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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個舞龍人

      2015-05-30 10:48:04王春華
      牡丹 2015年7期
      關鍵詞:長龍常青舞龍

      王春華

      燈會之鄉(xiāng)楊碑鎮(zhèn),早先連三歲小屁孩玩耍時也愛披一床舊被單,舞兩節(jié)的小龍或者幼獅逗樂子,逢年過節(jié)的還會挨家挨戶打滾討喜。小河口村的龍燈又是楊碑鎮(zhèn)的頭號招牌,多次代表楊碑鎮(zhèn)去縣城迎春拜年。每年進了臘月,常青的耳朵眼里就響起“咚咚鏘”的鑼鼓聲,周身的血液跟著流動加速,各個關節(jié)像被人咯吱了似的癢癢得難受。他這是技癢。常青從十八歲那年接下父親舞龍球的活計,一直到今,仿佛成了這條龍的靈魂。沒有他,這條龍怕是早就動不起來了。

      過了臘八,常青就開始約人,但約一個瞎一個,總是湊不足舞一條龍的人數。他把家里的電話都打燙了,煩得老婆秋花都罵他神經病。

      臘月里連番降雪,刷新了所有村人的記憶,老人們說還是小時候見過有這么大的雪。清晨開門,才知道門被雪擋住了,推不開。整個村子都被埋在雪堆里,遠遠望去像天際的一座雪冢。瓦屋的屋檐下垂著晶瑩、肥厚的冰溜,就像掛著一排京劇臉譜里的白胡須。屋場上掃過的雪堆到了草垛那么高,仿佛每家的屋場上都有了好幾個草垛。有一兩家的草垛不堪雪的重壓,垮塌了,稻草被雪和冰封凍在一起,硬邦邦的。滿眼白,村里被踩出的路徑顯得更加黑黝黝,如同撲了粉底的美嬌娘臉上流下幾條汗?jié)n。

      雪那么厚,屋外什么事情也干不成,常青窩在家里,一心一意打磨他的那條龍。用篾條依次編織龍頭、龍尾和龍身的骨架。篾條冷得割肉,手指上像團著一坨冰,編一個時辰,手指就失了知覺,就要去火桶里烤。一冷一熱,手指頭脹痛鉆心,鼻涕眼淚跟著下來了。像愛吃辣的人,明明辣得鼻涕四流,還是充滿吃的快感。常青愛耍龍,手指剛剛緩過魂,又拾掇上了。做做停停,停??纯?,看看做做,他就憑一人之力,把龍的整個骨架部分制作完工。舞龍每年都是這樣,過了元宵節(jié)宣告舞龍一結束,就要把龍頭、龍尾和龍身的骨架燒掉,只留一張布做的龍皮。

      接下來,用紙糊龍頭、龍尾。做這個活計,常青可以坐在火桶邊,邊做邊等糨糊慢慢變干。不緊不慢,反正也不用趕工。紙干了,他就開始拿出各色的顏料畫龍眼、龍須,勾勒龍嘴,修飾尾鱗。頭尾做好,他從柜子里翻出舊的龍皮,從閣樓上找出舞龍的手柄,把一條龍架起,依壁靠著。龍?zhí)L,龍頭在堂屋,龍尾轉彎進了他睡覺的房間,一直靠到床頭??粗约旱淖髌?,常青搓著手這兒那兒反復打量,哪怕找出一點瑕疵,他也會去補好,直到完全滿意為止。

      干活的時候,常青耳朵眼里總是灌滿了鑼鼓“咚咚鏘”的聲音。時間飛快,轉眼常青都四十掛零的人了,老胳膊老腿了。想起剛執(zhí)掌龍球的那會兒,他身子跟喝多了酒似的輕盈起來。

      那年正月初八,寒氣逼人,剛入夜地上就凍結實了,腳踩著“咯吱咯吱”脆響。這一夜小河口的龍燈舞到了楊碑鎮(zhèn)。那時候的楊碑,比現在小多了,臨河而建,就一條石板街,與河道呈“丁”字展開。青磚黑瓦的房子依次是食品站、糧店、供銷社、公社辦公樓,單位后面的就是那些國家人的宿舍,單位前面零星有幾座木板棚子,搭在街口,是一些諸如裁縫店、鐵匠鋪、茶水攤、黃煙攤等小生意。

      長龍一個個單位地拜,進院子,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禮畢,常青一聲斷喝,身子后挫,龍球往空中一拋,龍頭跟著騰空躍起,接著開始在院子里盤旋。幾個單位拜下來,常青的氣粗了,后襟隱隱冒出毛汗。

      有木板棚子在放炮,這就是接龍的信號。接龍如接福,圖的是新一年生活如九龍躍淵。酬謝呢,沒有定規(guī),一兩包春秋煙,一托盤胡芋糖、米糖或是芝麻糖。接龍的是那個茶水攤,一個素面紅襖的長腰身姑娘迎在門口,盈盈笑,鼓鼓的胸脯前頂著個殷紅的托盤,堆著山高的芝麻糖,糖旁還靠著兩包煙。門洞開,方桌上一溜兒茶水,熱氣騰騰。

      常青像被蝎子咬了一口,癡了那么一個無人察覺的瞬間,他被面前這個朦朧燈火下的白面姑娘饞著了。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常青指揮著長龍在逼仄的店鋪里小心翼翼地纏綿著。龍頭憨態(tài)可掬,龍尾繾綣難舍。終于依次往店鋪外撤,舞龍的小伙子們邊出邊抄起方桌上的熱茶,一飲而盡。出棚門,常青又是一聲喝,拉開馬步,高拋龍球,引導長龍時而溫馴,時而高亢,時而淺斟低唱,時而壯懷激烈,時而春風拂柳,時而疾如脫兔。長龍繞“O”字,繞“8”字,首尾相觸,搔首弄姿,瞬間又彈射開來。常青不斷地吆喝著,手臂翻轉,龍球如風,球中的燈火如電眼,灼灼如花。就在那時,常青覺得龍兒也是有靈魂的,有感情的,舞龍球者的能耐就是把龍兒的魂兒激活,與它對話,讓它能熨熨帖帖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這場舞多用了幾倍的時間,鼓鑼鈸镲不答應了,一遍遍催促離開趕下一家。常青回頭去尋那個白面的姑娘,她還站在燈火下,盈盈地笑著。她是茶水攤主老孫的幺女秋花,龍燈為媒,兩年后她嫁給了窮小子常青。

      在干活的間隙,常青像有鬼在后面催一樣,總要到電話機前,挨個地給村里一些人打電話。能定得下來的人,立馬把名字寫下來。十三節(jié)龍,他尋來尋去,也才約到六七個人。還是些早先他看不上眼的一些人。不過現在還是臘八后一點,離正月還遠,年關回來的人還老多,總之湊夠一條龍還是行的。不像早先,人富余,備兩套班子輪流舞,那才有氣勢。

      約到九個人的時候,常青已制作好了舞龍的彩球。彩球下連著長長的木桿,用以在前面引導龍頭。好比交響樂的總指揮,龍燈的魂要它的帶動才能活起來。舞球者要身姿矯健威武,跳躍騰挪,緩急有致,節(jié)奏隨著鼓點鑼聲,恰到好處,整支隊伍才會步調一致,不會亂了方寸。

      臘月二十四那天,遠在深圳的弟弟常進來了電話。俗話說,長工短工,臘月二十四滿工;有錢無錢,臘月二十四回家過年。這一天撈晚飯時,要用鍋鏟從筲箕頭上勾一撮下來,盛在小碗里。還要煮半生半熟的肥肉塊、魚頭,加一盅酒,擺在堂屋柜臺上接祖宗。過了正月初七,再把祖宗送走。祖宗過的年要比活著的人多七天。二十四這一天叫過小年,晚飯也會豐盛一些,講究的人家會喝點酒。

      小年到了,常進還在外邊,想家了,就給常青來了電話。常青問常進,都二十四了,回不回來???常進在那頭想了半天,末了說,不回來了,雪大,開車回來路上不好走。要是坐大巴回來,正月走親戚又不方便。常青就罵常進,你就是有車子燒包的,我原想你回來給我舞個龍頭哩?,F在是河里無魚蝦子貴,你也算得上舞龍頭的主力了,你還不給哥回來?說完撂下電話,另外想法子。人數總算湊得差不多了,盡管老少不一,高矮懸殊,沒得挑也就不那么講究了。

      轉天出了花花的日頭,雪兒白亮白亮的晃眼,路上的積雪踩上去也松軟了一些,撲哧撲哧的。薄冰開始融化,屋檐的冰溜有一搭無一搭地滴水。常青戴著棉手套,騎上摩托車去楊碑鎮(zhèn),找文化站站長老寬。他想電話里一句兩句說不清,當面去找穩(wěn)妥一些。

      楊碑鎮(zhèn)石板老街已修補拓寬成四車道,還是被辦年貨的人擠得要扶著摩托才能勉強穿行。沿街的百貨批發(fā)部、蔬菜水果店,一家接一家,生意旺得老板眼睛凹陷,嗓子干啞。炮仗煙花就擠在路邊賣,試放的聲音總是冷不丁嚇人一跳,太響了,而且是連響,響得耳朵孔發(fā)癢。常青不打算辦年貨,反正三十來買也不缺,還有趕著打折的哩。他急著去找老寬。

      鎮(zhèn)政府已搬離了臨街,在鎮(zhèn)北原先的一片農田中央。鎮(zhèn)上這些年搞經營土地,把大片農田都圈起來,賣給那些住在鄉(xiāng)下又在大城市賺了一把錢的人蓋房子,楊碑的房子都往北擴張到對面的山腳下了。遠遠看,小集鎮(zhèn)就像一張弓,那個石板街就成了一根弦了。

      文化站說是一個單位,其實就老寬一個人,一個辦公室兼臥室。老寬是鰥夫,沒得地方去,還守在鎮(zhèn)政府,順帶接下黨政辦值守的活兒。常青進門就說,寬站長,今年的燈會還搞不搞得成?老寬拿起一張毛筆字的紙片揚了揚,說,算你小河口,就兩條龍,一匹獅子,還搞個媽媽毬?。?/p>

      被人津津樂道的前畈磨盤燈、猴山五倡戲,這樣開眼的古燈會都好些年沒見蹤跡了。斷了人脈,沒人會玩了。只是老寬還在起勁地在那里上報非物質文化遺產,拿早年的黑白照翻洗出來充資料。

      常青干坐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告辭出來。老寬在他的后背上撂下一句話,今年雪大,還有不少人堵在路上沒回來,我再跟各村聯系聯系,湊夠五六只燈,我們還耍一耍,造造氣氛嘛。不然,我批來的這筆經費還撒不出去哩。

      常青像被抽去的腳筋又安回來了,腳底有勁了,一出院子就打著摩托火,往回趕。以前一年一度的燈會,如今已難找人參與了。發(fā)獎金,也沒人稀罕,嫌那事麻煩,不如搓搓麻將,炒炒地皮,甚至還不如寡坐在堂屋里看看趙本山的小品。用秋花的話說,常青是一根筋,肚子里就一根豬大腸,不帶拐彎的。不然,也不會迷舞龍迷了這么多年。

      就他,這半輩子,最遠的地方就是跑到縣城。他守著小河口,一守四十年過去了。守著秋花,一晃二十年了。這些年里,他可以說什么來錢他趕著來什么。留蘭香鋪天蓋地栽種的時候,他發(fā)展留蘭香,還打制了一口巨大的鐵鍋,給人熬制留蘭香油。剛剛賺回一個鍋本,留蘭香油沒人收了,那些人都往里摻煤油,自斷了來路。紅茶銷路好的時候,他加工紅茶,他也學了別人在紅茶里放少許的尿素,這樣紅茶發(fā)酵后茶色暗紅,色相特別好。他還往里面放賣不出去的陳茶末子。結果紅茶也沒有大公司來收了。前幾年,食用菌走俏,他也建了大棚。政府帶頭宣傳綠色無公害產品,食用菌沒人再做手腳了,產品很好銷。但食用菌是技術活,弄不好就遇上菌種霉變,賠了夫人又折兵。常青就一直不痛不癢地過活著。跟著人家燒包,蓋樓房,只蓋了一層就丟在那里。秋花說:那是丟人現眼,走過來走過去,只要講找常青,人家就用手指著說蓋一層樓房的那一家。

      常青不但自己戀棧,連老婆秋花也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不肯撒手。幾年前,秋花要跟人家去上海做保姆,好說歹說,才拜他松了口??汕锘ㄇ澳_走,他望著空落落的房子,就開始反悔了。吃飯沒滋味,睡覺睡不著。整夜整夜在床上翻來覆去,還做了個嚇人的夢,夢見秋花被一個獨眼龍強奸了。白天他魂不守舍,一天一個電話往秋花那里打,要秋花回來。秋花舍不得糟蹋路費,說賺夠了路費才回來。他不肯,咬破手指,寫了一份血書寄給秋花。他在信里威脅秋花說,如果秋花見信不回來,他就去上海找。秋花知道他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那又會糟蹋更多的路費,只好辭工回家。到家時,常青的食指還腫得像一根胡蘿卜。

      這兩年,在種食用菌之余,常青又琢磨到一個新路子,鄉(xiāng)下好些耕牛都沒人養(yǎng)了,莊稼都請拖拉機代耕。他就買下一臺不知是二手還是三手四手的四輪拖拉機,收牛往縣城菜市場送。好的時候,一頭牛能賺幾百塊錢。有時,也給人送送貨,手頭總算有些盈余。那撂下的一層樓房有望接上去了。

      常青推著摩托走在石板街上,看到一撥撥從外面打工回來的背著編織袋下長途汽車,他就有些可憐那些人。到外面造什么孽,凍得鼻涕嘻嘻的,回來還像個撿破爛的。沒得他常青活得自在,天不管地不管的,吃著秋花的熱菜飯,閑了還能耍耍龍燈,蠻自在。常青自豪著哩。村里人嚼舌頭的時候,總是這家老婆在外面跟人跑了,那家老婆暗地里是在發(fā)廊賣肉。這些閑話都與他常青不搭界,常青安心著哩。

      常青急著回去接著團人,好在年前把舞龍的人攏起來,試著耍耍,不要到時手生,步子跟不上。

      邋遢臘月干凈年。正應了這句老話,農歷新年的日歷剛打開,老天也換了一副臉孔,曈曈的日頭像干柴化糖稀一樣,三兩下就把積雪融化得支離破碎,露出斑駁的黑底子。山的陰面還有蠻厚的雪,那兒沒個十天半月消不光的,仿佛撓癢癢,后背總有一塊是夠不著的。

      常進像是從天而降,驅車回到小河口。一身風塵仆仆的皮衣皮靴,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疲勞駕車。常進吹牛說,連續(xù)開車十六個鐘頭,車子跑累了,我還沒累。常青見了常進大喜,說,我的天神,你怎么發(fā)燒回來了?就住幾天的事情,不要回家開伙了,在我這兒吃。你要怕吃窮我,走時丟點伙食費。你這個燒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不要去你姐家添麻煩了,她身體老不好,病病歪歪的。多一口子飯,多一個難。

      常進說,我去看看姐,再回來吃飯。說著就要發(fā)動車,去常珍家。常青笑著罵,我說你燒包真是燒包,一泡尿的路,也要開車。你在深圳,是不是上茅廁也開車子?常進不理會,故意按響喇叭,嗖地跑得沒了影子。

      初二了,鎮(zhèn)上的燈會還辦不辦呢?要說常進回來了,正好龍頭的難題解決了。龍頭還是常進舞得好些,兄弟倆有默契,逗起來有味道。

      好不容易撥通老寬的電話,老寬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你問什么,我都不想接這個電話,告訴你,沒戲,徹底沒戲。

      秋花在灶間忙著晚飯,常青去幫忙塞柴火,把鍋籠里的柴火掏空,再搭上兩根棒子柴。不一會兒,松木棒子柴就流淚似的,滲下一條條的松節(jié)油。常青有些失魂落魄,秋花跟他搭話都沒有聽見。秋花說,那頭牛節(jié)前沒賣,節(jié)后不知落不落價?一連說了三遍,常青聽明白了,說,大不了我喂過春荒再賣,青草出來后一般的牛也不會出手了,要催膘賣,那時我就能跟菜市場那幫爺叫上價??倸w是,牛肉火鍋城里人一年到頭都是要吃的。

      臘月里,縣城菜市場來了一大批蒙城的黃牛肉,本地的水牛肉上市又多,就掉了價,那時脫手就是打平手,不賺錢倒賠個辛苦。

      我看你是把舞龍當生意經了,有那功夫還不如琢磨琢磨賣牛的事情。秋花在鍋臺后濃濃的霧氣中說。

      舞了今年我也歇手了,也不知什么鬧的,一到年關就手癢癢。常青在鍋籠前紅紅的火光中說。

      飯菜弄得差不多了,秋花對堂屋喊,平子,去喊你三叔回來吃飯。半天沒有回聲,兒子平子一頭扎進了電視里,在看小品,還一個人哈哈哈地在那里呆笑。常青起身,說,我去叫吧。

      一路上,常青都是神情郁郁的,好像誰欠了他的錢。進了妹妹常珍家,常進已經跟妹婿有道吃上喝上了。常進解釋說,姐不讓走,干脆你也在這兒吃算了。有道跟常青說,是呀是呀。說著就搶先給嫂子打電話知會一聲。

      難得哥幾個聚一起,常青就坐下來。有道也才從無錫回來,在一個筆廠做圓珠筆。常青問行情,有道說,吃了用了,帶回來將近兩萬。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一年到頭腦子都費光了,也不見剩幾個。有道要擱家里,哪還如他?常進他就更懶得問。心里堵,喝酒就下起狠勁。常進敬他,喝。有道敬他,喝。常珍用茶水敬他,還是喝。敬完了,他又回一圈。一來二往,就多了。對弟妹幾個提起要求來,說,今年我還要把龍燈舞起來,常進你給我舞龍頭,有道你給我舞龍尾,上陣親兄弟,哥還想玩一把。

      常進和有道都知道常青迷這個,說,行,到村口社屋場舞。

      社屋早拆了,空留一塊大荒地,但習慣還叫社屋。

      常青上勁了,說,今晚就來耍一耍。常進雙手合十,作揖道,哥,我今天可是開了十六個小時的車,明晚可行?行,常青痛快地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飲而盡。

      常進初五就要回深圳,他答應走前陪哥哥常青耍一回龍。初四下晚,常青把所有舞龍的人都請來家吃飯。那條他精心打制的長龍已被聯手扛到庭院里,依院墻靠著,試了一遍每節(jié)龍里的電燈泡,都亮。常青當著眾人的面,掂起龍球,把招式從頭到尾過一遍,動作威猛、干練,贏得眾人一致叫好。村里的兩個呆子也圍著龍燈起哄,常青怕他們把龍燈碰壞了,攆雞似的把他們攆出了院子,不過給每個呆子都發(fā)了一根煙抽,兩個呆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夜黑了,遠近的村子此起彼落地不斷傳來鞭炮聲。常青也備了許多鞭炮,叫兒子平子專司放炮。一條龍在鞭炮聲的引領下,燈光閃閃的,出了常青的院子。

      遇人家就進去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龍頭憨態(tài)可掬,龍尾溫柔纏綿,給主人祈福,給村人求平安。幾十家鄉(xiāng)鄰,一戶戶地拜過去。有一家住在村邊邊上水井旁,也繞過去拜了。都放鞭炮迎送,都開心地互相講吉利恭喜的話,暗淡燈光下的臉都充滿了喜氣。

      最后,長龍逶迤地游到空蕩蕩的社屋場。村里人拖老攜幼地跟將過來。常青像一只鷹隼,張開雙臂,飛騰到場地的中央地帶。一聲裂帛的斷喝,將閃爍如花的龍球向夜空中拋去,引領著龍頭仰天長嘯,似要騰上青藍的天空。

      鑼鼓在喧鬧,龍在盤旋,龍球在舞動,常青的心也在升騰。他心里只有龍,那條龍仿佛知悉他的心事,跟著他心的節(jié)拍或快,或慢,或剛,或柔,或喜悅,或心傷。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光,眼前海市蜃樓似的,又再現了那個茶水攤,一個素面紅襖的長腰身姑娘迎在門口,盈盈笑,鼓鼓的胸脯前頂著個殷紅的托盤,堆著山高的芝麻糖,糖旁還靠著兩包煙。門洞開,方桌上一溜兒茶水,熱氣騰騰……

      長龍時而溫馴,時而高亢,時而淺斟低唱,時而壯懷激烈,時而春風拂柳,時而疾如脫兔。繞“O”字,繞“8”字,首尾相觸,搔首弄姿,瞬間又彈射開來。常青不斷地吆喝著,手臂翻轉,龍球如風,球中的燈火如電眼,灼灼如花。

      直舞得筋疲力盡,所有的舞龍者都在喊“堅持不住”了,常青才優(yōu)雅地收住龍球,將長龍恢復到靜如處子的狀態(tài)。

      大家扛著長龍欲往回趕,常青叫住,三下兩下,褪下龍皮,將龍頭、龍尾、龍身的骨架團在一起,堆在場地上,掏出火機點著了。熊熊的火光頓時燃起。平子點著最后的一掛鞭炮,鑼鼓鈸镲敲起急切的節(jié)奏。就在這時,常青忽然把那張跟隨了他多年的龍皮也拋進火光里。

      常進喊,哥,龍皮不能燒。說著就要前去搶。

      但常青從后背抱住了他。常進能感受到哥哥的身體在激烈地抖動,便反轉身子,把哥哥常青明顯變得單薄的身體抱緊。常青竟像個孩子一樣抽噎起來。

      火光漸漸暗淡,鑼鼓鈸镲也停了,都有那么一點傷感的情緒。但接著人群就開始活躍起來,相互說著話,有的在互相找麻將搭子,往村內走。

      常青一個人留在社屋場上,看那堆長龍燃過的殘骸一點點消失最后一絲紅色。

      接下來,常青這個年過得沒滋沒味,什么興致也提不起來,腦子里老是想到那條跟了他二十年的長龍。其實常青完全可以來年再制作一張新的龍皮,重敲鑼再開張,但是既然自己決心不弄這個了,那就說什么也不吃回頭草了??吹嚼蠈嵃徒坏拿眯鲇械蓝紟Я藘扇f鮮活的票子回家過年,常青也有點坐不住了。常進能掙下大錢他不眼氣,這家伙從小就是賊胚子出身,腦子靈活。可是有道石磨子都軋不出一個屁的人,居然也掙大錢,他常青還固守著這個小河口村那就是逆了天理。他準備也跟有道進城試試。那個建了一層的樓房不能再拖了,再過幾年兒子都要娶媳婦了,總不能就這個半拉子的房子吧。本來常進早就說借錢給他了,可常青不愿意寅吃卯糧,債一沾身就像虱子,只會越積越多,還是等等好。

      初七這天,縣城菜市場的丁老板來電話,叫常青送牛。這幾天缺貨,水牛的價格又回調了。常青很高興,開年就有吉事??磥硭衲赀M城是大吉。他讓秋花泡了一大盆菜籽餅和的菜籽殼,送到牛欄,看著牛吃得悶飽。他在這邊準備好四輪車,打開車廂,搭上木板。秋花牽來牛,兩個人一個站在車廂里拉,一個站在牛屁股后用竹梢趕,把牛弄到車廂里,用木條固定,再用粗繩子縛緊。

      四輪車出了小河口,沿著北去的小河走,經過楊碑鎮(zhèn),就上了柏油的省道。省道比較好走,不像家門口那些羊腸子路,顛顛簸簸,掛著二擋還能把心都抖到胸口外。常青急著去交貨,不由得就掛上四擋。冷風吹得面皮割肉一樣,但常青的心里暖乎乎的,也不覺得冷了。前面一個很大的陡坡,常青減速爬行。爬上去,常青接著加速,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彎道,常青身子朝一邊斜過去,繼續(xù)加速前行。

      就在這時,常青看見一對青年男女正在追打,打到了路中央。常青趕緊減速避讓,可那對年輕人打在興頭上,居然又朝路邊擠過來,常青的車頭一點通行的空間也沒有了,車子下坡又剎不住,只好再擺車頭,一下子側掀到路邊的油菜地里。車廂太重,把整個車頭都帶著側翻了過來,常青一頭鉆進油菜地里,一條腿被死死地壓在車頭下,跟著機頭水箱里的沸水傾覆下來,給常青下身澆了個透。

      常青被人送到縣醫(yī)院,下身血肉模糊。除了斷了一根腿骨,還將下身燙得沒了一塊好肉。在深圳的常進聽說哥哥出事了,趕緊驅車回來,把哥哥從縣醫(yī)院接出來,趕赴深圳燒傷醫(yī)院。哥哥下身燙壞了,需要植皮,縣里沒有這個條件,必須上深圳。

      在深圳呆了兩個月,常青才瘸著一條腿出院。更讓他心有余痛的是,下身的那個關鍵部件也一塌糊涂了。他不光是再也舞不了長龍了,怕是什么也干不了了。回到家后,常青天天瘸著一條腿,背著魚簍,沿著村邊小河小溝,用電瓶打魚器打魚。晚上也打到深更半夜,第二天一早就提著鮮活的小河魚去楊碑鎮(zhèn)賣。

      常青開始苦口婆心地勸秋花外出打工,秋花知道他的心事,怎么也不答應,委屈得總是眼淚汪汪的。后來見軟話不奏效,常青又用尋死覓活來威脅,拉起農藥瓶就要往嘴里灌。秋花知道沒有了回旋余地,跟常進聯系好后,坐上了去深圳的班車。

      常進在電話里對常青說,哥,嫂子來深圳你盡管放心,我會照應好的。

      常青握著電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行淚不知不覺地爬出來,滴在手上,匯成流,淌到電話繩上。

      責任編輯 ? ?楊麗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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