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袁帥

他第一次找到那個山洞，是在三年前的一個下午，他還記得那天的空氣潮濕黏膩，南方的夏天總是這樣，就像受了詛咒一般難熬，從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法忍受這樣的天氣，誰知道這一待就是五十年。時間過得那么快，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背后悄悄吮吸著你的汁液，一點點就讓你變得干枯，先是皮膚，再是骨骼，最后是你的眼神，到眼神也變得開始干滯、遲緩，基本就快要到頭了。對他來說，他也算是快要到頭了。

早上去醫(yī)院，醫(yī)生說他腦袋里面長了點東西，年紀大了，細胞也跟著退化了，那些不好的東西，趁著機會就一舉攻打過來了，扎營奪寨，慢慢你的身體也就不再是你的了。

身體運轉的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你什么也感覺不到。他現(xiàn)在哪兒都能感覺得到，自從醫(yī)生說過他腦子里長了東西之后，這一切就愈發(fā)明顯了。這也是他為什么，會再來找這個山洞。

他第一次找到那個山洞，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他當時背著一大堆攝影器材，那天他看著了一個好景，一棵老樹，枝遒葉茂，斜里橫生的枝干上，兀自立著一個鳥窩，幾只幼鳥啾啾地叫著。多好，生命的力量和力度好像全都體現(xiàn)在這一幅畫面里了！就是光不夠好，他只能等，就好像這是他的使命，上帝造了這光景，就是為了給他拍這張照片。

他就這么等著，一直等到他要的夕陽出現(xiàn)。他剛舉起相機，天卻突然一下陰沉了，暴雨突至，原本舒適的山林瞬間變成另一副光景，草地全成了泥沼，這雨越下越大，他四下望著，看到身后有一個山洞，里面似乎影影綽綽有些火光。

他打定主意，走進山洞，山洞里卻莫名地干爽，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他放下相機包，向著山洞內里的火光走去，他以為那里有人，還對著對方喊了幾句，可走到山洞盡頭，卻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沒有人。那里也沒有想象中的篝火，只有一個古怪的洞，很難描述這個洞，它就好像是嵌在山洞盡頭的石壁上，不斷閃爍著幽幽的光，那光是暖的，很像是火光，卻不是火光。

這個洞，又像是一道門，卻不知是通往何處。洞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引誘著他，一步步靠近，當他幾乎要踏步走進的時候，他背后卻突然冒出來一股寒意。是的，未知，總是令人恐懼。

穿過這個洞，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三年前的那天，他放棄了，他強忍住了洞的誘惑，放棄了走進它的欲望。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家里，又是怎么度過了這極端掙扎的三年。他日思夜想，如果那天他走進了洞，到底會發(fā)生什么？洞的后面，究竟是什么？

他忍受著這無盡的折磨，直到這一天，醫(yī)生宣告了他的病情，這就基本是告訴他，他的生命已經(jīng)到了盡頭，可以準備后事了。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那個洞。

他翻查著所有的記錄，用三年前那天拍下的照片為自己指路，一點點撥開藤蔓和高草營造的迷宮，尋找著那個遺失三年的山洞，可他怎么也找不到。就在他即將放棄時，天色忽然變得陰沉，暴雨突至，一切都像是三年前的那一天。他熟諳地回頭，果然看到了那個山洞，就像是他最熟悉的那樣，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

他再一次走進山洞，帶著莫名的饑渴感，絲毫沒有遲滯地來到了山洞的盡頭。那個古怪的洞，仍像三年前那樣，不斷地閃爍著光芒。

他大步走向那個洞，他年邁的心臟很久沒有跳動得如此有力，他幾近腐朽的身體就像是一瞬間恢復了所有活力，支撐著他強有力地一躍，穿過了洞。他在空中蜷縮著身子，就像是回到母親的子宮。他終于要找到這個困擾了他那么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