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璐佳

我是個擺夜攤的，在離這個電影院最近的一個轉(zhuǎn)彎處賣抄手和糖糕。這個地理位置真的是很不錯，鬧中取靜，既顯眼又不擁擠。那些看夜場電影的情侶們在電影開場前或散場后多會來照顧照顧我的生意，我就可以補貼自己的生活。南方的夜晚并不寒冷，我每天在煮抄手的氤氳香氣中感受著生活的溫暖和美好。

不記得什么時候開始，身邊多了一個她，她是在我旁邊賣茶水的，我心里有些笑她如此不合時宜。她整天沉默寡言，我也不是聒噪的人，但偶爾不忙的時候寂寞了也會和她交談幾句，她總是意興闌珊地隨便敷衍一下，但是態(tài)度也算友善吧。所以我以為她只是不愛說話，比較沉默而已。總是有些人在生活的壓迫下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和活力，幸好我沒有，我樂天而容易滿足。

我和她很少交談，但一直和睦相處，有時視線相對就會互相交換個微笑。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來我這里吃抄手的幾乎都是情侶，在我這簡陋的塑料桌椅前坐下，低聲親密地交談著;而去她那喝茶的卻幾乎都是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喝著茶，而且?guī)缀醵济鎺С钊?。我心里暗暗好笑，原來茶也是解愁的啊?/p>

有一天，她沒有來，我還覺得挺別扭的，盡管我們沒什么交談，但是我心里已經(jīng)將她當作屬于夜晚的一部分了。我有點魂不守舍的感覺。一直在想她怎么了，生病了？有事？這時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走過來，電影還沒散場，他肯定不會是看電影的。但我還是熱情地招呼他：“大爺，來碗抄手吧！”

老頭轉(zhuǎn)頭看了看我，輕輕問：“丫頭，看到我女兒了嗎？我女兒在這賣茶的?！蔽乙宦?，原來是隔壁鄰居的爸爸啊！急忙回答：“哦，您是她爸爸??！您過來吃碗熱抄手吧！她今天沒來，我也奇怪呢，您不和她一起住嗎？”還沒等我問出一肚子的疑問，老頭就走了，一邊嘟嘟囔囔著。我覺得這老頭不太正常，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不由有些擔心。但我還是沒有放下攤子追過去。

幸好第二天她又來了，我表現(xiàn)得格外熱情?！澳阕蛱煸趺礇]來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但是她只是微笑著，不說話，顯得我熱情過頭，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然我想起來那個老頭，于是說，“哦，對了，你爸爸昨天來找過你！”她聽了，臉色一變：“我爸爸？”我高興她終于有第三種表情了，于是趕忙接口：“是啊。他還問我看沒看見你！”我形容了一下她爸爸的樣子，很想問她爸爸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并勸告她看好她爸爸。但是我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雖然我和她做鄰居也很久了，但是畢竟沒有熟稔到那個程度。

她聽著我熱切的陳述，一句話不說，臉上帶著一種回憶的沉思的表情。我終于停住了。我也意識到她的反應不太對。我們都沉默了。

一會兒，她開口了：“我和爸爸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蔽衣犃艘汇?，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沉吟了一下又繼續(xù)說：“我們似乎已經(jīng)陰陽相隔很久了。”陰陽相隔？我頭皮陣陣發(fā)麻。那么我昨天是……見鬼了？我不說話了，也無話可說。

她的表情很傷感，更加沉默了。

回家我和丈夫說了這件事。我們都在生活中掙扎，都得堅強。丈夫給我買了個桃木墜子，避邪，又廉價。其實我沒有過多的感覺，事情過后我并沒有覺得特別害怕。

日子一天天沒什么變化。唯一的一點堪稱變化的是，我搬家了。孩子漸漸長大，需要的錢更多了，可是我的抄手價格幾乎沒什么變化。于是我搬去婆婆家住，雖然擁擠，但幸好離我每天賣抄手的地方并不遠。我卻因此有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一一我又看見了那個老頭，她的爸爸！

我指給丈夫看，丈夫卻笑話我：“別胡說！那明明是個人！我小時候他們家就住在這！”

我又愣了！難道是她為了逃避贍養(yǎng)責任？也太惡劣了！

晚上出攤的時候，我看到她幾次忍不住要惡語相向，想必臉色不甚好看。她渾然不覺，仍舊在視線相遇的時候給我個微笑。我終于忍不住了：“我又看到你爸爸了！”她一愣：“哦！”

我氣極！就這樣？“你為什么說你爸爸死了？”

她愣住了：“我沒有?。　?/p>

“你不是說你和他早已陰陽相隔了嗎？”她倒是會裝傻！

“是啊！”

“你！”我剛想質(zhì)問，卻忽然想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你……你……”

“是啊，是我死了。卻仍留戀塵世，不放心父母，不愿投胎，在這里賣孟婆湯給孤魂野鬼，好叫他們不要害人，早日投胎……”

此后，抄手依然聲聲叫賣。我和她，在一小塊地方，做著陰陽兩世的買賣。

選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