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曉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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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盡最后一點余暉，荒廢的火車站里，長長的軌道沒入荒蕪的狗尾草中，一只孤獨的鳥兒在雜草中尋覓些什么。

那一叢叢狗尾草借著一丁點兒霞光，在微風的輕撫下，搖晃著單薄的身子。

我坐在銹跡斑斑的鐵軌上，仿佛聽到了火車“哐當哐當”由遠而近地駛來的聲音。

哦，也許是火車來了，想必是一列綠皮火車。我在等一列火車，一列不知從何方開來的火車。火車里，一定有一只火紅的狐貍——紅，她喜歡坐在靠窗的地方，雙手托腮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靜靜地陪時光一起發(fā)呆。

此時，我急急地起身，很想要去看看那列火車?？墒牵腔疖囉钟山h了，像是從地上一直往天上開的。恍惚中，我沿著鐵軌奔去，甩動的書包里有一個日記本掉了出來，風一吹，一頁頁飄散開來。

一頁日記飄落在我的眼前。那是紅清秀的字體，一如她清秀而溫婉的面孔，清晰而現(xiàn)。

“我在等一列火車，一列綠皮火車。我知道火車會把我?guī)ツ戏?，不過我也心存猶豫，也許我就再也回不來了，但這一切都沒有關系——因為我想和媽媽在一起?！?/p>

二

紅在一個冬日的早晨敲響了我家的門。我睡意蒙眬，打著哈欠開門時，一個裹著火紅大衣的小女孩有氣無力地斜靠在門邊。

“我……我可以……進去烤一烤火么？”她冷得嘴唇發(fā)紫，呻吟著。

一條長長的血跡從遠處的雪地上延伸過來，異常地鮮艷。小女孩受傷了，褲子滲出了血。

我趕緊把她扶進屋里，偎依在我的大絨布熊上。炭火正旺，映著小女孩的臉，紅彤彤的。

媽媽一大早就去鎮(zhèn)火車站值班了，鍋里給我留了熱騰騰的紅薯。我遞給小女孩一個紅薯，她緊緊地握在手里，激動得眼珠子閃亮閃亮的。

我找出急救藥箱，想要給她包扎腿部的傷口。

“別——”她下意識地推開了我的手。這時，她的大衣突然滑落，一條好像是狐貍的火紅尾巴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被嚇得后退一步，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棉簽掉落在地。

“對不起，嚇著你了?！?/p>

我平靜了下來，替她把傷口清洗包扎好。

“砰——砰——”遠處寂靜的山林里，獵人追逐獵物的槍聲由遠而近傳來。

“不好！”小女孩神色慌張，想要起身離開。

“噓，沒事?！蔽逸p輕地拉住了她，然后拿出掃把、鐵鍬，把屋外的血跡清理干凈。

小女孩說，她叫紅，是只小狐貍。本來他們一家三口幸福地在原始森林里生活著，然而有一天，狩獵者闖進了他們的家園，她的爸爸死于獵人的槍口，媽媽被獵人抓走了，她躲在灌木叢里才逃過一劫。聽說媽媽是從這個小鎮(zhèn)的火車站上的火車，被運往南方去了。她要去南方尋找她的媽媽。但一路下來，她被獵人追擊，受傷了。

三

紅烤著暖暖的炭火，沉沉地睡著了。紅睡著的樣子好可愛啊，我有些恍惚，眼前的小女孩竟是一只超級可愛的狐貍。她躺在我的大絨布熊的懷里，安靜地睡著，淺淺的笑容掛在臉上，許是夢見了她投向爸爸媽媽溫暖的懷抱。

如此可愛的狐貍，卻遭遇如此不測。我該為她做點什么呢？

紅翻身的時候，口袋里露出一張全家福照片。于是，我想到了一個主意。

我用手機拍了一張火狐貍在我房間睡著的照片，還拍了一張她的全家福照片，發(fā)在了我的微博上。我想，用這種方式，至少會有一線希望。

我的微博迅速地被成千上萬地轉發(fā)。

紅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紅醒來時對我說，她夢見媽媽了，媽媽被關在一個火鍋店里，手腳都被鐵鏈鎖著。紅哽咽地說著，無助的淚水淌了下來。

我能想象得出，紅的媽媽滿含著驚恐的目光，看著身邊拿著鋒利的刀、燒著滾燙的水的屠宰者，是多么地憤怒和絕望??！

“我要走了，再不去救媽媽，就來不及了?！奔t焦急地整理行李。

“不，你不能現(xiàn)在就走，你還沒乘坐過火車，不熟悉坐火車的流程，那樣會暴露你的身份，會很危險的?！蔽覙O力挽留紅，不想讓她有任何差錯和閃失。

“要不，我先帶你去坐一次短途火車，讓你熟悉一下。等你媽媽有具體消息了，你再去南方?！?/p>

紅想想，點了點頭。

于是，我?guī)еt前往小鎮(zhèn)的火車站，我們搭上一列開往另一個小鎮(zhèn)的火車。那是一列綠皮火車。

“嗚——嗚——”火車開動的時候，紅裹著紅色大衣，坐在靠窗的座位，看著窗外皚皚白雪，一言不發(fā)。

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我10歲時離家出走去另一個城市尋找爸爸的情景。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這般孤獨和無奈。自從爸爸媽媽離婚后，爸爸就獨自在另一個城市里生活，我很想念我的爸爸，有一天我和媽媽不知為什么吵架了，我就氣憤地離家出走，獨自坐上一列開往爸爸所在的城市的綠皮火車。

“我看見剛剛路過的那列火車里有一個我，她貼著車窗在對我招手?！奔t突然轉身對我說，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

紅的這一句話把我驚呆了，我直盯盯地看著她，說：“我們是在夢中么？”

紅搖搖頭，繼而又說：“我一直喜歡做夢，希望這發(fā)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爸爸媽媽還陪伴在我身邊。可這不是夢?！?/p>

“你看過《盜夢空間》么？”我想起了國慶節(jié)去看過的那場電影。

紅使勁點點頭。

這部電影把人們帶入了完全由夢境編織出來的，無邊無垠的，繽紛多彩的世界。影片中的主角能夠潛入人們的夢境里，偷走他們埋藏在潛意識深處的最為重要的秘密。

“如果我能移走藏在狩獵者潛意識深處的邪惡就好了，那樣我們和你們?nèi)祟惒痪湍芎椭C相處了么？”紅問我。

紅說她想像那些造夢者一樣隨心所欲地打造自己的世界。在夢境中，可以和已經(jīng)去世的人重逢相守，和爸爸媽媽一起捉迷藏、采果子……夕陽下，他們頂著果子歸家；月色朦朧，他們依偎在一起，講述著那個古老的美麗的傳說……

在和紅一起出行的這一天中，我發(fā)覺我好像就是紅的影子，我的思想、思維無時不刻不在被她牽引著。

四

一個星期后，我發(fā)現(xiàn)微博里有了紅的媽媽的消息。

紅看了我的微博，激動地抱著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紅真的要走了，她要去找她的媽媽了。

我送紅到小鎮(zhèn)火車站的時候，鵝毛般的雪還在簌簌地下著，茫茫的世界中，兩條鐵軌清晰地向南方延伸著。

紅跳上火車，揮著手跟我說再見。

“嗚——嗚——嗚——”火車緩緩地開動了。我也跟隨著火車跑了起來，我想，我是有些舍不得她離開了。

紅突然從窗口向我拋過來一本粉紅的日記本。

“謝謝你對我的照顧，我會想你的，等著我回來！”紅的聲音被火車拉得很長很長，久久地回蕩在小鎮(zhèn)的鐵軌上。

火車帶著紅，朝著南方，朝著她媽媽所在的方向駛去。

五

睡夢中，我被媽媽搖醒了，頭腦一陣劇痛。

媽媽說我感冒發(fā)燒昏迷兩天了，一直迷迷糊糊地叫著：“紅……紅……”

我虛弱地起身，靠在絨布熊上，感覺絨布熊有些熟悉的余溫，是的，一定是紅擁抱過的溫度。我一定不是在做夢！我急急地叫媽媽去拿我的書包。

書包里有一本嶄新的粉紅色的日記本，我翻開日記本，有幾行清新的字：“我在等一列火車，一列綠皮火車。我知道火車會把我?guī)ツ戏?，不過我也心存猶豫，也許我就再也回不來了，但這一切都沒有關系——因為我想和媽媽在一起?！?/p>

我問媽媽，這兩天我們家是不是有一個小女孩來過？媽媽疑惑地搖搖頭，說我的腦子是不是真的被燒壞了？

媽媽一邊給我煮粥，一邊咕噥著：“真是奇怪，今早一列開往南方的火車上，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裹著紅色大衣的小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大衣后面竟然露出了一條紅色的尾巴……”

我聽后，笑了。

幾年后，小鎮(zhèn)的火車站搬遷了。這里成了一片廢墟。

可我每個周末都會來這個荒廢的火車站，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坐在生銹的鐵軌上發(fā)一發(fā)呆。

多少次，恍惚中，有一個聲音由遠而近：

“喂，你在等一列火車嗎？”

炫目的霞光中，我看到從長長的軌道那頭走來一個系著蝴蝶結、披著火紅大衣的火狐貍，身后跟著她的媽媽，在向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