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
如果上帝把一個有趣的人送到你面前,你會不會拒絕?
張曉是個很有趣的人,對我這樣無聊的人來說,他的魅力不言而喻。他在講英文的時候,會做很多有趣的比方,講很多有趣的故事,盡管有些人比他發(fā)音更美式、知識更精準(zhǔn),甚至諳熟所有最新俚語,但是,沒人比他更適合當(dāng)英文老師。
一雙笑吟吟的小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血來潮去學(xué)英文,但我知道自己確實對張曉很著迷。他有一雙閃閃發(fā)光的小眼睛,臉型很完美,嘴唇的質(zhì)感非常柔軟。湊在一起,這并不是一張英俊的臉,不符合我一貫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可是誰說的,智慧比臉蛋更有魅力,而幽默又是智慧的最高境界,所以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對他著迷。
通常,像我們這樣的夜大生,能堅持每堂課都上的學(xué)生是零,大家都有工作,今天沒事明天也會有??墒?,自從換了張曉當(dāng)英文老師,我一堂英文課也沒落過。最開始發(fā)現(xiàn)張曉對我也有好感,是因為他上課時總是盯著我說,只要我抬頭,就會撞見他的眼睛,笑吟吟的。我沒準(zhǔn)備的時候會立即躲開,準(zhǔn)備好就一直迎上去,可不管我怎樣,他總是笑吟吟的,小眼睛里泛著狡黠,無論我沖上去多久,他從不躲,一直那樣似笑而笑的表情,直到我抵擋不住退下陣來。
基于以上種種,我斷定張曉對我有喜歡。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回頭,我會一直這樣美下去。我為什么要回頭?因為我的筆掉了,滾到后面,我扭頭去取,發(fā)現(xiàn)后面幾位零星的兄弟姐妹都低著頭,仿佛認真看書,又仿佛打盹。
我喜歡坐第一排,從小長大一直坐第一排,早就不習(xí)慣看別人后腦勺,那會讓我潛心研究漂亮夾子或者細碎的頭皮屑。來上學(xué)是花了大價錢的,雖然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為了混個證,可我不這么想,我珍惜自己賺的每一分錢,必須讓它們買到該買的東西。所以,我一直讓自己坐在第一排,一直以為他的眼睛只看著我,而其實,他是沒人可看。他不可能看著低垂的腦瓜尖還有什么神采飛揚的傾講欲望。
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我很泄氣,決定也低下頭,好像在打盹,其實在生氣。我聽他問:“這個單詞是‘稅的意思,上堂課咱們學(xué)過一個單詞‘免稅,是什么來著?”沒人搭理他。冷不防,一張臉突然湊到我面前:“是什么?”我駭?shù)目目陌桶停骸笆裁础璮ree?”他小眼睛一閃一閃的,全是笑:“什么free?Duty free!”
這一嚇,令我情緒大亂。下課,我從來都是這個教室里出門最早的人??蛇@次,有人比我早。張曉迅速穿上外套拎起背包走在我前面,我沒有準(zhǔn)備,和他離得很近,他卻突然停下來,轉(zhuǎn)身,與我撞個滿懷。他說:“手機忘拿了?!贝蠹叶夹?,他也笑,擦過我去拿手機。
一個電話號碼
時間久了,大家越混越熟,所謂老師同學(xué),年齡都差不多,已經(jīng)能很隨便地開玩笑。后來張曉留了電話給我們,說如果有事可以找他,后來很多同學(xué)打了這個電話,或者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或者考的不理想請他手下留情。事實上他從來沒抓過我們班任何一個學(xué)生,雖然英語是最容易補考的學(xué)科。我常看著那個電話號碼發(fā)呆,11個數(shù)字爛熟于心,可我知道我不會打。
有天上課,張曉突然說,自己的電話丟了,還說自己買了新手機換了新號碼,并讀出那串?dāng)?shù)字,大家都慌忙拿出筆記下,我咬牙沒動,新號碼舊號碼,對我都一樣,沒什么用處。正在堅持,張曉突然走到我面前問:“我的新號碼,這位同學(xué)為什么不記,你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考砸嗎?”大家一起哈哈笑。
我突然很想打這個電話,說什么呢,問個語法問題?還是請教一道學(xué)位外語考試的難題?左思右想都覺得理由不過硬,可這串電話號碼就像十一只小手,不斷地輕撓我的心,弄得我一會兒酥癢難當(dāng)一會兒熱血沸騰,一會兒堅決掏出手機一會兒頹然跌在椅子里,甚至號碼撥完了又拍上電話。終于還是無法打出。
某天,當(dāng)我完全忘了這件事,電話突然響了,我打開,竟是他。下意識地按下接聽鍵,輕輕“喂”了一聲,那邊也是一聲“喂”,然后問:“我是張曉,請問是誰打電話嗎?我剛才開會,不方便接。”我馬上面紅耳赤地解釋:“我沒打呀!真沒打!我今天一天都沒打電話!您撥錯了吧?”那邊遲疑著:“我是回撥的呀……那,對不起。”掛了。
我坐下來驚魂未定,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恨。
一個緊緊的擁抱
轉(zhuǎn)眼冬天,校園里澆了冰場,大家約好周末下午早點來,滑會兒冰再去上課。很多人特意買了新冰刀,更有高手滑的異常矯健。我的技藝不好不壞,雖然玩不出什么花樣,也能一圈接一圈享受飛的感覺。
人在太得意的時候,總會有個小東西出來提醒你,讓你小心點!光滑的冰面上,不知怎么出現(xiàn)一根枯草,對于平常走路的人來說,這不值一提,可是在飛快的速度中,這根草可以一兩撥千斤將我摔個七零八落??謶至钗沂?,閉上眼睛照直沖上去,沒別的辦法。
因為失去平衡,我在冰上連翻了幾個跟頭,而后被一個人拎著手臂拖出冰道。毫無疑問,如果我留在冰道上,臉上說不定已經(jīng)被后面沖過來的健兒們的冰刀劃出幾道大口子。驚魂未定,已經(jīng)知道先感謝恩人,要知道,對女人來說,骨折算不了什么,臉傷了可真會要命!“謝謝謝謝!”我一邊連聲道謝一邊抬頭看,竟是他。
張曉緊緊抱著我,讓我立起來,然后笑嘻嘻地向大家:“My god,我也嚇壞啦!”轉(zhuǎn)身拍拍我的肩:“沒事吧?”他的手從我背上滑下來,摸住我的手狠狠一握。那一握,我覺得哪都不痛了,雪花如此溫暖,太陽出來了。我愿意永遠被他這樣握著,我愿意。
可那又怎么樣呢,一轉(zhuǎn)眼,一個女孩不知從哪跑來,一下?lián)ё垥缘牟弊樱骸皬垥裕一貋砝?!?/p>
為什么在我快樂的時候,總會有一根草或者一個女孩橫出來,戳在我心上?我不恨那根草,也不恨那女孩,我恨張曉。
一次偶然又故意的遇見
通常我不會和林汀去見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我只是平民家養(yǎng)出的小家碧玉,聽不懂豪門公子小姐說的那些話??蛇@次我去了,我需要證明我不是尋常的女孩,是被林汀愛著的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女孩,只要我愿意。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甚至想為了一雙可愛的小眼睛放棄這一切,我真傻,真的,就算我愿意給,人家也不肯要,對一個老師來說,我這樣的女孩怎么能和校長的女兒比呢。我說他怎么那么自信,原來在他心里,早就有一個無所謂的結(jié)局。
從那家沒有幾千塊吃不了一頓飯的飯店里出來,我沒耐心看著林汀和他的朋友沒完沒了地告別,獨自向他的車走去,正要開門,一偏頭,看到張曉站在街對面,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車,轉(zhuǎn)身走了,我甚至沒看清他的表情。他的背影沮喪又倔強,非常解恨。
復(fù)仇女神復(fù)了仇,本來不需要再去上課,大家都是混個證,我也可以??晌彝蝗惶貏e想看清他的表情,所以還是去了。張曉也來了,一點異樣都沒有,仍然笑吟吟的,只是不再看我的眼睛。臨下課,他突然喜洋洋地對大家說:“下堂課會有別的老師代課,因為我要結(jié)婚啦!”一片歡呼。
我這奮力的一刀,竟扎在棉花堆上,被狠狠閃了一下,傷到了。張曉走了。大家都走了。我仍坐著,腿太輕,怕一站起就從窗口飛出去。可我也明白,遲早得走,這不是屬于我的地方。扶著桌子站起來,一抬頭,他正在門口,眼睛里第一次沒有笑容。
他的出現(xiàn)突然給我增添了力量,拎起背包低頭向外沖??伤p輕一截,我就頓住了。我們相對無語,只有越來越重的呼吸。
“你知道我……”
“我知道。”我立即截住,不忍他多說,他多說的每一個字對我們都是傷害。我怎么不知道他和她不僅僅因為她是校長的女兒,就像他知道我和林汀不僅僅因為他是公子哥,我們不能因為現(xiàn)在的真心而侮辱那些也曾認真付出的真心。
現(xiàn)在,我們相遇了,那又怎么樣呢,那所有的付出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那所有的獲得也不是說還給就能還給,時間在我們之間劃開一條河,深不可測。
張曉輕輕張開雙臂:“我就是想再抱抱你,上次太模糊了,我都不確定那是真的,讓我再抱抱你,然后帶著幸福的錯覺,一直幸福下去。”
我用力抱上去,用力感受他劇烈的心跳,就像跳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