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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深山河醉

      2015-05-14 09:47夏緋
      飛魔幻B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父皇皇后公主

      夏緋

      楔子

      天色有些陰沉,我騎在馬上回頭看那頂由宮人穩(wěn)穩(wěn)抬行著的花轎。

      寐寐就坐在里頭。

      其實我心里很清楚,寐寐坐在花轎里,穿著艷麗的嫁衣,而蓋頭下的一張臉怕是早將臉上的妝容哭花了。

      寐寐一定沒想到,送親的人竟然是我,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

      她以為不見我,能少些愁緒傷感,少些不知所措,可惜是我來送她出宮的。

      我駕馬折返至寐寐身邊,隔著紗簾低聲說:“你要記住,嫁人之后,無論聽見什么,知道什么,都不要說?!?/p>

      良久,寐寐才掀開紗簾,露出一雙通紅的眼,她抬頭看我,艱難點頭:“我知道了……”

      那就好。我在心里如是說道。

      我策馬準備回到隊伍前面,寐寐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衣擺。我看清自己也穿了一身的紅,與寐寐身上的嫁衣相襯,晃得我眼睛干澀不已。

      拂開寐寐的手,她又不依不饒地抓上來,如此反復。

      “寐寐,放手。”

      極小的啜泣聲傳出來,我怔愣,然后我聽見她顫聲說了一聲——哥哥。

      瞬間我失去了所有掙扎的力氣。

      抬轎的宮人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看我。

      寐寐拉住我的手,白凈的手覆在我的掌心里,忽覺有異物被置于我手中。

      她放開手:“哥哥,你一定要收好?!?/p>

      我將手中的東西握緊,示意宮人繼續(xù)送寐寐出宮。

      然后我獨自策馬回宮,早在寐寐拉著我的衣擺不放時,我就沒了勇氣繼續(xù)送她離開,只好返回。

      寐寐是有一年夏日被父皇抱回來的。

      聽說寐寐是父皇出宮狩獵時在路邊撿回來的,那時尚在襁褓的寐寐被丟棄在路邊哇哇大哭,模樣惹人憐愛。宮里恰好缺了一位伶俐可愛的小公主,于是父皇便收養(yǎng)了寐寐。

      撇開父皇對寐寐珍愛至極的態(tài)度,僅僅只是多出一個寐寐都讓我無法忍受,宮里已經(jīng)有太多對我虎視眈眈的皇子。母后曾對我說過,這宮里只需要有我一位太子殿下就可以了,其他都是多余的。

      所以,在我還沒見到寐寐時,便對她產(chǎn)生了滿腔的厭惡之情。

      父皇回宮當日,來不及稍作整頓,便著手命人為寐寐修建宮殿。他將寐寐暫時寄養(yǎng)在母后那里,我時常去看望寐寐,卻發(fā)覺寐寐特別容易生病。母后拉著我的手意味深長地笑道:“一個太得寵的孩子,是不需要健康長大的?!蔽尹c頭,默許了母后的話,對于一切有可能影響到我地位的人,都是不需要憐憫的。

      為寐寐一個人修建的華安殿初見雛形之時,父皇便決定在下月初七這一天先為寐寐舉辦冊封大典。父皇親賜了她楚姓,載入宗室族譜,記淮安公主楚寐。她是第一位得帝王如此厚待的公主。

      當母后將消息給我傳來時我正在寢宮里讀書,聽完我扔下書,命人去馬廄給我牽來一匹棗紅馬。我騎上馬,迎著風策馬疾馳,隨即漫笑開來,該來的,必然會來。我想,父皇當真是為她做盡了帝王不該做的一切。

      冊封大典來得很快。

      那日,皇城的熱鬧光景超乎想象,十里花燈,紅綢飛揚,絲竹聲不絕于耳,舉國同慶。

      我站在城墻上遠眺,那是極其繁華的景象。

      只為寐寐一人。

      席間我再一次見識到了父皇寵寐寐究竟到何種地步。

      席下是一眾奉旨前來的臣子,包括我。而高臺上的父皇卻沒有搭理席下眾人的念頭,只柔柔哄著剛睡醒還在哭鬧的寐寐,全然不顧下座面面相覷的臣子。就算是上菜動箸,父皇也不曾抬頭,滴酒未沾,只顧細細挑了魚肉的刺,親自給寐寐喂下。

      我倚在位子上,時不時地飲下一口酒,我的目光,看似迷離地瞧著高臺上的一幕。

      半晌我才起身,直直走上高臺。

      我恭敬跪下:“請父皇容許兒臣抱抱寐寐?!?/p>

      誰都沒有說話,我心中打鼓,分明感覺到頭頂那道來自父皇審視的目光。

      良久父皇才出聲讓我起來,他將寐寐鄭重抱給我,我慌忙接過。

      父皇戲謔一笑:“連戰(zhàn)場都上過無數(shù)次的太子殿下這會兒緊張起來了?”

      聞言我漲紅了臉低頭道:“這是兒臣第一次抱寐寐,哪能不緊張?”

      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席下許多大臣瞧我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都笑出聲,父皇也不例外。

      我低頭看寐寐,眼神冰冷。

      這確實是個極漂亮的孩子,眉目已初見艷色,裸露的左臂上一點猩紅的朱砂,皮膚瑩白如玉;而她的手指此刻正蜷成一團,睡得香甜。

      大概是個安靜的性子,我不由得生出幾分慶幸,起碼不會讓我越加反感她。

      距離寐寐冊封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月,那夜淮安公主聲名大嗓,大抵這是唯一一位能讓帝王如此屈尊降貴的公主。

      其間,我與寐寐越發(fā)熱絡起來,一有時間我就去母后那兒看望寐寐。

      時間久了母后也不忍我每日大老遠趕來,干脆去求父皇下了一道旨意,將寐寐送來我的臨安殿與我同住,讓我來照顧寐寐。

      拿到旨意時我瞧著同旨意一起送來的寐寐一笑,意味不明。

      我開始期待著,由我養(yǎng)大的寐寐會是怎樣的。

      不過我遠遠低估了養(yǎng)一個孩子所需付出的精力和時間。

      自寐寐來到臨安殿那一天起,我便時刻擔憂著。生怕這小小的孩子傷到哪兒。

      往日清冷的宮殿因為寐寐的到來顯得熱鬧起來,其實這并不算給我?guī)矶啻蟀参俊N沂冀K深知我與她之間的隔閡。

      直到那日。

      我照常去看寐寐。天色暗沉,屋內(nèi)一群宮人正在手忙腳亂哄著哭鬧不止的寐寐。我看到眾人面上的無能為力瞬間了然。寐寐平時不愛哭鬧,但若是鬧起來,必然是驚天動地,對抱她的宮人又抓又咬,一副十足的無賴模樣。

      我接過寐寐,低頭注視她,一連串哄孩子的話自然而熟練地說出,總歸都是說了那么多次,沒什么好在意的。

      懷里的孩子停止了哭鬧,她臉上還掛著淚珠,就這么平靜地與我對視。

      抬手,我為寐寐拭去淚珠,不料她突然抓住了我的食指。

      下意識地我一震:“寐寐乖,放手?!?/p>

      可她并不聽我的,歪頭瞧著我,一會兒卻咯咯笑起來:“太子……哥……哥?!?/p>

      這是寐寐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叫父母,是我。

      愣了愣,我才慌忙地回她:“是,我在?!?/p>

      我將一眾還沉浸在寐寐學會說話中的宮人揮退,隨后我抱著熟睡的寐寐靠著桌子坐下來呆滯瞧著燭火跳躍。

      等寐寐再大一些的時候,我將她送到了國子監(jiān)同許多大臣子女一起讀書。

      我以為寐寐能在一群同齡人中找到朋友,繼而不再沒完沒了地黏著我。

      可是上學回來的第一晚,寐寐由宮人抱回來時板著小小的臉,宮人才放開她,她便跑過來抱住我,仰著一張小臉可憐巴巴地看我,她說那里的孩子都是壞人,才見面就欺負她。

      寐寐看我不說話,索性賴在我身上不肯下來,嘴里嘟嘟囔囔著明日再也不去了。出于無奈,我只得牽著寐寐去找父皇求了一道旨意,我跟著寐寐去國子監(jiān),親自監(jiān)督她課業(yè)。

      旨意下來的當晚,寐寐樂得找不著北,只拍手哈哈大笑。

      我將寐寐哄了睡下,回到寢殿,靜靜捏著那份旨意,枯坐了整晚。

      有了我陪伴寐寐去上學,她明顯比之前勤奮。休息之余會捧著一大堆書來找我問東問西。我笑著手把手教她,沒多久,那堆書上,就寫滿了我的批注。

      大多數(shù)時候寐寐明顯會犯傻,怔怔地仰著臉看著我,訥訥地開口:“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啊……”

      我淡笑,屈指在她額角輕輕一彈:“哥哥可不比寐寐好看?!?/p>

      寐寐頓時雙眸一亮,迫切扯著我的衣袖興奮道:“那我長大了嫁給哥哥好不好?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樣?!?/p>

      我并不作答,只淡淡應一聲:“嗯?!?/p>

      國子監(jiān)的日子算是風平浪靜,有人迫于我的存在,不再來找寐寐麻煩,然而這世上,總是要有那么幾個不聽話的人。

      那便是我的九弟楚子安了。

      他的母妃在當年的后位爭斗中慘敗于我的母后。事后母后榮登鳳位,隨便找了個借口給子安母妃滿門定罪,除去子安,全族人滿門抄斬無一活口。父皇對年幼喪母的子安存了幾分愧疚,以至于現(xiàn)在子安總是刻意針對我。

      子安比寐寐大了足足八歲,又因寐寐平日與我甚為親厚,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子安時常有意無意地避開我找寐寐麻煩。

      漸明事理的寐寐受了欺負,不再像兒時那般第一時間跑來哭訴,而是選擇沉默,雖不明白原因,但我還是松了口氣,總算不用再費盡心思來應付寐寐。

      只要子安不太過火,我一般不會理會,即使有幾次遠遠碰見了,我也轉(zhuǎn)身就走。

      寐寐在一日日長大,她漸漸變得沉寂穩(wěn)重,不再大哭大笑,見了誰,眼中的不確定與防備即刻樹立,除了我。她依舊對我笑,不過那種笑卻不同于往日,多了些難言的落寞,我有些頭疼,實在是自己沒那么多精力來管寐寐對我究竟懷有何種感情。

      我照舊陪寐寐在國子監(jiān)讀書,她不再抗拒那里,學會了與所有人和諧相處,只是那不包括子安。寐寐見了他,雖不如往日的哆哆嗦嗦,卻也是垂著頭不敢直視一貫囂張的子安。

      直到寐寐八歲那年的一個冬日,子安見言語羞辱寐寐不成,錯手將寐寐推下了冰寒的撫宸池。

      我恰巧路過,漠然地往水里看了一眼,隨即攏攏衣襟離開。

      父皇最寵愛的公主被人蓄意殺害,子安絕對逃不過。這一來我便能少了兩個對敵,何樂而不為?

      在水里撲騰掙扎的寐寐看見我若無其事地離開,猛地睜大眼,驚慌失措地尖聲道:“哥哥!救我!”

      聞言我停住腳步,思索了片刻做了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抉擇——我朝著她疾奔而去,跳下水救起她。

      我上岸后我細細為寐寐清理了臉上的水,抱著她從子安身邊經(jīng)過,我居高臨下地看他,冷冷一笑:“公主若是出事,你就去地府找你母妃團聚好了。”

      不作多留,我抱著寐寐,離開了池邊。

      寐寐用了整整三日才醒過來。彼時她醒來,頭一偏就看到了一旁軟榻上看書的我。她開心地叫我哥哥,我朝她笑,起身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這三日來,宮人目睹了我驚慌失措抱回寐寐又親自照顧她。而父皇知曉前因后果后震怒,竟然把子安貶到了荒涼的北疆,無傳召不得回京。

      現(xiàn)在寐寐醒來,我忍不住問:“難道你不怪我不管你死活獨自離開嗎?”

      聞言寐寐偏著頭朝我微笑:“可是哥哥不還是回來救我了嗎?因為是哥哥,所以我相信你??!”

      聽罷我笑了笑,沒再說話。

      那種對寐寐的關(guān)心,少了做戲,多了一分對寐寐真切的憐惜?;蛟S,我真的能成為她的哥哥。

      夜里寐寐發(fā)著高燒,我在一旁守著她。許久我才將寐寐身邊侍候的宮人傳喚進來:“從現(xiàn)在起你不必再監(jiān)視寐寐,不必再來稟報了。”

      那宮人愣住,沒一會兒又點頭恭敬退下。

      轉(zhuǎn)眼三年,寐寐已是十一歲了。

      這短短三年,寐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離不開我。

      我感慨,寐寐雖是與我親厚無比,到底是有違常理。時光流轉(zhuǎn)得這樣快,不過須臾的年華,寐寐卻是與我相處十一年了。

      華安殿早早便修建完成,只是空蕩了許多年。很早父皇讓寐寐搬離臨安殿,只是寐寐態(tài)度堅決,怎樣都不肯搬離。

      我依舊記得那時寐寐無助悲戚的眼神,她緊張地看著父皇,不肯聽任何勸說的話語。唯獨拽著我的衣袖哭得梨花帶雨。寐寐向來聽我的話,只有這一次,她搖頭反駁我。

      我啞然失笑,父皇亦無可奈何。

      還有一個月就是寐寐十二歲的生辰。

      那場慶生宴依舊熱鬧。寐寐就坐在我身邊,她喝了幾杯酒,臉上泛著紅暈,顯然醉得不輕。

      我起身面朝父皇平靜跪下:“兒臣有一事想說?!?/p>

      趴在案上的寐寐茫然看我,我回望她一眼,又轉(zhuǎn)過頭接著說:“父皇當年將公主交由兒臣撫養(yǎng),如今已過十一年,公主年歲漸長,若是再與兒臣朝夕相對,恐有流言玷污公主清譽。所以懇請父皇命公主搬離臨安殿,入住華安殿?!?/p>

      分明感覺到一旁寐寐哀戚的目光,我不看她,這是第一次,我極盡疏離地稱呼寐寐。

      父皇欣然點頭答應,即刻便下了口諭,命寐寐明日就搬離臨安殿。

      從此離開我的視線。

      我入席安然坐下端了一杯酒淺酌,并不看向身旁自父皇話音落畢就悄無聲息的寐寐。她一定很傷心。

      宴席依舊熱鬧,只是我與寐寐各懷心思,看似融洽的氣氛,卻不同于往年的任何一個宴會。

      直到深夜宴會才散去,寐寐抬起眼看我,極力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來拉我的手。我若有所思看她,并不說話,默許了她的動作。

      夜風吹過,我牽著寐寐,誰都沒有說話。我并沒有帶著寐寐回宮殿,而是牽著她直直去了宮墻。

      我側(cè)目看寐寐:“你心里不是有很多話想問我嗎?”

      寐寐抬眼瞧我,她聲音里帶了顫抖:“哥哥是不是從今以后都不見我了?”

      夜風靜靜吹過,良久我才回答她:“從前我最愛來這里,以后再也不會來了?!?/p>

      隔天寐寐早早便離開了,不曾驚動尚在熟睡的我。其實我一夜不眠,連寐寐推門進來看我都是知曉的。

      這還是春前的冬末,這樣小的寐寐卻早早離開。

      后來寐寐日日都來見我。我索然無味看書,她埋頭靜靜吃點心,我陪著她一起沉默。

      再后來北方蠻夷來犯,我主動請纓上了戰(zhàn)場,四年沒回來。陪伴我的始終只有塞外寒霜。

      有消息自宮內(nèi)傳來,父皇病重,命我即刻回宮。

      回宮當天我去見了父皇。他病得意識不清,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

      父皇見我來了,揮退一旁的宮人,示意我將他扶起來。

      他咳得厲害,絮絮叨叨同我說了許多無關(guān)緊要的舊事。還沒多久,他便咯出了血,從暗格內(nèi)顫顫巍巍拿出遺詔和兵符遞給我。

      父皇的眼恢復了往日的光彩銳利,他自顧自說起來。

      “我曾遇到過此生最愛的人——麗姬,當時年少,自以為能保護好她。然而在她產(chǎn)下一子后卻被即將臨盆的皇后害死,只因她威脅到了皇后的地位,我趕到時只留下那孩子了,大概是皇后沒留意,還以為那孩子隨同他母親一起去了。不久后皇后誕下孩兒,皇后在孩子不滿一歲時是不能見的,所以我將麗姬的孩子換給皇后撫養(yǎng),將皇后的親子送出了宮。你就是麗姬的孩子,并非皇后所出?!?/p>

      他話鋒一轉(zhuǎn):“而寐寐則是我偶然抱回來的孩子,她眉眼間竟隱隱有幾分麗姬的神采。宮中明爭暗斗詭譎多變,我絕不能讓你有事,所以只好讓寐寐成了一枚棋子,我許她無上尊榮,為的就是激起皇后的嫉妒心打壓其他皇嗣來保你安然無恙登基,以及引開其他妃子的注意讓你能平安長大?!?/p>

      父皇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睜大眼道:“謝安,從你撤走我送給你監(jiān)視寐寐的宮人開始,一切就都變了。以寐寐的容貌和對你的依賴信任,在你登基后她能助你鞏固政權(quán)。謝安,答應我,你對寐寐做任何補償都可以,唯獨不能娶她,更不能愛她?!?/p>

      我愣了很久,木然地盯著行將就木的父皇,很久以后,我聽見自己空蕩蕩的聲音:“是,我答應您?!?/p>

      多像是一場荒誕的夢。我垂首不語,松開父皇早已冰涼的手,緩緩離開。

      我出來時恰逢雨落,瓢潑的雨突然而至,雨聲里隱隱傳來哀悼的鐘聲。身旁宮人撐開傘,我打算離開,抬眸卻在雨中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接過傘,我不緊不慢地朝那人走去。

      “為什么要在這里淋雨?”我問她。

      “哥哥?!泵旅虏耪f話,頃刻便紅了眼眶。

      “走吧?!蔽覍⑺絺阆拢缤芫弥?,牽著她一道離開。

      三個月后,我順利繼承大統(tǒng)。

      在皇陵為父皇守靈的母后匆忙趕了回來,親自為我辦了一場酒宴,或者說是選妃宴。

      我召回了許久未見的子安,他變得令人琢磨不透,就像是一潭不見底的水。他身邊是大將軍沈桓,如今手握兵馬最多的人,我素來都知曉這兩人勾結(jié)已久。

      席間沈桓曾指著我身旁的寐寐向我求親,我愣了很久,然后緩緩地點頭應允。寐寐死活不愿出嫁,或許我能理解寐寐不愿嫁人的原因,只因沈桓空有一個溫潤的名字,卻是個十足的莽夫,舉止粗魯相貌兇惡。

      婚事就這么一拖再拖,寐寐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她。

      寐寐誰的話也不肯聽,只有那一日,從前那個監(jiān)視寐寐的宮人前來求見了她。我聽來報的宮人說她哭了一場,但總算愿意出嫁了。

      寐寐的婚事籌備得很快,母后顯然很舍不得她。我在一旁看著兩人抱著哭成一團,直到門外的宮人高喝吉時已到才出聲。

      母后幫寐寐拭去淚水又對我說:“謝安去送送寐寐。”

      我低頭稱是,親自為寐寐蓋上蓋頭,又牽著她出去將她扶進花轎。

      天色忽地有些陰沉,我命御林軍繼續(xù)護送寐寐出宮,垂眸看了一眼寐寐給我的玉墜,我策馬返回。

      寐寐大婚數(shù)月后,母后動了給我納妃的心思,我欣然接受。

      那場選妃宴辦得很熱鬧,席間坐了不少妙齡少女,我無暇在意頻頻朝我投來的曖昧神情。寐寐也出席了宴會,許久不見,她比以前更顯消瘦,寐寐臉色有些蒼白,只靜靜坐在桌案前埋首不語。

      我遣去暗中保護寐寐的暗衛(wèi)每日都傳回消息,我含笑看完,再親手將紙條燒毀。寐寐一定會恨我,而我只能接受來自她悲哀的恨意,只因我無能為力。

      沈桓是子安的親信,又是手握重兵的將領(lǐng)。他遵從子安的授意,在寐寐出嫁后極盡踐踏她,而我只能裝作漠不關(guān)心。

      我遣去的暗衛(wèi)一個月后被沈桓派人送回,他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沈桓每日送出信鴿代替原來的暗衛(wèi),信鴿送來的紙條上都事無巨細陳列著寐寐每日的活動。

      話畢我拿出準備好的遺詔展開宣讀:“朕深覺四子子安非善,乃送至邊關(guān)修身養(yǎng)性,不料子安不思進取,反而意圖謀反,朕深感痛心,不得已傳太子謝安于子安揮師回京之時一并斬殺?!?/p>

      子安身后的臣子我逐一看去,有十三人,而后我示意身旁等候已久的暗衛(wèi):“都抓起來,當場處死?!?/p>

      這場叛亂很快就被平息,子安和沈桓還有一些參與的臣子當場被斬殺。

      “這里就交給謝將軍了,結(jié)果明日一并向我說明就好。公主久病初愈,我要先送她回去?!蔽颐嫦蛑x子清微笑示意,然后拉過寐寐離開,殿外還在下雨,不得已我隨便找了把傘,這才牽著寐寐離開。

      一路靜默無語。

      快到華安殿時我方才出聲:“好好睡吧,你才失了孩子,要好好休息。”寐寐沉默,卻伸手拉住我,垂眸平靜地道,“如果這個孩子是我不想留下,故意殺了呢?”

      她失神地抬眸看我,眼底是白茫茫的一片:“哥哥,還好你早就做了準備,否則我真的想象不到四哥回來后要怎么辦……還在沈桓那里時他和四哥就對我動了心思,他們想迷惑我背叛你給他們做內(nèi)應,我聽著他們一句又一句在宮變成功后要怎么折辱你的設想,只覺得可怕?!?/p>

      她拉起我的手,貼在臉頰邊眷戀地蹭了蹭,輕聲地接著說:“于是我在沈桓醉酒后引誘了他,在有孕后你傳我回宮的途中這才服下了墮胎藥。我覺得好像只有這樣,沈桓才會放下戒心讓我回來。我強裝恨你,說了太多違心的話,沈桓始終不肯完全相信我,后來我想到,或許只有孩子才能讓他放下芥蒂。哥哥你瞧,不是成功了嗎?”

      寐寐見我不說話,又扯動嘴角艱難地笑:“可惜我從此就是個骯臟不堪的人了??墒歉绺?,我等回宮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覺得一顆心都被緊緊揪住,張口正欲說什么,卻聽聞母后冰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還真是兄妹情深!”

      母后由宮人撐著傘站在我身后不遠處,她身旁站著十來個暗衛(wèi)。

      “楚寐,本宮當真是小瞧你了。”她頓了頓,又接著道,“楚謝安,自從吳王派人將你非本宮親子的消息傳來,本宮就猜出一二了,你大概就是當年那麗姬的孩子,卻有幸活了下來,你父皇竟把你換給了本宮撫養(yǎng),真是歹毒!但你不知道的是,在你去了邊關(guān)平定叛亂時,本宮就聯(lián)合吳王給你父皇下了藥,你瞧,不是就這樣死了嗎?”母后說完癲狂地大笑起來,而后指向寐寐厲聲說,“本宮慶幸當時阻止了吳王將自己的事告知于你。而現(xiàn)在呢,你們都要死在這里!”

      她才說完便有暗衛(wèi)持劍飛身上前刺向我,很快我便與他們纏斗在一起。我一面忙于應付暗衛(wèi),一面注意寐寐的情況,漸漸體力不支。

      突然聽到母后尖銳地高喊放箭,似乎是有冷箭向我射來,我回首,卻看見寐寐?lián)踉诹宋疑砬啊?/p>

      雨繼續(xù)下,我抱起奄奄一息的寐寐,她還在小口小口地咯血,卻還是顫抖著手撫上我的臉微笑。

      我抬頭,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我眼中漸漸模糊不清。

      我睜大眼怔怔地環(huán)顧四周,其實皇位與我何干,我答應過父皇不能娶她,可我所求本就不多,只希望還能聽見寐寐淺笑著喚我哥哥,如此便是一生。

      思及此,我重新將目光移至渾身冰冷的寐寐身上,她嘴角似乎是凝著笑的。我也笑起來,然后拿過宴上交予寐寐的匕首送進心臟。

      或許只有我死了,我和她才能重新醒來,一世歲月靜好。

      后記

      后來新帝繼位,皇后把持朝政。

      楚氏宗譜內(nèi),永遠地消失了楚謝安和楚寐的名字。史冊只記謀權(quán)篡位的謝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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