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旗
南開大學文學院 天津 300071
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
王紅旗
南開大學文學院 天津 300071
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有強弱的差別,在詞上就規(guī)定了其所指對象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和專有名詞的指稱性強,而只能在特定語境的句子中才能落實其所指對象的普通名詞的指稱性弱。文章分析了漢語中指稱性強弱不同的兩類體詞性成分的語義和語法表現(xiàn),并根據(jù)指稱性的強弱解釋了與體詞性成分有關的幾種語法現(xiàn)象,即構詞能力、古代漢語的名詞用如動詞、現(xiàn)代漢語的體詞性成分作謂語。
體詞性成分 指稱性 指稱 述謂
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與普通名詞都是體詞,但在下面幾種語法現(xiàn)象中,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與普通名詞有明顯的差別。1)構詞: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的能力很差,而普通名詞的能力很強;2)古代漢語中活用為動詞:指示代詞、人稱代詞不可以,專有名詞少見,而普通名詞常見; 3)現(xiàn)代漢語中作謂語: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需要更多的語境條件、句法條件,普通名詞需要的條件少,甚至有些普通名詞可以自由地作謂語?!?〕表示節(jié)令、天氣、日期、籍貫的名詞可直接作謂語,某些定中結構可以直接作謂語(朱德熙1982:102)。我們認為,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與普通名詞在上述語法現(xiàn)象中的差別,是由體詞性成分指稱性(referentiality)的強弱差別造成的,可以借助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差別對此做出很好的解釋。
本文第一節(jié)闡述我們對指稱性的理解,第二節(jié)分析、描寫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差別,也附帶辨析指稱性與限定性(definiteness),第三節(jié)用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差別解釋體詞的構詞能力、古代漢語的名詞活用為動詞、現(xiàn)代漢語的體詞作謂語幾種語法現(xiàn)象。
2.1 功能學派對指稱性的理解
“指稱性”是語法及語義、語用研究基本概念之一,比如Givón(1984)是一部通論性的功能語法著作,其第11章就是“限定性與指稱性”(definiteness and referentiality)。再如,Hopper&Thompson (1984)是功能語法的重要論文,用跨語言的材料深入地討論指稱性的語義、語法表現(xiàn)。
Givón(1984:423)分析了指稱性的邏輯語義基礎,還指出指稱性與發(fā)話人的交際意圖密切相關。此外,Givón還以希伯來語、Bemba語為例指出指稱性與話語話題的重要性有關,即詞語新引入的實體能成為下文的話題,該詞語就與有指成分采用同樣的形式;詞語新引入的實體不能成為下文的話題,該詞語就與無指成分采用同樣的形式。
陳平(2009)則在Givón(1984)以及其他功能語法文獻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語義的指稱性(semantic referentiality)、語用的指稱性(pragmatic referentiality)和話語主題的指稱性(discourse thematic referentiality)。語義的指稱性指的是體詞指稱實體的能力;關于語用的指稱性,陳文分析了指稱與發(fā)話人之間的聯(lián)系,提出了語用指稱性的三個條件;關于話語話題的指稱性,則提出有指成分新引入的實體能在下文復現(xiàn),成為下文延續(xù)的話題,該詞語就是話語話題上有指的,否則是話語話題上無指的。
2.2 關于話語話題的指稱性
話語話題的指稱性,討論的是光桿普通名詞和“無定標記+名詞”(如英語的“a+NP”詞組、漢語的“一量名”詞組)指稱話語實體的情況。同樣是指稱語境中的實體,光桿普通名詞所指稱實體的話題重要性很低,而“無定標記+名詞”詞組所指稱實體的話題重要性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如下所示:
把指稱高話題重要性實體的有指成分看作話語話題上有指的,把指稱低話題重要性實體的有指成分看作話語話題上無指的,是功能學派對“指稱性”概念的推廣。我們認為這一推廣沒有太大的必要,理由有兩個。第一,語義的指稱性和語用的指稱性是對所有的體詞性成分而言的,而話語話題的指稱性只涉及光桿普通名詞和“無定標記+名詞”詞組,同一個術語用于范圍大小不同的對象,不利于研究。第二,盡管語用的指稱性和話語話題的重要性都是話語層面的現(xiàn)象,但這兩種現(xiàn)象有下面兩點不同:1)語用的指稱性是話語中的詞語指稱什么實體,而話語話題的重要性則是話語中詞語所指稱的實體在篇章中是否重要,在后續(xù)的話語中是否多次復現(xiàn);2)話語語用的指稱性關涉的是詞與物的關系,話語話題的重要性關涉的是詞語所指稱的實體與整個篇章的關系。因此,我們認為指稱性只有語義的和語用的兩種,話語話題的重要性不應屬于指稱性的內容,下文將分析語義的指稱性和語用的指稱性之間的關系。
2.3 語義的指稱性與語用的指稱性之間的關系
從語言與言語的理論來看,語義的指稱性與語用的指稱性有種種區(qū)別,也有內在聯(lián)系。我們在言語交際中感知到的話語是言語作品,在這些無限的言語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詞和語法規(guī)則是語言,語言并非獨立于言語作品而存在,而是我們在觀念上從言語作品中抽象出來的系統(tǒng),或者說語言是假設存在的一個靜態(tài)的、概括的(或抽象的)系統(tǒng)。這個假設的語言系統(tǒng)中的詞是概括的詞,是詞位,而具體言語作品中的詞是個體詞,是詞位變體,是概括詞在言語中的體現(xiàn)形式。語言存在于言語之中是科學的假設,據(jù)此就可以從紛繁、雜亂、無限多的言語作品中概括出一個簡單、有條理的系統(tǒng),有了這樣的語言系統(tǒng),就可以解釋言語作品是如何生成的。
根據(jù)上述原理,語義的指稱性就是語言中詞的指稱性,語用的指稱性就是言語中特定詞語的指稱性。語義學中“語義三角”的指稱就是語言中詞的指稱,“語義三角”中的詞是脫離特定語境的概括詞,概括詞與其所指物之間的指稱關系是一種可能的或潛在的關系,概括詞只有在特定的語境中被用來造句時,與其所指物之間可能的指稱關系才變成現(xiàn)實的。詞的指稱功能,是對世界進行分割、編碼,是實詞固有的、與生俱來的。根據(jù)莫里斯符號與其所指物之間是語義關系的觀點,詞的指稱功能是語義功能,詞的指稱性就是語義的指稱性,是概括詞固有的語義性質,而語用的指稱性則體現(xiàn)發(fā)話人的交際意圖,是特定話語中個體詞的語用性質,是語義的指稱性在特定話語中的實現(xiàn)。
語用的指稱性在話語中實現(xiàn)的具體指稱性質,包括用來指稱還是述謂,用來指稱的詞語是有指的還是無指的(王紅旗2007)。體詞在話語中實現(xiàn)什么具體的指稱性質,首先取決于體詞本身的指稱性,此外也與句子的情態(tài)、詞語所處的句法位置以及各種語境因素有關。本文就想用體詞的指稱性解釋與體詞的指稱和述謂有關的幾種語法現(xiàn)象,下文所說的指稱性,都是詞的指稱性或語義的指稱性。本文提出,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有強弱的差別,可以借助指稱性的強弱很好地解釋一些語法現(xiàn)象。
3.1 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有強弱差別
“語義三角”的指稱是對所有的實體而言的,在特定的話語中,有些實詞用來指稱,有些實詞用來述謂(predictive)?!?〕漢語學界一般沿用朱德熙的“陳述”,為了與“陳述句”中的“陳述”相區(qū)別,這里采用“述謂”。指稱和述謂是實詞性成分在句子中兩種對立的功能,漢語的體詞性成分在句子中主要用來指稱,其次用來述謂,而謂詞性成分主要用來述謂,其次用來指稱。體詞性成分內部,有些只用來指稱,有些主要用來指稱,也用來述謂。上文已述,指稱性是詞固有的語義性質,所有的實詞性成分都有指稱性,但在句子中有些實詞性成分沒有用來指稱而用來述謂。據(jù)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實詞性成分固有的指稱性有強弱的差別,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強于謂詞性成分,只用來指稱的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強于既可用來指稱也可用來述謂的體詞性成分。本文只分析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的強弱。
漢語的體詞性成分除作主語、賓語外,還可作定語、謂語等。體詞性成分作主語、賓語是用來指稱,〔3〕指人名詞作“當”“擔任”“充當”等幾個動詞的賓語時表示身份,其語義功能是述謂。而作謂語、定語時,有些用來指稱,有些用來述謂,下文只分析體詞性成分作謂語、定語的情況。
3.1.1 體詞性成分作謂語
學界把名詞作謂語的句子叫作名詞謂語句,包括主謂之間有、無語音停頓的兩種?!笆恰弊志浔豢醋髦鲃淤e句式,“是”后的體詞性成分被看作賓語,但我們認為“是”字句所表達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與名詞謂語句完全相同,其中“是”的作用只是把作主語、謂語的體詞性成分組織起來(王紅旗2002),因此,本文也把“是”字句看作名詞謂語句。
從語法形式上看,在書面語中,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和專有名詞如果作謂語則必須前加“是”,在口語中,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和專有名詞如果單獨作謂語,則要借助直指(deictic)。普通名詞無論在書面語還是在口語中作謂語,則加不加“是”都可以,如果是表示籍貫、天氣、日期的名詞或含修飾性定語的定中結構作謂語,主謂之間可以沒有語音停頓,而其他名詞作謂語則要有語音停頓(王紅旗2002)。從語法意義上看,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作謂語是用來指稱,所構成的“A(是)B”格式的句子表示等同,即A、B是同一個實體;普通名詞以及帶修飾性定語的定中結構作謂語是用來述謂,所構成的“A (是)B”格式的句子表示歸屬,即A屬于B這個類,屬于某個類就有該類的性質,所以這種句子就有說明A具有B的性質的意義。Halliday(1985:119)提出,英語系詞be后的名詞性成分有識別性的(identifying)和歸屬性的(attributive)兩種,漢語也如此,“是”后識別性的體詞性成分是指稱性的,歸屬性的體詞性成分是述謂性的。
可以用“是”字句的變換來鑒別這兩種體詞性成分的性質,如果句子“A是B”可變?yōu)椤癇是A”,B就是指稱性的,否則是述謂性的。〔4〕“是”的賓語是含有限定性定語的定中結構(如“我父親”“他弟弟”“你朋友”),該定中結構是否是指稱性的,這要看該定中結構中的中心語是否有指稱的唯一性,如“父親”有指稱的唯一性,而“弟弟、朋友”是否有指稱的唯一性則決定于語境。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作“是”的賓語時都可以作上述變換,而普通名詞名詞組作“是”的賓語時都不能作上述變換,例如:
(1)我買的是這/那→這/那是我買的 (2)剛來的是他→他是剛來的
(3)我爸爸是李剛→李剛是我爸爸 (4)他是詩人→*詩人是他〔5〕此例中的“詩人”如果是回指的就能說,否則不能說。
3.1.2 體詞性成分作定語
作定語時,不同類型的體詞性成分也借助不同的語法形式,具有不同的語義功能。普通名詞可以直接作定語,專有名詞、人稱代詞作定語須帶“的”,不過,人稱代詞在口語中作定語可省略“的”。指示代詞“這/那”在指稱交際情景、話語中所述事件情景中的實體時可以直接作定語,其他條件下作定語須與量詞組合成指量詞。專有名詞、人稱代詞作定語是用來指稱特定語境中的實體,指示代詞作定語也是用來指稱,同時還有指別作用,它們的語義功能都是限定中心語名詞的范圍,即充當限定性定語。而普通名詞充當定語時(如“木頭桌子”中的“木頭”)并沒有指稱特定語境中的實體,而是用來說明中心語名詞的性質。說明事物的性質就是述謂,傳統(tǒng)語法把形容詞作定語看作降級的述謂(degraded predicte)(Jespersen 1988:145),名詞作定語也應看作降級的述謂。可見,普通名詞充當?shù)亩ㄕZ是修飾性的。
3.2 指稱性強弱不同的兩類體詞性成分
上文分析表明,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在句子中作什么成分都是用來指稱,普通名詞只有作主語和賓語時才能用來指稱,作謂語、定語時則用來述謂。漢語的體詞性成分除了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和專有名詞和普通名詞外,還有由這些詞構成的詞組,這些詞組也有指稱性的強弱。陳平(1987)把漢語體詞性成分分為七組,這七組體詞性成分很有創(chuàng)造性,不僅大體上概括出了漢語體詞性成分在指稱性質上有差別的各個類別,還反映了漢語的體詞性成分從有指到無指、從定指到不定指的漸進差別。這七組體詞性成分可做如下的補充調整:1)指量名詞組的指稱性質是由指示代詞決定的,而且指示代詞在指稱交際情景、話語中所述事件情景中的實體時是有指的,應該把沒有引申用法的指示代詞單獨作為一組; 2)“一”+(量詞)+名詞、量詞+名詞可合并為(一/量)〔6〕“一+量+名”詞組中數(shù)詞“一”和量詞都可省略,但不可同時省略。名詞組。這樣補充調整后的漢語體詞性成分有下面七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指量名詞組、專有名詞、普通名詞、數(shù)量名詞組、(一/量)名詞組。
表1顯示了這七組體詞性成分在指稱和述謂功能上的差別:“+”表示有斜線前的功能,“±”表示既有斜線前的功能也有斜線后的功能,括號表示并非全部。由此表可見,由指稱性強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作定語的定中詞組的指稱性也強,由普通名詞與數(shù)量詞構成的定中詞組的指稱性也弱。
表1 體詞性成分在指稱和述謂功能上的差別
可以根據(jù)是否可以有述謂功能,進一步把這七組體詞性成分分為以下A、B兩類:
A類除極少數(shù)專有名詞外,都只有指稱功能,B類有指稱功能,也可以有述謂功能。據(jù)此我們認為,A類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強于B類。
3.3 專有名詞在體詞性成分中的地位
A、B兩類體詞性成分在指稱性上的差別不是離散的,而是連續(xù)的,專有名詞是這個連續(xù)體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但更偏向A類。下文將論證,有些專有名詞的指稱性也很弱。
有些專有名詞的所指對象知名度很高,這些專有名詞有明確的聯(lián)想意義(參見利奇1987:17),比如“諸葛亮”有“智慧”的聯(lián)想意義,“曹操”有“奸詐”的聯(lián)想意義,“包公”有“鐵面無私”的聯(lián)想意義,“雷鋒”有“助人為樂”的聯(lián)想意義,“阿Q”有“自我安慰”的聯(lián)想意義,“孔乙己”有“迂腐”的聯(lián)想意義。這樣的專有名詞在“是”后既可以是識別性的,也即指稱性的,也可以是歸屬性的,也即述謂性的,“是”字句有歧義。例如,“這個人是諸葛亮”既可以表示“這個人是叫作諸葛亮的人”,也可以表示“這個人足智多謀、能掐會算”。詞的聯(lián)想意義固定下來就可以成為理性意義,比如《現(xiàn)代漢語》(第五版)對“諸葛亮”釋義的最后一句話是“一般用來稱足智多謀的人”,其實,可以把這個意義作為“諸葛亮”的引申義,把“諸葛亮”作為多義詞,詞典上也可把這個意義立為一個義項。
專有名詞在其聯(lián)想意義上指稱一類客體,而非一個特定客體,如“這個人是諸葛亮”中的“諸葛亮”在“足智多謀”的意義上指具有足智多謀特點的一類人,“千萬個雷鋒在成長”中的“雷鋒”指富有助人為樂精神的一類人??梢哉f,專有名詞在其聯(lián)想意義上變成了普通名詞。由于人們對詞的聯(lián)想意義的理解有差異,詞的聯(lián)想意義也是不明確的、無限的(參見利奇1987:17-18),因此,哪些專有名詞有明確的聯(lián)想意義很不好確定。例如,在漢語中,人們會同意“諸葛亮”、“曹操”、“包公”、“雷鋒”有明確的聯(lián)想意義,但對“阿Q”、“孔乙己”、“葛朗臺”有沒有聯(lián)想意義就會有分歧,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幾個專有名詞的所指對象。再如,“東郭先生”、“呂后”、“秦檜”、“黃世仁”、“王進喜”、“撒旦”有無聯(lián)想意義也不好確定??傊?有確定聯(lián)想意義的專有名詞與無確定聯(lián)想意義的專有名詞之間的界限是很不明確的,所以,絕大多數(shù)專有名詞總是用來指稱,指稱強,極少數(shù)范圍不明確的專有名詞可用來述謂,指稱弱。因此,從指稱性上看,專有名詞是體詞性成分指稱性連續(xù)體的中間環(huán)節(jié)。
3.4 對體詞性成分指稱性強弱的解釋
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差別是可以解釋的,由于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決定所構成的詞組的指稱性強弱,由普通名詞決定所構成的數(shù)量名詞組和(一/量)名詞組的指稱性強弱,所以,我們只要把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與普通名詞為何有指稱性的強弱解釋清楚就可以了。
我們認為,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與普通名詞指稱性的強弱差別決定于它們本身的語義特點,即是否在詞上具有潛在的指稱唯一性(unique reference)?!爸阜Q唯一性”的含義是:體詞性成分所指稱的實體是特定語境中唯一的。作為抽象的概括詞的體詞,其指稱功能是潛在的,因而其指稱的唯一性也就是潛在的,只有體詞被用來造句時其指稱的唯一性才可能成為現(xiàn)實的。
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在詞上規(guī)定了其所指對象為某個/些確定的實體,在詞上就具有潛在的指稱唯一性,比如指示代詞“這”指稱離發(fā)話人近的實體,“那”指稱離發(fā)話人遠的實體,人稱代詞“我”指發(fā)話人自己,“你”指受話人,“他/她”指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以外的其他人,專有名詞則指稱文化背景知識中的特定實體。由于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在詞上就規(guī)定了它們的所指對象,所以用來造句時不管在什么句法位置、在什么句子情態(tài)下也都能指稱語境中特定的實體,實現(xiàn)其指稱的唯一性。
普通名詞在詞上規(guī)定了其所指對象為某個特定的類,而不是類的某個/些成員,在詞上不具有潛在的指稱唯一性。類是具有某些共同特點的實體的集合,指稱某個特定的類的普通名詞也就把該類的特點概括進詞義,例如“警察”指具有武裝性質的國家治安行政人員這類實體,其詞義就包括該類實體的“具有武裝性質”、“國家的”、“治安的”、“行政人員”這幾個特點。由于普通名詞概括了某類實體的特點,就可以作謂語的時候把其特點賦予另一個詞語所指的實體,具有述謂功能。普通名詞在句子中也可以指稱語境中特定的實體,即專指化(specific),實現(xiàn)其指稱的唯一性,例如,“警察來了”、“來警察了”中的“警察”雖然在可識別性或限定性上不同,但都指稱特定語境中的實體,具有指稱的唯一性。但普通名詞在句子中才有指稱的唯一性,需借助以下兩個條件:作主語或賓語、句子的情態(tài)是敘實的。
總之,在詞的層面上具有潛在的指稱唯一性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其指稱性就強,而在詞的層面上沒有潛在的指稱唯一性,到句子的層面上才可能有指稱唯一性的普通名詞,其指稱性就弱,是體詞本身的語義特性決定了它們指稱性的強弱。
3.5 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與限定性
限定性(definiteness)指的是話語中體詞性成分的所指物是否能被受話人識別,能被受話人識別的是有定的,否則是無定的。Lyons(2005:2,107)提出限定性有狹義的和廣義的之分,狹義的限定性只用定冠詞和不定冠詞表示,廣義的限定性還可以用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及其構成的詞組和無定代詞,如英語的some、any、no構成的somebody、anybody、nobody等表示。所有語言都有廣義的限定性,只是部分語言才有狹義的限定性。
限定性,體現(xiàn)語言符號與使用者之間的關系,是建立在指稱性上的語用性質。判斷體詞性成分的限定性,即有定的還是無定的,要看受話人能否識別該體詞性成分的所指物。A類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及其構成的指量名詞組所指稱的客體都存在于交際情景和上下文之中,因而都能被受話人所識別。專有名詞的所指物存在于文化背景知識之中,如果某個專有名詞的所指物存在于受話人大腦中背景知識之中,該所指物就能被受話人識別,否則就不能被識別。在言語交際中,發(fā)話人如果估計某個專有名詞的所指物首次引入話語時不能被受話人識別,就可以在該專有名詞前加“(一)個”。所以專有名詞的限定性不如指示代詞、人稱代詞、指量名詞組強。B類的光桿普通名詞既可以是有定的也可以是無定的,“(一/量)名”詞組是無定的,“數(shù)量名”詞組經常是無定的,只有用于回指時是有定的(陳平1987)。
概括地說,A類只能是有定的,B類可以是無定的。可見,指稱性與限定性大體上是一致的,指稱性強的體詞性成分其限定性也強,指稱性弱的體詞性成分其限定性也弱,專有名詞的限定性仍然處于指示代詞、人稱代詞、指量名詞組與普通名詞之間。根據(jù)以上對限定性的描述,A、B兩類體詞性成分可以按照限定性的強弱排列如下:
指示代詞 人稱代詞 指量名詞組 專有名詞 普通名詞 數(shù)量名詞組 (一/量)名詞組
下文用體詞性成分指稱性的強弱分析幾種語法現(xiàn)象。
4.1 構詞能力
4.1.1 體詞構詞能力的語義基礎
詞由語素或語素組構成,不是由詞構成的,詞內沒有詞,詞降級為語素或語素組才有構詞能力。但是,如果說代詞降級為語素或語素組構詞、專有名詞降級為語素組構詞、名詞降級為語素或語素組構詞等,則非常羅嗦、拗口,所以下文仍說代詞、名詞的構詞能力、普通名詞、專有名詞構成的詞等,這樣的說法仍是語素/語素組構詞的意思。
眾所周知,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的構詞能力很弱,普通名詞的構詞能力很強。我們認為,體詞構詞能力的強弱是由其指稱性的強弱造成的,可根據(jù)體詞的指稱性對其構詞能力的差異做出解釋。
在實詞中,代詞是封閉的類,不太需要產生新詞。名詞、動詞、形容詞等是開放的類,可以不斷地產生新的成員,因而,體詞構詞主要是構成名詞、動詞、形容詞以及其他實詞。
指示代詞、人稱代詞的所指物是交際情景中或者話語中特定的個體,而普通名詞的所指物是一類實體,動詞的所指物是一類動作、活動、變化,形容詞的所指物是一類性質、狀態(tài),顯然,所指物是個體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不適合構成所指物是類的普通名詞、動詞、形容詞,即指稱性最強的詞不適合構成指稱性最弱的詞,所以這兩類代詞的構詞能力最弱。而普通名詞由于其所指物是實體的類,適合構成所指物是類的普通名詞、動詞、形容詞,構詞能力最強。專有名詞的所指物也是特定的個體,其指稱特點與普通名詞、動詞、形容詞的指稱特點相抵牾,其構詞能力也很弱,但專有名詞的所指物存在于文化背景中,是知識的一部分,借助已知的知識給事物命名是常見的命名方式,因此,專有名詞的構詞能力雖遠不如普通名詞,但強于代詞。
4.1.2 對體詞構詞能力的描寫
所謂構詞能力強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自由地構成各種語法關系的復合詞,一是自由地構成各種詞性的詞。下面就從這兩個方面描寫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普通名詞的構詞能力。
指示代詞“這”、“這么”、“那”、“那么”不能構詞,人稱代詞只有“我”能構成“自我”、“忘我”,“我”還能構成三個心理學術語“本我”、“自我”、“超我”。
普通名詞除了構成少量形容詞如“窩心”、“煩人”、“撓頭”、“動情”、“矛盾”等外,主要用來構成動詞、名詞。普通名詞所構成的動詞有主謂式、狀中式、述賓式的,主謂式的動詞如“地震”、“海嘯”、“質變”等,狀中式的如“槍殺”、“蠶食”、“水葬”、“圈養(yǎng)”等,述賓式的如“問責”、“護院”、“起意”、“登陸”等,這三種動詞里的名詞絕大部分是普通名詞,極少是專有名詞,如“天葬”、“日蝕”、“月蝕”。普通名詞能構成的名詞有偏正式的、并列式的、述賓式的、主謂式的,偏正式的名詞最多,如“偏房”、“后門”、“大腸”、“冷庫”、“黑板”(以上正是名詞)“魚雷”、“火箭”、“花籃”、“地主”、“棉花”(以上偏和正都是名詞)等。并列式的如“窗戶”、“國家”、“山河”、“夫妻”等,述賓式的如“扶手”、“靠背”、“董事”、“司機”、“登陸”等,主謂式的如“腦積液”、“蟬蛻”、“幕啟”等??梢钥闯?普通名詞可以自由地構成各種詞性的詞,各種語法關系的詞。
專有名詞可構成少量的動詞,除上文“天葬”、“日蝕”、“月蝕”外,“哈韓”、“哈日”也是由專有名詞構成的動詞。但“討袁”可看作“討伐袁世凱”的簡稱,“保釣”可看作“保衛(wèi)釣魚島”的簡稱,“反美”可看作“反對美國”的簡稱,“親日”可看作“親近日本”的簡稱。專有名詞不能構成形容詞,沒有發(fā)現(xiàn)由專有名詞構成的形容詞。專有名詞還可構成少量區(qū)別詞,如“港式”、“廣式”、“美式”、“蘇式”〔7〕這幾個例子是韓志剛博士和博士生許光燦告訴我的?!皻W式”、“中式”等。
地名專有名詞構詞能力很強,不過構成的仍是地名專有名詞,例如:
渭南、淮北、江陰、濟源、濟陽、汶上、江門、???、嶺南(偏正式中的偏);北京、寧夏、盛京、內蒙、東紙坊(村)、北李莊、小姜莊(偏正式中的正);臨沂、臨夏、臨汾、臨朐、望京、望都、鎮(zhèn)江、齊河(述賓式);遼寧、濟寧、淮安、灤平、武昌(主謂式);沂水、珠江、漳河、秦嶺、燕山、冀州、滄縣(復指式中的前一成分)。
可見,地名專有名詞可自由地構成各種語法關系的地名專有名詞。我們理解,地名專有名詞不是在其指稱性上參與構詞,而是在其限定性上參與構詞的。限定性指的是受話人能否識別體詞的所指物,專有名詞的所指物是大腦中的文化背景知識,用已知的地名所構成的新地名易于被識別。比如“淮北、???、嶺南”中“淮、海、嶺”的所指物是已知的,把已知的實體作為參照物就確定了“淮北、??凇X南”的位置,便于識別。其他幾種語法關系的專有名詞,其中的地名也起同樣的作用。
專有名詞還可在轉指用法上構成新詞,〔8〕下面例子中的“毛澤東思想”、“吳玉章學術講座”可能看作詞組更好,這里姑且看作詞。例如:
(1)專有名詞A:歐姆定律、哥德巴赫猜想、毛澤東思想、郝建秀操作法、印度洋;B:楊利偉星、雷鋒班、張自忠路、南京路、黃山路、長江路、成都道;
(2)普通名詞A:秦磚、漢瓦、唐裝、宋版、蘇繡、云煙、黨參、川貝、宣紙、湖筆、魯菜、藏羚羊、藏紅花、和田玉、五常米、萊陽梨、中國紅、李寧跳、顏體、柳體、蘭州拉面、德州扒雞、黃河鯉魚、狗不理包子、麻婆豆腐;B:吳玉章學術講座、茅盾文學獎
(1)和(2)中下劃線的專有名詞并非指稱背景知識中的某個特定實體,而是稱中心成分所指的特點,比如“德州扒雞”中的“德州”指燒雞的什么特點,“李寧跳”指鞍馬跳法的什么特點。這兩組例子中A組專有名詞與所指稱的事物特點有關,比如“歐姆定律”中的“歐姆”是該定律的發(fā)明者,“和田玉”中的“和田”是該種玉石的產地,所以,這兩組例子中的A組專有名詞是用來轉指。這兩組例子中B組專有名詞與所指稱的事物特點關系很遠或無關,這里姑且看作廣義的轉指吧。
專有名詞在轉指用法上不再指稱文化背景中特定的個體,不是真正的專有名詞。專有名詞的所指物存在于文化知識中,易于識別,用來轉指其所指物的特點。因此,專有名詞用來轉指也與其限定性有關。
綜上所述,除地名專有名詞可有條件地構成新詞外,專有名詞的構詞能力很弱。
4.2 古代漢語名詞活用為動詞
4.2.1 對古代漢語名詞活用范圍的限定
這里所說的古代漢語的名詞活用為動詞現(xiàn)象是臨時現(xiàn)象,那些經常用作動詞且其新生意義也固定下來的,特別是有的還產生了新的讀音的,不應看作活用(蔡鏡浩1985)。此外,那些省略介詞、動詞的現(xiàn)象,也不應看作活用,如“箕畚運于渤海之尾”中可以看作“箕畚”前面省略了介詞“以”。詞類活用是為了經濟、修辭而臨時改變實詞固有語法功能的現(xiàn)象,本文所說的名詞活用為動詞指的是下面幾類:
A.名詞用如動詞:范增數(shù)目項王║左右欲刃相如║蹄之║桑于公田║隧而想見B.名詞使動用法:憐而王我║虛殷國║臣仲尼║欲爵之║卻賓客以業(yè)諸侯
C.名詞意動用法:君君,臣臣║孟嘗君客我║京師人乃寶我之所薪║友風而子雨
以上三類名詞活用現(xiàn)象中,A類是轉指現(xiàn)象,B、C兩類都是致使現(xiàn)象(B是行為上的致使,C是心理上的致使)。
文獻里列舉的名詞活用,其中絕大多數(shù)的名詞是普通名詞,極少是專有名詞,代詞更少見,下面幾例是研究詞類活用的文獻里僅見的:〔9〕
(3)國寶曰:“將曹爽我乎?”(左傳·定公十年)
(4)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荀子·效儒)
(5)且也相與吾之耳矣……(莊子·大宗師)
例(3)中的“曹爽”、(4)中的“楚”“越”“夏”都是用來轉指,屬于活用。例(5)的“吾”轉指用“吾”稱呼,這里的“吾”是被引用的語言(王紅旗2005),不是真正的代詞,這樣用法的代詞還有“爾”、“汝”、“誰”、“何”(李明2004)。
4.2.2 指稱性與古代漢語的名詞活用
張伯江(1994)用生命度、典型、無指幾個概念解釋名詞活用為動詞的現(xiàn)象,具體說就是解釋內部具有什么語義特點的名詞更易于活用為動詞。名詞活用為動詞,是臨時轉化為動詞用來述謂,本文想用指稱性的強弱解釋體詞性成分臨時轉化為動詞用來述謂的能力。普通名詞指稱性弱,易于活用為動詞;指示代詞、人稱代詞稱性強,專有名詞次之,所以指示代詞、人稱代詞不能活用,專有名詞極少活用。
普通名詞的所指物是具有某些特點的一類實體,每類實體的特點都作為知識儲存在大腦中。此外,人的大腦中還儲存了與每類實體有關的狀態(tài)、動作等,如馬的蹄子可以踢人,刀可以殺人,樹是種上的,爵位、官位可以授予等等。選取了一個普通名詞,不僅可以激活該名詞所指物的一些特點,也可以激活與該名詞所指物相關的狀態(tài)、動作,例如,與“目”相關的活動是用眼睛感知事物,于是就可以用該名詞轉指與其所指物相關的一些動作、活動,如“范增數(shù)目項王”中的“目”就是用目轉指目的活動。
指示代詞、人稱代詞的所指物是言語交際情景中的特定實體,在具體話語里,代詞被用來指示、代替言語交際情景中的特定實體,所以代詞不表示其所指物的特點,不適合用來轉指。專有名詞指稱背景知識中一個獨特的實體,關于專有名詞有無意義語言哲學上一直有爭論。我們認為,專有名詞沒有理性意義,但可以有聯(lián)想意義。這又與言語交際雙方對它的特點的熟悉程度有關,如果言語交際雙方對一個特定的實體很熟悉,那么,指稱該實體的專有名詞就可以有聯(lián)想意義,比如雷鋒助人為樂的特點為人所熟悉,諸葛亮具有智慧的特點為人所熟悉,曹操奸詐的特點為人所熟悉,所以,就可以用“雷鋒”轉指其所指物助人為樂的特點,用“曹操”轉指其所指物奸詐的特點。相反,如果一個專有名詞的所指物不被言語交際雙方熟悉,就不能用它來轉指其所指物的特點。古漢語文獻中的專有名詞極少用于活用,是因為這些專有名詞的所指物不被語言社會熟悉,甚至沒有在語言社會的背景知識中。
Talmy(1976)把致使情景(causative situation)分析為具有因果關系的使因事件(causing event)和被使事件(caused event),這個觀點啟發(fā)我們,古代漢語的使動用法和意動用法都可看作致使情景。
使動用法,如“虛殷國”(荀子·效儒)中的“虛(通“墟”)”,可看作行為致使;意動用法,如“孟嘗君客我”(戰(zhàn)國策·齊策)中的“客”可看作心理致使。不管哪種致使,都是使客體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名詞的使動用法是在行為上使客體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名詞的意動用法是在心理上使客體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古代漢語中這兩種致使意義由使因者(causer)、被使者(causee)、致使結果(caused result)三個要素構成,例如,“虛殷國”的使因者是周公,被使者是殷國,虛(即墟)是結果,“虛殷國”的意思是周公把殷國變成廢墟。再
〔9〕(3)取自張伯江(1994);(4)取自王紅旗(1996);(5)取自張家文(1999)。“爾欲吳王我乎”(左傳·定公十年)中的“吳王”是以專有名詞“吳”為限定性定語、普通名詞“王”為中心語的定中詞組。如,“孟嘗君客我”中的“孟嘗君”是使因者,“我”是被使者,“客”是致使結果,“孟嘗君客我”的意思是孟嘗君(心理上)把我變成客人。
致使意義的結果是一種狀態(tài),即某個實體受致使作用后變成的另一類實體,代詞、專有名詞指稱一個實體,不適合表示這樣的結果,而普通名詞指稱具有某些特點的一類實體,所以,指稱性弱的普通名詞最適合表示致使的結果。
4.3 體詞性成分作謂語
在書面語上,體詞性成分作謂語,有加“是”與不加“是”的兩類,例如:
(6)a.魯迅浙江人║這個孩子黃頭發(fā)║昨天星期五║今天陰天
b.范曾,畫家║葛優(yōu),電影大腕║余華,一個詩人║阿Q,紹興的一個無業(yè)游民
(7)他是葛優(yōu)║葛優(yōu)是他║葛優(yōu)是那個光頭的人
王紅旗(2002)指出,漢語的體詞性成分作謂語受象似性原則支配。簡言之,如果作主語和作謂語的兩個體詞性成分間概念距離接近,它們之間就不需要語音停頓或加“是”,否則就要有語音停頓或加“是”,這里的語音停頓和“是”只起組織作用,沒有意義。因此,我們把例(7)都看作體詞性謂語句。
從指稱性上看,體詞性謂語句中有一條規(guī)律:謂語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不能強于作主語的體詞性成分,具體說就是,謂語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可以與作主語體詞性成分相同,如(7)中各例,也可以弱于主語體詞性成分,如(6)中各例,但不能強于主語體詞性成分。換一種說法,在體詞性謂語句中,指稱性強的A類體詞性成分可作主語和謂語,而指稱性弱的B類體詞性成分只能作謂語,否則,句子不能說,例如:
*浙江人是魯迅*畫家是范曾*一個詩人是余華
*黃頭發(fā)是這個孩子*星期五是今天
這條規(guī)律有條件,如果指稱性弱的光桿普通名詞和數(shù)量名詞組是回指成分,或與上文的某個體詞性成分有框架關系,句子仍然成立。例如,下面(8)(9)(10)中乙的話是承接甲的話而說,句子成立:
(8)甲:這兒剛才來了一個浙江人。 乙:浙江人是魯迅。
(9)甲:前排坐著一位畫家。乙:畫家是范曾。
(10)甲:昨天有三個學生打架。乙:三個打架的學生是我們班的同學。
(11)武艷梅,女,2008年工作,父親是市政府秘書長,母親是交通局的會計。
在口語中,光桿名詞作謂語時可以沒有語音停頓,其語境是回答問題或對舉,例如:
(12)甲:范曾是干什么的? 乙:范曾畫家。
(13)范曾畫家,陳省身數(shù)學家,兩人是好友。
此外,在口語中,指稱性強的A類體詞性成分可以不加“是”而借助直指作謂語,例如,可以指著某個人說“他,葛優(yōu)”,也可以說“葛優(yōu),他”。
指稱性是實詞固有的語義性質,本文提出體詞性成分的指稱性有強弱的差別,并據(jù)此解釋了幾種語法現(xiàn)象。
張伯江(1994)曾列出從名詞到及物動詞的連續(xù)體模型,認為這個模型的左端空間性強,右端時間性強;陸丙甫(1998)提出“指稱性與修飾性的比例”,認為名詞有修飾性,形容詞有指稱性。張、陸認為漢語體詞與謂詞在語法上的對立是連續(xù)的,這樣的概括符合漢語事實。根據(jù)“語義三角”,所有的實詞都有指稱性,只是不同類實詞的指稱性有強弱的差別,漢語的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普通名詞、動詞/形容詞處在指稱性強弱的連續(xù)體上。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在指稱性強的一端,作謂語的能力很差,很依賴情景語境或句法條件;動詞/形容詞在指稱性弱的一端,作主語、賓語的能力很差,需要特定的謂詞性成分作謂語;普通名詞主要用作主語、賓語,其中有些也可作謂語,在指稱性連續(xù)體的中間,但更靠近指示代詞、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如下所示:
語義是語法的基礎,用指稱性的連續(xù)體可以解釋實詞的很多語法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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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紅旗,男,1958年生,山東寧津人。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現(xiàn)代漢語語法、語義。
The Difference of Referentiality of Nominals
Wang Hongqi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re is a difference in the referentiality of nominals.Demonstratives,personal pronouns and proper nouns have stronger referentiality than common nouns because the former realize their unique reference with less help of the text than the latter.The paper describes the grammatical forms and the semantic functions of all the nominals and divides them into two types 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ce in their referentiality of nominals.This paper analyses several grammatical phenomena such as the difference of the nominals in word-building,the predicative use of the nominals in archaic Chinese and the nominal predicates in light of the strength of their referentiality.
nominal;referentiality;reference;predicative
H146
A
1671-9484(2015)01-0013-12
2013年7月3日 [定稿日期]2014年3月26日
10.7509/j.linsci.201403.028591
*本文得到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1BYY093)和天津市社科項目(TJZW07-2045)經費資助,陳平教授、陸丙甫教授、李秉震博士、李廣瑜博士為本文指正,作者還曾請教谷峰博士名詞活用問題,謹此致謝。感謝《語言科學》審稿專家提出的寶貴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