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曉琪

小小魚醫(yī)

張成是個魚醫(yī)，騎電摩走鄉(xiāng)串鎮(zhèn)的那種。電摩后備箱里放著治魚病的藥和各種宣傳小冊子。涇河渭河兩岸有不少魚塘，每過一個塘口，張成都要停下車，同塘主寒暄幾句，看看有沒有生意，唯獨馬家魚塘，他敬而遠之。

馬家魚塘的塘主馬大眼，依靠做著水務(wù)局長的連襟，當上了自來水公司的頭頭，后來因為虧空賬目，被職工們告了。關(guān)鍵時刻，與他沆瀣一氣的公司會計老李突然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再加上水務(wù)局長上下打點，于是所有罪責都被推到了老李頭上。馬大眼逃過一劫，安然退休。其實退休前他已謀好了后路，那就是在馬家灣鎮(zhèn)挖了馬家魚塘。

魚塘開挖之初，張成也被叫去，替魚塘消毒搞防疫。那時老李還在，在工地替馬大眼管賬，整天揮著戴了大金戒指的右手呼來喝去，很是威風。

完工后，老李叫張成去財務(wù)室領(lǐng)工錢。進了門，老李正忙著，沖張成指了指工資表：“先簽名吧?！睆埑梢矝]多想，剛簽完名，就聽馬大眼在外面吆喝：“喂，你們幾個，先出來幫忙卸車！”

外面來了輛卡車，張成在車上搬一個紙箱時，從顛爛的箱底掉出兩個紙盒包裝的小藥瓶。他順手把它們裝進了兜里，想等會兒交給庫管。卸完車，張成等人再回到財務(wù)室，老李卻不見了。打雜的說：“恰好發(fā)到你們這沒錢了，老李去銀行取款了，你們明天再來吧?！?/p>

第二天張成來到魚塘，卻連門都沒讓進。門口站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怎么，想搞事？”張成忙舉起藥瓶聲明：“我是來還東西的！”大漢們笑了：“想耍花樣混進去？門都沒有！工錢已經(jīng)發(fā)給你們了，有工資表上的簽名為證，有本事就去告吧！”說著，一腳把張成踹倒在地。

被人扶起后，張成這才發(fā)現(xiàn)門口聚了一群同樣遭遇的民工。大伙都傻了眼：來硬的肯定不行，馬大眼有錢有勢，糾集了一伙吃過牢飯的手下，儼然已是當?shù)匾话裕恢v理吧，工資表上已被騙簽名了，何況他還有水務(wù)局長做后臺。最后，大伙自認倒霉：“算了吧，人家黑白兩道通吃，再說千把來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有討的工夫，下點苦早掙回來了。就當這錢給馬大眼買藥了，祝他不得好死！”

可是一咒十年旺，馬家魚塘開塘后，生意好得不得了。馬家魚塘不賣魚，只招待各路釣客，按時間和魚的重量收錢。為招徠生意，隔幾天還要舉行一次釣紅。

所謂釣紅，就是每星期三，馬大眼都會把一條紅鯉魚放入水族箱內(nèi)，讓眾人觀賞，第二天，再當眾把紅鯉魚放入塘中。兩天后，紅鯉適應(yīng)了水情，開口吃食，就可以開釣了。如果誰能釣上紅鯉，不管是這條還是以前放的，都會得到馬大眼開出的一萬元的彩頭。當然，想掙這筆錢的人得事先聲明是為釣紅而來，并交一天二百元的紅竿費。

馬大眼當眾放魚，是為了證明塘中有紅鯉，讓釣客愿賭服輸?？墒牵灴徒坏募t竿費把馬大眼的腰包都撐破了，卻從沒人釣上過紅鯉。甚至連省市釣協(xié)的高手都驚動了。他們信心滿滿而來，兩手空空而去，釣紅一事更顯神秘。

威震全場

這天，張成遠遠路過馬家魚塘，見人頭攢動，很是嘈雜。

一問，原來是馬家魚塘開挖之初就手續(xù)不全，全仗水務(wù)局長在背后施壓，馬大眼才與當?shù)卮逦瘯灹瞬黄降群贤，F(xiàn)在局長退居二線了，村委會就想收回魚塘。這下馬大眼急了，思來想去，他決定同村委會賭上一把。

馬大眼宣布：村委會派出的人，不拘多少，不論是誰，只要能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釣到紅鯉，魚塘無償奉還，否則，這個塘就讓他再包十年。

這個誘惑有點大。村委會的人討論了一番，統(tǒng)一了意見：這些年，眼見著馬大眼往塘里放了不少紅鯉，就算魚都成了精，咱們給它來個人海戰(zhàn)術(shù)，村民們?nèi)耸忠桓驼驹谔吝?，鉤也把它鉤上來了。

今天，正是放紅的日子。

張成耐不住好奇，同人流涌向了馬家魚塘。只見塘邊水族箱內(nèi)，一條三斤左右的紅色鯉魚正在游動。他擠到跟前一看，有些奇怪：一般鯉魚的紅里都透著金黃，而這條魚的紅太過鮮艷，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他正想著，就見那條鯉魚一擺尾，吐出了幾顆紫色的玉米粒。好像這些玉米粒讓它身體有些不適，但它又拒絕不了玉米粒的誘惑，很快又把玉米粒吸了進去。如此吞吞吐吐，欲罷不能。

張成正瞧得出神，馬大眼分開眾人走了過來。他撈出紅鯉，帶到塘邊，讓眾人驗過后，把魚舉過頭頂：“鄉(xiāng)親們開眼啦！紅鯉入池，黃金萬兩，后天開釣啦！”

說完，他輕輕把紅鯉放入了塘中。

趁眾人圍觀放紅，張成悄悄來到水族箱邊，撈出了那幾粒紫色玉米。

回家后，張成仔細研究，發(fā)現(xiàn)玉米粒是被什么藥水浸染成了紫色，放鼻下一嗅，有股子濃烈的魚腥氣。這味兒有些熟，張成一琢磨，想起來了：那天，他被踹倒在地，裝在兜里的一個藥瓶破了，流出來的藥水就是這味。

他急忙找出剩下的那瓶藥，展開說明書，在網(wǎng)上逐字逐句翻譯，終于明白了，原來是這么回事。

第二天傍晚，塘邊趕集一樣擠滿了人。村委會為了確保收回塘口，對能釣到紅鯉的村民開出了五千元的懸賞，所以許多人早早趕來踏水情搶釣位。

張成也去了，拿著兩個豆沙包子，左一口右一口地咬著瞧熱鬧。

突然，身后響起了個驢叫天的嗓門：“怎么，你也想釣紅？”張成嚇得手一哆嗦，兩個包子咕嚕嚕滾進了魚塘?；仡^一看，正是馬大眼。馬大眼見他膽子這么小，輕蔑地哼了聲，扭頭走了。而張成經(jīng)此一嚇，心跳如鼓，好半天才平息。

第三天早上八點，準時開釣。

塘邊有幾位村委會從釣協(xié)請來的高手，他們裝備精良出手不凡，不停地刺魚拉魚，可就是沒有紅鯉。

天近傍晚，再有半小時就得收竿了，眼見馬大眼得意揚揚，村委會的人急出了汗。這時，張成出場了。他提著根支蚊帳的硬竹竿，竿頭上系了條跟王大嫂要來的納鞋線，綁著個縫衣針彎成的鉤，找了個最不起眼的地方，悄悄掛上了一粒紫色玉米餌，然后拋鉤入水。

不多時，雞毛漂動了。張成隨手一拉，只見紅光一閃，一條紅鯉被拎出水面。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不動聲色，接連拋鉤。不多會兒工夫，又拽上了四條紅鯉和一條半青半紅的鯉魚。

在場的人都被震住了。

張成瞟了眼目瞪口呆的馬大眼，把魚交給了村長：“這是我替村里釣的。至于懸賞，就捐給村里的敬老院吧?！贝彘L如夢初醒，一拍大腿：“哎，我怎么沒想到你是魚行的專家呢！哎，這條最大的你就拿回去吃吧！”

回家剖魚時，張成心事重重。他知道把馬大眼得罪了，對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正想著，有東西在他手里硌了下，他一掏，從魚肚中摸出了個硬物，是枚戴在一截指骨上的大金戒指。他取下戒指，翻過來一看，戒指內(nèi)側(cè)還有一串奇怪的數(shù)字。

這枚戒指好眼熟啊，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打了個寒噤。

傳說人物

不能再耽擱了，張成推出電摩，準備去派出所報案。

剛上路不久，幾輛小車從后面追上來，跳下幾個壯漢，揪住他一陣拳打腳踢：“讓你逞能！”慌亂中，張成掏出個藥瓶，把瓶中藥水向?qū)Ψ蕉殿^撒去，但這反而激得對方下手更狠了。

眼看他支撐不住了，警笛聲響起，是路人報了警，附近巡邏的警車趕來了。兇手聞風而逃，混進了附近一家農(nóng)家樂的游客中。警察沖進去，抓了幾個嫌犯，讓張成去指認。

當時天黑，現(xiàn)場又亂，張成根本沒法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但是，他有辦法。

張成讓疑犯脫光浸入一個大浴盆內(nèi)，再從附近魚塘討了幾條雄性鯉魚放進去。鯉魚圍著其中兩個人游來游去，并不停地在他們頭上啄吮。他告訴警察：“他們就是兇手?！?/p>

見警察半信半疑，張成又說：“其實，這都是紫色藥水的功勞。”

眾所周知，當年，美國為了清潔水體，引進了一批亞洲鯉魚。因為沒有天敵，這些魚泛濫成災(zāi)，對生態(tài)造成了威脅。為清除魚害，美國科學家研制了一種誘魚劑，就是那種紫色藥水。它是一種催情藥，雄性鯉魚嗅到后，會不顧一切聚攏來。這藥非常霸道，一旦吃進體內(nèi)，會強烈地刺激魚的內(nèi)分泌系統(tǒng)，于是普通的青色鯉魚在12小時之內(nèi)，就搖頭擺尾地“羞”紅了。24小時之后，藥物排出體內(nèi)，鯉魚就會褪去紅色，恢復(fù)青黑的體色。

這就是馬大眼釣紅的秘訣。

昨天張成假裝失手，把藥水泡過的玉米粒藏在豆沙包里丟入塘中。于是，好幾條鯉魚吃后，就被催紅了。被催紅的魚，對藥物會產(chǎn)生強烈的依賴性，它們處于亢奮狀態(tài)，不吃不喝，唯獨嗅到藥味后，才會爭先恐后地游來搶餌。

“怪不得！”警察恍然大悟，“馬大眼把催紅的魚放入塘中，一天后又恢復(fù)成了青鯉，而釣客們還在釣根本不存在的紅鯉，這是詐騙啊。”

“恐怕還不止這些。”張成拿出了戒指。

幾天后，馬大眼被捕了。警察抽干了馬家魚塘，在塘底的淤泥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骨，正是老李。

當年，上級要查賬，為了補上賬目窟窿，馬大眼在老李的配合下，用假簽字的手法哄騙公司員工，造了一份假的工資表，暫時蒙混過了關(guān)。但紙包不住火，風聞上面要追查，他就想一了百了，讓老李當替死鬼。

那天，馬大眼請老李喝酒。酒后，他假裝不小心，把一盆紫色藥水潑到了老李身上。當時正值酷暑，老李就跳入塘中邊游邊洗。剛游到深水處，突然，魚塘像開了鍋似的，成千上萬條雄性鯉魚蜂擁而來，把老李裹成了個魚球。老李水性再好，也架不住魚群瘋了似的聚攏擠壓，慌亂中他嗆了水，慢慢沉入了水中。后來，他的尸骨腐爛了，戴著戒指的指骨被一條魚吞下了肚，這條魚恰又被張成釣了上來，這才揭開了馬大眼魚殺老李的玄機。

至于戒指上的那串數(shù)字，警察說，是銀行保險柜的序號和密碼。柜里藏著一堆賬目，全是馬大眼與水務(wù)局長貪賄的底賬。老李預(yù)感到馬大眼會翻臉不認人，才預(yù)留了這一手。

這下好了，張成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魚醫(yī)，一戰(zhàn)封神，成了傳奇人物。因為那種紫色藥水涉嫌走私，而且內(nèi)幕一旦泄露出去，難保有人不會千方百計搞到它，用來對江河湖泊的魚下手，那樣就會對魚類的種群資源造成毀滅性打擊，所以張成恪守行業(yè)道德，對此事的真相守口如瓶。

可是越這樣，人們越認為他有料，越認為他是故作謙遜。許多人說他懂魚語，才幫警察破了案，把馬大眼和水務(wù)局長送進了監(jiān)獄。省市釣魚協(xié)會也聞名而來，請他去當專職副主席，但被他婉拒了。

張成依舊騎著電摩，奔走在涇渭兩岸的魚塘間。偶爾，被人逼問得緊了，他總是一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凡事要相信科學啊?！?/p>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山海經(jīng)·故事奇聞》

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