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婚禮
繡林大酒店六樓婚宴大廳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一場熱鬧的婚禮正在進行。
鋼琴師彈奏起婚禮進行曲,兩位新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攜手走上舞臺。音樂漸止,司儀高聲宣布:“婚禮第一項內(nèi)容,新人答謝父母?!毙吕尚履锵嘁曇恍Γ峙貂r花,走下舞臺。舞臺下的第一張桌子旁坐著兩位須發(fā)花白的老者,分別是新郎和新娘的父親。老人接過兒女們獻上的鮮花,一時間情難自禁,止不住流下欣慰的淚水。
新郎名叫卓政,今年30歲,在北京讀完大學后,留在了北京一家外企工作。他父親名叫卓文銘,原本是江北市第一中學的老師,江北市與繡林市僅一江之隔,十年前他調(diào)到繡林三中工作,不久前剛剛退休。
卓政5歲那年,卓文銘跟妻子離了婚,后來雖然跟幾個女人相處過,卻一直沒有再婚,一個人當?shù)之攱尩匕褍鹤訋Т蟆,F(xiàn)在,兒子終于要結(jié)婚成家了,他這個當父親的也覺得終于從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擔。
新娘叫唐曉雪,今年27歲,地道的北京姑娘,在東直門附近一家幼兒園當老師。她母親是一名醫(yī)生,因為臨時有任務要趕赴地震災區(qū)救災,沒有辦法參加女兒的婚禮,所以婚宴的家長席上,就只坐了兩個老頭兒。
婚禮的第二項內(nèi)容,是喝交杯酒。大廳里燈光驟暗,只有兩束追光照著舞臺上的新郎和新娘。一對新人各自端起一杯紅酒,手腕相扣,仰頭緩緩將酒飲下。
早有親朋好友用DV將這甜蜜的一刻拍攝下來,婚宴大廳里再次響起祝福的掌聲和口哨聲。
接下來,是答謝來賓。新郎、新娘及雙方家長一起端杯,向到場的親朋好友敬酒?;檠绱髲d里擺了近三十桌酒席,一桌一桌敬下來,花了足足一個小時。
因為被幾個朋友灌了幾杯白酒,新郎官卓政感覺有點頭暈,回到自己的席位,趕緊喝了幾口濃茶。
卓文銘回到主家席位,卻沒有坐下,他放下酒杯對兒媳婦說:“曉雪,可以跟我來一下嗎?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p>
“好啊?!毙履镄α诵?,順從地跟著公公走向旁邊的休息室。
卓政看見父親臉色有些凝重,猜想一定是老爸有什么重要的見面禮要送給兒媳。古時候兒子結(jié)婚,老娘不都是要從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鐲或是拿出什么傳家寶之類的東西,送給新上門的兒媳嗎?估計老爸也是這個意思。現(xiàn)在老媽不在,這事只能由老爸代勞了,他心里想。
那間休息室并不大,里面擺放著兩排沙發(fā)和一臺電視,向陽的一面還有一個小陽臺,主要是供賓客休息時用,一般情況下里面都沒有人。卓文銘領著兒媳進去之后,順手關上了房門。
卓政等了一會兒,不見二人出來,正想起身去看看,卻被兩名高中同學攔住,倆人手中各拎著一瓶稻花香,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他一臉苦笑,只得坐下來跟他們各干了三杯,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打發(fā)走,起身的時候人都有點晃悠了。正要喝茶解酒,忽然聽到樓下傳來“砰”的一聲響,幾秒鐘后,樓下有人尖聲驚叫起來:“不好了,有人跳樓了……”
卓政大吃一驚,趴到窗戶邊往下一瞧,只見樓下花崗巖鋪就的地面上趴著一個人,因為燈光昏暗,瞧不清樣貌,只能看出是一名女子,身上穿著白色婚紗,鮮血濺了一地。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往休息室跑去。
卓政推開房門,只見父親站在陽臺欄桿邊,雙目失神地望著樓下,嘴里喃喃地說:“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媽交代啊?”卓政在房間里掃了一眼,屋里不見了唐曉雪,心里一沉,大聲問:“爸,曉雪呢?”卓文銘回頭看了他一眼:“政兒,爸對不起你?!闭f完突然把身子探出護欄,往外一倒,就從六樓墜下去。
“爸!不要……”卓政沖到陽臺,想要伸手抓住父親,卻已經(jīng)遲了。樓下傳來“砰”的一聲悶響,然后又是一片驚恐的叫聲。
他從陽臺探頭往下望,看到樓下的地面上躺著兩具尸體,借著酒店門口亮起的大燈,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唐曉雪。
涌進休息室的賓客,目睹了這一幕,不由得都驚呆了。
往事丑聞
在眾多賓客中,有一位從事刑警工作的姑娘,名叫文麗。她曾是卓文銘的學生,畢業(yè)后仍然與老師保持聯(lián)系,這次老師家辦喜事,她自然要到場祝賀。此時在婚禮現(xiàn)場突遇變故,最先冷靜下來的,就是這位女刑警。
她叫來兩名酒店保安,讓他們把休息室里的賓客都請出來,然后封鎖休息室,保護好現(xiàn)場,自己則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一邊乘電梯下到一樓。
這時,新郎卓政和新娘的父親及幾位親友都已下來,正在樓下抱著親人的尸體痛哭。已經(jīng)有人打了120急救電話,數(shù)分鐘后,醫(yī)院急救車趕到,醫(yī)生下車后確認唐曉雪和卓文銘已經(jīng)死亡。又過了兩分鐘,幾輛警車呼嘯而至,領頭的正是文麗的頂頭上司、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夏劍鋒。
文麗跟隊長打了聲招呼,把自己看到的事發(fā)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夏劍鋒圍著尸體轉(zhuǎn)了一圈,皺起眉頭說:“照你這么說,這兩個人應該是相繼跳樓自殺啰?”文麗說:“是的?!毕膭︿h看了她一眼,補充道:“但也不能排除卓文銘先將新娘推下樓,然后再畏罪自盡吧?”
文麗看著被法醫(yī)老曹擺弄著的老師的尸體,心里一陣悲傷,點點頭說:“這個目前確實沒有辦法排除,但是我相信老師他……”夏劍鋒打斷她的話問:“除了兩名死者,當時休息室里還有沒有其他人?”文麗搖頭說:“沒有了?!毕膭︿h說:“既然事發(fā)當時沒有目擊證人,那就不能排除任何一種可能,自殺或他殺,皆有可能?!?/p>
倆人上到六樓,一眾賓客都驚魂未定地坐在婚宴大廳里,誰也沒有離去。倆人走進案發(fā)的休息室,仔細看了看,并無異常,外面陽臺護欄只有一米高,相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確實矮了一點。
夏劍鋒問酒店保安,這里有沒有安裝監(jiān)控攝像頭?保安搖了搖頭,說休息室里沒有安裝,但外面婚宴大廳安裝了監(jiān)控設備。夏劍鋒說:“那好,你去值班室把事發(fā)時婚宴大廳的視頻資料調(diào)出來,我等下去看?!北0差I命而去。
法醫(yī)老曹在樓下打電話向夏劍鋒報告說,兩名死者身上多處骨折,致命傷是顱骨崩裂性骨折,符合高墜死亡的特點,也就是說這兩個人確實是墜樓身亡。夏劍鋒點點頭,說聲“辛苦了”就掛了電話。
文麗跟著隊長一起,到酒店保安值班室觀看了案發(fā)當時婚宴大廳的監(jiān)控視頻,并沒有什么收獲。夏劍鋒皺起眉頭對文麗說:“你先去墜樓現(xiàn)場看看他們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我再看看這視頻?!?/p>
半個小時后,倆人一起回到六樓案發(fā)現(xiàn)場,一個年輕的胖子從賓客中走出來,攔住正在給下屬打電話的夏劍鋒,問:“夏隊,這案子有眉目了嗎?”
夏劍鋒看了那人一眼,見他嘴唇上有一撮醒目的小胡子,忽然覺得有點眼熟,想了一下,終于記起來,這家伙名叫金田二,是個私家偵探兼推理小說作家,在某次案件的新聞發(fā)布會上,這家伙采訪過自己,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他有些意外,問:“大偵探,你怎么在這里?”
金田二說:“卓文銘退休之后寫過幾篇豆腐塊文章,我們在市作協(xié)舉辦的一次筆會上成了朋友,所以他兒子結(jié)婚也給我發(fā)了請?zhí)??!?/p>
夏劍鋒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心中一動,問道:“這案子,難道你掌握了什么重要線索?”
金田二笑了,說:“不是我有什么線索,而是,我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可以叫外面那些技術科的同事收工了,因為這案子,我已經(jīng)破了。”
夏劍鋒淡然一笑,抄著手站在他面前,一副愿聞其詳?shù)谋砬?,旁邊的賓客也都圍攏過來。
金田二越發(fā)得意起來,踱了幾步,才不急不慢地說:“這婚宴大廳里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在向賓客敬完酒之后,卓文銘帶著新娘子唐曉雪進入了休息室,幾分鐘后,唐曉雪跳樓身亡,緊接著卓文銘也跟著從六樓跳下。所以這個案子最大的疑點,就是要搞清楚在那短短幾分鐘之內(nèi),在休息室里,在這對翁媳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p>
夏劍鋒點點頭,表示同意。金田二接著說:“但是,休息室里沒有安裝監(jiān)控設施,而且事發(fā)當時屋里只有卓文銘和唐曉雪,并沒有第三者在場,所以要想弄清楚這個問題,咱們只有基于已經(jīng)掌握的相關線索,作出合理的推斷?!?/p>
文麗已經(jīng)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插嘴說:“好吧,那你的推斷是什么?”金田二掃了大家一眼,說:“我在江北市有幾個朋友,恰好是十年前卓文銘在江北一中做老師時教過的學生。我用手機拍了新娘唐曉雪的照片,發(fā)過去給他們看,他們看過后都說很眼熟,感覺這新娘子很像當時他們班上的一位女生?!?/p>
這個女生名叫林雪,是一個生活在單親家庭的女孩,因為其母親到江北做生意,所以她也成了江北一中的一名插班生,正好分在卓文銘擔任班主任的那個班。
據(jù)金田二的那幾位朋友說,當時卓老師對這位新來的漂亮女生十分關照,不但在課堂上對她頗多照顧,而且經(jīng)常把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單獨輔導。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見林雪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地哭著從卓老師的辦公室跑出來,大家才明白卓老師對林雪的好,是有“目的”的……
后來這件事被校方壓了下去,并沒有曝光,但卓文銘卻因為作風敗壞,沒辦法在這所重點中學再呆下去,最后主動申請調(diào)回家鄉(xiāng)繡林市一所普通中學工作。而林雪也只在江北一中讀了一個學期,就轉(zhuǎn)學離開了。
婚禮上的跳樓命案發(fā)生之后,金田二已經(jīng)詢問過唐曉雪的父親,得知唐曉雪并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唐曉雪的父親說,大約十年前,他妻子所在的北京某醫(yī)院收治了一名絕癥女患者,這個女人孤身一人帶著17歲的女兒在北京做生意,她在醫(yī)院病逝之后,因為他們夫婦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就收養(yǎng)了女患者那個正在讀高中的女兒。
金田二問他,唐曉雪被他們收養(yǎng)之前,是不是叫林雪?唐曉雪的父親搖頭說不清楚,因為唐曉雪的親生母親生活坎坷,曾數(shù)次跟男人結(jié)婚后又離婚,每換一個男人,唐曉雪就要隨父姓改一次名字,唐曉雪到他們家后,因為不愿意多談往事,所以他們也很少問起她過去的事情。
“現(xiàn)在,夏大隊長,”金田二說到這里,看了夏劍鋒一眼,“你是不是可以把這些往事,跟今天發(fā)生的故事,聯(lián)系起來了?”
見夏劍鋒沉吟不語,金田二又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推理。
首先,唐曉雪就是當年那個插班生林雪。因為事隔十年,雙方相貌都有了較大變化,所以卓文銘和唐曉雪乍一見面,都沒有認出對方,但經(jīng)過仔細辨認,卓文銘最后還是認出唐曉雪就是十年前被自己性侵過的女學生林雪。他當然不可能讓兒子娶一個曾被自己性侵過的女子,所以他把唐曉雪單獨叫到休息室談話,希望她退出這場婚禮,拒絕跟卓政結(jié)婚。
直到此時,唐曉雪才認出他就是當年侵犯過自己的色狼老師,羞憤之下,這個年輕的女孩選擇了以死抗爭。卓文銘本來只是想阻止唐曉雪跟自己的兒子結(jié)婚,卻沒有想到這個性格剛烈的女子竟會以死明志。他知道自己無法向兒子交代,心中羞愧交加,最后選擇跳樓自盡,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人倫悲劇
聽完金田二的推理,大家都愣住了,雖然他說得頭頭是道,但仔細一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墒堑降啄睦锊粚牛孟裼譀]人能說得上來。
金田二習慣性地摸摸自己嘴唇上那撮小胡子,斜睨著夏劍鋒說:“夏大隊長,請問你還能作出更合理的推斷嗎?”
“當然能?!?/p>
說這句話的,并不是夏劍鋒,而是他身旁的文麗。金田二并不認識文麗,看看她,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夏劍鋒:“這位是……”
夏劍鋒說:“她叫文麗,是我們刑偵大隊的女探員。”
金田二哪里將這年輕的女警員放在眼里,瞧了她一眼說:“請問文警官還有什么要補充的?”
“我沒有什么要補充的,”文麗盯著他說,“我是要推翻你的推理,還原事實真相?!?/p>
金田二臉上帶著不屑的笑意,說:“那我洗耳恭聽?!?/p>
文麗沒有理會他的譏諷,清清嗓子,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xù)往下說:“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也是卓老師的學生,以我對老師的了解,他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大概在十年前,我母親調(diào)到江北市工作,當時我正在讀高中,學籍也轉(zhuǎn)到了江北市。高二那年,卓老師成為了我們的班主任,這時外地生林雪也正好轉(zhuǎn)學到我們班。但是林雪只跟我同班一個學期就轉(zhuǎn)學走了,所以我對她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沒看出今天的新娘唐曉雪就是林雪。至于你說的卓老師在班上對林雪另眼相待,及林雪衣衫不整哭泣著從卓老師辦公室跑出來的事,確實發(fā)生過。但我當時了解到的情況,卻跟你的說法大相徑庭?!?/p>
文麗說,卓文銘離婚后,又經(jīng)人介紹,先后跟幾個女人相處過,其中有一個女人性格潑辣且多疑,有一次她來到卓文銘的辦公室,正好看見他在給女學生林雪輔導功課,這女人覺得師生二人靠得太近,竟然心生醋意,大發(fā)雌威,對林雪又打又罵,還扯亂她的衣服,要讓她出丑,林雪嚇得哭著跑了出來。這女人還不解氣,又跑到校長那里告狀,說卓文銘跟女學生有曖昧關系。卓文銘不堪其辱,只好避而遠之,主動申請調(diào)回老家繡林市工作。
“如果卓文銘真的跟林雪完全沒有關系,那么今天在休息室發(fā)生的慘劇,你又怎么解釋?”金田二覺得自己抓住了文麗的破綻,盯著她冷聲發(fā)問。
文麗看看他,又扭頭看看周圍的賓客,問道:“不知大家還記不記得卓老師在跳樓之前說的那句話?”
金田二說:“我記得他曾對著樓下唐曉雪墜亡的方向說,‘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媽交代啊?”
“是的,就是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在此之前,卓老師與唐曉雪那位當醫(yī)生的養(yǎng)母并不相識,他怎么會在臨死之前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呢?所以我推測,他這句話中的‘你媽,并不是指唐曉雪現(xiàn)在的養(yǎng)母,而是指她已經(jīng)過世的生母?!?/p>
“這跟她的生母又有什么關系呢?”
“當年在學校時,卓老師對林雪特別好,我們就在猜測,老師為什么會對這個新來的轉(zhuǎn)校生這么好呢?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是插班生,成績跟不上來,需要特別照顧?后來有同學悄悄說,林雪的眼睛、眉毛還有額頭,都長得跟卓老師好相似呢。這時我才明白,林雪其實是卓老師的女兒。卓老師跟他妻子離婚時家里有一兒一女,離婚后妻子帶著2歲的女兒到外省做生意去了。十多年后,他前妻回到江北市,機緣巧合,他女兒成了他的學生……”文麗說到這里,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jīng)明白過來。
在今天的婚禮上,卓文銘認出唐曉雪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卓政與唐曉雪其實是親生兄妹,他們兩人當然不能結(jié)婚。卓文銘決定在說出真相之前,先跟唐曉雪談一談。結(jié)果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唐曉雪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時情緒失控,從六樓陽臺跳下。卓文銘深感懊悔,覺得愧對兒女,所以忍著難言的苦楚,也跟著跳樓自盡,一了百了。
文麗說完自己的推斷,所有人都唏噓不已,誰也沒有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背后,竟還隱藏著一個人倫悲劇。
意外“真相”
文麗推理完,扭頭看看夏劍鋒,問道:“夏隊,這案子您怎么看?我的推斷沒有漏洞吧?”
“嗯,”夏劍鋒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看看手表說,“不著急,再等等,再等等?!?/p>
文麗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面沉似水,知道他正在思考案情,只好默默地站在一邊,靜靜地等著。大約半個小時后,夏劍鋒的手機響了,他走到一旁接聽,一邊頻頻點頭,一邊連聲說:“辛苦了,辛苦了?!睅追昼姾?,他掛斷電話走回來,掃了眾人一眼,說:“我已經(jīng)叫人向江北市警方發(fā)了協(xié)查通知,剛剛江北市警方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已經(jīng)查證,十年前確實有一個名叫林雪的女生在江北一中插班讀書,而且這個林雪確實是卓文銘的女兒?!?/p>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誰知夏劍鋒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但是據(jù)警方查證,目前林雪和她的生母及繼父,一起生活在省城,她們母女倆并沒有去過北京,所以說,林雪絕不可能是唐曉雪?!?/p>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夏劍鋒瞪了金田二和文麗一眼,說:“任何沒有經(jīng)過調(diào)查的、想當然的推理,都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沒有證據(jù)支撐,一廂情愿地臆想和猜測,是偵查工作的大忌?!蔽柠惒挥傻脻M臉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金田二卻不服氣地問道:“夏警官,那你說說看,這對翁媳雙雙跳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夏劍鋒說:“要想搞清楚這個問題,就得先弄明白事發(fā)當時,在那間休息室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金田二撇撇嘴說:“休息室里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事發(fā)當時休息室里除了卓文銘和唐曉雪,再也沒有第三者在場,不可能有目擊證人,也許只有神仙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夏劍鋒忽然笑了:“誰說當時房間里沒有第三者,誰說沒有目擊證人?我在保安值班室里觀看監(jiān)控視頻時發(fā)現(xiàn),事發(fā)之時,卓政推開休息室的門,所有賓客都往休息室涌去,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然而就在這當口,卻有一個人拼命往外擠,想要從休息室里沖出來。我叫保安把這個人的頭像截圖放大后,打印出來拿給卓政看,卓政已經(jīng)證實此人不是這場婚禮邀請的賓客。我又把圖片發(fā)回市局,請技術科的人甄別,剛才市局的人給我發(fā)來短信,說咱們局的電腦系統(tǒng)里留有那家伙的案底,此人名叫劉三手,是一個專門潛入酒店賓館等高檔場所行竊的慣偷。值班民警已經(jīng)在劉三手的出租屋里找到他,現(xiàn)正帶著他趕過來?!?/p>
話音未落,就見外面的電梯門開了,兩名警察帶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從電梯里走出來?!跋年?,你要找的人到了?!眱擅窬涯莻€男人推到夏劍鋒面前。
夏劍鋒上下打量了那家伙一眼,認出他就是自己從監(jiān)控視頻中看到的那個形跡可疑的家伙,問道:“你就是劉三手?”瘦高個子男人點點頭。夏劍鋒用手指了指周圍:“這間婚宴大廳你應該不陌生吧?”
劉三手是個機靈人,一見眼前這陣勢,就知道現(xiàn)在說真話絕對比說假話管用,于是點點頭說:“是的,我今晚曾來過這里?!?/p>
劉三手打聽到今晚這里有一場婚宴,就在傍晚時分混進來,藏在了休息室的沙發(fā)下面,本來是想等外面的賓客們都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再溜出來順手牽羊發(fā)點小財,誰知婚禮才進行到一半,本來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里突然闖進來兩個人,沒說幾句話,這兩個人就相繼跳樓了,然后許多人就涌了進來。如果不是他機靈,趁亂從人流中擠出來,還真不知道要怎么脫身呢。
夏劍鋒問:“你確定那兩個人,都是自己跳下去的嗎?”
劉三手說:“是啊,我親眼所見,那個女人自己先跳下去,不一會兒,那個老頭兒也跟著跳下去了。”
夏劍鋒問:“他們進屋之后都說了些什么,你可曾聽見?”劉三手點點頭說:“我聽見了啊?!?/p>
當時他趴在沙發(fā)下面,清楚地聽到那個老頭兒對新娘子說:“曉雪,在你跟卓政結(jié)婚之前,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那就是咱們家卓政小時候睪丸受過傷,醫(yī)生說這種損傷是不可逆轉(zhuǎn)的,長大后這孩子將永久失去生育功能。卓政這孩子自尊心很強,他長大后,這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他,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跟你說明白,希望你考慮清楚?!?/p>
新娘子聽了這話好像很吃驚,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流下了眼淚,過了一會兒,趁對方?jīng)]有注意,突然扶著陽臺墻壁,站上護欄,跳了下去。老人好像驚呆了,緩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后外面的人就沖進來了,這時老頭兒也跳了下去。
遇上這樣的變故,劉三手不敢久留,趁亂溜出,回到家里正覺得晦氣,卻不想兩個警察找上了門,二話不說就把他帶到了這里。
夏劍鋒盯著他問:“你真的聽見卓文銘告訴唐曉雪,說他兒子卓政不能生育?”劉三手有些糊涂,問:“那個老頭兒叫卓文銘,那個新娘子叫唐曉雪嗎?”夏劍鋒說:“是的?!?/p>
劉三手說:“那就對了,我親耳聽到他們的對話,絕對錯不了?!蔽柠愓f:“不對呀,就算新婚之日,新娘子得知丈夫不能生育,那也不至于著急得要跳樓啊?”
這時,夏劍鋒的手機響了,是法醫(yī)老曹打來的。老曹在電話里說,經(jīng)過檢查,他發(fā)現(xiàn)死者唐曉雪已經(jīng)懷有三個月身孕。掛了電話后,夏劍鋒問卓政:“你妻子已經(jīng)有了身孕,是嗎?”卓政點點頭說:“是啊,我們是奉子成婚?!?/p>
金田二“哦”了一聲,說:“難怪唐曉雪得知丈夫失去生育能力后會有那么大反應,原來……”話說到一半,忽見文麗正拿眼睛瞪著他,便急忙住了口。
金田二雖未把話說完,但在場的眾賓客卻已經(jīng)明白過來,唐曉雪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她與卓政是奉子成婚,但公公卻忽然告訴她,說她丈夫不能生育,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卓文銘臨死前對著唐曉雪的尸體說‘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媽交代啊,這又怎么解釋?”金田二還在尋找夏劍鋒辦案過程中的破綻。
夏劍鋒說:“這句話根本不需要解釋。我們的警員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唐曉雪的養(yǎng)母,她現(xiàn)在正在地震災區(qū)醫(yī)院,她說因為無法參加女兒的婚禮,所以特意給親家公打了個電話,說了許多客氣話,最后還說女兒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親家公多多原諒。卓文銘則在電話里保證說您女兒嫁到咱們家絕不會受到半點委屈。卓文銘這句話中‘你媽這兩個字,分明就是說的唐曉雪的養(yǎng)母啊?!?/p>
“老天爺,你真不開眼??!”
卓政跺跺腳,忽然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號啕大哭起來。
他泣聲道:“曉雪是個好女人,事情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雖然父親沒有對我說過,但我也知道自己有這方面的問題,所以早在認識曉雪之前,我就已經(jīng)在北京的醫(yī)院把這病治好了,只是沒有告訴我父親而已?!?/p>
眾人又是一呆。
無言結(jié)局
案子雖然破了,但大家心里都感覺沉甸甸的。
夏劍鋒帶著文麗等人離開酒店時,已經(jīng)是深夜12點多了。一行人坐上警車,正要開車,忽然傳來“砰”的一聲響,一個人從六樓飛身躍下,重重地砸在酒店門口停車場的地面上。文麗急忙跳下車,上前一看,跳樓者居然是卓政。
法醫(yī)老曹上前看了,搖頭說:“唉,我早就知道他會走這一步。”夏劍鋒問:“為什么?”
老曹說:“剛才已經(jīng)說了,他睪丸受傷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說,是沒有辦法恢復的?!?/p>
文麗說:“可是他剛才明明說已經(jīng)治好了呀?”
夏劍鋒隱隱明白過來:“也許他只是想用這種方法,在眾賓客面前挽回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5年4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