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進入我(村上春樹)的日常生活,是在1982年的秋天。那時我33歲。
開始跑步之后,有那么一段時間,我跑不了太長的距離。20分鐘,最多也就30分鐘左右,我記得,就跑這么一點點,便氣喘吁吁地幾乎窒息,心臟狂跳不已,兩腿顫顫巍巍。因為很長時間不曾做過像樣的運動,本也無奈。跑步的時候被鄰居看到,也覺得有些難為情,就和為那個偶爾加在姓名后面的、帶括號的“小說家”頭銜難為情一樣。然而堅持跑了一段時間后,身體積極地接受了跑步這事兒,與之相應(yīng),跑步的距離一點一點地增長。跑姿一類的東西也得以形成,呼吸節(jié)奏變得穩(wěn)定,脈搏也安定下來了。速度與距離姑且不問,我先做到堅持每天跑步,盡量不間斷。
就這樣,跑步如同一日三餐、睡眠、家務(wù)和工作一樣,被組編進了生活循環(huán)。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習(xí)慣,難為情的感覺也變得淡薄了。我到體育用品商店去,買來了合用而結(jié)實的跑步鞋、便于奔跑的運動服、一塊秒表,還買了專為初練跑步的人寫的入門書。如此這般,人漸漸演變成了跑步者。
我說起每天都堅持跑步,總有人表示欽佩:“你真是意志堅強??!”得到表揚,我固然歡喜,這總比受到貶低要愜意得多。然而,并非只憑意志堅強就可以無所不能,人世不是那么單純的。老實說,我甚至覺得每天堅持跑步同意志的強弱,并沒有太大的關(guān)聯(lián)。我能夠堅持跑步30年,恐怕還是因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覺得那么痛苦”。
我就這樣開始了跑步。33歲,是我當(dāng)時的年齡,還足夠年輕,但不能說是“青年”了。這是耶穌死去的年齡,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凋零從這個年紀就開始了。這也許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在這樣的年齡,我開始了長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說家的出發(fā)點上——雖然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