判性解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同語言和意義之間的轉(zhuǎn)換是可以被解釋的,同時,也具有批判性的和局部性的特點,正是這些特點構成了合理性和客觀性的基礎。最后,哈拉維利用情境化知識與相對主義和整體主義進行界限上的區(qū)分,盡管她重視事物之間的網(wǎng)絡聯(lián)結,強調(diào)用局部的視角看待科學問題,然而這并意味著簡單的相對主義或整體主義。在客觀性解釋學說中,相對主義一直以來與整體主義面臨著類似的批評,兩者都否認在地方性、具體化和局部的視角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贊同局部視角并不等同相對主義和整體主義。只有全面理解局部視角的含義,并且負責地運用,才能產(chǎn)生負責的科學。[9]總而言之,情境化知識是一種實踐過程中的知識,它并不會走向終結,而是將一直處在不斷發(fā)展變化的解釋之中。
五、結語
情境化知識理論強調(diào)不同聲音、不同視角之間的相互碰撞和交流,并以此為基礎來保證科學合理性的張力,其理論內(nèi)核契合賽博所折射出來的各種異質(zhì)性要素之間彼此糅合的新的科學觀,因此,從情境化知識的角度來解讀科學客觀性問題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更為獨特的理解科學問題的方法。
首先,從情景化知識的角度來解讀客觀性問題是對社會建構論的繼承,也是對女性主義認識論的經(jīng)驗論和立場論的批判性超越。在此之前的女性主義經(jīng)驗論認為,科學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客觀的、普遍性的,科學研究活動應該遵循嚴格的既定程序,科學研究目標是消除銘刻在科學成果上的性別歧視和以男性為中心的印記,同時,避免用任何其它女性主義的局部特征取而代之。換言之,女性主義所追求的仍然是一種所謂的“純科學”,它并沒有超越傳統(tǒng)的科學話語體系,只是將其進行局部的修正和補充。女性主義認為,“所有尋求知識的努力均定位于社會環(huán)境中,其中某些客觀的社會位置比其他位置能更好地作為只是研究項目的出發(fā)點”。[10]而女性主義立場論者則認為,傳統(tǒng)認識論所倡導這種客觀的、普遍的、中立的科學是不存在的,他們強調(diào)以被忽略和貶抑了的邊緣人群的經(jīng)驗為來源,從而實現(xiàn)最大的客觀性。
其次,幾乎所有關于客觀性的西方文化的表述都涉及關于身心關系的批判,當然這也是女性主義解讀客觀性問題必經(jīng)的路徑。情境化知識理論不可否認也是對身體與意義關系研究的一種繼承,“和所有分支一樣,我的(女性主義立場)也是根源于隱喻的問題,換句話說,是關于身體與語言之間的關系問題。”[11]然而,情境化知識理論在身心關系的研究范疇中打開了另一個新的方向,哈拉維強調(diào)“女性主義的客觀性問題不是關于超驗以及主客體相分離的,而是一種關于有限的位置和情境化知識的”。[12]換言之,哈拉維在繼承西方傳統(tǒng)哲學中對身心與意義關系問題的研究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擯棄了自笛卡爾以來所建立在身心二元論基礎上的一種對象性思維,她通過模糊身心關系的界限、模糊主客體的界限,從一種主客體的知識論研究進入到生存論或者本體論研究的范疇。[13]同時,哈拉維的情境化知識理論還重點關注技術與身體的關系,進一步說,她認為,人作為身體的、思想的、文化的和社會的存在與技術相結合構成了一個新的雜合體,這種新的雜合體意味著技術是自然的、文化的、社會的、個人的等等異質(zhì)性要素雜糅而成的新的本體,這種雜合體中本身就包括了賽博的含義和本體論。此外,哈拉維的情境化的知識還涉及情境化的身體實踐這個范疇。情境化的身體實踐所要表達的意義是人總是以技術—身體的方式去參與實踐,這種實踐不僅包括身體的體驗,還有對文本的閱讀以及對意義的建構等。通過對賽博形象塑造,哈拉維打破了我們所熟悉的字面的(物質(zhì)的)和象征的(符號的)之間的區(qū)分,最為重要的是自然與文化的區(qū)分,哈拉維將這種自然與文化界限打破之后的產(chǎn)物稱之為“自然文化”(natureculture)。在哈拉維的著作中所呈現(xiàn)的物質(zhì)—符號形式的實體(靈長類、賽博、致癌鼠以及最新的伴生種),它們都是擁有自身特殊歷史的客體,正是由于堅持了客體有其特殊的歷史和根源。哈拉維認為,我們不能對客體進行孤立地以及去情境化(decontextualized)的分析,因此,我們也不能抽離地對客體進行抽象化和普遍性的研究。而作為物質(zhì)—文化實體典型代表的賽博,不僅是人與機器的雜合,在哈拉維看來,它更加指向一種技術和人雜合狀態(tài)的隱喻,而作為一種雜合體隱喻,賽博激勵我們?nèi)ニ伎技夹g、身體、自然、文化和話語系統(tǒng)共同實踐的過程,這個過程是情境性的同時也是開放性的。由此,我們可以說,以賽博為本體論的情境化知識解構了自然、文化、身體、技術等作為個體元素的觀念,同時,把對身體—技術的考察擴展為對技術—社會—自然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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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