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憶
驚蟄節(jié)氣,大地并無一聲驚雷,天空飄著微雨,我上菜場買了一大把韭菜,準備吃個痛快。農(nóng)諺有云,“正月蔥,二月韭?!标枤v三月的驚蟄日,常常碰上農(nóng)歷的二月,恰是韭菜當令的季節(jié)。
中午就吃韭菜拌面。在滾水鍋中下了一小把干面條,為了讓面更有嚼勁,點了兩回冷水。第二次冷水一下鍋,自冰箱取出黑豆蔭油,倒了不到半湯匙至碗里,再淋少許米醋和冷榨麻油,還撒了點蔥花。
嘗了嘗面條,再煮下去就太軟了,趕緊挾至碗中,立刻撒切成段的韭菜到煮面的熱水鍋里,默數(shù)到五便用漏勺撈起,置于面條上,加了一小匙朋友手工做的酥麻辣渣渣和雞油蔥酥,牙白、翠綠、赭紅、金黃相間,倒也秀色可餐。端至餐桌,用筷子一拌,韭香和蔥香剎時撲鼻;韭菜入口,辛而不辣,咬來略有清脆之感,不會一口的渣。
晚餐呢,用鴻喜菇和肉絲炒韭菜。還加了一點辣椒,去了籽,切絲,不求其辣,只想給菜肴多添顏色。這樣的一盤家??斐矗m不如杜甫詩中“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那般詩意,然而驚蟄過后,大地陽氣逐漸變旺,新春的韭菜迎陽而發(fā),辛香的韭菜加上愈嚼愈甘甜的白米飯,多少給這個乍暖還寒的夜晚帶來春天的滋味。
吃了兩頓韭菜還意猶未盡,第二天買豆?jié){時,看見店里菜柜有韭菜花,毫不猶豫,拿了一包。農(nóng)歷二月,不只適合食韭菜,韭菜花和韭黃滋味亦美,只因這韭菜、韭菜花和韭黃,根本是一家人。
韭菜是植物的韭的莖葉,韭菜花顧名思義是韭的花蕾和花莖。又稱“白韭菜”的韭黃,則是在種植時期采用遮光手法,不給韭菜曬太陽,讓它無法產(chǎn)生葉綠素,從而綠不起來,變成淡黃色。
老家在江蘇的先父愛吃韭黃,從前一到春天,我們上江浙館子,必點韭黃鱔糊,自家餐桌上也常有韭黃牛肉絲這道熱炒。爸爸總說,韭黃吃在口中的滋味和質(zhì)地就是比韭菜來得細致一點,可他老人家偶爾換換口味吃北方的餃子,卻往往指定韭菜餡,個中有何緣由,可嘆我彼時沒想到要問,這會兒已不得而知了。
我那生在臺灣高雄的媽媽,則更喜歡韭菜花,說它吃來清脆,味道較鮮甜,氣味也不像韭菜和韭黃那么重。她多半拿來炒豆干或墨魚,偶爾什么配料也不加,就只加油鹽清炒,頂多噴一點米酒嗆鍋。媽媽平日跟著爸爸吃江浙菜,然說到韭菜花,做法完全反映她的臺灣口味。
而我的這一把韭菜花,卻不打算依循先母的做法,而要炒成“蒼蠅頭”。這道菜說穿了就是韭菜花炒豆豉、肉末和辣椒,因為乍看有點像綠頭蒼蠅,才有了這“可疑”的菜名。
臺灣幾乎每家川味小館都賣“蒼蠅頭”,可它偏偏就不是川菜,而跟眼下早已成為臺灣代表美食的川味牛肉面一樣,其實是“臺灣制造”的食物,據(jù)說創(chuàng)始者是臺北一家川菜館的老板。他原本不過想徹底利用廚房剩余的食材,不意卻“發(fā)明”了一道川味臺菜。
這道菜的做法簡單到不行,肉末下鍋炒到微黃,下豆豉、辣椒炒香,加進切成小段的韭菜花,淋點醬油和料酒拌炒幾下,就可以起鍋。你瞧,整道菜連洗、切、炒到端上桌,十來分鐘便大功吿成,既不費事又非常下飯,廚房新手都做得來。我自從發(fā)覺炒盤“蒼蠅頭”竟然如此輕松,食材成本又如此低廉,上館子便再也不點這道菜,想吃的時候,挽起袖子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