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煒
一名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這里敘述的是他的故事。
他一人的故事?
不可能。哪怕是最頂尖的大師也無法在真空中創(chuàng)作。
所以,這故事起碼得由兩名畫家主演,甚至更多。
問題是,只要多涉及一名藝術家,情節(jié)就會從獨自奮斗轉變成互相影響和競爭。形影相隨的往往還有嫉妒,甚而怨恨。至于友誼—單純的、毫無利益的友誼—通常只出現(xiàn)在童話里。
所以,“一名”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拉斐爾。
他的故事要到青春期過完后才真正開始。那時,天下名聲最響亮的兩名藝術家正斗得不可開交。
其實在決戰(zhàn)前,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就彼此嫌惡了。雖已年過半百,達·芬奇照樣浮夸招搖,周圍也總是簇擁著年輕俊男。他喜歡華麗的服飾,尤其是粉紫兩色。他講究衛(wèi)生習慣,飄逸的長發(fā)永遠整得一絲不茍。米開朗琪羅則剛好相反。他不愛與人為伍。他外表不拘小節(jié),總是一臉胡須,一頭亂發(fā),可能還一股汗味。他舉止粗俗、言辭不恭,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就被教訓了一頓,留下一個被打歪的鼻子做紀念。
兩人十有八九都是同性戀(達·芬奇甚至卷入過一樁男妓的丑聞事件),終生也都被性欲困擾(米開朗琪羅很可能一直到死都是處男)。但一個陰柔瘦削,一個粗獷壯碩,完全不合對方的胃口。至于年紀,雖然米開朗琪羅比達·芬奇小將近兩輪,各方面的成就卻不比前輩遜色。
所以,年齡的差距妨礙了他們彼此走近,截然相反的個性讓他們無法融洽,在相同領域的稟賦又促使他們把對方視如寇仇。
這么一來,若前輩老是在文字里含沙射影,也算通情達理。他堅稱繪畫高于雕塑,因為后者無非是“最呆板的一種操練,常常帶著汗水,外加灰土”。一臉大理石粉塵的雕塑家免不了“活像個烤面包的師傅”,連“住處都臟亂不堪”。
至于繪畫,達·芬奇認為一個貨真價實的藝術家必須:
從解剖學的角度了解骨骼、肌肉和筋腱,以及它們如何運作,繼而了解不同的動作和姿態(tài)是由哪根筋、哪塊肉牽引的,以便在作品中凸顯這些部位。很多人以為把全身肌肉筋腱巨細無遺地刻畫出來就代表自己畫技高超,但畫出的只是一個個如木僵硬、毫無優(yōu)雅可言的軀體,不知道是人還是一袋胡桃,是肌肉還是一捆蘿卜。
從這兩段關于雕塑和繪畫的評論可見,達·芬奇的靶心是米開朗琪羅:當時最受推崇的雕塑大師,在畫中也特別喜歡描繪肌肉發(fā)達的裸男。
不消說,晚輩根本不屑大師眼中的理想形象,亦即“衣冠楚楚地坐在畫作前,輕拂畫筆,涂抹美色”。再過幾年,他甚至宣稱油畫只適合供婦女和懶漢消遣。對他這樣一個男子氣概十足的藝術家,鑿子和榔頭才算是工具。
根據(jù)當代文獻,米開朗琪羅至少有兩次當眾侮辱了達·芬奇,嘲諷后者多年前無法用青銅鑄造一匹馬。長輩不知如何抵擋這樣的抨擊,氣得滿臉漲紅,羞憤難當。這確實戳中了他的痛處。盡管大師費盡心思,還是無法完成委派給他的一尊巨馬雕像。當然這也將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竣不了工。
兩個冤家在一五○四年正式對峙。一年前,達·芬奇接受了佛羅倫薩政府的邀請,為議會廳繪制一幅壁畫。幾個月后,米開朗琪羅也拿到了相同的項目。繪畫的題材是佛羅倫薩打勝其它城邦的兩大戰(zhàn)役。
也許市政官員對大師之間的宿怨一無所知。更有可能,他們不僅清楚,還希望鷸蚌相爭,從中獲利。一名藝術家負責一面墻,畫一場仗。兩人背對背同時創(chuàng)作;兩件作品完成后面對面一起展覽。勢均力敵的較量想必能讓雙方互不相讓,耗盡心血造出兩件跨世巨作。
老實說,額外的動力一點兒也沒必要,兩人在各自領域都已登峰造極。達·芬奇在幾年前畫出了《最后的晚餐》;此時他開始繪制一幅小小的、后人將稱之為《蒙娜麗莎》的油畫(圖1)。
米開朗琪羅也剛完成一尊令所有鑒賞家嘆為觀止的雕像:《大衛(wèi)》(圖2)—在政府官員還在替它尋找安裝處時,達·芬奇堅決主張把雕像移到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以免“妨礙市政典禮”。換言之,他沒被年輕人的作品打動,也不想讓太多人景仰它。
至少在一開始,兩名大師都傾盡全力,在各自的工作室里勤勉策劃,以便及時呈交草圖。但事情差不多就到此為止。沒多久,米開朗琪羅離開了佛羅倫薩,教皇召他去羅馬,賦予他更榮耀的使命;達·芬奇也離開了,雖然他還會回來,試圖完成濕壁畫的任務,但他的另一種獨門秘笈也將登場:使用最蹩腳的材料。據(jù)時人記載,顏料上墻沒多久,就開始溶解,整幅畫在大師眼皮底下漸漸消失。也許,這恰是達·芬奇一直需要的借口,讓他無須毀約就能放棄項目。那時候,他的心思早已飛到別處。他想造一臺飛行器。
可憐的佛羅倫薩,美夢落得一場空。兩位大師加上兩幅壁畫竟然等于零。到頭來,連兩張草圖也沒能流傳下來。
要是拉斐爾沒在一五○四年來到佛羅倫薩,這些逸事也不會卷入他的故事中。
雖然他只帶著一封推薦信來到大城,但他待人接物總是彬彬有禮,很快便和大家混熟了。不過,就算他見到了兩位大師,大概也沒給他們留下印象。不僅因為他年輕—年僅二十,比米開朗琪羅還要小八歲—更是因為他沒什么成就。
如果他想名垂青史,確實來對了地方。十六世紀伊始,佛羅倫薩是意大利最重要的都城,在文化、藝術方面遠遠超過了羅馬。但這樣的局面很快就會扭轉,多虧幾位雄心勃勃的教皇和一些藝術家的奉獻,包括米開朗琪羅,以及拉斐爾本人。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竟然改造了羅馬的形象?
這正是他的非凡之處。別人要花一年光景去吸收的知識,他似乎瞥一眼就懂了。后來,米開朗琪羅會抱怨,拉斐爾的藝術修養(yǎng)都是從他這里學去的。但大師此言差矣,事實上,幾乎每個畫家都讓拉斐爾有所收獲,尤其是他早年的導師佩魯吉諾(Pietro Perugino)。
事實上,不僅是藝術家,雇主之間也總在競爭。拉斐爾一生中最好的例子莫過于他去佛羅倫薩之前完成的那件作品。委托方是小鎮(zhèn)上的權貴人家。他們非常鐘愛附近城里的一幅祭壇畫,便讓畫家給自己復制一份。
或許“復制”不是最恰當?shù)淖盅邸H绻思蚁胍荒R粯拥臇|西,絕對可以找佩魯吉諾再畫一幅,但他們卻轉向了拉斐爾。后者雖然師從佩魯吉諾,想必那時已開始嶄露頭角,在當?shù)匦∮忻麣?。委托方要求他“盡可能”畫得和原作一樣。但任何一個稍有自尊的藝術家聽到這種指示,都會覺得有義務作出改進;拉斐爾當然也不例外(圖3)。或許這么做會讓導師無地自容,但后者只能怪自己。和那些名譽或許得之太易的人物一樣,佩魯吉諾完全不思進取。
這確實有點可惜。剛出道時,佩魯吉諾堪稱先鋒。興起于北歐的油畫才開始傳到南方,他便學會了個中技巧。不但如此,他還是韋羅基奧(Andrea del Verrocchio)的徒弟,和達·芬奇一起,做了好幾年的學徒。當年,韋羅基奧畫室里的另一名學徒是基爾蘭達約(Domenico Ghirlandaio),后來成為了米開朗琪羅的老師。所以,佩魯吉諾師出名門,技藝超前,自然讓拉斐爾的父親桑迪(Giovanni Santi)徹底折服。
桑迪也是個畫家,雖然在瓦薩里(Giorgio Vasari)眼里,他“天賦不高”。既然瓦薩里不僅書寫藝術傳記,自己也是個卓越的畫家,他的評價顯然不容輕忽。
不過,說句公道話,評價高低都無關緊要。在那個年代,畫作不僅提供了宗教教育,還是一種大眾娛樂,更可以炫耀雇主的財富與地位。所以,桑迪非但不缺活兒干,還在烏爾比諾城的君主手下當上了宮廷畫師。
身為畫師之子,拉斐爾想必進過宮廷。不就是因為他見過世面,成年后才能在權貴富人的圈子里悠然自得,左右逢源?他肯定也看過父親作畫。桑迪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如果沒把看家本領教給他,也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不論父親教給兒子什么,終究不能圓滿。桑迪英年早逝,他的妻子走得更早;拉斐爾十一歲就成了孤兒。但兒子從父親那里繼承到的東西還是很明顯的,至少對米開朗琪羅這樣的行家來說。他認為拉斐爾早期的風格混合了桑迪和佩魯吉諾。只可惜這兩人都不在大師眼里;有朝一日他甚至會當面奚落佩魯吉諾,說他“在藝術方面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好在桑迪在世時,米開朗琪羅只是個小毛頭。去世前,他把兒子托付給佩魯吉諾。也許拉斐爾當即去了后者的畫室做學徒,也許他要再等幾年才去當助手。不管怎樣,佩魯吉諾對他的影響確實重大:父母雙亡的小伙子需要一個榜樣。這也能解釋他日后那種融會貫通的風格。無論是否刻意為之,他效仿了所有比自己年長、比自己優(yōu)秀的藝術家。
但他從佩魯吉諾身上學到的所有東西當中,最重要的那一點反而無法顯露在作品中:絕不能像老師那樣止步不前,反復使用同樣的伎倆,制造出一幅幅大同小異的作品。這么做的下場是迅速被時間淘汰。
在一個完美的世界里,拉斐爾輕而易舉贏過佩魯吉諾的消息會一路傳到教皇那里。可惜這世界一點兒也不完美。根據(jù)瓦薩里的說法,拉斐爾是在親戚的引薦下才得到教宗大人的矚目。中間人是梵蒂岡的總建筑師布拉曼特(Donato Bramante)。
教皇的召喚來得正是時候。時年二十五歲的拉斐爾,無比渴望大展宏圖。他在佛羅倫薩的那些日子無甚建樹。不是他不努力,而是因為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在那里的榮光太強,誰也無法蓋過。
比起佛羅倫薩,羅馬簡直是窮鄉(xiāng)僻壤。但這恰是尤里烏斯二世中意的局面。擁有“Il Papa Terribile”(令人生畏的教皇)這樣一個綽號的人物,自然不怕挑戰(zhàn)。他一肩挑起了規(guī)模龐大的形象工程:重塑梵蒂岡。為此,他需要全天下最好的藝術家和建筑師。
一開始,尤里烏斯找來米開朗琪羅是要他建一座陵寢,待他駕崩時啟用。沒過多久,教皇可能又覺得來日方長,不如先派給藝術家其它任務。
因此,拉斐爾到梵蒂岡報到時,米開朗琪羅已有好一陣子天天爬上親手搭建的腳手架,在西斯特教堂里仰頭作畫。那時,他幾乎解雇了所有助手,決定獨自掙扎。他在詩文中描繪了追求完美的艱辛:
胡須朝天,緊貼著后脖頸的
是我的腦勺……
畫筆高舉,揮灑在我臉上的
是一滴滴鮮艷的顏料……
其實,天頂畫是米開朗琪羅最不想接的項目。在內心深處,他始終覺得自己首先是雕塑家。但誰敢違抗尤里烏斯的指令?有一次,尚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就偷偷溜回了佛羅倫薩,明擺著是想逃工,但教皇馬上把氣撒在藝術家的故鄉(xiāng)上,甚至暗示:如果臭小子不立刻返回羅馬,梵蒂岡將不惜與佛羅倫薩宣戰(zhàn)。
但這個令人生畏的雇主偏偏看上了拉斐爾。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小伙子獻上了一幅又一幅佳作。沒多久,尤里烏斯甚至遣散了先前召集的一群畫家,包括佩魯吉諾。后者本該和自家門徒一起裝飾教皇的幾個私人房間,但他尚未完成的壁畫,和所有其他藝術家的一樣,都被仆人從墻上刮得一干二凈,留待拉斐爾重新創(chuàng)作。這一回,佩魯吉諾的自尊想必受到了重創(chuàng)。三十年前他也為西斯特教堂畫過壁畫,那時,他可是所有畫家中的佼佼者?。?/p>
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拉斐爾這種一飛沖天、如運諸掌的本領。他的外交官友人卡斯提略內(Baldassare Castiglione)(圖4)稱其為“sprezzatura”。如同馬基雅維利口中的“virtù”,這也是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的定義詞之一,但同樣無法翻譯。前者囊括了馬基雅維利認為一名想成大器的君主必需擁有的所有特征,后者描述的是不少文藝復興時期的天才給予大眾的印象。
按照卡斯提略內的解釋,努力刻苦的痕跡必須完全抹掉;“掩飾一切技法,讓所作所為表現(xiàn)出不費氣力、渾然自成的感覺”。因為:
誰都知道功德圓滿做來不易,因此,一揮而成才會讓所有人大為驚奇。反之亦然,費盡心思把一件事辦好—所謂好事多磨—只會顯得牽絲攀藤。
換言之,想要成大事,就必須假裝沒在做事。
雖然拉斐爾應該沒有裝腔作勢—他似乎天生就手腳靈活—但他給人的印象卻和這么做的人沒兩樣。怪不得卡斯提略內覺得他是“sprezzatura”的典范。
當米開朗琪羅竭盡全力與天花板搏斗時,在樓上他幾乎觸手可及的房間里,教皇的新寵兒也開始揮毫作畫。前者忙得不成人形,后者卻看來悠閑無慮。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大師一口咬定他不懷好意,暗中勾結布拉曼特,想拆他的臺。
這說法最大的問題在于:大部分結識拉斐爾的人都說他溫文爾雅、心地良善。就連行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雷蒂諾(Pietro Aretino)也挑不出毛病,反而說他“慷慨大方,樂于接濟所有缺錢的藝術生”。
誰的版本可信?米開朗琪羅誠然患有輕度的受迫害妄想癥(即便是西斯特教堂的項目他都認定是陰謀:敵人想看擅長于鑿子和榔頭的他握起畫筆時會出什么洋相)。話又說回來,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怎有可能不懂得逢迎有錢有勢之人?他的生計全得靠這些人。拉斐爾在羅馬迅速結交了一大批朋友,包括名氣最大的幾個文人:光憑這一點就能證明,他在社交方面絕非庸才。有無可能是為了取悅這個或那個重要人物,拉斐爾在大師背后說了幾句玩笑話,被人加油添醋地轉述給后者聽?
雖然米開朗琪羅刻苦勤勞,大作才畫到一半,教皇就等不及了,非要開一個“局部”揭幕式。全羅馬的人擠進教堂觀看,被頭頂上的半個天花板震撼得目瞪口呆。
大概就是這時候,拉斐爾做了一件事,表明他確實是有心機的:他修改了自己的一幅壁畫,添加了哲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還把他畫成米開朗琪羅的形象(圖5)。
和當時絕大多數(shù)藝術家一樣,在創(chuàng)造宗教或歷史題材的作品前,拉斐爾會先爭取學者的意見。雖然他識字,但不像父親,沒受過高等教育。因此,為了修改《雅典學院》,他想必也求教過專家,最終才選上一個傳說中極其悲觀厭世的哲人。就這一點來說,赫拉克利特確實很匹配傷春悲秋的米開朗琪羅。有朝一日,后者會把自己的人生觀濃縮成幾行詩句:
我以死為生;靠著
不幸,以及痛苦,乃至
死亡而旺盛起來……
但拉斐爾為何非要把米開朗琪羅拉入畫中?《雅典學院》的結構起初非常接近對面墻上的《圣禮爭辯》:上下均勻、左右對稱(圖6)。為了加入哲人,拉斐爾需要調動幾個人物的位置,可能還得騰出空間來安插另一張面孔:戴奧真尼斯(Diogenes),用這個素以叛逆不羈著稱的思想家來平衡畫面。
如果戴奧真尼斯果真是后來才加進來的,他是不是也指代了畫家認識的某個人?在《雅典學院》里,拉斐爾描繪了不少當代人物,包括“飾演”柏拉圖和歐幾里得的達·芬奇以及布拉曼特。按照習俗,他也畫入了自己的形象,但只是個旁觀者,擠在最右邊,直視著畫面之外。
米開朗琪羅自然就沒那么微不足道了?;頌楹绽死?,他坐在畫面最前方、最接近中央的地方。但和戴奧真尼斯一樣,他疏離在外,低著頭,瞪著自己的靴子思考(穿長靴是米開朗琪羅的怪癖之一,據(jù)說是為了緩解腿部的痙攣)。
把大師描繪成一個不合群的家伙多少有挖苦之意。而且,拉斐爾還借用了他的風格,即使是坐著,米開朗琪羅腿上的肌肉也照樣鼓凸。年輕畫家究竟居心何在?
應該是出于崇敬。一名藝術家不但意識到另一名藝術家的存在,還公開承認他的重要性。但也可能是一種示好。兩人都在同一地方工作,平日肯定常見。大概問題就出在這里。嘗試了幾番你兄我弟后,晚輩很快便發(fā)現(xiàn),還是不要招惹大師為妙。但視而不見也不是辦法,這種招術只可能加劇敵意。
然而,米開朗琪羅一旦展示了半部天頂畫作,拉斐爾想必和其他人一樣也拜倒在大師的才華之下。拜倒,但沒被嚇倒。他自己也是一等一的藝術家。所以他才修改了手頭的壁畫,把在樓下勤奮創(chuàng)作的前輩也畫了進去。他是以畫代言,宣稱米開朗琪羅雖然桀驁不馴,卻是精英中的精英。
或許這是拉斐爾的初衷。但前輩如何接招?
雖然米開朗琪羅不乏幽默感,卻也很容易被得罪。不難想象,晚輩不落俗套的贊譽只會讓他惱火。倘若這小子真心誠意想把他請入自己的作品中,為何不讓他當亞里士多德,和達·芬奇的柏拉圖平起平坐?
按照瓦薩里的說法,當米開朗琪羅接下西斯特教堂的任務時,他決意“打敗”所有曾經在那里效勞的藝術家。
他無疑做到了。從離祭壇最遠的那塊天花板開始,他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精進自己的技巧。等他一路畫到了祭壇這方時,他完成的已不止是曠世杰作:他把自己也變成了傳奇。
他萬萬沒料到的是:后生可畏。
就算拉斐爾沒有膽大包天,他和米開朗琪羅還是不可能成為好友。委托給他的都是壁畫,而且尺寸不算大,小伙子輕輕松松完成了任務。米開朗琪羅可沒這么好命。雖然半部作品就已震驚全城,但他差點還是被迫中斷。揭幕式才過一個月,尤里烏斯就挑起了一場新戰(zhàn)役。教皇騎著壯馬、帶領千軍離開梵蒂岡,沒給畫家留下只字片語,甚或搭建新腳手架的經費。畫家只好一連兩次在戰(zhàn)場中尋訪教皇,以便完成大作。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吃力還真不討好。瓦薩里這樣解釋:
拉斐爾聲名鵲起,大家都說他的作品比米開朗琪羅的更符合繪畫的原則,具有怡人的色彩、迷人的風格、驚人的創(chuàng)意,畫面布局也十分妥當。相比之下,米開朗琪羅欠缺這些優(yōu)點,只是在構圖上獨具匠心?;谶@些考量,這些鑒賞家得出結論:就整體而言,如果拉斐爾沒有超越米開朗琪羅,至少和他同等優(yōu)秀。但在色彩表現(xiàn)方面,拉斐爾無疑更勝一籌。
這些話一旦傳到大師耳朵里,他心頭的苦澀可想而知。憎恨的種子就此播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