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心
大王莊村頭有一大塊空地,叫“臥龍地”,十年九澇,種三年扔兩年,后來干脆棄耕了,成了撂荒地。“臥龍地”曾是民兵訓(xùn)練時的“陣地”,地頭挖了很多掩體坑,分產(chǎn)到戶那年,“臥龍地”分給了劉老三和方文良兩家,邊界正好對著一個掩體坑,劉老三找了一塊方形大石頭,埋在了坑邊,他對方文良說:“你可記住了,這就是咱們的界碑,這邊姓劉,那邊姓方。”方文良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記住就行了,我不在乎,這么大的一塊破地,多一畝不多,少一畝不少?!?“臥龍地”經(jīng)過一番治理后,竟成了一大塊肥沃的土地。過了些年,方文良帶著全家去了一個大城市,把土地都承包給了劉老三。劉老三望著那一大片土地,心里想,方文良心思根本不在這塊地上,時間一長,他肯定記不準界碑在哪個土坑邊了,于是就打了歪主意,把界碑向方文良那邊挪出了一個掩體坑。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年縣里貼出了公告,一條高速公路要從“臥龍地”過,國家將按實有耕地面積給予農(nóng)戶補償。劉老三一算,界碑挪出去十幾步遠,能多得三十多萬元,他激動得心里一陣狂跳。
然而,就在劉老三沾沾自喜時,方文良卻風塵仆仆地回來了,腳都沒歇就去了 “臥龍地”,低著頭在地頭找來找去。劉老三看到了,心里一陣忐忑,跑過去主動搭訕:“你大老遠回來在地頭找什么?”
“找界碑?!狈轿牧际种钢_尖說,“我清清楚楚記得界碑就在這里,怎么沒有了?土坑可以被淤平,但界碑應(yīng)該在啊?!?/p>
劉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卻假裝鎮(zhèn)靜地試探說:“是不是你記錯了地方?”
“不可能,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界碑就在這兒,東面和那兩棵老榆樹在一條直線上,南面,和那塊黑石頭對齊?!?/p>
劉老三立刻就暈了,他做夢也沒想到,方文良把界碑記得比誰都清楚,他只好裝起了賴皮:“真奇怪了哈,那么大一塊石頭,怎么說沒就沒了呢?”說著也裝模作樣地幫著尋找。
方文良說:“你一直在家種地,界碑沒了怎么不知道?”
劉老三硬著頭皮抵賴:“我一直在家種地不假,但也沒成天看著那塊破石頭啊,它有沒有和我沒一點關(guān)系。”
方文良不再說什么了,繼續(xù)埋頭找界碑,雜草被清得干干凈凈,泥土被翻了一遍又一遍,可仍沒有見到界碑的影子。眼看太陽落山了,烏云從西面蜂擁而來,他不甘心地說:“明天再來找,無論如何我也要把界碑找到!”
劉老三回到家后心里一直不平靜,方文良的心機叫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來打馬虎眼賴地是不可能了。他更擔心的是,一旦明天方文良把界碑找出來怎么辦?傳揚出去他就會被人戳破脊梁骨。劉老三后悔當年做了件天下最大的蠢事,于是決定把界碑挖出來再放回原處。
當天晚上劉老三帶著鐵鍬摸黑來到了“臥龍地”邊,撥開了那片橫生的荊棘和蒿草。他原以為界碑就四平八穩(wěn)地藏在那里,可沒想到的是,界碑竟然不見了。明明就埋在了這里,怎么就沒了蹤影?黑暗中,他把眼睛幾乎貼在了地皮上,又仔細地找了好長時間,還是毫無結(jié)果,他心里真是納悶兒了,界碑到底去哪了?這時,烏云越來越低,驟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在頭頂炸響,身邊的一棵大樹從上到下被劈成兩半,震得他渾身發(fā)麻眼冒火星。他魂兒都嚇飛了,抱頭就跑,連滾帶爬跑回家時已被淋成了落湯雞。他抖成一團,過了半天仍沒緩過神來,心里說,好險啊,差一步就見閻王了,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了虧心事,老天都來找你。
劉老三一宿都沒合眼,心里一直惦記著那塊界碑,這時他想通了,錢是身外之物,名聲可是一輩子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在方文良之前把界碑找到放回原處。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一夜,引起了山洪,天地間都是大水的咆哮聲。第二天雨停了,洪水剛退去,劉老三就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臥龍地”,見地邊被大水沖出了一溜溝,一塊白亮亮的方形石頭露出了地面,跑過去一看,正是他要找的界碑!原來這么多年來,界碑在不知不覺之中被泥土埋在了下面,一場大水沖走了上面的泥土,界碑方得以重見天日。他就動手開挖,挖出來的界碑足有七八十斤重,他把界碑挪回了原處,埋了下去,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時他見方文良已經(jīng)來到了他跟前。
“老三,你在干什么?”方文良問。
“我也在找界碑。界碑沒了我也不明不白了,多虧了這場大水,要不然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劉老三說話有了底氣。
方文良見界碑找到了,非常高興,腳踩著界碑說:“總算找到了,我說就在這里,一點沒錯吧,它怎么能挪地方呢?”
看著方文良那一副得意的樣子,劉老三心里那個氣啊,揶揄地說:“你也用不著那么高興,其實這塊破石頭能不能找到也無所謂,地界都在咱們的心里,一點也差不了,你說是不是?”
“那可不見得?!狈轿牧颊f。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劉老三氣道。
“有人就沒記住?!狈轿牧加终f。
劉老三就像被狠狠地抽了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這時,只見方文良操起他扔在地上的鐵鍬,三下五除二就把界碑挖了出來,一彎腰抱在懷里,回頭大步地走了十來步遠,“砰”的一聲把界碑放在了地上,正好又砸進了剛才被挖出來時留下的那個坑里?!敖绫谶@里?!狈轿牧即謿猓砬楣止值?。
劉老三走過去看了看方文良,又低頭看了看界碑,幡然醒悟:看來方文良這家伙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小伎倆,是在用這種方法羞辱自己,我可不能招了,就一口咬定說:“不對,界碑在那里,我可不是占便宜的人!”說著動手就要搬界碑,方文良拉住了他,不容置疑地說:“我說在這里就在這里?!?/p>
“我說在那里就在那里!”
方文良坐在了界碑上,讓劉老三無法動手,他誠懇地說:“老三,界碑原本就在這里,是我偷著把它挪到那里的,我說你沒記住你還不服氣,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界碑再搬回原來的地方,要不然我死都合不上眼睛。”
啥?劉老三徹底糊涂了。
方文良說出了實情。方文良腦袋聰明,當年他就料到,別看“臥龍地”眼下不值錢,以后肯定會增值。他表面上說不在意界碑在哪,實際上心里比誰都在意,由于貪心驅(qū)動,當天晚上他偷偷地把界碑挪到了劉老三那方的土坑邊,并做了巧妙的偽裝。因為掩體坑一字排開有幾十個,相距都是十幾步遠,形狀都差不多,難以分辨,春天種地時,劉老三竟然一點也沒發(fā)覺,吃了啞巴虧還渾然不知。二十多年里,方文良在外面打拼有了些成就,但在無數(shù)次成敗得失中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要講誠信,與人不誠則喪德,處事不誠則事敗。他一想起當年的那件“喪德”事就無比羞愧,覺得特別對不起劉老三。頭些日子,他聽說“臥龍地”要被國家征用修公路,心想,絕不能再占這個不義之財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務(wù),匆匆忙忙地跑回來找界碑,一定要和劉老三“劃清”地界。
原來方文良走在了前頭,自己只是把界碑又搬回了原處,根本就沒占著一點便宜!
劉老三“啪啪”地拍打著腦殼,心里自我嘲弄地說,一直以為自己絕頂精明,實際上是個超級傻瓜!但他沒有怪罪方文良,而是緊緊地握住了方文良的手,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