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wèi)濤
五歲那年,父親從后坡地邊挖回一棵酸棗樹栽到了院子里,并對我說:“等棗樹長大了,你就能吃到棗子了?!蔽液芨吲d,看父親澆完水后,我又端了一盆水偷偷地澆了上去。過了沒幾天就是臘八節(jié),我又偷偷端了碗粥走到樹跟前,夾了好幾疙瘩粥放在樹杈上,對它低聲念叨:“樹樹,吃臘八,過年結(jié)得繁疙瘩……”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我長高了,棗樹也長高了些,但它并沒有開花結(jié)果。不幸的是,那一年剛長出的新枝條被家里那頭貪吃的牛一口卷進(jìn)嘴里叼走了。我徹底絕望了。
又過去了兩個年頭,我失望的不僅僅是沒有棗子吃,而是棗樹長得不成樣子了:樹頂歪斜著倒向一邊,兩個枝杈麻花似的向兩邊耷拉著,長滿尖刺的枝條上掛著零零散散的葉子,同樣也沒有開花,更找不到一顆小酸棗。主干上我曾經(jīng)給它吃臘八粥的地方長了個大疙瘩,為此,我常常責(zé)怪自己。
又過去了幾個年頭,我已經(jīng)長大,淡忘了好多事情,也早已忽視了那棵棗樹的存在。唉!誰叫它那么不爭氣,讓我連一顆棗子都吃不上,我又怎么能夠記住它呢!
一天,母親搟面的時候?qū)Ω赣H發(fā)了牢騷:“跟了你這些年,連一根搟面杖都不說換根新的,整天就知道湊合,彎得連面都搟不勻稱。”父親一生氣,提了把鐮刀出去了,繞著那棵酸棗樹轉(zhuǎn)了三圈又回來了,生氣地說:“唉!粗細(xì)倒還夠做個搟面杖,可就是不直溜啊!燒柴吧,還扎手!”
前兩年,我的一個朋友來家里玩,臨走時他繞著那棵棗樹轉(zhuǎn)了兩圈,我以為他尋棗子吃,就告訴他那是棵不結(jié)棗子的樹。他卻神經(jīng)似的對我說:“把它賣給我吧?!蔽颐嗣念^:“發(fā)燒了?腦子燒壞了?”
“真的,賣給我,這兩百塊錢請你喝酒?!彼麚荛_我的手認(rèn)真地說。
“它能有啥用?只要你不怕扎手就挖走算了?!蔽覞M不在乎地說。
沒想到,他真的連根將那棵棗樹挖了回去,臨走時扔了兩百塊錢給我,說錢必須拿著,省得我將來后悔。
神經(jīng)不是?我的腦子又沒有燒壞,一棵不結(jié)果子的棗樹換來了二百塊錢,我后悔啥呀。拿著就拿著,我就當(dāng)是中獎了。
去年春節(jié)的時候,我又在路上碰見了他,他開著一輛皮卡,車廂里拉著一件根雕,從駕駛室給我遞出一根煙來,我問他干什么去,他說去給人家送一件藝術(shù)品。我向車廂里望了望,問他:“就這件?”他說:“嗯?!?/p>
我問:“你雕的?”他說:“剛學(xué)了幾年?!蔽矣謫枺骸跋襁@樣一件能賣多少錢?”他說:“這件呀,三萬八?!蔽艺f:“看著不咋樣呀?”他說:“這件不算好,從你那兒挖走的那棵棗樹還記得吧?我雕了一個神鹿,你猜賣了多少錢?”
“賣了多少?”我問。
“四萬九千八。”
“就那棵破棗樹賣了四萬九千八?”
“嗯,不騙你,四萬九千八。在你手里就是個柴火,到我手里就是個寶貝,是件藝術(shù)品。你不后悔吧?”
“后悔頂啥用,就算它現(xiàn)在在我手里,還是個柴火……”
【原載2015年3月25日《教師報·文苑》】
插圖 / 衡量價值 / 張硯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