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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意識與設論體的僵化和突破

      2015-05-30 10:48:04劉桂鑫
      名作欣賞·評論版 2015年7期
      關鍵詞:自我意識突破

      推介語

      劉桂鑫老師研究生階段均以漢魏六朝文學為主攻方向,重心尤在探討古代自傳。其博士論文《自傳理論與漢魏六朝自傳文學》,從古代自傳文學創(chuàng)作實際出發(fā),對自傳的基本理論問題提出了不少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看法,并首次對漢魏六朝的自傳文學進行了系統(tǒng)的梳理。攻讀博士期間,他的論文《自傳詩人陶淵明》獲廣東省第二屆中文學科博士生論壇優(yōu)秀論文獎,在《社會科學研究》《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發(fā)表與我合寫的論文。畢業(yè)后他對此問題又有深入的思考,凝練成論題“自傳與漢魏六朝文體演進的內(nèi)在理路”。該論題運用文體論、人性論、社會認同等理論觀點,形成較有價值的研究重心和較有特色的研究思路,體現(xiàn)出鮮明的問題意識及重視作品鑒賞與精讀、長于思辨的學術個性。此次于《名作欣賞》第7、8、9期發(fā)表的三篇論文,討論設論體的僵化與突破以及自傳與陶淵明的文體、詩體改革。前年博士答辯時劉桂鑫已經(jīng)因角度與觀點具原創(chuàng)性而得到專家的普遍認可,現(xiàn)在經(jīng)過進一步的思考和用心修改,觀點更加深刻穩(wěn)妥、論證更加嚴謹、表達也更加簡潔。漢魏六朝文體學已經(jīng)有相當豐富的成果,突破頗難。桂鑫為人誠懇踏實,對學術有嚴肅的追求,這些長期思考、精心結撰的成果,能夠得到《名作欣賞》的肯定,得以專欄的形式連續(xù)推出,相信對于漢魏六朝文體研究的推進有一定的作用。

      (戴偉華,華南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特聘教授、二級教授,廣東省重點優(yōu)勢學科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負責人,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學位授權一級學科帶頭人。兼任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副會長。獲省部級多項科研獎勵。已完成國家社科基金三項,現(xiàn)正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文化生態(tài)與唐代詩歌綜合研究》)

      摘 要:兩漢設論文所塑造出來的才德兼?zhèn)?、高蹈超越的自我形象,其實是以朝隱觀念為基礎的理想化意象。理想化意象以及歸因于“時”“命”的合理化論證,使設論文創(chuàng)作模式化并成為自我防御的文學手段。朝隱觀念與合理化論證手段在漢末的定型,遂使設論體的創(chuàng)作模式僵化。中唐的韓愈、柳宗元直面并接受自我真實而豐富的情欲世界,形成自傳性和自嘲的特點,使設論文重獲生機。

      關鍵詞:自我意識 設論體 僵化 突破

      設論體的創(chuàng)作,自先秦綿延至清代。這些作品經(jīng)常被收入各正史中,如東方朔《答客難》、揚雄《解嘲》,均被收錄入《漢書》各本傳中,班固《賓戲》收入《漢書·敘傳》,崔■《達旨》、張衡《應間》、蔡邕《釋誨》等,被收錄入《后漢書》各本傳,■正《答譏》入于《三國志》,郭璞《客傲》入于《晉書》。這些作品也被收錄于《冊府元龜》“自述”類,可見設論體被古人視為自傳作品,但這些作品所塑造的自我形象究竟有多少真實性,卻仍需考察。設論體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雖源遠流長,但至班固《賓戲》后便基本僵化。魏晉以降,歷代均有繼作,但陳陳相因,乏善可陳,至韓愈、柳宗元始,重獲生機。其原因似尚未得到令人信服的說明。

      一、自我防御心理機制下的自我形象塑造

      劉勰對設論文的創(chuàng)作模式有過精辟總結:“原茲文之設,乃發(fā)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大要也?!雹賱③臍w納出此類文體的情感特征:始于政治功業(yè)富貴受阻的強烈挫辱感,既而歸因于“時屯”,最后憑借“道”獲得情緒的安寧。這種模式體現(xiàn)出明顯的自我防御色彩。

      時代的因素并非文人懷才不遇的全部原因,甚至并非最主要原因。設論文體的產(chǎn)生是文人自尊受挫后自我保護心理機制的產(chǎn)物。兩漢的幾篇典范設論文為我們提供了幾種文人普遍的自我保護策略。

      毫無例外的,這些設論文在解釋別人何以成功而自己何以失敗時,都有明顯的自利性歸因傾向。最常見的是“時”。東方朔把蘇秦、張儀等策士的成功和自己為官之落拓歸因于戰(zhàn)國和漢朝時代環(huán)境的差異:“此一時,彼一時”“時異而事異”。

      “時異”指蘇秦、張儀所處之戰(zhàn)國時代,列國紛爭,“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談說行焉”,而漢代則不然,皇權空前強化,成為一切權力的根源,士之窮達完全取決于帝王之好惡:“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云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jié)效情,安知前后?”

      “事異”則指蘇秦等得卿相而自己職位卑微。確實,漢武帝通過建立各種制度有效地強化了中央集權和皇帝權威。揚雄《解嘲》更是通篇以“時”立論,在東方朔的基礎上進行更詳細的分析論證。首先從君主、大臣對待士人兩個層面對比戰(zhàn)國、漢代士人的生存環(huán)境,指出戰(zhàn)國的爭戰(zhàn)使士人關系著一國存亡,故即小才也可得用,雖有缺點錯誤也可無虞,但漢代皇權一統(tǒng),有完善體制保障國家穩(wěn)定,故即有大才也無所用,甚至表現(xiàn)才能反而得禍。如果自己能與蘇張等人易時而處,未必遜于他們。次則分析先秦至漢士人建功立業(yè)的經(jīng)驗,總結出需為于可為之時才能成功的道理。

      東方朔與揚雄對時代的感覺都出現(xiàn)了偏差。東方朔表達了對皇權專制過程的壓抑感受,但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這個時代大量人才的脫穎而出。班固稱贊漢武帝時“漢之得人,于茲為盛”,所列將相者有“擢于賈豎”者、“奮于奴仆”者、“出于降虜”者、“拔于芻牧”者。所列人才類型有“儒雅”“篤行”“質直”“推賢”“定令”“文章”“滑稽”“應對”“歷數(shù)”“協(xié)律”“運籌”“奉使”“將率”“受遺”等等。揚雄謂:“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亡無患。故世亂則圣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無憂?!逼湟庠诔爸S當世執(zhí)政者僅僅是偶逢治世而已,而非其本身才能功業(yè)所致。繼則謂:“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能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币庵^當今各級官吏鄙視壓制奇才,則當今又儼然一亂世。否定別人才能則稱“治世”,肯定自己才能則稱“亂世”,自相鑿枘而不自覺,其實是頑強自我辯護的需要。

      東方朔、揚雄羨慕先秦游士的自由身份,羨慕戰(zhàn)國紛爭所提供的才能發(fā)揮的舞臺,其實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所津津樂道的戰(zhàn)國得以身居高位的諸子,大都是各學派的知識領袖,至于士階層主體的中下層士子卻只能充當私門的“食客”“賓客”,地位卑下,經(jīng)濟困頓。“度身而衣,量腹而食”真實地反映出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和迫切要求。戰(zhàn)國中晚期的士,無論是由庶民上升轉變還是由貴族沉淪而成,都已貧窮不堪。②從社會基礎看,戰(zhàn)國游士的自由,意味著脫離田產(chǎn)和宗族,在動蕩的戰(zhàn)國社會中更容易孤立無援。而“歷史進入秦、漢以后,中國知識階層發(fā)生了一個最基本的變化,即從戰(zhàn)國的無根的‘游士轉變?yōu)榫哂猩詈裆鐣?jīng)濟基礎的‘士大夫”,實現(xiàn)了與宗族和田產(chǎn)的結合。與戰(zhàn)國“游士”相比,漢代以降的“士大夫”的個體活動得到宗族和經(jīng)濟的支持。從政治層面看,漢代的選官制度也更有利于士憑借道德、學術進入仕途。揚雄曰:“鄉(xiāng)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其意謂當今取士條件遠比戰(zhàn)國嚴格全面,自然獲取官職也遠較戰(zhàn)國策士為難。這是強詞奪理。漢代入仕,可通過“孝廉”“方正”“對策”等察舉科目,也可通過上書,這并不單單意味著嚴格,更意味著途徑的多樣,更重要的是這種制度化意味著特權的逐步被打破。張蔭麟指出:“周代的社會組織可以說是中國社會史的基礎。從這散漫

      的封建帝國到漢以后統(tǒng)一的郡縣的帝國,從這階級劃

      分、特權固定的社會到漢以后政治上法律上比較平等的社會,這期間的過程,是我國社會史的中心問題之一?!雹郯殡S著自西周到漢的皇權日益強化專制過程的,卻是政治上、法律上日益的平等。漢武帝時期的官僚制度逐漸走向完備,大體完成了由“功臣政治”向“賢臣政治”的轉變,察舉制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種比較完備的仕進途徑,作為選官制度的主體地位已經(jīng)得以確立。班固所頌贊的武帝時期得人之盛正是在這種歷史條件下才能出現(xiàn)。

      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到,設論體這種以表現(xiàn)士大夫懷才不遇為主旨的文體何以產(chǎn)生在西漢的原因,因為懷才不遇這一情緒的產(chǎn)生,并不能籠統(tǒng)的歸因于時代的“治”或“亂”,而是植根于特權被打破而日趨平等的時代,植根于士大夫對自我以及對時代的雙重認識中。這種情緒的產(chǎn)生,一是因為文人或出于治國平天下,或出于普通的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這都必須依附于皇權,趨于朝廷,但官職數(shù)量畢竟有限,供過于求,因而仕途蹭蹬的文人歷代都有;一是出于對權力財富分配不公的憤慨。每個人所得的權力名利應該跟他的能力和貢獻成比例。這跟時代的清明或混亂并無必然關系,所以士不遇主題確立于大有為的漢武帝時期并不奇怪。相反,恰恰是漢武帝的大有為才更強烈地刺激了士人的這種情緒。漢初開創(chuàng)的布衣卿相的局面,更進一步摧毀了自戰(zhàn)國以來貴族的特權,促進了士階層的上升活動,士人不斷上漲的自我期望值與現(xiàn)實的落差,催生了懷才不遇的情緒。這只要對比一下與西周春秋極為相似的以貴族制社會為基本特征的南朝,即可明白。南朝士庶天隔,但除了左思、鮑照等極少數(shù)人外,懷才不遇并未成一普遍情緒,而這種情緒到貴族特權被打破的唐朝又迅速漫延。所以準確地說,懷才不遇產(chǎn)生于社會階層流動性大、競爭激烈的時代,而不是治或亂的時代。

      另一常見的自利性歸因的因素是自我對“道”的堅持。東方朔是成功運用“道”的最早一人。其《答客難》:“今世之處士,魁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辈皇前炎约旱摹肮疡钌偻健睔w結于自身的缺點,而是歸結于自身的優(yōu)秀特點,“寡耦少徒”反而成為自己過于卓越的憑證。這種策略為以后的設論文作者所承襲,只是就“道”的內(nèi)涵頗為復雜,且隨時代與個體的不同而變化。

      當揚雄因仕宦不達被嘲笑時,表明富貴只能是自取滅亡,“是以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游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道”在揚雄筆下已經(jīng)包含了明哲保身及老莊的清靜無為之道。后繼作者不斷地對東方朔、揚雄所謂的“道”提出批評、修正,豐富著“道”的內(nèi)涵。關于崔《達旨》的創(chuàng)作動機,《后漢書》本傳引《華嶠書》曰:“譏揚雄,以為范、蔡、鄒衍之徒,乘釁相傾,誑曜諸侯者也,而云‘彼我異時。又曰,竊貲卓氏,割炙細君,斯蓋士之贅行,而云‘不能與此數(shù)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卑喙虜⑵洹洞鹳e戲》所作為何:“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專篤志于儒學,以著述為業(yè)?;蜃I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班固強調獲取功名的正當性,在修德的同時等待天符天命。其最為推崇的是:“若乃伯夷抗行于首陽,柳惠降志于辱仕,顏耽樂于簞瓢,孔終篇于西狩,聲盈塞于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卑喙趟^的“正道”,“君子之所守”,其實就是揚雄所謂的“不夷不惠,可否之間”。他人批評張衡“去史官五載而復還,非進取之勢”,且從事天文歷數(shù)的研究和科技的發(fā)明,“無所用其巧”,張衡作《應間》以表明其態(tài)度:“聊朝隱乎柱史,且韞櫝以待價,踵顏氏以行止”。東方朔在朝的言行表明了“朝隱”的早期形態(tài),而揚雄不單身體力行,而且在其《法言淵騫篇》對“朝隱”觀念進行了嚴肅深入的分析。但《答客難》《解嘲》等都沒有明確提到“朝隱”概念。歷經(jīng)崔、班固,至張衡,“朝隱”終于明確出現(xiàn)在設論體中,并成為自我辯護的堅強理據(jù)。

      張衡之前,朝隱觀念是針對無功和祿位不顯而提出,故作者往往尚強調只要才德兼?zhèn)鋭t終能有功有位,尚持待時而動的積極性。而當朝隱觀念確立以后,又不得不去回應尸位素餐的道德譴責。面對這種指責,崔“(嘉遁)雖無炎炎之光,亦無灼灼之憂”的看法已不同于張衡等人待時而動的態(tài)度,但主要仍然是重彈富貴必衰、物極必反的老調。直至三國蜀正作《釋譏》,才提出更充分的理由回應這種指責。有客機正長達三十年的明哲保身:“雖時獻一策,偶進一言,釋彼官責,慰此素。固未能輸竭忠款,盡瀝胸肝,排方入直,惠施黎元?!薄稣鹪唬骸埃ㄗ约海┹斄σ?guī)諫。若其合者,則以暗協(xié)明,進應靈符;如其違者,自我常分,退守己愚。進退任數(shù),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無者也。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懟。合不以得,違不以失,得不充詘,失不慘悸;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后以慮輊,不鬻譽以干澤,不辭愆以忌絀。何責之釋?何之恤?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zhí)也?!闭曰焱镂业檬У男木硜韺Υ约旱木庸俣髡鼙I淼男袨椋俏簳x式的“朝隱”。

      “道”對自我形象的塑造,主要有兩種功能,一是把自我形象理想化,一是為政治挫折提供合理化論證。這兩種功能同步進行,增強了自我防御的效果。“道”的內(nèi)涵是自我形象的主要特點。這種根據(jù)“道”的內(nèi)涵構筑起來的自我形象,其實是一種理想化形象。作者把自己部分具有的、潛在具有而事實上卻沒有的、甚至根本不具有的特質據(jù)為己有。理想化自我意象是作者敏感脆弱、希求他人認同的產(chǎn)物。對我們確信自己具有的品質,我們無需他人來證實,但如果別人對我們所聲稱的而實際上并不具備的品質表示懷疑,我們就會極端敏感小氣。設論文常見的對“客”嘲諷、挖苦就是作者這種心理的反應。所以,把自我形象理想化實際是一種自我防御的手段,它通過避免直視真實自我、避免直視自我內(nèi)心矛盾來發(fā)揮作用。

      “理想化形象總是需要大量合理化行為作它的支持,實際的自我與理想的自我之間的懸殊最后被歸結為不存在。”④作者用合理化手段證明事出外因,維持自我的尊嚴。“道”作為一種合理化論證支撐著自我理想化意象。同理,“時”“天(命)”“性”等自我無法控制的要素也總要在設論體中占據(jù)重要位置。必須強調的是,理想化自我形象并非等同于虛構。這種想象的形象交織著很現(xiàn)實的因素,而且也正因為這些現(xiàn)實因素的作用才產(chǎn)生了這一想象,這種理想化形象通常包含著作者的真正理想成分和內(nèi)心的真實需要。自我非凡的操行、才能和成就或許屬于虛構,掩藏其下的潛在性卻常常是實有其事。

      二、自傳與自嘲:韓愈、柳宗元對設論體的革新

      兩漢以后設論文創(chuàng)作雖頗為繁榮,但乏善可陳。劉勰已對魏晉設論文深表不滿:“至于陳思《客問》,辭高而理疏;庾《客咨》,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裁矣”,“偉矣前修,學堅才飽……慕顰之心,于焉攪。”宋代洪邁以為自班固以下的擬作,“皆屋下架屋,章摹句寫。及韓退之之《進學解》出,于是一洗矣?!雹莺我栽O論體至東漢便僵化?何以韓愈能“《進學解》出,于是一洗”?洪邁等人都沒有對設論體停滯的原因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釋,也沒有充分估價柳宗元在這一文體革新中

      的作用。

      設論體產(chǎn)生的最初動機在于宣泄懷才不遇的憤懣,尚帶有較強的個人色彩,但揚雄、班固把重點轉移到“正道”“君子之所守”,所塑造的自我的個性便遭到嚴重削弱,變成了理想化也是類型化的君子形象。后世諸繼作,內(nèi)容或儒或玄或佛,而把自我塑造成理想人格這一點便如出一轍。既然塑造的是類型化的理想人格,則個人的具體生活和感受便被拋棄,語言表達也便趨向陳陳相因,遂使此一文體喪失魅力。韓愈、柳宗元之所以能給這一僵化的文體注入新鮮活力,除了一般所提到的語言的獨創(chuàng)性、成功地把古文與辭賦駢文特點融為一體外,關鍵的是自傳與直面自我的自嘲。

      先討論自傳性。美國現(xiàn)代社會學家歐文·戈爾曼把人的身份分為社會、個人和自我三個層次。社會身份是指他人根據(jù)我們所屬的群體而對我們產(chǎn)生的理解。個人身份是我們獨一無二的東西,它由“身份掛鉤”(如指紋)和生平細節(jié)構成。自我身份是指我們的自我理解。⑥韓、柳與之前設論體相比,一個明顯的不同即對于自己的生平及各方面內(nèi)容有扼要敘述,這體現(xiàn)了韓、柳主要把自己作為一個個體,而不是作為一個儒士這一集體身份來理解。韓愈《進學解》從勤奮學業(yè)、復興儒學、古文創(chuàng)作和人格特征對自己作了言簡意賅地、客觀地描述和評價。他的自評,成為后人了解韓愈的重要依據(jù)。次則扼要地敘述了他擔任國子博士的坎坷仕宦經(jīng)歷,也跟韓愈的實際情況相符。尤其是其中所謂:“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洞呵铩分攪?,《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對史書、子書的不同研讀方法,對六經(jīng)特點的概括,對《史記》子云相如文之同工異曲的論斷,都是自已的心得體會,鮮明地顯示了《進學解》的自傳特征。韓愈《送窮文》,就其表達對窮困處境的悲憤感受和固窮態(tài)度以及把“窮”擬人化、借問答傳達主題的手法,跟傳統(tǒng)區(qū)別并不大,而最大的差別在于對自我形象的展示。文中設兩層次的論難,前一層次借

      “窮鬼”之口敘述自己四十余年的經(jīng)歷:“子學子耕,求官與名”“子遷南荒,熱爍濕蒸”“大學四年,朝 暮鹽”。而“窮鬼”“包羞”忍辱、“百鬼欺陵”的處境無疑也是韓愈的處境。在論難的第二層次,通過指責“窮鬼”訴說自己的“智窮”“學窮”“文窮”“命窮”和“交窮”。表現(xiàn)了自我在社會、文壇、人際交往等各方面的艱難境況,展示出一個道德高尚、才學出眾的文人剛正不阿、不合流俗的風貌。文章兩個層次的論難,一縱一橫,完成了對自我形象的塑造。

      柳宗元的《答問》,是對自我“知理道、識事機”而命運卻“狼狽擯”這一問題的回答。與其說《答問》是在自我辯護,不如說是對自我處境的反省和對如何自處的抉擇,因而文章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自傳內(nèi)容?!蔼毐蛔锕?,廢斥伏匿。交游解散,羞與為戚。生平向慕,毀書滅跡。他人有惡,指誘增益。身居下流,為謗藪澤。罵先生者不忌,陵先生者無謫。遇揖目動,聞言心惕,時行草野,不知何適?!薄拔崂矍粢?,逃山林入江海無路,其何以容吾軀乎?!彼卮鹱约涸谠鈬蕾H后何以無所作為。他指出自己在德、理、學、文四者都遠遠不如他人,“而又裹以罪惡,纏以羈”,表示要吸取經(jīng)驗教訓:“一涉懲而不再者,烈士之志也,知其不可而速已者,君子之事也?!睙o論這里是柳宗元的正話反說還是真實想法,他與傳統(tǒng)設論體的最大不同是他在反省自身而非歸因于“時”“性”“命”等外在因素。其《對賀者》承認自己的“浩浩然”“儻蕩其心、倡佯其形”只是自己刻意抑制的結果,只是內(nèi)心矛盾雙方的一方:“子誠以貌乎,則可也。然吾豈若是而無志者耶?姑以戚戚為無益乎道。故若是而已。吾之罪大,會主上以寬理人,用和天下,故吾得在此。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又戚戚焉何哉?夫為天子尚書郎,謀劃無所陳,而群比以為名,蒙恥遇,以待不測之誅。茍人爾,有不汗栗危厲然者哉!吾嘗靜處以思,獨行以求,自以上不得自列于圣朝,下無以奉宗祀,近丘墓,徒欲茍生幸存,庶幾似續(xù)之不廢。是以儻蕩其心,倡佯其形,茫乎若升高以望,潰乎若乘海而無所往,故其容貌如是。子誠以浩浩而賀我,其孰承之乎?嬉笑之怒,甚乎裂眥;長歌之哀,過乎慟哭。庸詎知吾之浩浩非戚戚之尤者乎?”柳宗元之所以外表“浩浩然”,是因為“戚戚無益乎道”“茍生幸存,庶幾似續(xù)之不廢”,而其“嬉笑”“長歌”表面下的“怒”“哀”,卻根源于其執(zhí)著于“志”“道”“汗栗危厲然”。這種敢于表現(xiàn)自我內(nèi)心矛盾行為,正是直面真實自我的結果,也從而沖破傳統(tǒng)設論文“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的自我防御模式,能夠在體驗沖突時又意識到?jīng)_突,盡管這可能讓人痛苦,但可以說這正是一種富貴的才能。愈是正視自己的沖突并尋求自己的解決方法,就愈能獲得更多的內(nèi)心自由和更大的力量。柳宗元在長達十多年的政治擯斥中,不放縱頹廢,仍然精心結撰出一系列輔時及物的文字,仍然勤于吏治,未嘗不由于此。

      韓、柳設論文的戲謔風格為人所熟知,但似乎人們重視不夠,挖掘不深。東方朔《答客難》和揚雄《解嘲》,基本奠定了設論體文風的諧謔特征,并為后代許多設論體作品所承襲。這種諧謔的對象是他人,而非自己。最通常的是以嘲笑別人的缺點以顯示自我之優(yōu)越,個別的甚至是帶著惡意以傷害他人。他們的重點在于批判非難者所持的世俗價值觀,而對于自己志向、事業(yè)卻基本不做正面陳述、論證。這表明作者內(nèi)心深處仍然認同世俗價值,試圖通過批判世俗價值而使自身為社會所接受。這其實是一種較典型的酸葡萄心理。而韓、柳的設論文更多的是自嘲。韓愈嘲笑著自己的“窮”,《進學解》的自嘲是雙重的?!皣酉壬咳胩珜W,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云云,場面莊重,訓導之語也冠冕堂皇,但是“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這是對自身作為一個尷尬處境的嘲笑。在借學生之口大段鋪陳自己種種優(yōu)點后,隨即接以官職之卑微、仕途之坎坷,這是對自身作為一個官員失敗的嘲笑。韓愈之自嘲與之前設論文的他嘲不同,他較少有個人不適或引起他人不快情緒的公開顯露,并且他集中注意于自我困窘的境遇上,而他嘲卻引起分心或使從情感的問題上移開,專注于外界環(huán)境,這其中最基本的一個區(qū)別是,是否對自身價值確信無疑,這也導致了《進學解》與之前設論文在表現(xiàn)方式方面的一個重要的區(qū)別:它不是以批判世俗價值觀來捍衛(wèi)自尊,而是以自身才命相妨來揭示時政的荒謬。

      與韓愈不同,柳宗元嘲笑的是自己的“愚”,《愚溪對》是這方面的代表作。這篇文章(包括更出名的《愚溪詩序》)討論的是如何對一條溪和一個人進行命名,包括相關聯(lián)的兩個問題:名實關系和誰有命名權。《愚溪對》戲設溪神因溪被柳子命名為“愚”,深感名實不符而奮起向柳子辯解。柳子承認自己對溪的命名確實是名不副溪之實,僅僅是因為自己是一個愚者且喜歡溪的緣故。他舉例說,貪泉其實無所謂“貪”,僅僅是因為有一個極度貪婪的人飲了一口泉水,有這一層聯(lián)系而被名為“貪泉”。依此類推,溪跟自己這個愚者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名為“愚”更屬理所當然。柳子又以一大段鋪敘來證明自己確實是真愚,“天下凡為愚者莫我若”,故而最有把溪命名為“愚”的資格。非常明顯,柳子只是在強詞奪理。他對溪的命名即名不副實,而且,即使證明自己是一個“愚者”,也不能把自己的命名權合法化。溪神從奮起抗辯至承認愚不及柳子,“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表明其對“愚”這一稱呼的無奈接受與屈辱心情。溪神與作者柳宗元的形象重疊在一起。而《愚溪對》中的柳子形象比較復雜。前半部分的柳子有著可憎可惡的專橫獨斷,這很難認為是作者的自畫像,反倒像是肆意排擠侮辱柳宗元的政敵。后半部分強調自己的“無知”,正話反說,卻很符合奮不顧身投身永貞革新的柳宗元的性格。或許應該理解為,柳宗元的自嘲,其實也是對自我、自然山水和社會的荒謬處境的嘲諷。

      自嘲實質上和人的自我意識、自我價值感密切相關,它是人類獨有的自我意識這一能力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即只有人類才能將自己體驗為沒有被客觀情景所吞沒的主體。這是一個感覺到個人的自我與問題之間存在著“距離”的健康方式,是一種置身于問題之外并從某種視角去考慮問題的方式。韓愈、柳宗元設置了一個個“他者”,無論是擬人化的窮鬼、溪神,還是較具現(xiàn)實性的學生、賀者、客,從“他者”的角度來審視自己,并且把自己的不幸作客觀的漫畫化。這一點非常重要,是與以往設論體所設置的“他者”最大的差異。以往設論體重心在于竭力批判“他者”所代表的世俗價值觀,這表明作者內(nèi)心雖然對此種價值觀有強烈認同感,但仍必須確立另外一種超越的價值觀來安定自身,設論體作為自我防御的手段也根源于此。而韓、柳對于“他者”所代表的價值觀并沒有根本的沖突,“他者”其實是自我的一部分。《進學解》師生所持的價值觀基本一致,都關注學、德等個人素質是否能確保獲取功名利祿。無論是持肯定或否定答案,爭辯雙方都沒有否定學、德和功名利祿本身的價值?!端透F文》中韓子和窮鬼也是如此。柳宗元《對賀者》并不奢談自己之脫俗高蹈,而是強調自己之“志”、之“道”不能實現(xiàn)的強烈苦悶,遭斥逐后“汗栗危厲然”的戒懼,不能奉宗祀的羞愧及“似續(xù)之不廢”的希冀。《愚溪對》隱藏著的論題其實是名實關系和誰來評價的問題,更確切地說,是在標準既定的情況下,如何獲得更準確的評價,而非對評判標準本身的質疑。這實質上是對自我的更全面的接受,無論是更高尚的德、功、言,還是更世俗化的名、利、家庭地位等。這表面看起來是道德的下降,其實卻是人性的豐富。

      對自我的這種新的理解,清楚見之于韓、柳的文學理論。韓愈的《送孟東野序》所提出的“不平則鳴”的觀點,錢鍾書把他所說的“不平”放在性靜情動這一先秦以來心理學觀點的譜系中,明確指出:“韓愈的‘不平和‘牢騷不平并不相等,它不但指憤郁,也包括歡樂在內(nèi)?!雹叽ê峡等赋觯骸拔膶W是從包含悲哀和歡喜種種人類情感的波涌上生發(fā)的,這就是韓愈對詩歌的看法,他將詩歌視為與在運動中發(fā)聲的自然現(xiàn)象等價的東西。這樣的文學觀,與視文學為傳道工具的目的論的思考相比較,可以說是遠為通達、完全肯定人性的生動想法。它將人在世界上受到的種種刺激產(chǎn)生的種種情感波動、那各種動態(tài),全部都視為文學生成的動機。”(著重號為引者所加)⑧韓愈的這種觀點,不單見于對詩歌的評論,也應用于評論書法。其《送高閑上人序》論“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喜怒、窘窮、憂悲、愉、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逼淅^論高閑雖有模仿張旭書法之心卻最終僅能得其跡的原因:“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于中,利欲斗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后一快于書,而后旭可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于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頹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于書,得無象之,然乎?”韓愈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力和表現(xiàn)對象并非情感的純潔崇高,而是執(zhí)著的、郁積于胸中的種種世俗情欲。既然世俗情欲在文學中的表現(xiàn)獲得合法性,豈不表明其為自我所接受也理所當然。柳宗元作《書韓愈〈毛穎傳〉后》為韓愈的滑稽為文作辯護,指出韓愈《毛穎傳》怪異戲謔風格與其內(nèi)在“郁積”情感的必然聯(lián)系。柳宗元為韓愈辯護,其實也就是為自己辯護。兩人都貶謫和閑置的長期經(jīng)歷,也都在政治最失意的時候創(chuàng)作了不少自嘲文,一嘲笑自己的“窮”,一嘲笑自己的“愚”。正如羅洛·梅所說:“當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深入洞察自己的心理問題時,正常情況下的自然反應應該是帶著一絲微笑——正如通常所稱的,頓悟的‘啊哈?!弊猿暗漠a(chǎn)生,正是“因為個人對作用于客觀世界的作為一個主體的自我有了一種新的理解”⑨。

      兩漢設論文所塑造出來的才德兼?zhèn)?、高蹈超越的自我形象,其實是以朝隱觀念為基礎的理想化意象。這種理想化意象以及起輔助作用的、把政治挫折歸因于“時”“命”等外在因素的合理化論證,使設論文形成“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的創(chuàng)作模式,成為自我防御的文學手段。朝隱觀念及其相伴隨的合理化論證手段在漢末的定型,遂使設論體的創(chuàng)作模式僵化。中唐的韓、柳,強烈地意識到自我的獨特性、較全面地接受自我真實而豐富的情欲世界。這種新的自我意識,有力地減弱了設論體的自我防御色彩,并形成了較強的自傳性和自嘲的特點。從而在內(nèi)容和形式方面都對設論文的創(chuàng)作模式進行了革新。

      ① 劉勰:《文心雕龍》,范文瀾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254頁。

      ② 余英時:《中國知識人之史的考察》,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74—75頁。

      ③ 張蔭麟:《中國史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1頁。

      ④ [美]卡倫·霍尼:《我們內(nèi)心的沖突》,王作虹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92頁。

      ⑤ 洪邁:《容齋隨筆》,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90頁。

      ⑥ [美]歐文·戈爾曼:《污名——受損身份管理札記》,宋立宏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199頁。

      ⑦ 錢鍾書:《七綴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122頁。

      ⑧ [日]川合康三:《終南山的變?nèi)荩褐刑莆膶W論集》,劉維治、張劍、蔣寅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82頁。

      ⑨ [美]羅洛·梅:《人的自我尋求》,郭本禹、方紅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3—44頁。

      基金項目:本論文系2015年度廣西高校科學技術研究一般

      項目《文學世家與晉宋之際文學嬗變》(項目編號:KY2015YB330)階段性成果

      作者:劉桂鑫,文學博士,廣西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教師,研究方向:先唐文學。

      編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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