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旭
內容提要:民族社會工作兼顧文化性與族群性,以其獨特的服務取向整合到社會生活之中,日漸顯現出社會自我修復又無限延展的可能性。社會治理的理想是幸福朝向的善政,民族社會工作的多重特質,則體現了以人的需要調整社會結構、以人的價值融合族群關系、以人的尊嚴增進個體幸福三重價值,契合于國家為個體與社群而存在的本意。美好社會的藍圖之中,人性為本的治國理念意味國家從上下協(xié)同但威權依然的治理者身份,步入到對應平等且恪守職責的服務者角色,從而導入國家與社會的良性互動關系。
關鍵詞:民族社會工作;價值;社會治理;服務轉向
中圖分類號:C9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161(2015)05-0174-03
國家與社會的良性互動關系即善政,鵠的是人與人和睦相處、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美好社會。既然亞里士多德筆下“政治上的善即是公正,也就是全體公民的共同利益”,那么,個體和社群的幸??芍^社會發(fā)展的理想。沿著國家的生成與發(fā)展以滿足人的需要、展現人的價值、增加人的幸福即人性為本的軌跡,我們更加傾向于回到對應圖式的國家與社會關系形態(tài),從服務型政府的視角看待現代國家,也就自然從民族社會工作的價值切入分析。民族社會工作的服務側重于人群而不限于地域,但目前更多在少數族群聚居的地區(qū)探索發(fā)展。我們的探討不惟具體的族群和地方,而是在社會系統(tǒng)論的脈絡里,嘗試從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向度,也即社會結構、族群關系和個體幸福三個方面,找尋民族社會工作的價值,展望社會治理的服務轉向。
一、民族社會工作的多重特質
社會工作本著利他主義的價值原則,積極尋求為案主鏈接資源,致力于助人自助的社會公益事業(yè)。社會工作者相信個體的可塑性,以朝向人人和睦、社會和諧的社會理想為己任,業(yè)已成為現代社會重要的職業(yè)類型。從人文社會科學汲取養(yǎng)分并因地制宜開展的社會工作服務,不斷豐富著社會工作的理論、彰顯著利他主義的價值觀、顯露了人本主義的倫理精神。針對不同族群/種族的社會工作服務和研究,顯見于西方學界的研究成果和實務經驗之中,雖沒有單獨分列的族群或者民族社會工作分支學科,但其研究的水準高、范圍廣,總是我們的民族社會工作重要的借鑒。無論是面對不同年齡少數族群的社會工作。諸如社區(qū)照顧、族群認同和語言等,還是在社會工作教育中加入族群/種族的因素,很早就成為社會工作教育的關注點,文化多樣性、族群敏感性等都在課程設計和實踐教育中被賦予重要的意義,調適特殊性與一般性也在嘗試之中。
我國的社會工作自恢復重建以來,既力求學習借鑒西方的理論和服務模式以提升專業(yè)水準,也與港臺地區(qū)社會工作研究者與實務者密切聯(lián)系,以期走出一條適合于中國大陸的社會工作之路。一方面,我國的社會工作十分強調社會工作服務的專業(yè)性與理論的本土化;另一方面,我們的社會工作借助于社會建設的機遇尋求各種有利于專業(yè)發(fā)展的契機與資源,逐步走上了集教育、研究、實務和服務為—體的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和職業(yè)體系構造之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緊密聯(lián)系國家政治走向,服務不同地區(qū)、不同階層、不同族群的社會工作實踐,被陸續(xù)提上議事日程。近十年來,以民族社會工作為題的研究逐漸興起。不同于民族工作自上而下的行進路線,以專業(yè)社會工作的視角和方法介入民族問題、服務民族群體,促進民族地區(qū)發(fā)展的參與式和互動式民族社會工作,正處于探索發(fā)展期。首先,針對民族社會工作的內涵,王思斌教授和賽牙熱·依馬木指出,“民族社會工作不是指一般的民族工作,不是針對少數民族群體(族群)開展的群眾工作,而是針對這些族群的社會工作服務”。其次,民族社會工作要服務于不同文化樣態(tài)的少數族群,放眼于社會進步發(fā)展,專注于實踐性的專業(yè)社會工作服務過程,即民族社會工作起碼有兩種視角:經濟發(fā)展意義上的發(fā)展視角和文化持守意義上的文化視角。最后,三社聯(lián)動等民族地區(qū)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模式,要注意到社會工作具有的協(xié)同價值,從社會系統(tǒng)的角度解決復雜社會的系統(tǒng)性問題。簡言之,民族社會工作起步于地域性、族群性和文化性,要著眼于專業(yè)性、本土性和服務性,并落腳于個體性、社群性與社會性。
二、以人的需要調整社會結構
民族社會工作是社會工作在民族地區(qū)的實踐過程,已成為民族地區(qū)社會制度的組成部分。夏學鑾教授在論述作為一種制度的社會工作時指出,“社會工作既構成了社會福利制度的組織子系統(tǒng),又為它的概念子系統(tǒng)、文化子系統(tǒng)和器具子系統(tǒng)貢獻良多”。如果我們從社會的組成部分及其構型的視角來理解社會結構,也就可以把社會成員在社會空間中的位置及其體驗作為洞察社會結構的秘鑰。社會有機體的基本組成是有著多重需要的個體,當個體、家庭和社群不滿于他們所在的社會地位,且這樣的不公平感源自失衡的結構,就會成為影響整個社會的基礎性社會問題。福山在論證遍及全球的民主制大幅轉向時總結道,“此次社會大動員,背后有眾多因素:廣為普及的教育,使民眾意識到自我和周遭的政治環(huán)境;信息技術,使思想和知識得到迅速傳播;廉價的旅行和通訊,使民眾得以用腳來參與選舉,特別在對政府不滿時;經濟繁榮,誘發(fā)民眾渴望獲得更齊全的保障”。借以同樣的思路,我們可以理解相似的社會變遷背景之下,社會意識對于不平等和異質性的敏感性程度提高導致的結構性社會矛盾。信息的洪流讓世界不再有一寸土地豁免其“殖民化”,社會情緒的傳播早已跨越了時空的界域,調整社會結構以惠及廣大百姓的制度性改革是大勢所趨。
我國西部地區(qū)是少數族群集聚的生活地域,也是近年來觸發(fā)區(qū)域性社會不穩(wěn)定事件的重點區(qū)域。十四世達賴喇嘛及其追隨者不再拘泥于歷史事實和宗教本真的分裂主義行動,熱比婭奉行的原教旨主義暴力恐怖活動,卻在國際上都迎合了某些陣營的意識形態(tài),頻頻成為敵對勢力抑制中國的棋子。國際外因及其裹包的宗教文化影響因子不容置疑,少數族群聚居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平衡,體制弊病和政策意外性結果導致的社會結構嚴重扭曲,也是分析造成社會之殤時不能回避的直接內因。當然,“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在中國一向被國家權力單方面塑造成完全一致的定式。人們也長期接受這樣一種由國家權力給定的關系結構,其實,這樣的關系是一種假象。因為不論按照現代政治理論的提示,還是實際的生活情形,國家的權力邏輯,都不可能遵循公民的權利邏輯”。民族社會工作的人本需要向度,就是要重新反思社會發(fā)展的終極關懷,在承認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利不同邏輯的前提下,發(fā)掘能夠進行社會動員以改良社會關系、能夠介入國家權力以優(yōu)化社會結構的路徑。如是觀之,問政于民、良政為民、善政得民,便是從人的需要出發(fā),以人的方式滿足人的需要。將之詮釋到民族社會工作的理論與實踐中,就是要更加講究微觀層面的人際關系修復、家庭倫理重建、互助精神重塑,再輔之以中觀層面的社群和社區(qū)精神構造、宏觀層面的社會參與和發(fā)展。目標則在于關照人的需要,以之作為社會結構的核心要素。當然,族群關系中顯見的人本價值,維系著文化多樣性為核的社會關系網絡。
三、以人的價值融合族群關系
多族群聚居是中國社會構成的基本事實,多元文化共享是良性社會互動的基礎。費孝通先生的多元一體思想,洞察了各個族群發(fā)生互動和中華民族形成的內在機制,從理論上破解了族群區(qū)隔,指向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高度一致性?!八闹髁魇怯稍S許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混雜、聯(lián)結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去、我來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個性的多元統(tǒng)一體?!绷⒆阌谶@樣的基本事實,馬戎教授的“文化化”族群關系認知觀點就很有遠見。他認為,“如果一個國家的族群關系處理得好,這個國家就可以通過內部的積極整合來不斷加強全體公民的凝聚力,從而降低社會管理與運行的成本,提高社會組織和經濟組織的效率,在經濟上變得強大昌盛。在這個政治、經濟、文化全面良性發(fā)展的社會中,所有族群將分享經濟發(fā)展和國家強大所帶來的成果,盡管在各種利益的分配上不可能達到絕對均等,但在一定意義上,所有族群都將是這個博弈過程中的‘贏家”。融合而內聚,共享而共贏,這樣的族群關系既營造了和睦的社會氛圍,又帶來了巨大的社會效益。民族社會工作從人的需要出發(fā),從事助人為人的工作,就是在打通族群關系的梗阻以形成互融互動的族群關系,實踐目標則是塑造不同族群有無相通、患難相恤、守望相助的社區(qū)精神。
民族社會工作的工作場域中,相對主義的文化價值觀與尊重個體的社會工作倫理是底色,專業(yè)服務的出發(fā)點、過程與目標皆為服務于案主的需求。問題導向的需求評估中,隱于經濟、政治和文化等癥結之后的族群關系,勢必會引起社會工作者的足夠敏感。當然,“敏感種族差異的社會工作實務沒有產生新的原則與方法。相反,它要求我們采納和使用目前流行的社會工作方法、原則以及技能來考慮種族的現實”。一般化的社會工作方法,植根于社會工作源起之時就視為靈魂的專業(yè)價值,構筑了社會工作者干預社會關系的牢靠基礎。面對不同族群的族際關系,抑或同一族群內部的人際關系,民族社會工作者仰仗于專業(yè)訓練而開展服務。語言、習俗、禁忌等文化規(guī)范在不同時點成為必需,尊重案主、相信改變、公平正義、共享反思等一系列早已嵌入社會工作服務體系的社工價值,卻不會因人因事,或受制于時空而發(fā)生改變。因此,始終關照人的價值,成為民族社會工作能夠融合族群關系的制勝法寶。人的需要和人的價值,又會體現在高揚人的尊嚴、增促人的幸福的民族社會工作實踐之中。
四、以人的尊嚴增進個體幸福
民族社會工作更加重視文化多樣性,而案主多有宗教信仰的特點,使之更加接近于社會工作產生的西方土壤。我們曾簡單考察了幸福的中西方文化脈絡,并在西方文化的譜系中提煉本文言稱的幸福。亞里士多德筆下的幸福與善相聯(lián)系,“幸福是自身就是善的東西。幸福就是人生的最終的目的”,“幸福是終極和自足的,它是行為的目的”??档聞t認為,“一個有德性的人還應該得到幸福,最理想的情況是所得的幸福和他所有的德性在程度上相一致。得不到報償的德性雖然可貴,而伴隨著應得的幸福的德性卻最為理想”。工業(yè)革命之后,西方幸福論逐漸契合于國家福利,開始探究具備利維坦屬性的巨大國家機器,能夠為每一個公民提供什么的途徑規(guī)避風險,獲得幸福。具有代表性的理論有:培根提出“全體福利說”,洛克提出以人的本性為基礎的個人主義幸福論,邊沁、密爾提出了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主義,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提出追求滿足個人情欲的利己主義或合理利己主義的幸福論,費爾巴哈在人的自然本質上建立了所謂“同志式的共同幸?!被颉巴耆暮侠砝褐髁x”的幸福論。
幸福的感受確是個體的感受,幸福的達成卻不再局限于個體的努力,個體所在的社群和國家已然成為幸福不可或缺的保駕護航者。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中,將尊重與自我實現置于金字塔的頂端,激勵著社會工作者以助人自助的方式促進社會的改變。然而,不同于微觀與中觀層面的親歷所為,扣連于社會福利也即幸福讓社會工作者注意到社會參與對于社會制度的意義。例如,藏傳佛教重來世不重現世,重精神輕物質的特點,業(yè)已形成藏族信眾篤信因果報應、虔心捐獻全家大部分收入用于寺廟香火而無怨無悔的習慣。與之對應,與其采用賴于物資增長的現代化之路,不如依法保障人們的信仰自由,理順政治信仰與宗教信仰的相向關系,以此增進個體的幸福,達致因地制宜又事半功倍的效果。
五、社會治理的服務轉向
相形于社會管理中國家超然的全能型俯視者,社會治理內含了國家與社會上下聯(lián)動的意義。承認國家的有限性與社會的能動性,無疑是國家治理理念的更新,卻依然與國家和社會的真實關系相距有間?;氐蕉鞲袼箤τ趪冶举|的經典論斷,“這種從社會中產生但又自居于社會之上并且日益同社會相異化的力量,就是國家”。他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對國家本質的這種說法,呼應了馬克思主義的國家觀——無產階級革命勝利之后國家將逐漸消亡。恩格斯對于國家生于社會又異化于社會的觀點,可謂道出了國家與社會的分道根源,現實經驗也一再證明了權威主義國家的“脫嵌”——占據社會系統(tǒng)絕對的主導地位,并不斷擴張邊界。但是,“這個社會不是受國家之法律支配的,反而是受到社會本身之法則的支配”,國家與市場誕生于社會卻義無反顧背離社會的過往,縱有各自有過孤傲的輝煌也難免壯烈,社會的意蘊中人的色彩方是根本。
越過社會唯實論、社會唯名論和社會建構論的爭辯,吉登斯的概念全面而富于啟發(fā),“所有的社會都既是社會系統(tǒng),又同時由多重復合的社會系統(tǒng)交織構成。這種多重復合的系統(tǒng)既可能完全‘內生于社會,有可能跨越社會的‘內部和‘外部,在社會總體與跨社會系統(tǒng)之間形成多種可能有的關聯(lián)形態(tài)”。系統(tǒng)性的社會也是復雜化的社會,科層理性的有限性局限了國家的能力,貪欲的本性窒息了市場的人文關懷,唯有以人的需要、價值和尊嚴為本的社會,才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根本。國家的產生,本是為了個體和社群的幸福,治理向服務的轉向,即是回到原初的起點。民族社會工作只是社會工作的分支,遵循以人為本的原則,踐行服務為人的理念,實現人類幸福的目標。民族社會工作應基于多元文化之上的洽和性聲張,具備適應于變化社會的彈性。以民族社會工作展望社會治理的服務轉向,實質是朝向因人而存在、因人而美好的理想社會。
責編: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