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華夏之賾·天人五衰(下)

      2015-05-30 20:39:09張斂秋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外人水晶

      張斂秋

      天人五衰

      [前情提要]

      奪天塔倒,困擾農(nóng)匠盟的“圣猿傳說”謎題雖然已經(jīng)解開,但是更大的陰霾卻依舊籠罩在以五龐為首的武林人士心頭。他們眼見自己心愛的弟子、親人變成詭異的魔人卻無力拯救,甚至他們自己都被汪汪洋洋的魔人大軍圍困在坍塌的奪天塔下,毫無辦法。

      此時濯門九泉駕駛著詭秘的水晶車來到此處,自稱得知魔人肆虐前來營救五龐眾人。大家紛紛登上水晶車,擺脫了魔人大軍。但車中雖安逸,卻多詭異之處。紀(jì)天瑜聽力出眾,聽見奇怪聲音之后與濯門九泉發(fā)生爭執(zhí),從口舌之爭到拔劍相向,九泉終于撕開了偽善的面紗,露出了猙獰的面目。而此刻眾人在水晶車中,已然無法逃離,只能任由水晶車將他們帶往不知地獄還是天堂的終點……

      而另一邊,華玄因身上的清濁之氣,被五龐指認為殺人兇手,本人卻又神志喪失無法辯駁。夏靜緣從天而降,在紀(jì)天瑜的幫助下帶走華玄,逃離奪天塔下。等華玄蘇醒之后,分別日久的二人互訴衷腸,情意更濃。靜緣向華玄講述了奪天塔下的詭異之事,華玄多方思索,根據(jù)師傅的遺留信件,發(fā)現(xiàn)謎題的終點競指向江湖名宿濯門所在的清滌山。然而一路上所見讓人更加驚訝,竟然有神出鬼沒的幽冥鬼軍劫擄百姓、權(quán)貴。整個中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水晶車靜靜地駛?cè)肭鍦焐剑A玄與夏靜緣也終于趕到此處,一場天人五衰的巨大浩劫即將拉開帷幕……

      柒 水晶迷宮

      紀(jì)天瑜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四肢百骸都散架了。她緩緩睜開眼,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往身下摸去,地面上卻鋪著軟墊。她回憶起自己方才從高處墜下的情形,不由喃喃:“看來那人還不想我們死,不,那人是不想我們這么早死,他一定還有比殺死我們更可怕的手段。”她心頭一顫,大聲呼喊,“娘!娘你在哪兒!”

      “天瑜!”卻是楊震的聲音,緊接著莫迥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天瑜,你在哪兒?”

      紀(jì)天瑜急忙循聲過去,找到了師父所在,焦急道:“師父,我娘呢?”

      莫迥震驚道:“你娘,沒有和你在一起嗎?”他急忙高聲呼喊了幾聲,仍未聽到殷芳回應(yīng),卻有另幾人的聲音遠遠傳回,正是方才同車的武林人士。

      蕭泯和丹裳碧裳不停大喊:“悅兒!悅兒!”

      楊騁更是心焦如焚:“羽夢!羽夢!你怎么不答應(yīng)我!”

      秦若也呼喊了幾聲景羽夢的名字,并無回應(yīng),當(dāng)即鎮(zhèn)定道:“大家先別慌亂,誰有火折子,勞煩遞給我?!?/p>

      很快便有一枚火折子傳遞到秦若手中,倏爾便見一簇光亮在黑暗中綻開,秦若道:“大伙都仔細看看,身邊都少了什么人?”

      大家將人數(shù)清點了一下,發(fā)現(xiàn)除了殷芳、景羽夢、蕭悅兒,還少了七人,都是各派掌門的至親或是愛徒,顯然失蹤的人選都是精心挑選過的,要讓剩余的人牽腸掛肚,心急火燎。

      “羽夢,我來救你!”楊騁向外沖去,卻聽“砰”的一聲,仿佛撞到了什么。

      秦若取過火折子細加查看,只見那是一面光滑的水晶墻壁,淡淡映出了自己的影像,到另外三面查看,同樣是三面水晶壁。莫迥喊道:“上頭有出路嗎?”游樂平掏出一枚暗器,飛擲上天,只聽得“鏗”的一聲,暗器遇阻墜下。大家這下明白了,顯然這是一個六面皆閉的密室。

      紀(jì)天瑜哭道:“師父,他們到底把娘抓去哪了?”莫迥怒氣勃發(fā),揚起雙掌,對著水晶墻連擊了八掌,直震得眾人腳底嗡嗡作響。

      便在這時,一個幽魂般的聲音裊裊傳來:“莫盟主,既來之則安之,何必如此躁動不安?”

      眾人神情一凜,莫迥仰首道:“你是誰?”

      那幽魂道:“在下天外人,靜候諸位多時了?!?/p>

      秦若朗聲道:“天外人!我等被你囚禁在此,如鼎中麋鹿、砧上魚肉,毫無反擊可能,你何不顯露真面目,讓我們死個明白!”

      天外人道:“不愧是秦若,此間男兒無數(shù),卻沒有一個如你這般的英豪放逸。非我不愿顯露面目,而是就算我以真容相見,你們也識不得我,何不蒙眬相向,保持一分神秘,畢竟你們這些眼睛,也看不到這塵世多久了?!?/p>

      全場登時嘩然,有人痛斥,有人沉默,有人懼怕。莫迥怒道:“憑你一人,就想覆滅整個武林,癡人說夢!”

      “不,莫盟主,恐怕你誤會我了?!碧焱馊税l(fā)出一陣瑟瑟的笑聲,“我要顛覆的,并不是武林,而是整個天下!”

      話音剛落,周遭猛地明亮起來,眾人一時竟睜不開眼,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光亮,才緩緩張開眼,瞧清了四周的景象,不禁震駭莫名!

      原來困住他們的水晶并不是尋常的水晶,而是一種更純凈、更奇異的琉璃,材質(zhì)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見外面的景象。

      透過琉璃可以清楚地瞧見,他們所處的“琉璃房”周圍還有無數(shù)個完全相同的“琉璃房”,就好像這是一個碩大的膠泥印刷框,而自己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活字而已。

      而在那些“琉璃房”內(nèi),則關(guān)押著形形色色的人士,有窄衣短打的工匠,也有官袍烏紗的官員;有粗布麻衣的農(nóng)人,也有珠光寶氣的商賈;有衣著寒酸的白丁,也有錦衣垂地的權(quán)貴;有身披袈裟的僧人,也有發(fā)髻高聳的道士,甚至還有不少其他門派的武林人士。所有人皆是一臉恐慌,似乎都不知自己怎么就來到這個鬼地方了。

      更令紀(jì)天瑜吃驚的是,她發(fā)現(xiàn)那些人當(dāng)中,有不少達官貴人弓著背,神色痛楚,他們的鞋底全都磨穿了,腳下鮮血淋漓,背上盡是觸目驚心的鞭痕,而且,他們的手指都少了一截!

      紀(jì)天瑜不由回憶起先前在“渡劫”時,自己趴在地上聽到的那些怪聲,登時明白了些什么:“莫非……莫非那水晶車共有兩層,我們在上層,這些人在下層,被當(dāng)作牛馬鞭笞,推動著水晶車不斷前行?”

      她心中涌出一股懼意,再審視那些“琉璃房”中人,猛地嬌軀一顫,視線模糊中,只見那些各色人士都發(fā)生了怪異的變化:商賈的嘴巴變得巨大無比,盡顯貪得無厭;那權(quán)貴的雙眼長到了額頭之上,雙眼朝天,高高在上漠視一切;那官員的腦袋上下一分為二,朝上的臉滿是獻媚,朝下的臉則是兇神惡煞;那些僧人道士的五官沒有變化,依然是一副仁慈之狀,然而他們的心口位置竟多出了一張臉,那張臉卻顯得奸詐丑惡……

      一股莫名的寒意浸透全身,紀(jì)天瑜全身顫抖起來,又看向周圍的人,似乎覺得他們有些微妙的改變,每個人的面孔上都帶著一種詭異的表情,就連自己的恩師莫迥也有些陌生了。

      紀(jì)天瑜嚇得連退了幾步,想到自己那不知去向的母親,更是驚惶,不經(jīng)意地抬頭望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在更高處,有兩個人影正在前行,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相偎相依。

      兩個人影十分模糊,紀(jì)天瑜卻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禁心頭一跳:“傻瓜蛋!靜緣姐姐!”

      那兩人正是華玄和夏靜緣,此刻他們正攜手走在一個水晶迷宮當(dāng)中,卻渾然不知看似平靜的腳底之下,竟是如此駭浪滾滾。

      先前兩人還被阻在那一池毒水之外,華玄正苦思對策,突聽夏靜緣道:“玄哥,你瞧,毒水好像不能腐蝕那些竹子,咱們用竹筒做個大勺子,把這些毒水舀出來吧?!?/p>

      得其提點,華玄瞥向那四條汲水的“竹龍”,突然靈光一動,恍然道:“原來是這樣一個機關(guān)……”

      夏靜緣道:“玄哥,你想到什么啦?”

      華玄道:“咱們不必舀,只要用那四個竹筒,就可以讓毒水流出來?!?/p>

      夏靜緣不解:“水只能往低處流,怎么可能往上走呢?”

      華玄解釋道:“莊元臣在其《叔苴子·內(nèi)篇》中有云:‘注水入瓶,閉一竅而水不得出,氣守之也;置水于盆,覆匏而水不得入,氣拒之也。這是說,管中有氣守著,水便進不去,只要將氣去盡,水便能自行到管中來?!?/p>

      夏靜緣半知半解道:“你是說,要把管中的氣驅(qū)盡?”

      華玄頷首道:“唐朝時有一位名叫杜佑的人在《通典》中寫過一個辦法:‘以大竹筒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過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于筒尾取松樺干草,當(dāng)筒放火?;饸鉂撏ㄋ磻?yīng)而上。這是利用熱脹冷縮之理,給竹筒中的氣加熱,使其膨脹而局部成空。你瞧,這‘竹龍已經(jīng)有了,咱們只需給筒內(nèi)加熱便是?!?/p>

      夏靜緣總算聽明白了一些,忙道:“我這去拔干草!”隨即拔來一些干草,在筒尾點燃,又用干土封固,等待竹筒內(nèi)氣冷,撥開干草燼泥,毒水便嘩嘩地流了出來。他們?nèi)绶ㄅ谥?,讓四根“竹龍”同時吸水,為省卻時間,華玄還掌抵竹筒,運功催氣。這池塘不過六尺來深,試了十多次,終于將毒水放盡,整個池底也漸漸顯露了出來,陽光照耀之下,漸漸發(fā)出瑩瑩的玄光。

      華玄定睛凝視,只見這池塘之底竟是一整塊烏黑的水晶,正中位置有個拉環(huán),顯然是個機關(guān)。

      華玄道:“靜緣,你先在這兒等著,我下去瞧瞧?!笨v身躍下,用布裹了手,抓住拉環(huán)往上一用力,只聽得咔咔聲響,腳下發(fā)出震動,漸漸打開了一個暗門。卻見暗門之內(nèi)也是由水晶打造,隱隱有燈光透出。

      夏靜緣也跟著躍了下來,欣喜道:“玄哥,我猜薛子銘前輩一定就在里面?!?/p>

      華玄點點頭,牽著夏靜緣的手,從暗門中鉆了進去。

      兩人一入暗室,便發(fā)現(xiàn)室中別有洞天,上頂下底、四周墻壁均以水晶打造,光芒炫目,晶瑩剔透,讓人嘆為觀止。

      夏靜緣的第一觀感卻是此處純潔無瑕,一塵不染,只覺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潔凈的處所。

      夏靜緣望著四周的水晶,大起好奇之心,忍不住道:“玄哥,我從沒見過如此大的水晶?!?/p>

      華玄道:“這水晶絕非天然的,也不是本國的產(chǎn)物?!?/p>

      夏靜緣愈加好奇:“那它們是哪兒來的?”

      華玄道:“據(jù)史所載,這種琉璃的煉制術(shù)是由依揖國發(fā)明,再經(jīng)波斯、天竺,大約在漢代傳入漢朝。唐代煉丹書《金華玉液大丹》有云:‘用鉛黃華半斤,加硝二兩,硼砂二兩,大火扇作汁,即得琉璃藥。然而用這些辦法所制的琉璃仍不夠純凈透明,尚不能成為水晶,煉制水晶的最高技術(shù),仍存于西域各國。東晉煉丹師葛洪在《抱樸子·內(nèi)篇》中說:‘外國作水精碗,實是合五種灰以作之。但究竟是哪五種灰,始終沒有一個確切的定論。我們眼前這些水晶如此純透,所需材質(zhì)必然十分特殊,工藝也必然極為考究,所以我猜乃是出自于外國。”他說到此處,眉頭卻深深皺起。

      夏靜緣道:“玄哥,你想到什么了?”

      華玄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從前我翻閱鉤賾派的舊書時,曾見過一本奇怪的筆記,這本筆記提出了一種以特殊材質(zhì)的水晶來傳遞內(nèi)功氣息的假設(shè),所述十分詳盡,對醫(yī)學(xué)、丹藥都有深入的鉆研,使我相信若是達到某種條件,這看似匪夷所思的想法是確可實現(xiàn)的。只可惜這筆記只有前半部,之后便全是空白。更令人奇怪的是,此文的筆跡十分稚嫩,似是出自孩童之手,從墨跡推斷,乃是三四十年前寫成的,卻又不是我?guī)煾傅墓P跡。我鉤賾派從來一脈相承,師父從未和我提過還有哪位師伯師叔,我實在好奇這位前輩究竟是誰。罷了,不想這個了?!?/p>

      夏靜緣卻道:“玄哥,看著這些水晶,我也想到了一個人。”

      華玄問道:“你想到了誰?”

      夏靜緣道:“柏寒?!?/p>

      華玄訝然道:“是他?”

      夏靜緣道:“你還記得嗎,柏寒說在他妻子被害之后,悲痛欲絕,跳海自殺,卻被一艘下西洋的大商船所救,之后柏寒隨商船周游了大半個世界,見識了無數(shù)海外的奇人異術(shù)。他不僅學(xué)會了制造陰陽二氣的法門,也學(xué)到了各種西方的工藝,他制作出的那一只以假亂真的琥珀神胎,便與這水晶極其相似。”

      華玄接口道:“這些水晶莫非和他有關(guān)?”

      夏靜緣點點頭。華玄沉思了一陣,才道:“這些水晶十之八九正是柏寒所制?!?/p>

      夏靜緣問:“你為何如此肯定?”

      華玄道:“你還記得柏寒說過,他之所以能夠替妻子報仇,乃是依托于一個大人物,可這個大人物雖然助他復(fù)仇,卻要柏寒等候了十年了才下手,十年時光,足以打造這個水晶宮殿了,但靜緣你知道,那個大人物是誰嗎?”

      夏靜緣問道:“是誰?”

      華玄道:“正是天外人!”

      夏靜緣登時一驚,華玄繼續(xù)道:“先前那天外人曾與我有過一場對話,是他自己親口承認,自己便是柏寒口中的大人物,而且他還說……”華玄面色忽然暗沉。

      夏靜緣急迫地問:“他還說什么?”

      華玄道:“天外人說他身在天外無色界,那兒漫無物質(zhì),肉體不存,只有意識。所以他必須找到一位凡人,傳授他擊敗天人的法門,使他成為天外人的替身。他起初選擇了柏寒,但后來卻說,我才是他挑中的人選?!?/p>

      夏靜緣“啊”了一聲,只覺不可思議,緩了一陣才道:“玄哥,你可千萬別信他的鬼話!”

      華玄皺眉道:“先前在奪天塔下,我如同中邪一般做出許多詭異之舉,還被五龐誤會成戡天教主霍亢的替身,天外人的預(yù)言似乎……似乎正逐步地應(yīng)驗?!?/p>

      夏靜緣著急起來:“不,玄哥,我不信,你也千萬別信,你不是從來不信什么鬼神嗎?更不要信什么天際之外還有人在支配著一切!”

      華玄凝視著靜緣那如春暖破冰的目光,眉頭漸漸舒展,頷首道:“你說得對,沒有什么鬼神,我一定要揭開這一切謎團,咱們繼續(xù)走。”

      夏靜緣“嗯”了一聲,緊挽著他向前走去,可繼續(xù)前行,才發(fā)現(xiàn)這純凈無瑕之中處處隱藏著詭異,光亮倒映相交,辨不清真假,越往深處走,周邊的水晶壁變得越來越不規(guī)則。

      華玄也漸漸發(fā)現(xiàn),這些水晶各有不同,或全透明,或半透明,又或是如同鏡子一般,而且形態(tài)色彩各異,光亮在當(dāng)中四處游走,猶如一個狹促鬼,給真實披上了各式各樣的偽裝。

      兩人明明走向一條通路,走到當(dāng)前,才發(fā)現(xiàn)是經(jīng)過光亮反射或是折射后的假象,他們行走了許久,總是找不到出口,似乎處處相同,卻又處處不同。

      夏靜緣不禁又惱又急:“我們怎么才能走出去啊?!闭谶@時,有一道白影突然從不遠處的一塊水晶壁后閃了過去。

      華玄喊道:“誰在那!”拔步追去,卻見那兒只有一塊半人高的水晶圓柱。

      華玄皺眉道:“是我走眼了?”扭頭一瞥,又見另一塊水晶壁后佇立著一條怪影:軀體健碩,四肢粗壯,背脊上尖刺高聳,形似可懼的野獸。

      華夏立即飛奔過去,又只見到一塊方方正正的水晶碑。

      夏靜緣大奇:“這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的是一頭怪獸?!比A玄仔細觀察這水晶碑,只見其表面極不規(guī)則,有許多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鏡面,他垂首凝思了一陣,回望自己原來所處的方位,目光留在那面相隔的水晶壁上,突然眉頭舒展道:“原來如此!”

      夏靜緣問道:“玄哥,你明白了?”華玄先不答話,拉著夏靜緣回到那面水晶壁之后,夏靜緣定睛一瞧,方才那只可怖的怪獸又重現(xiàn)眼前。

      夏靜緣大惑不解:“這是怎么回事?”

      華玄道:“還記得神兵門發(fā)生的天外幽客一案嗎?有時候眼睛是不可信的。”

      夏靜緣脫口道:“莫非這又是光的把戲?”

      華玄笑道:“你的記性倒還不錯。靜緣你瞧,我們單看那塊水晶碑,它的光照被鎖在體內(nèi),靠我們的肉眼是看不到的。而當(dāng)我們站在這塊水晶壁之后,怪像就顯出來了,所以樞要就在于這塊水晶壁。我猜,制造這塊水晶壁的一定是某種特殊的材質(zhì),恰好與那水晶碑的材質(zhì)相互映照,當(dāng)我們透過水晶壁看那塊水晶碑,就能將碑內(nèi)的光照釋放出來,我與你才看到了水晶碑中隱藏的怪像?!?/p>

      夏靜緣道:“我明白了,并不是那水晶碑變成了怪物,只是我們看到了水晶碑的內(nèi)里?!比A玄頷首稱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微皺了皺眉。

      夏靜緣卻著急道:“如此光怪陸離,虛實難辨,實在是太討厭了。玄哥,我們怎么才能找到出口呢?”

      華玄道:“既然不能用雙眼,那么此刻耳朵才是我們最忠誠可靠的仆人?!?/p>

      夏靜緣面露不解,華玄解釋道:“這些水晶壁從肉眼看不出分別,但總不能連振動發(fā)出的聲響也一樣吧?!?/p>

      夏靜緣恍然道:“鳳鳴刀!”

      華玄道:“不錯,這也是緣法,讓你得到這柄神兵,只要你用鳳鳴刀輕觸水晶壁,再由刀弦發(fā)出的聲音分辨出它們的不同,便能助我們離開這個迷宮?!?/p>

      夏靜緣欣喜道:“玄哥,你可真是太聰明了?!彼泵谋成先∠馒P鳴刀,對著眼前的水晶壁輕輕地一磕,鳳鳴刀上登時發(fā)出了一陣低沉的弦音。

      夏靜緣閉上了眼睛,拽住華玄的手道:“玄哥,我就先不用這雙眼睛了,專心用耳朵聽,就由你來當(dāng)我的眼睛吧?!?/p>

      華玄點頭道:“好?!睜恐撵o緣往前走。

      每走到一面水晶壁前,華玄便輕捏靜緣掌心,她隨即以鳳鳴刀輕斫之,再從刀弦上發(fā)出的樂音加以判斷,只要判別出其并非重復(fù)之音,便由華玄牽引著往前走,如此由音識途,兩人果然接連避開了迷宮中設(shè)置的種種障眼法,向著越來越準(zhǔn)確的方位走去。

      夏靜緣緊閉雙眼,握著鳳鳴刀,連走了十多步,正待感覺華玄的指令,卻聽他說:“靜緣,睜開眼吧?!毕撵o緣即刻睜眼,卻見兩人已走到了一扇水晶大門前。

      夏靜緣收起鳳鳴刀,喜悅道:“終于找到出口啦?!?/p>

      華玄立即伸手推開水晶門,只見前方是一條狹長的走道,仍是以水晶打造,卻沒有什么光亮,顯得十分昏暗。

      華玄低聲道:“小心。”拉著靜緣小心翼翼地向盡頭走去。走了百步有余,才發(fā)現(xiàn)那盡頭處竟是一個水晶打造的大敞廳,依稀可見一個男子背對著自己端坐在敞廳之中。

      華玄凝視著那男子的背影,臉上驚訝和喜悅交雜,不由心頭一跳,再往前走了幾步,只見那男子身穿碧色長袍,頭戴凈白幞頭,氣度十分儒雅。

      華玄眼眶濕潤,忍不住喚道:“師父……師父……”

      夏靜緣面露驚喜,也跟著叫了一聲:“薛子銘前輩!”然而那男子仍然背對而坐,紋絲不動。

      華玄又道:“師父,我是玄兒!”拉著夏靜緣繞轉(zhuǎn)到那男子身前,瞧清其相貌,更是確信無疑。

      夏靜緣凝睛看去,只見這男子四十多歲年紀(jì),鼻梁高挺,眉目和善,有一股與華玄十分相似的氣度,可令她不解的是,薛子銘始終維持著端坐的姿勢,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對華玄的呼喚全然不應(yīng)。

      華玄著急道:“師父,您是怎么了?”夏靜緣也覺得十分奇怪,細加審視,卻驟然一驚,原來薛子銘雖然仍是活人的樣貌,但臉龐上沒有絲毫的生氣,全身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澤。她不禁伸手出去,在薛子銘鼻端之下探了探。

      夏靜緣嬌軀一顫,望向華玄:“玄哥,你師父他……他沒有呼吸!”

      華玄也大覺不對勁,伸手拽向薛子銘,誰知鏗鏗兩聲,觸手發(fā)硬,猶如碰到一尊雕像。華玄身子劇顫,目眥欲裂,終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淚水狂涌而下。

      原來華玄一拽之下,才發(fā)現(xiàn)師父竟是被生生封裹在一整塊水晶當(dāng)中,他老人家呼吸脈搏已斷,瞳孔中神采全無,已然仙逝!

      捌 衣服垢穢

      華玄杲立在薛子銘的遺體前,胸口如同萬刀剜過,痛到?jīng)]有知覺,腦中零零散散不斷閃過師父與自己從前的點滴,這些點滴卻又化為一支支利箭,不斷扎入心口——

      華玄自記事起,便不知父母是誰,他從來不問,師父也不曾提起。師父待他如父如友,攜他走遍了大半個中華,更是將鉤賾絕學(xué)傾囊相授。

      記得他十一歲時,師徒二人在紫泥海探查鮫人之謎,所乘小船被群鯊圍攻,華玄站立不穩(wěn)跌入水中,是師父不顧兇險跳入海中救出自己,雙腿卻被鯊魚咬了一個大傷口;十五歲時,華玄赴昆山搜尋傳說中的靈肉佛手,不慎被幾頭劇毒的血螳螂圍困,是師父冒死潛入血螳螂的巢穴,設(shè)法引出一頭巨大的雌性血螳螂,吞食掉那些雄螳螂,華玄才能逃脫危境。

      是薛子銘教會了華玄“鉤的不是謎團,而是人心”的真諦,更讓他瞳得了“俠義之心更勝于鉤賾之劍”的道理。薛子銘將平生所學(xué)都傳給了華玄,他曾經(jīng)釋然地說鉤賾派后繼有人,自己便可閑云野鶴,尋一處風(fēng)景幽麗之處安享晚年,誰想如今卻在此地溘然長逝。

      華玄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褪去,全身微微發(fā)顫,好像陷入了另一個世界。夏靜緣瞧他強忍悲痛,心疼不已,也不知如何安慰,忍不住淚水決堤,涔涔而落。

      正當(dāng)此時,那詭異到令人發(fā)狂的聲音突然響起:“華玄,咱們有段日子未見了吧?!?/p>

      “天外人!”華玄猛地站起身來,拳頭握得“咔咔”直響,“我?guī)煾甘恰悄愫λ赖?!?/p>

      天外人卻道:“薛子銘?他只是個凡人,我可沒興趣殺他?!?/p>

      “你說謊!”夏靜緣駁斥道,“薛子銘前輩原本好端端的,若非是你,他怎會……怎會如此!”

      天外人道:“說出來你們也不信,害死他的人,恰恰是他自己?!?/p>

      華玄目眥欲裂:“你說什么!”

      天外人道:“你睜大眼睛,瞧瞧四周?!?/p>

      廳內(nèi)的光亮突然增強了數(shù)倍,華玄扭頭看去,登時一愣,只見四周的水晶壁上,由右至左,密密麻麻地刻著幾千段漢字,約摸共有數(shù)萬字。

      華玄吃驚道:“這……這是師父的筆跡!”細加審視,只見最開頭的一段是“今有高峰萬丈,兩鼠對穿。大鼠日五寸,小鼠日三寸。大鼠日自半,小鼠日十一。問:兩鼠何日可相逢?”

      “算題?”華玄有些錯愕,再往下瞧,只見下一段是“遠看巍巍塔千層,紅光點點倍九倍,百層共燈三萬七,問:浮屠共燈多少盞?”之后的文字也皆是一道道的算術(shù)題,總共有數(shù)千道之多,字體初始清道有力,深入壁體,但越寫到后來,便越扭曲淺薄,似有油盡燈枯的趨勢。

      天外人道:“薛子銘真是枉為鉤賾派掌門,我好意將他邀請至此,全無加害之心,他卻不知為何突然發(fā)了瘋般,設(shè)下這幾千道算術(shù)題,最終累死了自己!”

      夏靜緣驚道:“你是說,薛子銘前輩是因為設(shè)下這幾千道算術(shù)難題,以致耗盡了心力……”

      華玄怒吼道:“不可能,是師父讓我來此的,他決不會在見到我之前……”

      天外人卻冷笑了一聲:“你錯了,將你引至清滌山的,卻是本天外人。”

      華玄和夏靜緣全都臉色一變,又聽天外人道:“當(dāng)初薛子銘來到清滌山時,故意借著嘔血吐出妖姬花種,難道逃得過我的眼睛么?他心知這一趟有去無回,便留下后招,想要告訴你他的去向。然而當(dāng)薛子銘知曉我為何要請他來清滌山后,便后悔了,轉(zhuǎn)而竭力阻止你來清滌山,可他自身難保,又如何傳訊于你?!?/p>

      夏靜緣不解道:“可那五封信?”

      天外人道:“你說那幾封信么?那是薛子銘寫下這數(shù)千道算題,油盡燈枯之際,他說讓我瞧在往日的情分上,將那九封鉤賾信箋置入無釋子老頭兒的賾冢之內(nèi),以完成他作為鉤賾派掌門的遺愿?!?/p>

      “原來那信是你放進賾冢去的,等等,那不是只有五封信嗎?”夏靜緣訝然道。

      華玄咬牙道:“因為有四封信已經(jīng)被他抽掉了?!?/p>

      天外人道:“不錯,薛子銘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豈會看不出他故意將其中兩封信的信首寫錯,并在其中隱藏了暗語。薛子銘原本想告訴你的是‘勿往清滌山。而我抽掉了前四封,便只留下‘清滌山三字。你看出這暗語之后,豈會不火急火燎地趕到此處。為了讓你見薛子銘一面,我特意將他封入水晶之內(nèi),使其尸身不腐,保持著死前的模樣,你該感謝我才是?!?/p>

      華玄不禁駭然,想不到師父竟是要阻止自己前來清滌山,他轉(zhuǎn)頭望向師父,終于忍不住淚如泉涌。

      他悲憤交加,朝上空沉聲道:“如不是你,師父決不會死,請你現(xiàn)身,我要為師父報仇!”

      夏靜緣也大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有本事現(xiàn)身相見,故弄什么玄虛!”

      天外人又是一陣詭笑:“夏姑娘,你這位鉤賾派的未來夫婿沒教過你嗎,要看透一個人,僅憑面相是無用的,除非你能直視到他的心。閱遍各色人心,辨盡曲直黑白,這才是真正的鉤賾之劍?!?/p>

      華玄不可思議道:“這是我鉤賾派密不外傳的師訓(xùn),你怎會知曉?”

      天外人笑道:“我乃是天外人,這世上豈有我不知曉之事?!?/p>

      華玄牙關(guān)交擊道:“這世間之人,可當(dāng)真是被你玩弄在了股掌之中,當(dāng)初在漣漪島上,是你借柏寒之手,給靜緣種下了癡男怨女葉,將我引至洛迦山,解開了懲惡揚善花之謎,以致六道輪和逐浪幫分崩離析;劍閣玄騅無雙一案中,閣主楊驍接連殺死兩名閣老,行為近乎癲狂,劍閣也因此朽敗,如今想來,只怕與你也脫不開關(guān)系?!?/p>

      天外人毫不諱言道:“你猜得不錯,耿丹陽、申屠霜寒和敖剛密謀殺害楊騁的線索,正是我指引楊驍找到的。而且,在楊驍睡夢之時,我在他腦海中也注入了不少戾氣,使他報復(fù)殺人。”

      此話頗出華玄意料,他好一陣子才緩過來,咬牙道:“五龐先后遭難,原來都離不開你的暗中操縱,你做這一切,究竟有何圖謀?”

      天外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早就說過千遍萬遍了嗎,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

      夏靜緣脫口而出:“你為非作歹,內(nèi)心如此陰暗污濁,實在配不上一個‘滌字!”

      “小姑娘,你并不懂‘滌的真正含義,有些時候,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干凈,不得不先毀了它。”天外人耐心地解釋道,“這世間早已經(jīng)沒有一塊凈土,貪婪、高傲、慕勢、偽善、自私……這些臟垢早已將所有的人心污染得難以洗凈,正如你們所見,曲北芒、蕭清冷和趙無憚這些人的心難道不夠污濁嗎,他們那般的人這世上足有千千萬萬,讓他們變干凈的法子只有一個:以濁洗濁,欲立先破!”

      “你自實施你的大計,與我鉤賾派何干,與我?guī)煾负胃桑 比A玄凝視著薛子銘的尸身,聲音徒然拔高,略有些失態(tài),“可你卻生生將我?guī)煾副扑?,又千方百計將我引到此處!?/p>

      天外人道:“我告訴過你,我身在天外無色界,此處漫無物質(zhì),肉體不存,只有意識。需得找到一位凡人,傳授他使天人衰敗的法門,而你便是最合適的人選?!?/p>

      華玄吼了一聲:“為何是我?”

      天外人凝聲道:“此乃天命,我身為天外人乃是天命,你被選中也是天命,你我二人都逃不開這天命!”

      “不!”華玄厲聲道,“我是被你生生拖入這天命的!我與靜緣原本與世無爭,是你讓柏寒在靜緣身上種下癡男怨女葉,險些要了她的命;也是你唆使楊驍復(fù)仇,使得靜緣含恨出走,讓我們痛苦分離;更是你以尋覓靜緣為餌,迫我習(xí)得那所謂的天人五衰之法;還是你,使我迷失本性,讓諸武林人士誤以為我是戡天教余孽。是你將我一步步地引入這圈套,是你硬生生地改變了我的命數(shù)!”夏靜緣緊握著華玄的手,連連點頭。

      天外人卻嘆了口氣道:“錯了,華玄,你大錯特錯,你的命數(shù)決不是被我扭轉(zhuǎn),而是自你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我苦等這么多年,才發(fā)動天人五衰,正是為了尋找你,天可憐見,終于讓我找到了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讓你早日接受自己的宿命罷了。”

      “宿命?”華玄忿然,“什么宿命?”

      天外人道:“你總會知道的!”

      夏靜緣忙道:“玄哥,別信他的連篇鬼話,我覺得他一定就是那戡天教的后人,正是為了替霍亢向五龐復(fù)仇!”

      天外人怪笑了一聲:“戡天教?若戡天教尚存于世,我會第一個滅了它。若霍亢還沒死,我會第一個殺了他?!?/p>

      此言大出華夏意料,兩人面面相覷,華玄道:“你口口聲聲要滅掉的天人,難道不是五龐嗎?”

      天外人道:“你們還是不明白,這江湖不過是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就算洗凈了江湖,于整個天下又有何用?而我的大計,是要將這世間的一切臟垢全都濯洗罄盡,我要讓天地重開,萬物重生!華玄,這也是你即將一肩擔(dān)起的重責(zé)!”

      華玄正色道:“我寧愿死,也決不為虎作倀?!?/p>

      天外人笑道:“你一定會擔(dān)負起這個重責(zé),因為我會馬上證明給你看,這個天下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說完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兩人的腳下隨即明亮起來。華玄和夏靜緣低頭瞧去,不禁目瞪口呆,原來他們腳底的地板已是完全透明之狀,而就在下一層,竟還有一個碩大的水晶廳,就像一個巨大的活字印刷版,擺滿了一個一個的活字,每個活字都是一個琉璃房,而每個琉璃房中都密密麻麻地囚禁著各式各樣的人,仿佛一群正待屠宰的羔羊。

      夏靜緣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難道這就是阿鼻地獄嗎?”

      此刻的紀(jì)天瑜,便身在這阿鼻地獄中,自己身陷桎梏,母親消失無蹤,周遭變化詭異,這一切早已讓她手足無措,而頭頂上突然顯現(xiàn)出華玄與夏靜緣的身影,更是讓她驚憂交雜!

      “諸位久等了?!蹦翘焱馊说穆曇粲煮E然響了起來。楊騁狂吼道:“你把羽夢帶去哪了!”莫迥也道:“殷芳在何處,你快將她還來!”四周響起了一片懇求或叱罵之聲,皆是要天外人歸還自己的親人。天外人冷笑一聲:“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但若你們再吵鬧不休,我可不能確保你們再見到他們時,還能否看到他們眼中的光華。”此言一出,霎時間噪聲休止,鴉雀無聲。

      天外人滿意地道:“你們此刻心中定有一個巨大的疑問,為何本天外人要費盡周折將你們這些人帶到此處?其實我的要求十分簡單,只是想與你們玩幾場博戲,這些博戲嘛,也不難,特別之處,無非是將你們親人的命拿來押注罷了?!?/p>

      眾人一聽,無不惶恐又憤怒,此人將如此多的武林高手和富商權(quán)貴劫掠至此,竟然只是為了幾場賭命的博戲?紀(jì)天瑜大罵道:“瘋子,你是個瘋子!”

      天外人不以為怒反以為喜地道:“瘋子,不錯,在你們的眼中,只要違背天規(guī)常理,便稱之為瘋子。在下天外之人,所言所行自當(dāng)逆天違理,你們稱我為瘋子,實是正確無比。事不宜遲,咱們這便開始第一場博戲吧?!?/p>

      整個水晶大廳忽然暗了下來,燈光只集中在大廳正中的一塊空地上,只聽得機關(guān)啟動之聲,空地上的水晶地板竟活動起來,將一撥人緩緩送到了空位上,紀(jì)天瑜定睛看去,只見共有七人,都是身著錦繡華服、奢華配飾,顯然是大富之人,只是他們臉上戴著面罩,僅僅露出眼睛。這七人都是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不動,顯然是被制住了穴道。眾人疑竇滿腹,不知那天外人葫蘆中賣的什么藥,這時那令人毛發(fā)豎起的聲音再度響起。

      天外人對那七人道:“你們七人都是富甲一方的巨豪,平日為了搜刮錢財不擇手段,最終養(yǎng)肥了自己,卻使得無數(shù)人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照常理你們都萬死難抵其罪?!?/p>

      那七人登時抖如篩糠,恐懼到了極點。天外人笑了一聲道:“莫怕,我還沒說完呢,我既身為天外人,自不會以常理處置你們。我今天不殺你們,反而給你們活路,而且不只一條活路,是兩條,就看你們怎么選了?!?/p>

      又聽機關(guān)發(fā)啟聲起,那七個富賈同時間身軀松弛,穴道解開了。七人面面相覷,慌張無措,但既得天外人承諾饒命,恐懼已減弱了大半。

      天外人繼續(xù)道:“這第一條活路,叫做‘破財消災(zāi),那便是用你們各自的身家來換取你們的性命。只要你們愿意將這些年積累的財富一文不剩地拱手讓出,我便任由你們離去。當(dāng)然,從此以后,你們會淪為乞丐?!?/p>

      七位富賈沉吟不語,顯然不愿輕易答應(yīng),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道:“那……那第二條路呢?”

      天外人道:“第二條活路更為簡單,你們無需付出哪怕一文錢?!?/p>

      七人眼中放光,異口同聲道:“那是什么活路?”

      天外人道:“這條活路叫做‘以命換命?!?/p>

      只聽得哐當(dāng)聲響,有幾件晶光閃亮之物掉落在七位富賈腳下,七人俯身撿起,卻見是七把水晶所制的匕首。首先說話那人惶恐道:“如何一個以命換……換命之法?”

      天外人嘲笑道:“這還不明白啊,那便是用別人的命來換取你們的命?!?/p>

      那名富賈道:“誰……誰的命?”

      天外人道:“和你們比起來,低賤到塵土中的命?!?/p>

      又聽得機關(guān)響動,有十幾根水晶柱移動了過來,每根柱上都綁縛著一個人,但與七位富豪截然不同的是,他們?nèi)即┲疑恼诙桃露萄?,露出的肌膚上滿是臟垢,儼然莊稼人的模樣,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臉上也戴著面具,但眼睛處是封死的。

      七位富賈登時有些退縮,一人問道:“你……你是要我們殺人,一命換一命?”

      天外人道:“不,你們的命如此金貴,殺一人豈能相抵?每人要殺兩條命,方可抵消你們一命?!?/p>

      七人聞言,均是身子大震,眼眉低垂,卻似已在考慮。

      而四周關(guān)押在琉璃房中的人們,也是駭然大驚,尤其是諸武林人士,更是怒不可遏,紛紛出口譴責(zé)。

      莫迥吼道:“天外人,你竟要害死這些貧苦百姓,你這個滅絕人性的瘋子!”

      秦若卻向那七名富賈道:“你們七人,若當(dāng)真做出這等以命換命之事,我秦若對天發(fā)誓,只要還活在世上一日,必將斬除你們七人,為百姓報仇!”

      七名富賈脖子一縮,顯得極為害怕。天外人卻道:“一切由你們自行抉擇,何必聽這些無關(guān)之人聒噪,更無需擔(dān)心他們復(fù)仇的愚論。我已替你們每人都戴上面具,除了你們自己,沒有人會知曉你們是誰,就算犯下了滔天罪行,只消離開此地,便可全部抹去,仍做富甲一方的大善人,這些自詡俠義的江湖人又有何懼?”

      七名富賈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臉上不知是何材質(zhì)的面罩,神情登時鎮(zhèn)定了許多,顯然他們心中十分明白,這一張小小的面具,已可以遮掩天大的臟垢和丑惡。

      天外人繼續(xù)道:“你們的時間不多了,若那沙鐘漏盡,你們?nèi)晕醋鞒鲞x擇,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p>

      東北方角落突然亮起,眾人定睛瞧去,只見那是一個水晶制的沙鐘,上半部分的沙子正塞率而落,已流失了一大半,留給七位富賈的時間已然不多。

      七位富賈開始微微喘氣,捏緊了手中的水晶匕首。紀(jì)天瑜大聲道:“只要你們放棄了財富便可活命,何必枉殺人命,難道錢財比人命還重要嗎!”

      天外人笑道:“你們都是生意人,心中自有算盤。那沙鐘就快流盡了,你們?nèi)暨€不動手,那賠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逼呷伺ゎ^看向那沙鐘,只見尚在流淌的沙子已所剩無幾,自己的性命也在這彈指之間了。

      “??!”一位富賈凄厲地喊叫一聲,沖向了那些“賤民”,將匕首猛地刺入了一個瘦弱的身體,登時鮮血濺了他一臉。另外六位富賈見狀,也紅了雙眼,嘶叫著沖上前去,發(fā)狂般刺擊著那些“賤民”,刺入一刀,再刺入一刀,殺完了一人,又去殺另一人,嘶吼陣陣,血光四濺……那十四人的腦袋一個接著一個地耷拉了下來,鮮活的人命瞬間消散在了云煙之中。

      七位富賈身上的華服全都濺滿了血垢,面具也被染得赤紅,唯獨手中的水晶匕首依然晶光閃亮。他們殺完了人,立刻雙腳發(fā)軟,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旁人卻全都看呆了,全場一片死寂。驍勇如莫迥者,也都閉上了眼睛,不敢直視,紀(jì)天瑜更覺心頭發(fā)堵,胃部一陣痙攣,她實在難以想象,為了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財富,這些富賈寧愿選擇枉殺人命!

      就連天外人也沉默了許久,才道:“既然你們已用這些賤命換了你們自己的生命,那么本天外人也當(dāng)遵守諾言,現(xiàn)在就放你們一條生路?!边h處的一面水晶壁緩緩向上升起,開啟了一道通往外界的大門。

      七位富賈面露喜色,爭先恐后地往那道大門逃去。

      “請留步?!碧焱馊死滹`颼地道,“在你們離開之前,難道不想瞧一瞧這些死在你們手上的賤命的真面目嗎,我可從來不曾說過他們是什么貧苦良善的百姓?!?/p>

      只聽得一陣清脆的破裂聲,那被殺死的十四個人臉上的面具先后裂開,墜落在地,他們的容貌也都清楚地顯現(xiàn)了出來。

      可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人的腦袋與身體竟是完全不同,相較于破舊的衣裳、臟垢的肌膚,他們的臉上卻寫滿了榮華富貴:白面玉冠的公子、黛眉粉面的小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太爺、珠光寶氣的貴婦……只不過再光鮮亮麗的面龐此刻也已灰敗。

      七名富賈在這時也轉(zhuǎn)過了身,看清了那些人的相貌,霎時臉色慘白,形如石雕!

      “女兒!”一名富賈嘶號一聲,向其中一具黛眉粉面的女尸撲了過去,“女兒啊,怎么會是你啊。”另外六名富賈也都連滾帶爬地撲上前,哭喊聲響徹大廳——

      “兒啊,你……你怎么會穿上這身衣裳??!”

      “老婆,我怎么沒認出是你!”

      “爹,方才我……我所殺之人是……是您?”一位富賈搖晃著那位老太爺,目眥欲裂,“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兒子該遭天譴,該遭天打五雷轟!”他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了臉來。

      紀(jì)天瑜定睛看去,他那張開巨嘴的貪婪怪像消失了,變?yōu)榱藰O度哀傷之態(tài),只見他拿起水晶匕首在頸脖處一刺,傷口登時噴出一條血線,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即死亡。

      “哧哧”兩聲,又有兩名富賈拿著匕首自盡而亡,剩余四人或號啕大哭,或呆如泥塑,或悲憤滔天,一人朝天而罵:“你……你是個魔鬼,我不活了,我要和你拼命!”

      天外人道:“這可真是可笑至極,你們手中沾滿了鮮血,卻來指責(zé)我這個連螻蟻都未曾踩死過的天外之人。我已經(jīng)給了你們活命之途,你們卻視而不見。俗語有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進來,你們既已不想活了,我便替你們打開地獄之門吧?!?/p>

      突然間,那空地正中裂開一條大縫,顯出一個漆黑大洞,四位富賈連同三具尸體,以及被他們殺死的十四位至親全都跌入了那黑洞洞的深淵之中。與此同時,幾股清水不知從何處噴灑出來,將地面上的鮮血沖刷洗凈,那大洞又緩緩閉合,恢復(fù)成潔凈如新的水晶地板,整個大廳的燈光也重新亮起,仿佛先前的殺戮和瘋狂從未發(fā)生過。

      所有人都呆住了,大廳中只聽得見每個人的喘息之聲。初始那十四具死尸顯露真容時,不少人心中還露出了幸災(zāi)樂禍之意,然而當(dāng)他們看到富賈或自盡或絕望或癲狂之后,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每個人都不禁在想,自己會不會就是下一個被捉弄到死的。

      紀(jì)天瑜用手緊緊捂著眼睛,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天外人陰沉的聲音卻如毒蛇般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貪欲無厭,衣服垢穢,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

      玖 頭上華萎

      這句話也傳入了水晶廳上層的華玄與夏靜緣耳中,方才發(fā)生的慘事,兩人都清清楚楚地瞧在了眼中,夏靜緣的腦中,仍是那七名富賈不肯舍棄財富而手刃至親,錦衣華服上沾滿了血污的場景。

      華玄憤恨道:“為一些身外之物,這些人競選擇肆意殺戮,他們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

      夏靜緣卻道:“歸根結(jié)底,都是那天外人最為殘忍可惡,可我實在不明白,天外人為何要這么做,難道他只是為了享受將旁人玩弄于股掌中的快感嗎?”

      華玄卻沉吟道:“衣服垢穢,正是天人五衰中的大五衰相的第一種跡象,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就是讓人們自相殘殺嗎?”夏靜緣義憤填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天外人遲早會把所有人都害死的,玄哥,咱們得從這里出去,想辦法救出他們?!彼罩P鳴刀,對著四周的水晶壁一陣亂斫,可水晶壁堅硬如鐵,絲毫無損。

      華玄也不禁心亂如麻,對著薛子銘的遺體磕頭下去,含淚道:“師父,你告訴徒兒,究竟該怎么辦才好?”

      夏靜緣也望向了薛子銘,可這一望卻發(fā)現(xiàn)了蹊蹺,她發(fā)現(xiàn)薛子銘雖已閉目而逝,但嘴角含著一絲笑容,神情中飽含欣慰,似乎在臨死之前完成了莫大的心愿。

      夏靜緣實在覺得納罕,便向華玄道:“玄哥,你瞧,薛子銘前輩的神情好像……好像有些不對勁。”華玄急忙仔細打量師父,也發(fā)現(xiàn)了他是慷慨赴死,絕非含恨而終。

      “師父……師父他……確實是了無遺憾。”華玄不由疑竇叢生,陷入了沉思,突然恍悟到了什么,脫口道,“師父深諳我的脾性,他失蹤多日,定知我心急如焚,一旦知曉他的所在,縱是刀山火海,我豈有不去尋他的道理。他又豈能用一句‘勿往清滌山勸住我?”

      夏靜緣也明白道:“你的意思是,薛子銘前輩故意說‘勿往清滌山,正是要告知你他的所在?”

      華玄點頭道:“不錯,師父猜到信中的暗語會被天外人瞧破,更猜到內(nèi)容會被其篡改,但他仍要將這些信交給我,一來暗示我他處境危險,二來是定是想引我來清滌山,告訴我一些萬分緊要之事?!?/p>

      夏靜緣卻不解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師父要設(shè)下這數(shù)千道算題,耗盡自己的心力呢?”

      “這些算題……”華玄重新望向水晶壁上的那些算題,仔細審視了許久,突然瞪大了眼睛,取出隨身攜帶的紙筆,俯身在地板上演算起來。夏靜緣料知他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樞要,便坐在他身側(cè),靜靜等待。

      過了許久,華玄挺身站起,一臉不可思議,夏靜緣望向他手中的白紙,只見上頭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和數(shù)字,她雖看不懂,卻也知道華玄是在破解薛子銘留下的那些算術(shù)題。

      華玄熱淚盈眶,對著師父拜倒,壓低了聲音道:“師父,我終于明白了,您為何要殫精竭慮,不惜耗盡生命,設(shè)下這數(shù)千道的算題?!?/p>

      夏靜緣也小聲道:“玄哥,你明白了什么嗎?”

      華玄垂下頭,以免被天外人察覺:“你瞧那道‘兩鼠對穿題,本是《九章算術(shù)》中的‘兩鼠穿垣。我記得原題是‘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但我?guī)煾竻s設(shè)成‘今有高峰萬丈,兩鼠對穿。大鼠日五寸,小鼠日三寸。大鼠日自半,小鼠日十一。問:兩鼠何日可相逢?”

      夏靜緣道:“完全不一樣了!”

      華玄點頭道:“不錯,題核未變,參量卻大變,解算起來也復(fù)雜了很多。你再看下一道的‘浮屠數(shù)燈,原本是《算法統(tǒng)宗》中的‘浮屠增級歌,原題為‘遠看巍巍塔千層,紅光點點倍加倍,共燈三萬七千六百八十一,浮屠尖頭燈幾盞?,我?guī)煾笇懙膮s是‘遠看巍巍塔干層,紅光點點倍九倍,百層燈亮三萬七千六,浮屠共燈多少盞?之后的算題,也都盡出自于經(jīng)典算書,但算題的內(nèi)容都被我?guī)煾钢匦略O(shè)置過了?!?/p>

      夏靜緣不解道:“薛子銘前輩為何要這么做?”

      華玄道:“還記得我教你的暗碼嗎?”

      夏靜緣點點頭:“自然知曉。”

      華玄曾將自己獨創(chuàng)的一套暗碼教給靜緣,乃是利用將不同長短的橫線按照不同順序進行排列組合來表達一定含義,先前在漣漪島上,夏靜緣被“琥珀神胎”擄走,幸得她用暗碼留下一串線索,才使得華玄最終將她找到。

      夏靜緣想到暗碼,登時恍然:“難道,這些算題正是薛子銘前輩留給你的暗碼?”

      華玄點頭道:“我?guī)煾冈?jīng)自創(chuàng)過一套暗碼,但與我所創(chuàng)的暗碼不同,他的暗碼乃是數(shù)字組合,每四個數(shù)字依照不同順序排列在一起,便代表一個漢字。所以我看到這些改過的算題,便想到,他會不會將暗碼隱藏在答案中,于是我立即解開了那兩道‘兩鼠對穿與‘浮屠數(shù)燈之題,得出了這一串的答案,果然發(fā)現(xiàn),數(shù)字中藏著師父的暗語!”

      夏靜緣看向他手中的白紙,只見紙上寫了一長串的數(shù)字,若以四個數(shù)字代表一個漢字,這已足足可以算是一句話了,她隨即問道:“薛子銘前輩說了什么?”

      華玄含淚道:“師父首先說,見吾去世,切莫傷心,諸題盡解,水落石出。原來他是先將所有文字轉(zhuǎn)化為數(shù)字,以數(shù)字為答案,重新設(shè)置算題,如此浩大工程,必將勞心費神,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但師父他老人家為了不讓天外人瞧破,仍是耗盡心力設(shè)下這數(shù)千道算題,他老人家實在是……用心良苦?!?/p>

      聽完華玄所說,夏靜緣也覺無比震驚,對薛子銘更是涌起一股莫大的敬意,淚水直下道:“可他究竟要告訴你的是什么秘密,竟然要用性命來換?”

      華玄一字一句道:“若想水落石出,只有將這數(shù)干道算題盡數(shù)解開。”他拭了拭眼淚,“師父在臨死之前寫完了這些算題,已然了卻心愿,我萬不能辜負了他的心愿,我這就往下解題!”

      當(dāng)下以身體為遮掩,繼續(xù)往下解題,他全神貫注,盡智竭力,接連解開了“韓信點兵”、“群僧分饃”、“雞兔同籠”、“李白飲酒”等題。夏靜緣一直默默地瞧著他,大氣也不敢出。

      華玄解到五十題,便先停下,將所有的暗碼換成漢字,通讀一遍,臉色漸漸有了變化,仿佛見到了一個前所未知的世界。

      夏靜緣正要問他,底下卻又傳來了天外人那睥睨萬物的幽幽玄音:“諸位準(zhǔn)備好了么,咱們的第二場博戲即將開始了?!?/p>

      那七名商賈自釀慘禍的畫面還回蕩在紀(jì)天瑜腦海中,頭頂上又傳來了天外人的詭音。她只聽到身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經(jīng)過先前那場所謂的“博戲”,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天外人行事癲狂,不可理喻,更加害怕下一個輪到的就是自己。

      水晶大廳又暗了下去,燈光再次集中在那塊空地上。刺耳的機關(guān)聲中,又有三個人被推入了空地,這三人沒有戴面具,身穿圓領(lǐng)衫,腰綁束帶,頭戴烏紗帽,竟是官員模樣。

      此三人的束帶或為銀花,或為素金,乃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的標(biāo)志,他們前胸后背以金線或彩絲織成各種圖案,有兩人繡禽,一人繡獸,當(dāng)時文官繡禽,武官繡獸,由此可見,這三人均是當(dāng)朝的文武大員。

      三位被送至空地,隨即被解開穴道,一個文官恐懼地大喊:“只要放我走,我愿交出所有的錢財,一文不留!”

      另一個文官低垂著頭,帽子旁的雙翅微微顫動。

      那武官則梗著脖子,故作鎮(zhèn)定。

      天外人笑道:“如今已是第二場博戲,豈能再用前戲之規(guī),況且對于你們?nèi)齻€,錢財恐怕不是最重要的。”

      那武官問道:“那……那你要我們?nèi)绾??難道要我們殺死自己的親人?”

      天外人道:“這次我不要你們殺人,而是救人?!?/p>

      三人異口同聲道:“救人,救誰?”

      天外人道:“我之所以選你三人參與這博戲,便瞧在你們?yōu)楣俣噍d,最擅挾勢弄權(quán),媚上欺下。你們手握大權(quán),自稱百姓之父母官,卻實為權(quán)貴之看門犬。今日我便是要你們真正地做一次救民于水火的父母官?!?/p>

      那令人揪心的機關(guān)聲再度響起,有兩根水晶柱被移過來,水晶柱上各綁縛著一個女子,兩人同樣未戴面具,形貌卻有天壤之別。左邊那女子只有十三四歲,身穿葛衣,骨瘦如柴,雙目緊緊閉著,臉上帶著一股詭異的青色;右邊那女子則是十八九歲,穿一襲墨綠色纏枝牡丹錦緞華服,肌膚瑩白,身姿豐而不肥,周身散發(fā)著雍容華貴之氣,只是她神色十分驚恐,不住地使勁掙脫,眼神中露出求救之色。那三個大官見到這貴女,紛紛呼道:“蘭芝公主!”

      在場之人無不大驚,萬料不到這貴女竟是當(dāng)朝皇帝最為寵愛的公主。

      以其公主之尊,竟也被天外人抓到,這天外人之神通廣大,由此可見一斑。

      蘭芝公主見到他們,大聲呼喊:“救救我,只要救我出去,你們要什么父皇都會給你們!”

      武官道:“公主莫怕,下官定會拼死保你周全!”

      另兩個文官也爭相示忠:“公主,老臣必當(dāng)竭忠盡智,救你出去?!?/p>

      天外人陰森地一笑:“大言不慚!若我要你們殺死公主,才能保住性命,你們該當(dāng)如何?”

      三人臉色一白,蘭芝公主目光中也現(xiàn)出驚恐。

      天外人道:“玩笑之言,何必當(dāng)真,我方才既已言明,要你們救人,而非殺人。只要你們救得一條人命,便可安然出去?!?/p>

      那武官問道:“你到底要我們救誰?”

      天外人道:“瞧見公主身旁那女子了嗎,她名叫阿惠,農(nóng)家出身,清貧卻也安樂??删驮诎朐轮?,她將家中所種蔬果送往一家酒樓,卻被一個醉酒的高官之子攔住,欲行不軌。阿惠寧死不屈,自樓上躍下,摔成重傷,從此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死去?!敝T武林人士聞言,不少人面露憤慨。

      一名文官道:“你……你是要我們救她?只要放我們……不,是放蘭芝公主出去,本官必定竭盡全力,遍尋名醫(yī),保證她恢復(fù)如……”

      “再高超的神醫(yī)也無法救她?!碧焱馊舜驍嗨溃拔ń裰挥幸粋€法子可以救她。”

      “什么法子?”三人齊聲問。

      天外人道:“你們應(yīng)當(dāng)最清楚,這位蘭芝公主愛美成癖,容不得身上半點瑕疵,十日之前,她不過是臉頰上生了粒小痘,便有十多位大官絞盡腦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制成四顆補丸送給她,這四顆補丸乃是以冬蟲夏草、天山雪蓮、千年靈芝、冰燈玉露等十多種罕見藥材提煉而成,美其名曰‘煥容丸。蘭芝公主大為喜悅,將其盡數(shù)吞下,實則卻全無美容養(yǎng)顏之效,唯有暴殄天物之憾。如今藥氣已盡融于公主的血液之內(nèi),只需將她身上之血放出三杯,給阿惠服下,便可保住她的性命,此等救人積德的善行,便由三位代勞,如何?”

      三位大官一聽到要給蘭芝公主放血,全都變了顏色,蘭芝公主更是嚇得面無血色。

      天外人又道:“三杯血,決計要不了這位公主的性命,只需救了人,我便許你們?nèi)嘶蠲?,這位蘭芝公主也可安然送回,豈不皆大歡喜?時間仍以沙鐘為計,快考慮吧。”那只水晶沙鐘再度翻轉(zhuǎn),沙子唰唰下落,又聽得鏗鏗幾聲,三位大官的面前多出了三把水晶錐,三只寸許長的水晶杯。

      一名文官惶恐道:“公主乃是金枝玉葉之身,對她動刀子,那……那可是誅滅九族之罪。”三人都遲遲不愿動手。紀(jì)天瑜大喊道:“難道一條人命,還比不上公主的三小杯血?你們?nèi)粼龠t疑,誰也不能活命!”

      那武官一咬牙,拿起錐子和水晶杯,走到公主身前,連連磕頭:“公主,千萬恕罪,下官這也是為了你我的性命?!逼鹕砦兆」鞯氖郑阋缅F子輕輕戳下,蘭芝公主大叫道:“你敢放我一滴血,我讓父皇誅你九族!”那武官登時不敢下手了。

      兩名文官卻似活過來一般,對著武官戟指大罵:“大膽,公主萬金之體,豈容得你褻瀆,回去之后,本官定會稟明圣上,告你一個欲傷公主之罪!”

      武官臉色大變,急退數(shù)步,連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痹俨桓矣|碰公主一根汗毛。

      三位大官留在原地,躊躇不語,很快那沙鐘漸漸流盡,阿惠腦袋一歪,死了。

      紀(jì)天瑜只覺一股極大的哀傷直沖胸口,如何也難以想象這三位民之父母、國家棟梁,寧愿看著一位民女活活死去,也不敢劃破那萬金之軀分毫。

      天外人卻道:“常言道,人命關(guān)天,然而草民之命在爾等三人眼中算不得命,公主的幾小杯血卻重于干命萬命??v然你們得罪了公主,盡可拋官棄祿,隱姓埋名,可你們終究不愿割舍,歸根結(jié)底,卻是不愿放棄權(quán)勢二字。蘭芝公主,你倒是說說,這三位臣子草菅人命,該當(dāng)何罪?”蘭芝公主神情懼怕,不吐一字。

      突然一道晶光射出,直向蘭芝公主飛去,蘭芝公主不由大聲尖叫,生生見得那道晶光射入頭頂。紀(jì)天瑜定睛瞧去,卻見一支水晶箭,不偏不倚,插入公主頭頂發(fā)髻,卻未傷及她分毫,只是蘭芝公主身下的錦裙濡濕了一片,竟是嚇得失禁了。

      天外人仍淡淡地道:“公主大人,我再問你一遍,這三人該當(dāng)何罪?”

      蘭芝公主羞極懼極,用極細微的聲音道:“死……死罪!”

      天外人笑道:“好,公主有令,不得不遵!”

      隨即又見三道晶光射出,“噗、噗、噗”三聲,正中那三位大官額頭,鮮血霎時染紅了烏紗帽,隨即地板打開,三人墜落,泉水滌污,一切恢復(fù)原狀。

      天外人低沉的聲音又道:“趨炎附勢,頭上華萎,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

      目睹足下的情形,夏靜緣不由憤然作色,恨不得沖破這層水晶,親自去救那阿惠。卻見華玄眉頭緊鎖:“頭上華萎?這是大五衰相的第二種跡象?!?/p>

      夏靜緣道:“玄哥,你可別被那天外人擾亂了心神,對了,薛子銘前輩都告訴了你什么?”

      華玄回過神道:“師父告訴我的是戡天教創(chuàng)教的淵源,還說事關(guān)重大,要我一字不漏地記下?!?/p>

      夏靜緣吃驚道:“戡天教,果然是戡天教,我就猜到,這個天外人和戡天教大有關(guān)系!”

      華玄道:“師父還尚未提及天外人和戡天教的關(guān)系,只是將戡天教的淵源原原本本地寫了出來,我先前推測的沒錯,那石磐陀果然便是戡天教的創(chuàng)教之人?!?/p>

      夏靜緣好奇道:“那石磐陀是如何創(chuàng)立戡天教的?”

      華玄道:“這又要從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的故事說起,據(jù)《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所載,石磐陀在拜玄奘為師之后,企圖殺死玄奘并遠走高飛,可真相并非如此,原來石磐陀拜玄奘為師時還不到十歲,他身具返祖之象,全身遍生長毛,出生不久,便遭父母遺棄山野,與野獸一同長大。是玄奘在途中遇見了他,收之為徒,馴服其野性,將其教化為人?!?/p>

      夏靜緣吃驚道:“這不正是唐僧與孫悟空的故事么?”

      華玄頷首:“不錯,正如《西游釋厄傳》中所述,孫悟空陪伴唐僧一路西行,石磐陀也與玄奘相依為命,歷經(jīng)艱險,終于抵達天竺。但周身長毛的問題,直到之后石磐陀隨玄奘去往缽伐多國訪師參學(xué),才發(fā)生了那件完全扭轉(zhuǎn)他命運的重大奇遇。”

      夏靜緣越來越好奇:“他遇到了什么?”

      華玄道:“某一日石磐陀又遭到幾個小沙彌的嘲笑,他心緒低落,獨自來到一座廢棄的浮屠下,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一位天竺老僧端坐在塔尖,閉目坐禪,當(dāng)時閃電四起,雷聲隆隆不絕。石磐陀深感危險,忙攀至浮屠之頂,想將那老僧勸下。恰在這時,一道天雷直劈向那老僧。石磐陀舍身一躍,替那老僧擋住了雷劈,自己卻被劈得全身焦黑,不省人事。”

      夏靜緣擔(dān)憂道:“他……他死了么?”

      華玄道:“傻姑娘,他若就此遭雷擊而亡,那便沒了日后傳誦古今的《西游釋厄傳》了。當(dāng)時過了許久,石磐陀有了意識,睜開眼來,只見自己躺在一個鏡湖之畔,湖中映照出一個相貌英俊的青年,隨著自己張嘴,那青年也跟著張嘴,隨著自己擺動手腳,那青年也跟著擺動手腳。”

      夏靜緣驚訝道:“那是石磐陀自己!”

      華玄點點頭:“不錯,這英俊青年正是石磐陀,他見自己竟然褪去長毛,變成夢寐以求的模樣,更以為必死無疑,直到發(fā)覺身邊正坐著一個須發(fā)皆白的天竺老僧,登時愕然,原來這位老僧正是先前自己替其擋雷的那一位,卻見他滿臉皺紋,老態(tài)龍鐘,少說也有一百來歲,竟似比先前在塔頂所見老了幾十歲?!?/p>

      夏靜緣不解:“這是怎么回事?”

      華玄繼續(xù)道:“石磐陀也是大惑不解,卻聽那老僧緩緩道,原來先前石磐陀遭到雷擊,全身肌膚已燒焦,生命危在旦夕。老僧便將自己修煉了近百年的法源傳給了他。石磐陀吸納了法源之后,便全身褪去長毛焦皮,長出新肌,從而脫胎換骨,變?yōu)榱爽F(xiàn)下這個英俊青年。石磐陀驚喜交加,對著老僧連連磕頭。老僧卻道,之所以傳功給石磐陀,正是念在他舍身為人的佛心,他還說,自己修煉的法源乃是此天下問獨一無二之物,但要釋放出至上之力,還需得以特定的法門施展,當(dāng)下便將這門奇功的口訣盡數(shù)傳給石磐陀。說完這一切,老僧突然氣息轉(zhuǎn)弱,顯現(xiàn)出將死之兆。石磐陀大驚,忙將老僧扶住,老僧強撐最后一口氣告誡他,這門奇功的威力大到無法預(yù)料,若運使不當(dāng),有毀天滅地之惡果,老僧自己難以駕馭,唯恐墮入魔道,是以置身塔尖,盼以天雷殉身,誰知機緣巧合卻被石磐陀救下,可見這是天意。他最后意味深長地看了石磐陀一眼,隨即坐化了?!?/p>

      夏靜緣喃喃道:“世上竟還有如此奇功?”

      華玄接著道:“石磐陀將天竺老僧埋葬后,回到了玄奘身邊。玄奘見到石磐陀脫毛為人,亦是驚喜無比,隨后聽石磐陀講述了來龍去脈,眉頭卻深深皺起。他知曉這門奇功的神通難測,后患無窮,便要石磐陀立下誓言,決不可輕易施展此功,以免危害蒼生?!?/p>

      夏靜緣道:“這便是唐三藏給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么?”

      華玄點點頭:“只可惜誓言只是緊箍,卻沒有咒語來約束。見石磐陀立下誓言,玄奘才放下心,他說石磐陀已然脫胎成人,宛如死后重生,從此石磐陀已不在這世上,于是替他重新取了一個法號,名為辯機。其實這也是玄奘出于保護石磐陀之意,不想旁人知曉他的身世來歷,因此玄奘才會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將石磐陀與自己的關(guān)系徹底撇清?!?/p>

      夏靜緣點點頭:“那么后來呢?”

      華玄道:“之后。辯機認識了高陽公主,二人感情不容于世。辯機金蟬脫殼,可高陽公主卻以為辯機被殺,傷痛欲絕,而就在這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上了辯機的骨肉……”

      夏靜緣接著說道:“更可怕的是,那孩子生下之后,才被發(fā)現(xiàn)竟也繼承了親生父親的返祖之性,遍身生滿了長毛。李世民得知后,更是以為奇恥大辱,立即命手下將孩子送走,那便是天瑜妹妹的先祖了?!?/p>

      華玄點點頭道:“四年之后,石磐陀終因想念高陽公主,重返大唐,卻得知公主已死,孩子也被送走。石磐陀哀極而怒,創(chuàng)立了戡天一教,邊反抗大唐天子,邊尋找自己的孩兒,卻始終一無所獲。他一怒之下,竟只身闖入了大唐皇帝的寢宮。那時李世民早已病逝,當(dāng)朝天子乃是唐高宗李治。石磐陀劍指李治,逼問他說出自己孩子的下落。李治卻說自己不知道,石磐陀狂怒之下,竟要使出那天竺老僧傳給他的奇功,與大唐天子同歸于盡。就在這時,已是垂暮之年的玄奘及時趕到,問石磐陀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大聲誦念著佛經(jīng),就此涅槃。石磐陀終于幡然醒悟,含淚拜別玄奘的尸身,離開皇宮,命令戡天教的教眾放下兵刃,從此隱于人間?!?/p>

      夏靜緣感慨道:“原來竟是如此一個令人哀傷的故事?!?/p>

      華玄卻擰著眉頭道:“這一切隱秘之事,竟與那賣書人吳柯說的絲毫不差,他究竟是什么人?”卻聽夏靜緣驚訝道:“玄哥,你快瞧,那是怎么回事?”

      華玄隨即往下一層瞧去,只見那空地之中,仍只有蘭芝公主與阿惠的尸體,蘭芝公主正害怕得瑟瑟發(fā)抖,而就在這時,那“死去”的阿惠突然坐直了身子,站起身來,緩緩向蘭芝公主走去。蘭芝公主以為她死尸還魂,只嚇得魂飛魄散,驚聲尖叫!

      可那阿惠并非是要報復(fù)蘭芝公主,而是在那水晶柱上輕輕一點,蘭芝公主登時解開了束縛。

      她一臉驚懼地望著阿惠,不住道:“你……你是人是鬼?”

      阿惠并未開口,那天外人的聲音卻替她回答了:“不必怕,她是活人。阿惠受人欺侮身受重傷不假,但已被我治愈,方才不過是我要她在你們面前演戲罷了,阿惠,你可以退下了。”

      阿惠鞠了一躬,閃入某塊水晶壁后。

      蘭芝公主顯然松了口氣,顫聲道:“她……她既然沒事,那你可以放本……本公主走了嗎?”

      天外人笑道:“急什么,我自會放你離去,但在此之前,你還有件事沒做?!?/p>

      蘭芝公主緊繃著臉道:“什么……什么事?”

      天外人道:“當(dāng)然是完成第三場博戲?!?/p>

      蘭芝公主臉色大變,搖頭道:“不,不,我不想?yún)⑴c什么博戲,你放我走,我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你?!?/p>

      天外人道:“放心,這場博戲無關(guān)生死,無論你做出什么選擇,都不會要了你的命?!?/p>

      蘭芝公主懼聲道:“那……那你要什么?”

      天外人一字一句道:“你最引以為傲的血脈?!?/p>

      拾 全身臭穢

      每個人都對天外人既憤又怕,但經(jīng)過兩場博戲,卻又覺得此人的所作所為并不像是單純的窮兇極惡,反而蘊藏著引人思慮的深意。秦若等見識深遠之士,都已緊皺眉頭,苦思冥想天外人的真正企圖。

      而就在這時,他們眼前卻上演了阿惠“死而復(fù)生”的驚人一幕,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天外人竟將蘭芝公主選為了第三場博戲的主角。

      蘭芝公主聽到天外人所言,連連搖頭:“血脈?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p>

      天外人道:“你乃是皇帝的子嗣,金枝玉葉,尊貴無比,我今日倒是想要瞧瞧,血統(tǒng)之純,與身體之凈,哪一個更為重要?!?/p>

      蘭芝公主仍是一臉疑惑,這時卻見她身后有兩道水晶壁突然亮起,變作了透明之色,諸人方才看清,那兩道水晶壁之后各囚有一人:左邊囚禁的是個通體污垢,滿身膿血的乞丐;右邊則關(guān)押著一個黼衣繡裳、紆青佩紫的年輕王公。這兩人地位容貌天差地別,此刻卻都是臉色漲得通紅,不停地抓扯自己,好像烈焰焚身,痛苦不已。

      蘭芝公主一瞧見右邊那人,便驚駭?shù)亟械溃骸盎市郑 北娙瞬胖?,那人竟是?dāng)朝王子。

      天外人卻道:“在外此人是王子,可在此處,王子乞丐并無分別。因此我一視同仁,給這兩人都服下了一道絕世美味?!?/p>

      蘭芝公主顫聲問道:“你……你給我皇兄服下了什么?”

      “貓鼠同眠湯?!碧焱馊嗽幃惖匦α藘陕暎斑@可是件絕好的東西,只要服下,縱是天敵,亦可化敵為侶,共枕而眠?!?/p>

      蘭芝公主又羞又怕:“這……這是春藥?”

      天外人道:“看來公主也不算是孤陋寡聞,哦,我差點忘了,你與你那些面首男寵,又有什么花樣沒有玩過,天外人又何必班門弄斧?!?/p>

      蘭芝公主羞怒道:“住嘴!”

      天外人笑道:“我若住了嘴,又如何繼續(xù)咱們的博戲。廢話少說,我就直言吧,只要你從這兩個水晶室中任選其一,走進去呆上半炷香的時間,便可安然離去。”

      蘭芝公主聞言,一張精致如瓷娃娃的臉幾乎要扭曲變形。

      紀(jì)天瑜同為女子,也覺心頭仿佛爬滿了蚯蚓般難受。

      天外人要蘭芝公主做出的選擇,要么她將自己的身子送給那骯臟不堪的乞丐玷污,要么便是與自己的親生兄弟亂倫,簡直喪節(jié)亂常,天理難容。

      卻聽天外人繼續(xù)道:“你若不選也可以,我也決不會殺你,只是會將你全身切開無數(shù)個傷口,抹上蜜糖,讓萬蟲咬噬?!碧m芝公主“啊”了一聲,崩潰地癱倒在地,捂住耳朵,不敢往下聽,可天外人的聲音仍是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你也只有一個沙鐘的時間為限,請快做出抉擇?!鄙崇姺D(zhuǎn),計時開始。

      紀(jì)天瑜忍不住喊:“天外人,這蘭芝公主縱然有再多的不是,你也不必如此作踐她!”

      天外人道:“作踐?身為公主,便高貴絕倫?身為妓女,便低賤無比?今日我要證明給你們看,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紀(jì)天瑜被他這句話噎住,無言以對。

      蘭芝公主死死盯著那沙鐘中已經(jīng)流失大半的沙子,轉(zhuǎn)首去瞧那水晶室中的乞丐,只想到被他觸碰到身子,便覺惡心透頂,令人作嘔,又瞧向另一邊的皇兄,登時轉(zhuǎn)回了目光,不敢想下去,可眼看著那沙鐘即將流盡,她突然咬了咬牙,大聲道:“我皇族之血脈,豈容絲毫玷污,本公主寧愿……寧愿選擇皇兄。”向著右邊的水晶壁奔跑過去。

      天外人道:“很好,那我就成全你。”兩邊的水晶壁突然同時一片漆黑,只聽得壁門開啟之聲,蘭芝公主縱身跳入右邊壁門,霎時只聽得衣裳激烈的撕扯聲、男女濃重的喘息聲……

      諸人盡都凝神屏氣,不少人在搖頭嘆息。紀(jì)天瑜更是緊閉眼睛,捂住了雙耳,可突然間蘭芝公主的一聲尖叫穿透了整個大廳。

      紀(jì)天瑜睜眼望去,只見那左邊水晶室內(nèi)的光再度亮起,可大出意料的是,此刻室內(nèi)關(guān)押的已不是那個污垢的乞丐,而是錦繡的王子,此刻那王子將身子緊貼在水晶壁上,十個指尖在水晶上劃出道道血痕,顯然已痛苦到了極處。

      紀(jì)天瑜稍加思索,登時明白了:那兩道水晶壁并不是透明的,而是兩面奇特的鏡子,左邊水晶室映照的是右邊水晶室,右邊水晶室映照的是左邊水晶室,蘭芝公主選擇了皇兄,實際上卻還是被那乞丐……

      紀(jì)天瑜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覺怵心到了極點,耳邊那更令人怵心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傲世輕物,全身穢臭,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

      “全身穢臭,這是天人五衰的第三種跡象!”夏靜緣滿臉驚懼,不敢相信如此慘事竟在自己腳下發(fā)生,她望向華玄,卻見他瞪大眼睛,望著才解開的那些算題,一臉不可思議之色。

      夏靜緣忙問道:“玄哥,怎么了?”

      華玄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夏靜緣無比好奇:“什么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華玄緩緩述道:“佛經(jīng)中的天人五衰,指的本是天人壽命將盡時出現(xiàn)的種種衰相,然而真相并非如此。原來天人的壽命最初也是無窮無盡的,可如此終日無憂,盡情享樂。佛祖唯恐天界眾生耽于欲望,極易產(chǎn)生‘常、樂、我、凈的顛倒思想,所以佛祖委派了一名不在欲界和色界的天外之人,賜予其一件法器‘混沌,讓他監(jiān)察天界眾生。一旦發(fā)現(xiàn)某位天人心生不軌之欲,有墮入惡道之兆。這位天外之人便以‘混沌釋放出渾濁之氣,使天人濁垢縈身,出現(xiàn)樂聲不起、身光忽滅、浴水著身、著境不舍、眼目數(shù)瞬的五小衰相。此刻天人若尚有悔改之心,拋卻欲念,仍有轉(zhuǎn)機之可能,可若是天人執(zhí)迷不悟,五小衰相便會轉(zhuǎn)化為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的大五衰相,五大衰相顯現(xiàn),天人將死,不可逆轉(zhuǎn)?!?/p>

      夏靜緣越聽越驚:“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華玄點頭道:“你知道更令人驚奇的是什么嗎?據(jù)那冊戡天教的載錄所言,那天竺老僧傳給石磐陀的法源,正是‘混沌,傳給他的奇功,正是天人五衰功!”

      夏靜緣險些“啊”地叫出口,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小聲道:“天……天人五衰功……混沌……究竟是什么?”

      華玄道:“乾坤未判,天地未開之初,名為混沌之世。此時未有日月天地、風(fēng)云雷雨、山川草木、飛禽走獸及魚龜昆蟲。且明未明,陰陽未分,天地之體,合二為一,清濁不分,昏昏漾漾,故曰混沌。這天人五衰功與我們所知的武功大不相同,不論陰陽,只講清濁。是以我想,這‘混沌便是清濁的本源,沒有‘混沌,便無法駕馭清濁之氣,更無法修習(xí)天人五衰功?!?/p>

      夏靜緣驚訝道:“玄哥,這都是那天外人告訴你的?”華玄點了點頭,眉宇間流露出一股憂愁。夏靜緣突然想到了什么,脫口道:“你方才說,佛祖找了一位不在欲界和色界的天外之人來監(jiān)察天界眾生,天外之人,那不正是天外人么,況且他……他還懂得天人五衰功……”

      華玄緊緊皺起眉頭,也是百思難解,繼續(xù)道:“咱們接著說石磐陀吧,他率戡天教教眾隱入人間之后,便謹記天竺老僧的告誡及對玄奘的承諾,決不再動用天人五衰功。但他不甘如此奇功隨著自己長埋地下,若是傳于后人,又擔(dān)心難以駕馭,釀成惡果。直到臨死前,他想到了一個兩全的法子,便是在教主‘戡天凡子之外,另設(shè)一位‘鑒天者。上任‘戡天凡子人死散功,體內(nèi)的‘混沌便會傳入下任‘戡天凡子體內(nèi);而天人五衰功的法門,則由‘鑒天者父子相傳。‘鑒天者并非戡天教徒,也不懂武功,只隱藏于市井三教九流之中。

      “石磐陀留下的訓(xùn)誡是,決不可讓戡天凡子得知鑒天者的身份和所在。唯有當(dāng)世間污濁不堪,墮落無救之時,鑒天者方可向勘天凡子表明身份,并將天人五衰的法門傳授于他,發(fā)啟天人五衰功,毀天滅地,萬物重生。”

      夏靜緣聽到此處,已經(jīng)驚訝得合不攏嘴,她道:“這么說,只有戡天教教主與那鑒天者聯(lián)手,方能發(fā)啟天人五衰功。”

      華玄點點頭:“恐怕正是如此?!?/p>

      夏靜緣道:“可我有個疑問,五龐之所以深受其害,皆因三十八年前與霍亢的那場大戰(zhàn)。難道霍亢在那時便已發(fā)啟了天人五衰功?可若沒有鑒天者相助,他如何能練成天人五衰?莫非,當(dāng)年霍亢已經(jīng)見過那鑒天者了?而且,那載錄中不是說,天人五衰功一旦發(fā)啟,其威力便可毀天滅地,可如今五龐雖然分崩離析,但也沒到天地毀滅的地步啊?!?/p>

      華玄皺眉道:“對此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敝坏美^續(xù)垂頭解題,連解數(shù)道,臉上訝異之色更甚,

      他對靜緣道:“師父說,那本戡天教的載錄上是如此描述那‘天人五衰顯現(xiàn)時的癥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凡所有相皆是心跡,天人五衰,心衰則相衰,相衰則目衰,目衰則萬物衰,衰無窮,滅有盡?!?/p>

      夏靜緣不解:“這是什么意思?”

      華玄解釋道:“這是說,當(dāng)天人五衰發(fā)生時,雖然什么頭上華萎、全身臭穢這些都是外相的衰變,實際卻是人心的變化,當(dāng)人心衰敗時,你的眼睛也會變化,衰變的眼中瞧見的萬物也都會呈現(xiàn)衰變之相,如此衰變無窮無盡,直至毀滅?!闭f到此處,猛地雙目睜大,恍悟到了什么,“原來如此!”

      夏靜緣道:“玄哥……”

      華玄緊接著便道:“先前在奪天塔下,我瞧見那些弟子發(fā)生了異變、趙無憚和敖剛則形如尸鬼;在城郊時,我瞧見洪萬鈞、劉云松、肖束三人變成了食人妖;還有方才,我看底下那些達官權(quán)貴的模樣都十分古怪,原來我看到的并不是他們的外貌!”

      夏靜緣吃驚道:“你是說,你看到的是他們的心!”

      華玄微微喘起了氣:“不錯,那些弟子或神志喪失,或陷入癲狂,內(nèi)心便如僵尸野獸;趙無憚和敖剛飽受病痛,內(nèi)心既邪惡又無助,便如四處游蕩的惡鬼;洪萬鈞那三人為飽私欲,殘害百姓,內(nèi)心便如食人妖魔一般;方才那三名商賈,內(nèi)心貪婪,因此嘴巴變得奇大;那幾個官員內(nèi)心媚上欺下,因此臉分作上下兩片;那蘭芝公主心中高傲無比,因而雙眼變到了額頭上……這一切都是他們內(nèi)心的映照!”

      夏靜緣面露恍然,口中卻疑問道:“可為什么,這些你們瞧得見,我卻不行?”

      華玄道:“還記得先前我們過水晶迷宮時見到的那些奇特的水晶碑嗎?那些水晶碑的怪像,只有透過材質(zhì)相同的水晶壁才能看到。這道理也是如此,只有同樣因‘天人五衰而至內(nèi)心發(fā)生變化之人,才可以看到種種怪像。唯有靜緣你純潔無垢,所以才不會被幻象所迷?!?/p>

      夏靜緣無比擔(dān)憂道:“照這么說,玄哥,難道你也已經(jīng)被……”

      華玄嘆了口氣:“不僅是我,還有天瑜,及五龐掌門的身上都已顯出‘天人五衰的癥狀,不過靜緣別擔(dān)心,師父既已告訴了我這‘天人五衰的玄機,說不定之后便有破解之法?!?/p>

      夏靜緣連連點頭道:“對,你趕緊往下解題,薛子銘前輩定然會有解救之法?!?/p>

      華玄點點頭,轉(zhuǎn)目瞧向水晶壁上的算題,正待繼續(xù)解題,突見水晶壁上有幾道光影閃過,急忙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背后已立著九條詭異的人影,清一色的素白長衫,頭戴銀色面罩,手中握著一件奇怪兵刃,正是濯門九泉。

      華玄見到九人手上兵刃,立時明白他們的企圖,大叫:“不好!”果然見九泉驟然將手中兵刃擲向四面八方,兵刃一插入水晶壁,便見得蒸氣氤氳,水晶呈現(xiàn)融化之狀,其上的字跡也在慢慢消退。

      華玄大驚,正要沖向九泉,夏靜緣嬌喝一聲:“玄哥,你趕緊記下算題,我來擋住他們!”拔出鳳鳴刀,沖向九泉,只聽得弦音鳴響,夏靜緣已將他們逼得離開水晶壁了幾步。

      華玄見壁上的字跡正在逐漸消退,已是無法補救,只得凝定心神,將剩余的算題盡數(shù)記在腦中,他一邊苦記,一邊分神去瞧夏靜緣。只見夏靜緣以一柄鳳鳴刀,獨自對抗九泉。她刀法固然高超,但終究不是三頭六臂。九泉招式如同流水,一波連著一波,自四面八方合擊靜緣。靜緣就像是一葉孤舟,在驚濤駭浪中苦苦支撐。

      華玄再也看不下去,便要去援手,卻聽靜緣大聲道:“玄哥,我撐得住,不必管我,薛前輩用性命寫下了算題,你可千萬別讓他死不瞑目?!?/p>

      華玄登時緊咬牙關(guān),轉(zhuǎn)身死背壁上算題。他自來聰明絕頂,過目不忘,掃過一眼,便將一道道算題記入腦中,然而他記題再神速,也比不上那字跡消失之快,遠處的幾百道算題已然融化消失。華玄又急又惱,拼命強記剩余的算題,只覺腦袋劇痛,胸腹處似乎有一股重濁之氣直沖上腦,痛苦難忍。

      便在這時,只聽得靜緣尖叫了一聲“玄哥”。華玄猛地扭頭,只見鳳鳴刀高高飛起,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夏靜緣已被九泉逼入墻角,突然她腳下的水晶地板開啟一個黑洞,遽然下墜。華玄不禁目眥欲裂,吼叫道:“靜緣!”

      他如大鷂般飛向靜緣,可已然太遲,頃刻間靜緣已消失在那黑洞中。華玄使出全力捶擊腳底,可那水晶地板嚴絲合縫地合上,也不再是透明之狀,哪里還見得到靜緣的身影。他不禁悔斷肝腸,連連自責(zé)方才為何任由靜緣一人獨抗九泉,他余光一瞥,卻見九泉正要退走。

      “哪里走!”華玄暴喝一聲,倏然一分為數(shù),如利劍般射向九泉!九泉急施抵御,先分后合,將華玄完全裹住。華玄狂怒攻心,同時出招分別攻擊九泉眾人,身法快得不可思議,九泉則化作流水之態(tài),分別凝聚出九股迥然的勁力:或剛猛如驚濤拍岸,或陰柔若涓漣溪流,或剛中帶柔似瀑布拂巖,或柔中帶剛?cè)绲嗡┦?,或綿延似滾滾江河,或沉穩(wěn)若鏡面湖泊,或進發(fā)似沖天怒潮,或內(nèi)縮如海底漩渦,或幽奧如萬丈深淵。當(dāng)真是滔滔汩汩,洶涌澎湃。

      華玄內(nèi)心怒火激蕩,難以白控,他雙掌款擺,猶如蕩水之魚鰭,或隱駭浪中逆流而上,或潛湖泊下平流緩進,或藏瀑布內(nèi)飛流直下,將九泉招式中的勁道盡數(shù)“洗”去。九泉攻勢洶洶,卻始終只能載舟而不能覆舟。

      華玄凝視九泉,怒火再騰,猛地雷霆一喝,驟然手掌凝立不動,雙臂攏做回環(huán),周身散發(fā)出一股廣納包容之力,仿佛化成了無垠之海。驚濤、溪流、瀑布、滴水、江河、湖泊、怒潮、漩渦、深淵九股勁力登時匯入大海,融為一體。九泉再也施展不出任何威力,反而被華玄海納百川之力黏在身周,指東往東,指西去西,再難自控如意。

      華玄喝叫道:“靜緣在哪?”九泉無人應(yīng)答,華玄目透兇光,將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猛地向前推出,九泉立時向后跌去,最前頭的男子首當(dāng)其沖,臉上的面罩登被掀去,華玄瞧清了他的相貌,不禁駭然大驚。

      眼前這男子瘦長臉頰,修眉薄唇,不是自己的好兄弟甄裕是誰!華玄驚呼道:“阿裕,怎……怎會是你?”可甄裕神情猶如石雕,眼神中也見不得半點光芒,仿佛不認識他一般。華玄仔細審視,只見他臉上各個穴道上都有一個細小的孔洞,再瞧向那掀落在地的面罩,卻見面罩內(nèi)部,穴道的相應(yīng)位置,都嵌著一根水晶針,針身又細又長,若是戴在臉上,針頭足可插入腦子。

      華玄霎時間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痛:“阿裕,究竟是誰對你做出此事?!笨觳较蛘缭W呷ィl知這時甄裕身后的冰泉與虹泉突然扯住甄裕,往后一拖,九泉身后的水晶壁突然開啟,將九泉卷進壁后,隨即緊緊關(guān)上。

      華玄一拳擊在水晶壁上,心若刀絞:“阿裕,阿?!o緣……靜緣又被帶去了哪里!”

      他緩緩癱軟在地,回首瞧去,水晶壁上的字跡已經(jīng)消除得干干凈凈,師父苦心孤詣寫下的至重之言也隨著他埋入冥土。

      華玄失去了靜緣,又辜負了師父的重托,一時只覺愁思茫茫,天昏地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拾壹 腋下流汗

      水晶大廳中一片死寂,白蘭芝公主那場博戲之后,天外人已沉默了許久,所有人的內(nèi)心此刻都像瓷器一般易碎,只怕他下一個喊到的名字就是自己。

      紀(jì)天瑜心系母親,更是無比煎熬,她仰頭一瞧,突然怔住,只見原本透光的水晶頂已是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見華玄和夏靜緣的身影,不禁心亂如麻。正在這時,那催命符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天外人道:“抱歉,讓諸位久等了,先前的三場博戲你們瞧得可過癮么?!?/p>

      莫迥高喊道:“天外人,你要殺就殺,何必搞這么多的花樣?”

      天外人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那有什么意思,肉身存滅,是再容易不過之事,而我天外人所要做的,乃是濯洗靈魂,重新開天辟地。事不宜遲,咱們便開始下一場的博戲吧,有請兩位大師?!睓C簧振動聲中,又有兩個人被帶到了那塊空地之上。

      紀(jì)天瑜瞪眼瞧去,卻見那兩人一位身披袈裟,光首上燒著九個戒疤,另一位羽衣云鞋,頭頂上盤著高高的道髻,竟是一僧一道。瞧兩人的穿著氣度,應(yīng)當(dāng)都是聲名遠播的高僧名道,此刻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步步小心。

      天外人道:“兩位大師都是得道高人,本天外人將兩位恭迎到此,只是想與你們探討一下生死之道?!?/p>

      那僧人惶恐道:“生……生死?”

      天外人道:“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道家也有‘舍己、‘無我之說,說起來都是冠冕堂皇,然而我實在好奇,當(dāng)真生死之際,究竟是佛家更為慈悲,還是道家更愿舍己?!?/p>

      說話間,南邊的兩道水晶壁亮起,緩緩開啟兩道水晶門,但門內(nèi)漆黑一團,什么也看不清。

      天外人道:“兩位請吧?!闭f罷一僧一道腳下的水晶地板緩緩移動,向水晶門移去。

      僧道齊聲道:“那……那是何處?”

      天外人道:“放心,那兒只是兩個暗室,沒有妖魔鬼怪,也沒有毒物兇獸,只有兩塊發(fā)啟機關(guān)的按板。”

      “機關(guān)?”道人臉色一變,“什么機關(guān)?”

      天外人道:“聽我解釋,兩個暗室中的機關(guān)是連通的,誰先按下機關(guān),自己便會送命,另一個人即可活命??扇羰悄銈儍扇硕疾话磩訖C關(guān),待沙鐘漏盡之后,機關(guān)便會自行發(fā)啟,要了你二人的命?!?/p>

      眾人聞言,隨即心頭砰跳,如何想不到天外人竟又想出如此一場匪夷所思的博戲,佛家有云“諸行無常,生死輪回”,道家則講究“生死氣化,順應(yīng)自然”,一個是完全看透了生死,一個則是順應(yīng)生死。

      天外人竟要佛道兩家來做生死抉擇,究竟有何深意?

      正當(dāng)諸人迷惑不解,只見那一僧一道已被送入那兩個暗室,水晶門隨即關(guān)閉,沙鐘再次啟動??闪钊艘馔獾氖?,沒過多久,兩個暗室突然明亮起來,室內(nèi)的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僧一道自己卻全然不知覺。

      紀(jì)天瑜稍加思索,登時恍然,顯然這又是一塊特殊的水晶,只能由外瞧見內(nèi),卻不能由內(nèi)瞧見外。

      只見那一僧一道站在兩個“暗室”之中,眉頭緊鎖,冷汗涔涔,他們面前,就是兩塊發(fā)啟機關(guān)的按板。兩人都緊貼著背后那堵墻,離那按板遠遠的,生怕不小心觸碰到了。

      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一僧一道,但沒有人會嘲笑他們貪生怕死。人非圣賢,難道身為出家之人,就應(yīng)該白白舍棄自己的性命?可若不及時按下按板,兩人就得共赴黃泉,一命留存總好過兩命皆喪,兩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誰又會搶先送自己去死呢?

      可話說回來,誰知道天外人說的話就一定當(dāng)真,先前的四場博戲,無一例外都是戲中有戲,旁生枝節(jié),紀(jì)天瑜不禁忖度:“這次的博戲決不會如天外人說的這么簡單?!?/p>

      果不其然,便在這時,兩個“暗室”同時發(fā)出一陣細微的異響,那一僧一道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走到機關(guān)邊,撥開了一塊水晶磚,往內(nèi)一瞧,都是愕然一驚。

      因整個“暗室”對外是透明的,外面的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原來按板所連接的機關(guān),乃是一根粗大的機簧,而機簧的另一頭,則直連著數(shù)十支水晶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箭頭的朝向卻是向著另一個“暗室”!

      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天外人再次戲耍了所有人,他方才所言與實際其實是相反的,真實情況是,誰先按動機關(guān),那么殺死的會是對面那個人,自己則安然無恙,換句話說,誰先有了舍己為人之心,反而能夠活命。

      眼下這秘密也已經(jīng)被一僧一道發(fā)現(xiàn)了,他們顯然也都明白了天外人的企圖,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慶幸之色。這時諸武林人士卻看到這樣一副可怖的畫面:一僧一道的心口處似乎長出了另一張臉,那張臉上寫滿了奸詐丑惡,似乎在說:只要按下去,既可活命,又可賺得一個舍己為人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這時只聽那僧人長聲道:“古有釋尊割肉喂鷹,今有我清漾舍生取義,佛祖,便讓貧僧入這地獄吧。”伸手按向那按板。那道人也呼喊道:“這地獄還是讓貧道去入吧?!币采焓职聪虬窗?。

      眾人聞言,齊生鄙夷之心,這兩人明明都想置對方于死地,嘴中卻故意裝得大慈大悲,舍己為人。虛偽丑惡之態(tài),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只見得這兩人爭先恐后地啟動了機關(guān),先后差距只在分毫之間,只聽得咔嚓一聲,機關(guān)開啟,但水晶箭遲遲沒有射出,所有人都凝神屏氣,不知究竟是誰更搶先一步。

      便在這時,突見一道光亮自兩人頭頂同時落下,向兩人的臂膀斬去,霎時間只聽得僧道齊聲慘叫,肩頭處不斷有鮮血噴出,將純凈的水晶壁染得一片血紅。

      眾人觸目驚心之下,這才看清,原來那機關(guān)開啟的并非水晶箭,而是兩柄水晶鍘刀,鍘刀下落,將兩人的手臂齊肩斬下。

      紀(jì)天瑜恍然大悟,原來天外人是故意要這僧道發(fā)現(xiàn)那水晶箭的朝向,為的就是讓兩人自作聰明,以為機關(guān)按動后便可殺彼保已,進而完全露出虛偽的丑惡面目。

      天外人這一場博戲可真是如同迅猛的洪水,將人性中覆蓋在奸獪上的偽善沖刷得干干凈凈。

      就在那一僧一道慘厲的號叫聲中,天外人幽聲再起:“乘偽行詐,腋下流汗,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p>

      全場靜默,只怕沒有人想到,“天人五衰”中的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身體臭穢、腋下流汗竟是以如此一場場血淋淋的畫面呈現(xiàn)而出。但剩余之人也在暗自擔(dān)心:富賈、達官、皇族都是至上層的人士,而僧道則是世人信仰的最高寄托,將這四者視為“天人”并不為過,那么天人五衰中的最后一衰,又將陶臨在何人頭上呢?

      天外人卻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笑道:“只剩最后一場博戲了,究竟是誰來參與這場大軸好戲,諸位一定無比期待,他們是誰呢?霓裳襯羽衣,天農(nóng)綴神匠。劍閣起崢嶸,雪鱗逐鯨浪。輪回循六道,鎮(zhèn)魔倚五龐!”

      一束光亮照射在了某個琉璃房上,所有人都定睛望去,那個琉璃房中囚禁的,正是以五龐掌門為首的諸武林人士。

      面對諸人注視,秦若、莫迥他們依然鎮(zhèn)定如恒,似乎早已料到此節(jié)。紀(jì)天瑜雖然害怕,卻也不愿露出怯懦之色。唯有十幾人蜷縮在墻角,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正是洪萬鈞、劉云松等那些后來上車者。

      只聽秦若朗聲道:“天外人,這既已是最后一場博戲,大幕即將拉下,你這位幕后的操縱者何不現(xiàn)身一見?!?/p>

      天外人一改先前的戲謔口氣:“秦掌門,在場所有人中,你是本天外人唯一敬重之人,你既然如此說,那就不妨見一見吧?!?/p>

      數(shù)道光束齊向半空中射去,匯聚在高空中的一塊碩大的水晶壁上,漸漸勾勒出了一個五六丈高的光影,將一位穿著月白大袖長袍的男子映射出來。

      只見他廣袖如云,長袍襲地,一頭雪發(fā)披散在肩上,纖塵不染,一絲不亂。然而他臉上覆著一張銀絲織就的面罩,只顯露出一雙如同千年寒潭的眼睛,誰被其淡淡地掃一眼,便如墜冰窖。

      所有人都明白,這顯然并非天外人的真身,但他的容貌卻切切實實地顯現(xiàn)在了諸人眼前。

      秦若沉了一口氣道:“晏門主,二十多年,終于得睹你的真容了?!贝搜砸怀觯形淞秩耸慷碱伾笞?。濯門雖然素來行事神秘,與武林各派甚少通氣,但其屢破奇案,除邪懲惡,早已成為江湖的最大屏障。濯門并非六扇門,緝捕罪犯乃是奉公執(zhí)法,更非賞金獵人,有了酬金才會去拼命,他們?nèi)珣{一腔熱血,以義當(dāng)劍,二十多年來,濯門懲治了不知多少窮兇極惡之徒,若沒有濯門,江湖決不可能保持平靜這么多年。門主晏無塵雖然潛光隱行,身份成迷,但人人無不對其深懷敬佩感激之心。

      當(dāng)諸武林人士被濯門九泉抓往清滌山時,也曾懷疑此事是否與晏無塵有關(guān),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念頭,他們?nèi)荚谙?,這九泉定然是天外人的手下冒充的,十之八九濯門已被天外人搶占,晏無塵也淪為了階下囚,他們反而都在擔(dān)心這位濯門門主的安危。

      所以當(dāng)秦若直指天外人便是晏無塵時,沒有人不是愕然大驚,都暗暗覺得秦若是不是弄錯了,誰知那天外人卻做出了這般回答:“不愧是秦掌門,你是如何瞧出我是晏無塵的。”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驚嘆聲中,秦若道:“其一,要瞞過外人的耳目,在清滌山底建造如此碩大的水晶迷宮,除了清滌山之主,還有誰能辦到?其二,那九泉使的分明便是濯門的武功,絕非有人冒充;其三,傳聞晏無塵喜潔如癖,瞧你的裝扮,如此潔凈如雪,一塵不染,就差寫上‘無塵二字了;況且,我早該想到,濯門濯門,這個濯字其實有著更深的含義。”

      天外人不以為意地笑道:“秦掌門,你說得不錯,這‘濯字正是滌蕩天下之意。我之所以創(chuàng)立濯門,為的便是今時今日,這水晶宮名為‘無垢,乃是我這十多年來的心血,更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不過請不要稱我為晏無塵,這個名字不過是我在人世間的諸多分身的其中一個罷了?!?/p>

      天外人此般說,無疑已自承身份,眾武林人士最后一絲希望登時被擊得粉碎,誰能想到,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俠義領(lǐng)袖,竟是個將世間之人玩弄于股掌的瘋子!

      莫迥高聲道:“天外人,我不管你是誰,只要你告訴我們,我們的親人弟子都到哪里去了?”

      天外人道:“莫盟主,少安毋躁,請往你們的腳底瞧一瞧,你們的親友不正好好的么?!?/p>

      諸人隨即望向腳下,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腳底的水晶地板不知何時亮了起來,竟也變得透明可見,而就在這水晶地板之下,竟然還有一層水晶地下室。

      但與本層不同的是,底下那層是一條狹長的水晶通道,通道兩端各有一個琉璃房,西邊的琉璃房燈光昏暗,難以瞧清其中景象,東邊的琉璃房內(nèi)則燈光通明,房內(nèi)影影綽綽,關(guān)押著不少人。

      “悅兒!”蕭泯定睛一瞧,發(fā)現(xiàn)了女兒蕭悅兒,登時驚喜不已,丹裳和碧裳也跟著呼喊起來。

      楊騁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景羽夢的身影,連連招手。

      紀(jì)天瑜急忙仔細查看,果然見到母親也在其中。她抓住莫迥的手,驚喜道:“娘親在那兒,在那兒!”

      莫迥縱聲喊道:“殷芳!”

      其余幾位掌門也都在水晶室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親友的身影,紛紛起身呼喊。

      唯有洪萬鈞那十多人依然縮在角落,眼眸中幽幽發(fā)著寒光。

      紀(jì)天瑜正為見到母親無恙而高興,卻突然想到,第一場博戲中,那幾位商賈的親人最后被當(dāng)作了道具慘死當(dāng)場,不由得胸口發(fā)寒,她向著天外人喊道:“你……你要把他們怎么樣?”

      天外人答非所問道:“紀(jì)姑娘,你可曾瞧過草原之上,數(shù)以千計的餓狼席卷羊圈的場面嗎?”

      紀(jì)天瑜不解道:“什么……什么餓狼,什么羊圈……”

      天外人道:“看來你是沒瞧過了,不過今日,我便可讓你一睹這壯觀的場面,我的餓狼們,全都給我出來吧?!?/p>

      所有人只覺得腳底微微顫動,剎那間便見上千條身影幽魂一般地飄進了底下那條狹長的水晶通道,他們清一色的黑裳黑靴黑面罩,與周遭的純白無瑕極不相稱,然而從他們舉步若羽的身法可以推斷,這些人若非從地獄冒出的鬼魂,便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眾武林人士兀自驚異,卻聽周邊那些商賈權(quán)貴恐懼地大叫:“幽冥鬼軍,它們是……是將我們抓來這里的幽冥鬼軍!”

      武林人士這才恍然,原來如此多的達官顯貴之所以會被擄掠至此,正是底下這上千條“幽魂”干的好事,他們不禁好奇,這“幽冥鬼軍”究竟是什么人,難不成是濯門弟子?

      可濯門建派不過三十多年,濯門弟子中何來如此多的高手?

      天外人看破了諸人的心思,詭笑道:“你們一定好奇這些餓狼是什么人,事實上,他們中的不少可都是你們的老熟人,只不過幾個月前,他們還‘躺在清滌山后山的那片墟墳里?!?/p>

      段滄浪驚恐道:“他們是埋在清滌山后山那些已經(jīng)伏誅的魔頭!”

      天外人道:“不錯,但有個詞你用錯了,他們并未伏誅,而是蟄伏了?!?/p>

      段滄浪懼聲道:“蟄……蟄伏?”

      秦若恍然道:“莫非這幾十年間,那些無惡不作的大魔頭,被濯門抓獲之后,并未被殺,而是被你藏了起來,那些墳冢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p>

      天外人道:“不錯,我將他們藏在這‘無垢之中,逐漸積累到一千人。之后每當(dāng)有新的魔頭被抓至清滌山,我便會對所有人的惡行進行考量,選出犯罪最輕者殺掉。長此以往,犯罪愈輕者便會被剔除出去,留下的都是惡中首惡,魔中魔王,此刻你們見到的這一千人,可算是這數(shù)十年來中華大地上最殘忍、最惡毒、最沒有人性的大魔頭?!?/p>

      所有人都聽得汗毛豎起,他們原本以為那些臭名昭著的惡魔早已與他們犯下的滔天罪行一起長埋于地下,誰能想到這些惡魔非但未死,還經(jīng)過精挑細選,組成了如此一個可怕的“幽冥鬼軍”。若將這所有惡魔重新放歸到人間,不知會掀起多少腥風(fēng)血雨。

      莫迥忍不住向天外人呵斥道:“你口口聲聲說要洗清污垢,卻將這些最丑惡污垢之人藏在此處,你說那些僧道乘偽行詐,在我看來,你才是最虛偽之人!”

      天外人哈哈笑道:“膚淺之見!這世上早已臟垢不堪,惡根盤結(jié),但這些魔頭只是臟垢之果,而非臟垢之因。就算將他們?nèi)颊?,還會有新的惡魔之果生出來。還不如讓其枝繁葉茂,累惡積垢,徹底毀滅這個天地,而后才能重新生根發(fā)芽,長出純潔之果。所以,自從他們來到清滌山,便不再是什么殺人狂魔,而是滌蕩天下的洪水,是這個天下的救世主!”

      隨著天外人的話音,底下的“幽冥鬼軍”竟齊整劃一地高舉右拳,齊聲響應(yīng),也不知他們是由衷贊同天外人,還是已徹底被他控制了心智。

      天外人又道:“他們和我一樣,等待今天已經(jīng)夠久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直到我將他們喚醒,他們才能掘開自己的墳?zāi)?,宣告自己的重生。?/p>

      紀(jì)天瑜顫聲道:“那……那你要他們做什么?”

      天外人笑道:“我先前不是說了嗎,讓你們瞧一瞧千狼噬羊的畫面,此刻這些餓狼們早已饑渴難耐,只等我將那個羊圈的大門向他們敞開了……”

      諸人霎時明白了,天外人所指的“羊圈”竟然便是關(guān)押自己親人的琉璃房!紀(jì)天瑜驚恐而呼:“不!”楊騁和蕭泯也都猛烈地撞擊著水晶壁。蕭泯大叫:“我女兒還是個孩子,有種你沖我來,沖我來!”丹裳、碧裳也一起哭泣求饒。一時之間,懇求聲、哭泣聲、咒罵聲,如潮水般襲向了天外人。

      天外人又笑了起來:“何必這么著急罵我,這既是一場博戲,自然有選擇的余地,各位少安毋躁,且聽我慢慢道來。”

      秦若沉聲道:“你究竟有何詭計?”

      天外人道:“你們武林中人,向來以俠義自居,說什么大義為公,無私無畏,可我今日倒是想瞧瞧,你們究竟有多么無私,多么無畏?!?/p>

      大伙的心霎時緊繃,不知天外人要出什么樣的難題,紀(jì)天瑜搖頭道:“不,我不選,我若選了,定會掉進你的圈套。”

      天外人道:“這可由不得你選,事實上,你們?nèi)际强纯土T了,真正要作出選擇的另有其人?!?/p>

      不少人異口同聲道:“是誰?”

      天外人道:“他這就來了?!蓖蝗婚g,一道人影從高處猛地摔落下來,恰掉落在那空地正中。若是常人自如此高處摔下,早已摔得不成人形,可此人自落下時便是豎直之狀,落地后仍是直挺挺地立著,周身氤氳縈繞,仿佛方從云端下來,身上還纏著云氣。

      紀(jì)天瑜卻一下子驚呆了,脫口道:“傻瓜蛋!”眼前這人長眉入鬢,棱角分明,正是華玄,眾武林人士一見到這個鉤賾派弟子,也都露出詫異之色。

      華玄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周遭景象,也露出驚愕之色,他望向紀(jì)天瑜,關(guān)切道:“天瑜,你還好嗎?!?/p>

      紀(jì)天瑜忙道:“傻瓜蛋,我沒事,靜緣姐姐她人呢?”

      華玄喃喃道:“靜緣……”

      卻聽天外人道:“華玄,你往腳下瞧,那不正是你心心念念之人嗎?”華玄當(dāng)即垂頭瞧去,只見下一層中的另一個琉璃房也亮了起來,其中端坐著一個穿著黃裙的女子,不是夏靜緣是誰。

      丹裳臉色劇變,驚聲叫道:“靜……靜緣!”華玄也急忙大喊:“靜緣!靜緣!”可夏靜緣端坐房內(nèi),紋絲不動,顯然身不由己。

      華玄望向天外人,字字如釘:“你究竟要如何?”

      天外人道:“我只是要進行一場有趣的博戲而已,你們瞧見了,底下共有一千頭餓狼,還有兩個羊圈。以一個沙鐘為限,你可以選擇卻去救哪一個羊圈中的人,一旦沙鐘流盡,兩個羊圈的大門便會同時打開?!?/p>

      諸武林人士全都傻了眼。照天外人所言,此刻這兩個琉璃房中人的性命就已交在了華玄手中。華玄縱是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沙鐘流盡前擊敗這一千名幽冥鬼軍,

      紀(jì)天瑜更是呆了,她自然不希望夏靜緣受到絲毫傷害,可另一方卻是自己的母親,她寧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母親,可偏偏能做出選擇的,只有華玄一人。

      更為震驚的則是丹裳,一方是自己的愛徒,一方是自己的親侄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捂住眼睛,萬分痛苦!

      華玄也是駭然變色,一方是數(shù)十條無辜的人命,另一方卻是他唯一的深愛之人,如何抉擇,絞斷肝腸。

      天外人又道:“華玄,你可別忘了,這些人當(dāng)中那些最狡猾惡毒的兇徒,之所以能被抓獲,正是拜你所賜。他們對你的仇恨早已到了極點,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知道,水晶房內(nèi)的那個小姑娘就是你未來的妻子。”

      他說話聲中,腳底下傳來陣陣野獸般的咆哮,幽冥鬼軍瞬息間分作兩撥,各擁向兩端的琉璃房,其中有三四百人水泄不通地圍住了夏靜緣所在的琉璃房,猛烈捶擊著水晶壁,恨不得破壁而入,將她撕成碎片。

      華玄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全身瑟瑟發(fā)抖:“不,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分毫!”

      天外人道:“那么你就去救她吧,然后眼睜睜看著另外那些羊羔被餓狼啃得渣子都不剩,去吧,計時已經(jīng)開始。”說完天外人開動機關(guān),空地正中破開一個大洞,華玄直接墜落向了那條狹長的通道……

      拾貳 不樂本座

      見華玄墜向下一層,諸武林人士無不死死地盯著華玄,卻見華玄才腳踏實地,只停頓了一息,便毫不猶豫地沖向夏靜緣所在的琉璃房。眾武林人士的臉霎時如同死灰一般。

      華玄墜下之時,已下定決心,與其猶豫不決,浪費時間,不如一鼓作氣先救出靜緣,如有時間,再去拯救旁人,當(dāng)下雙腳一落地,便直向靜緣所在的琉璃房沖去。

      幽冥鬼軍中不少人正是因華玄而被捕,早已對他仇心深重,恨不得將他抽筋剝皮。此刻見得華玄,登時兇光畢露,野獸般撲來。

      華玄心忖:若是救不出靜緣,便讓我也死在這吧。雙腿飛馳,沖入敵陣,他奔跑時,全身濁氣涌動,好像罩上了一層灰色的鎧甲,到了最后,猶如化作了一枚巨大的箭鏃,“鏗”的一聲射進了戰(zhàn)圈中。

      只聽得連聲吼叫,當(dāng)前幾個魔頭被他生生撞飛,其余魔頭毫不畏懼,反而如狂風(fēng)惡浪,猛撲而至。這些魔頭并非個個都是絕頂高手,但之所以能成為江湖人聞風(fēng)喪膽的噩夢,只在于他們心狠手辣,招招直取人命,一時之間,華玄身上的每一處要害都同時籠罩著數(shù)十式殺招!

      華玄無從閃避,也不求閃避,面對這些亡命之徒,他也未想過手下容情,窺得殺氣襲來,便迎銳而擊,以殺招對殺招。他身形一變,又從箭鏃化作了一柄巨斧,在人群中不斷揮起、斬落,可那些魔頭卻如同餓狼一般,有一股連死去同伴也能吞噬的氣勢,前仆后繼。

      諸武林人士何時見得如此可怕的武功,一個個都看傻了眼,不少人都不禁心生僥幸:幸好當(dāng)時在奪天塔下并未激得這個鉤賾派弟子動手,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秦若望著華玄,卻見他身上不斷浮現(xiàn)出那個人的身影,不禁喃喃:“霍亢,魔教教主霍亢!”

      莫迥、楊騁和蕭泯他們則緊貼著水晶壁,死死盯著另一端琉璃房中的親人、愛人,焦心如焚。紀(jì)天瑜望著殷芳,無助地喊道:“娘,娘……”

      但他們沒有留意到,身后的角落中,洪萬鈞、劉云松等面色如鬼之人,身上正散發(fā)出一股股重濁之氣,通過水晶壁,悄無聲息地透進了秦若、莫迥等人之身。

      而周遭那些因心衰而發(fā)生了異變的達官顯貴、富賈僧道,也同樣釋放出滾滾濁氣,透過重重水晶,匯入武林人士所在的琉璃房……

      華玄仍在幽冥鬼軍中奮力搏殺,他瞥了眼高處的沙鐘,沙子已經(jīng)所剩不多,可眼前的魔頭還是層層疊疊,急怒之下,更是破堅摧剛,生生在自己和靜緣之間殺出一條血路。

      直到那琉璃房前,華玄才停下了步子,大口喘著粗氣,在他背后,重重疊疊地躺滿了被自己擊倒的幽冥鬼軍,不少魔頭的面罩已被掀去,與甄裕所戴的一樣,面罩上嵌著長可入腦的針砭。

      華玄迫不及待地望向琉璃房中的夏靜緣,只見她也正期盼地望著自己,眼波中情意綿綿,似乎在說:玄哥,我不要與你分離了,再也不要!

      華玄忙喊道:“靜緣,再忍片刻,我立即進去救你!”靜緣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微笑。

      便在這時,腳底機關(guān)聲響,華玄正要一躍而入,卻發(fā)現(xiàn)眼前這道水晶門并未開啟,夏靜緣兩側(cè)的水晶壁卻在急速地合攏,她霎時驚慌失措,張嘴尖叫,可尚未叫出聲,便聽鏗的一聲,兩道水晶壁徹底閉合上,夾縫中只見得一大篷鮮血,還有靜緣身上那件繡著花瓣的黃裙。

      好似驚雷從頭頂直劈到腳底,華玄完全呆住了,靈魂仿佛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見到愛徒慘死之景,上層的丹裳也仿佛被利劍穿心,臉色驟然蒼白,與此同時,西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慘呼聲,她木然地瞧去,只見其余的幽冥鬼軍已經(jīng)沖入了另一個琉璃房,猶如暴烈迅猛的洪水,瞬間將琉璃房中的人淹沒!

      諸武林人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愛人被幽冥鬼軍吞沒殆盡,腦中霎時一片空白,繼而泣血錐心,痛苦不已。他們的目光漸漸變得重濁起來,臉龐覆上了一團詭異的青氣。便在這時,他們所在的琉璃房突然緩緩?fù)鲁寥?,一直降到了下層那狹長的水晶通道之內(nèi),琉璃房兩側(cè)的門也打開了,他們的正前方,正是那群剛剛吞噬了自己親人和愛人的幽冥鬼軍!

      “悅兒,爹爹給你報仇!”蕭泯眼中仇恨萬千,祭出輪回掌,向幽冥鬼軍沖去,莫迥和楊騁隨后沖出,其余武林人士也吼叫著撲去。紀(jì)天瑜癡愣愣地道:“娘親,娘親……”突然瘋叫一聲,也沖向幽冥鬼軍。

      只聽得此起彼伏的殺戮之聲,那琉璃房的四壁漸漸被鮮血染紅,數(shù)百名幽冥鬼軍被盡數(shù)殺死,武林人士也折損了近一半。琉璃房中的尸體漸漸堆積得如同小山一般,終于殺戮止歇,一個個血人從中走了出來,他們的瞳孔已盡數(shù)被渾濁覆蓋,喘出的氣也是陣陣青霧。

      此刻在他們面前的,是那個鉤賾派弟子,只見他茫然無措地站在那兒,猶如一尊石雕。諸武林人士也全都站住了,心中諸味雜陳,無奈、哀傷、激憤一齊涌進胸口。

      天外人又在這時煽風(fēng)點火:“你們的親人本可以活命,但這個鉤賾派弟子為了他的私心,寧愿拿數(shù)十條命換取一條命,以致你們的親人慘死,難道你們不覺得他才是罪魁禍?zhǔn)讍幔俊?/p>

      諸武林人士眼目渾濁,重復(fù)他的話語道:“他才是罪魁禍?zhǔn)?,他才是罪魁禍?zhǔn)?!”一個個瞧向華玄的神情中,都懷著滔天之恨,他們神志似已漸漸喪失,在天外人的蠱惑下,已全然忘了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zhǔn)住?/p>

      “你還我女兒!”一名掌門暴喝一聲,向華玄掠了過去,誰知卻有另外五條身影,更快地疾馳而去,呈合圍之勢襲向華玄。華玄癡癡而立,對周遭視而不見,霎時之間,戰(zhàn)圈中只有華玄一人還是實影,其余五人早已風(fēng)云變幻,分不清彼此,突然五人身形凝定,勁力驟發(fā),霓裳羽衣手、滴水穿石掌、輪回掌、崢嶸劍法和乘風(fēng)興浪掌,這當(dāng)世五龐的最高絕學(xué),全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了華玄身上。

      華玄嘔出一口鮮血,目光茫然地掃過那五人,卻見正是秦若、莫迥、段滄浪、楊騁和蕭泯五位掌門,但他們的眼神中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青面獠牙,鬼怪一般。

      “砰!砰!砰!”幾聲響,又有隨后趕來的幾位掌門將拳掌打在了華玄身上。華玄感覺不到疼痛,卻覺得胸腹之間有一股熟悉的異樣蠢蠢欲動起來!這時又聽得天外人陰森地道:“暗室私心,不樂本座,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華玄,現(xiàn)下你應(yīng)當(dāng)瞧得很清楚了,這些豪商巨賈、達官顯貴、皇親國戚、高僧名道還有武林名宿,白以為超凡出世,高人一等,正是當(dāng)今的‘天人,而讓天地變得如此污濁的正是他們,便是因為他們的貪欲無厭、趨炎附勢、傲世輕物、乘偽行詐和貪名逐利,天地渾濁難凈,人心污穢不堪,已到了無法挽回之地步,何不濯滌寰宇,清除一切濁物,使之回歸混沌,天地重開,萬物復(fù)生……”

      華玄怒火勃發(fā),正要向這惡魔討還靜緣的性命,突然間,他感受到了五龐掌門身上傳來的一陣陣濁氣,胸腹間那股饑焰中燒的古怪感覺突然冒了出來,正如當(dāng)初吸干趙無憚和敖剛,夾迫洪萬鈞三人時一模一樣,他此刻竟也有一種想將五龐掌門一口吞下的欲念。

      又聽天外人道:“華玄,你還猶豫什么,如今你恩師已逝,戀人也已死去,這天地間已再無你可眷戀的了?!?/p>

      華玄哀痛至極,喃喃道:“師父死了,靜緣也死了,這世上再無眷戀了?!?/p>

      天外人道:“既無眷戀,何不讓世間一切都重新來過,你此刻所要做的,就是將眼前這五個‘天人吸得干干凈凈,便如先前的那趙無憚和敖剛一般?!?/p>

      華玄受其蠱惑,心神狂躁,雙臂猛地生發(fā)出一股巨大的黏力,身形晃動,穿梭在諸人之間,如穿針引線,漸漸將五龐掌門和其余武林人士全都串在了一起,隨即施展天人五衰之法,體內(nèi)凝出一股巨大的吸納之力。

      天外人滿意道:“很好,就這么做,只要天地重生,便能再見到你的師父和愛人?!?/p>

      華玄深吸一口氣,雙臂振動不止,登時數(shù)股渾濁之氣由諸武林人士傳入他體內(nèi),隨著吸入的濁氣越多,他臉色越來越陰沉,耳鼻口不斷瀉出白茫茫的霧氣。

      正當(dāng)這時,頭頂一個洪亮的聲音道:“鑰鉤子,別做傻事!”

      華玄猛地身子一震,渾濁的瞳孔中透出一絲光芒,抬眼望去,只見就在自己頭頂,一個年輕男子正沖自己大喊,蒼白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正是甄裕。

      他的面罩已被掀掉,徹底恢復(fù)了原狀,但衣裳上遍布被利劍劃破的口子,露出的肌膚上也盡是傷痕,顯然才經(jīng)過一番搏斗。

      華玄稍稍恢復(fù)了神志,看向眼前,只見自己雙手正扼著紀(jì)天瑜。她雙目含淚,瞳孔中已失去了光彩,不斷道:“娘,娘……”在她身后,則連著一長串的武林人士,盡都神情比惚,面無人色。

      華玄自責(zé)道:“我險些鑄成了大錯!”猛地撤開雙臂,將紀(jì)天瑜攬在懷中,身后那些武林人士也都癱軟在地,他們眼神中的濁氣稍稍褪去,臉上也恢復(fù)了些許人色。

      紀(jì)天瑜癡愣道:“傻瓜蛋,你……你為何不救我娘。”

      華玄一時無言以對,面露隗色。

      卻聽高處的甄裕喊道:“你們的親人都還好好的!”

      只聽得機關(guān)響動,一個琉璃房在那水晶通道中漸漸升起。大伙定睛看去,不禁狂喜,只見原先以為葬身在幽冥鬼軍手中的親人們,全都安然無恙地站在琉璃房中。

      景羽夢抱著蕭悅兒正向師父和楊騁招手,殷芳飽含熱淚地望著紀(jì)天瑜。

      諸武林人士這才明白,那天外人再次將自己戲耍了,他們心神大定,神志也恢復(fù)了大半,只聽得大門開啟之聲,景羽夢他們紛紛奔出琉璃房,與自己的親友相擁而泣。丹裳和碧裳抱住悅兒,丹裳看著華玄,嘶喊道:“靜緣呢,我的靜緣呢?”

      華玄回看了一眼那件夾縫中沾滿鮮血的黃裙,目光暗淡,但看到這些“死而復(fù)生”的武林人士,想到那天外人詭計多端,又涌起一陣希望,仰頭問道:“阿裕,靜緣她……她……”

      甄裕皺眉道:“她……她興許還活著,但我方才在暗道中都找遍了,也不見她身影,你別憂心……”話未說完,突然有幾道寒光在背后閃現(xiàn),隨即有八柄長劍將他罩住,嗤嗤幾聲,甄裕的雙臂和腰間又添了幾道口子,好在他及時往前一縱,躲過了最致命的幾劍??赡前藙θ缜焦?,緊貼了上來,甄裕從靴中抽出一柄水晶短劍,連滾帶爬、倉皇抵御。

      華玄喃喃:“興許活著,興許活著……”胸口鈍痛不止,身子微微晃動,眾武林人士都露出同情之色。紀(jì)天瑜含淚上前安慰道:“傻瓜蛋,靜緣姐姐她……她一定沒死?!?/p>

      秦若仰望頭頂,只見甄裕正被八泉逼得手忙腳亂,她定睛凝視,也發(fā)現(xiàn)了甄裕所著正是幽泉服飾,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缺了面罩,隨即領(lǐng)會其中奧秘,縱聲道:“甄裕,他們和你一樣,全都被面罩所操控,劍法并非自然而發(fā)。你熟知他們套路,應(yīng)當(dāng)劍隨心動,趁機挑落他們的面罩,便能反敗為勝!”

      甄裕得她提點,喊了聲:“曉得了!”往左首退開兩步,先與其中六泉拉開距離,故意在右肩賣出一個破綻,登時引得剩余兩泉挺劍而擊。甄裕暗中反握水晶劍,做了個直刺的姿態(tài),那兩劍立即橫起而擋,誰知甄裕反手上撩,兩柄劍登時被挑得飛起。

      甄裕趁機正握水晶劍,接連上挑,那兩泉的面罩隨即掀去,癱軟在地。甄裕拋去水晶劍,抓住尚飛在半空的兩把長劍,接連挑擊,又將另外四泉的面罩挑落,到得最后,只剩下那虹泉與冰泉仍在與他周旋。

      甄裕瞥了眼倒地的六泉,只見他們無一不是熟識的濯門師兄弟,對這兩名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正要如法炮制,掀掉兩人面罩,誰知她們騰閃挪移,要比之前六泉靈活得許多。甄裕看向她們的瞳孔,只見眼神中情感流露,顯然其神志并未喪失。

      她們并未受面罩控制!甄裕心中一動,喊道:“你們是誰?”虹泉與冰泉并不答話,同時往后一撤,猛然間一道白影如電火行空,直向甄裕掠來,指尖輪擊之下,甄裕大叫幾聲,雙劍脫手飛出,重重摔倒在地。華玄臉色一變,凝睛看去,只見甄裕面前立著一個男子,雪白長衫,墨發(fā)飄蕩,宛如天外來客!

      “是天外人!”武林人士紛紛喊叫起來,直至此刻,眾人方才得睹天外人的真容,登時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華玄卻已完全愣住,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方才天外人突襲甄裕所使出的指法,分明便是鉤賾派的獨門絕技——素靈指!

      華玄胸口震動,凝視著天外人的真容,一字一句地問:“靜緣在哪?”

      天外人道:“放心吧,過不了多久,你與她便能相見?!比A玄心中一寬,丹裳也喜道:“靜緣真的沒死,她在哪?”天外人哼然冷笑,并不答話,轉(zhuǎn)向甄裕。

      甄裕跪倒在天外人面前道:“師……師父!”

      天外人冷漠地望著他:“為師對你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難道還抵不過你和那鉤賾派弟子幾年的交情嗎?”

      甄裕垂首道:“我……我……”

      天外人道:“況且,我不僅是你的師父,還是你再生的恩人。”

      甄裕臉色一變:“再生……再生恩人?”

      天外人道:“二十年前,趙無憚、何慕云等人在海上等候迦孿花開,卻不能確定花開之后究竟是藥是毒,便抓了一個乞兒來試藥。只是他們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p>

      蕭泯恍然道:“原來二十年前奪走懲惡揚善花的人,就是你!”

      天外人道:“不錯,但除了迦孿花,我還帶走了一件事物?!?/p>

      甄裕顫聲道:“那……那個乞兒?!?/p>

      天外人道:“你猜那個乞兒是誰?”

      甄裕不敢相信道:“我……我就是那個乞兒?!?/p>

      天外人道:“你本是一個人盡可欺的乞丐,若非我救了你,你早已成了趙無憚他們試藥的冤魂。我不僅保你溫飽,養(yǎng)育你成人,還傳授你濯門的武功和技藝,讓你重生。時至如今,你卻如此來報答我?”甄裕全身劇顫,頭磕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紀(jì)天瑜大聲喊道:“阿裕,你可千萬別被他蠱惑,你什么也沒做錯,他就算是你的親生父母,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你也不用替他賣命。”

      “傷天?”天外人笑了笑,“天人五衰,萬物重生,此乃天勢所驅(qū),我是順天而行?!?/p>

      莫迥怒斥:“你絕非替天行道,你只是為了報一己私仇,我若沒猜錯,你定然就是戡天教的余孽,你一定是在為那大魔頭霍亢報仇!”

      天外人冷哼一聲:“我早已說過,戡天教若尚在人世,我第一個滅的就是此教;霍亢若不死,我第一個殺的就是此人!”

      眾武林人士均臉色大變,面露不解,實在是看不破這天外人的心思。這時突聽得華玄一字一句道:“吳先生,不必遮瞞了,向大家露出你的真面目吧?!?/p>

      天外人聞言,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這是薛子銘告訴你的?”說這話時,音調(diào)突然放低,變作了一個低沉的中年男子。

      紀(jì)天瑜聽出來了,脫口道:“你……你是那個賣書人!”

      秦若不解:“你究竟是晏無塵,還是什么賣書人?”

      天外人詭異地發(fā)笑:“人神獸鬼皆平等,心色因果無差別。而今天下將變,我是濯門門主,還是不知名的小書商,又有什么分別?!陛p輕揭下了面罩。

      得知靜緣無恙,華玄精神重振,向天外人定睛看去,只見他四十多歲,長臉深目,正是先前在南昌農(nóng)匠盟時,用一部《西游釋厄傳》幫助自己解開怪猿之謎、自稱射陽山人吳承恩第八代玄孫的吳柯!

      拾叁 天人五衰

      天外人終于露出了真面目,華玄心跳驟然加快,思緒萬千:洛迦山的海岸上,他首次見到這個神秘莫測之人,初聞“天人五衰”之義,得知江湖即將會有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浩劫;之后此人又以尋找靜緣為誘,傳了自己一身古怪至極的武功,從此自己身上開始發(fā)生了種種異變,周遭各種不可思議之事也開始層出不窮。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此人的身份相貌,猜想他定然如魔似仙,絕非塵世中人,卻從不曾想到,他竟然便是那個面貌和藹,模樣窮酸,甚至有些市儈的小書商。

      可在吳柯露面之前,華玄已經(jīng)猜到了他身份,這一切卻要回到半個時辰之前。

      當(dāng)時華玄身在水晶大廳的最上層,夏靜緣已經(jīng)被九泉擄走,師父耗盡性命寫在水晶壁上的算題也被盡數(shù)毀掉。華玄跪倒在師父的遺體之前,萬念俱灰。

      恍惚之中,耳邊似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鉤賾之道,首在于目,能見微識著,發(fā)現(xiàn)尋常中之不尋常;次在于智,能抽絲剝繭,推求出不尋常中的隱微;最難能可貴卻在于持,能堅持不懈,不厭其煩地鉆研探索,方能揭開最終的真相。玄兒,如遇艱難之事,萬不能輕言放棄?!?/p>

      華玄猛地醒神,抬頭望去,只見到師父那懷著欣慰的遺容,他叩首道:“師父告誡得是,決不能輕言放棄,我定要揭開那天外人的真面目,救出靜緣!”念及此處,打起精神,閉目思索,將方才死記硬背下的算題在腦中重現(xiàn)了一遍。

      他記憶力驚人,雖在慌亂之中,仍能過目不忘,此刻邊回想算題,邊動手解答,隨即將答案轉(zhuǎn)化為文字,漸漸地,師父仿佛活了過來,那熟悉的諄諄教導(dǎo)之言也在耳邊響起——

      薛子銘緩緩道:“玄兒,你一定十分好奇,為何我要將那戡天教的淵源如此詳盡地告訴你?!?/p>

      華玄道:“徒兒愿聞其詳。”

      薛子銘道:“只因今日所發(fā)生的一切,均是由此而起。然而戡天教并非罪魁禍?zhǔn)?,只是有一位命運坎坷而至心性大變的可憐之人,利用了戡天教的玄秘,籌劃了一個企圖顛覆天下的龐大詭計。原本浩劫已生,無法逆轉(zhuǎn),然而天幸的是,機緣巧合之下,為師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機,而如今能阻止浩劫,扭轉(zhuǎn)詭計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你師父還告訴了你什么?”吳柯一聲清冷的質(zhì)問,將華玄的思緒扯回了現(xiàn)實。

      華玄不答他話,目光掃過身旁的紀(jì)天瑜,掃過五龐掌門,掃過諸武林人士,掃過這水晶大廳中的所有人,只見所有人正用萬分好奇的目光望著自己。

      吳柯加重語氣道:“華玄,告訴我,你師父到底說了什么!”

      華玄凝定心神,沉聲道:“我?guī)煾钢皇歉嬖V了我一個故事,一個命運多舛的男孩的故事?!?/p>

      紀(jì)天瑜不解道:“什么男孩?”

      華玄道:“那個男孩本只有八歲,卻遭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因為這場災(zāi)難,他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他的母親更是從樂山大佛上一躍而下?!?/p>

      秦若他們聞言,全都露出恍然之色。紀(jì)天瑜脫口道:“你說的,是那個在‘地藏天尊手下幸存的男孩?”

      華玄道:“不錯?!?/p>

      楊騁道:“可秦掌門告訴我們,為了讓男孩消除夢魘,我爹爹找了一位友人將他的記憶抹去了,并改名換姓,如今已無人知曉他的下落?!?/p>

      華玄道:“楊夕瀾前輩說得沒錯,但他口中的那位友人與我?guī)煾赣兄蟮臏Y源。”

      秦若道:“莫非,便是無釋子前輩?”

      華玄點點頭:“正是我的太師父,那時他從一處古墓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特的古方,名為‘忘憂,能將人的記憶消除,只是方子的配藥十分難得。太師父花費了數(shù)年時光好不容易才配制成一顆忘憂丹,恰這時楊夕瀾前輩造訪,我太師父聽說了那男孩的悲慘之事,心生憐憫,便要楊前輩將那孩子帶來嘉興,給他服下了忘憂丹?!?/p>

      紀(jì)天瑜問道:“成功了嗎?”

      華玄道:“當(dāng)時他們都以為成功,那男孩服下忘憂丹后,便忘卻了從前的一切,性情也變得開朗起來。太師父見他天資聰穎,便收其為徒,并替他改名為明澈?!?/p>

      吳柯一臉冷峻地聽著,目光中卻有一股光不停地閃爍。

      又聽華玄道:“可就在這時,江湖上發(fā)生了巨大的震動,五龐率領(lǐng)俠義道討伐戡天教。我太師父受楊夕瀾之邀,也前往援手,只留下我?guī)煾概c明澈在嘉興。過了十多天,太師父還沒回來,五龐剿滅魔教的好消息卻先傳了回來,可就在當(dāng)天晚上,我?guī)煾赴l(fā)現(xiàn)了明澈的一個巨大秘密?!?/p>

      紀(jì)天瑜又問:“什么秘密?”

      華玄道:“那時我?guī)煾刚允焖?,突聽嗚咽之聲,他登時驚醒過來,赫然發(fā)現(xiàn)明澈臉頰上淌滿淚水,正說著夢話,師父細聽之下,又驚訝又恍然,原來明澈并沒有失去記憶,當(dāng)日他是假裝服下了忘憂丹,趁人不備,卻將藥丸吐掉了?!?/p>

      秦若驚訝道:“他為何要這么做?”

      華玄道:“因為他并不想失去這段記憶,他要記住他所遭受過的折磨,記著他母親在樂山大佛頭頂?shù)囊卉S,記著這一切的痛楚,并想著有朝一日親手討回公道,所以他假裝失憶,拜入鉤賾派,盡可能地學(xué)到各種奇門異術(shù),以待他日之用。”

      所有人都露出驚異之色,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竟有如此城府。秦若困惑道:“可明澈又何苦如此,他的大仇,五龐不是已經(jīng)替他報了嗎?戡天教已滅,霍亢也死了,他為何不告別過去,開始全新的生活?”

      “不,秦掌門,你錯了,他真正要復(fù)仇的并不是霍亢和戡天教,他的仇恨之火遠比你們所以為的更為熾烈!”華玄搖了搖頭,繼續(xù)道,“當(dāng)時我?guī)煾嘎牭竭@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想著先行睡下,等到第二日早晨再向明澈問個清楚,誰知翌日醒來,竟已不見了明澈的身影,四處尋覓,仍是一無所獲。我?guī)煾讣钡媒剐娜绶?,不知所措?/p>

      “過了幾日,我太師父歸來,得知了明澈失蹤的經(jīng)過,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我?guī)煾刚f,不必再找明澈了,他雖拜入我鉤賾派,但心卻從不在此處,由他去吧。我?guī)煾鸽m然傷心,卻也只得作罷,從此后近四十年,師父便再未見過明澈,卻始終對他那晚的夢話耿耿于懷,我?guī)煾副疽詾檫@個謎團將永遠難以解開,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次意外的解謎之旅,竟然讓他揭開了這個塵封已久的秘密?!?/p>

      吳柯望著華玄,眼神中透出陣陣陰寒之氣。華玄卻正視著他道:“兩年前,四川一個名為禪流寺的寺廟發(fā)生了禪鐘自鳴的怪事,我?guī)煾盖叭ゲ榭?,發(fā)現(xiàn)不過是共鳴之象,他告訴方丈,只要用銼刀將這只禪鐘內(nèi)部打磨稍許,便可消除自鳴,誰知僧人們將大鐘翻轉(zhuǎn)過來時,卻發(fā)現(xiàn)了鐘內(nèi)密密麻麻地鐫著許多文字,我?guī)煾讣毤硬榭?,甚為吃驚,這文字竟與數(shù)十年前轟動武林的‘地藏天尊有關(guān)!”

      眾人均露出訝異之色,又聽華玄接著道:“‘地藏天尊那對雌雄大盜中的‘地藏曾是禪流寺中的一位低等僧人。原來四十年前,這位封地于成都的親王時常帶著家眷來禪流寺拜佛求愿,那時他已有一對龍鳳胎的兒女,年方四歲。某一日他再度攜家人來寺,才走進佛殿,突見四周火起,陣陣煙霧涌進佛殿,一時寺中大亂,鳥驚鼠竄。待得火滅煙散,小王子和小郡主都已失蹤,侍衛(wèi)們苦尋不見,只在佛像上發(fā)現(xiàn)一張字條。親王細看字條,上頭卻說若想要回孩子,便要用特定之物來交換,并約定了談判日期與地點,并恐嚇親王決不可動用武力,否則兩個孩子性命不保。”

      紀(jì)天瑜脫口道:“是地藏天尊!”

      華玄道:“不錯,這正是地藏天尊所為,他們知曉這親王常來廟中,早已打起了這對孩子的主意,故意在廟外放火,引發(fā)大亂,趁機迷暈孩子并抱走。親王不禁勃然大怒,但孩子在對方手中,卻又無可奈何,他只得向成都城中的一位富賈好友求救,請他去與地藏天尊談判,并千叮嚀萬囑咐,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也要將孩子換回來?!?/p>

      華玄繼續(xù)道:“那位大富賈受到親王重托,只得硬著頭皮去與那地藏天尊談判,他回來后告訴親王,地藏天尊提出的交換之物,乃是三件珍罕無比的法器和一百個生辰八字是戊子年屬鼠,五行屬水的童男童女。大富賈說,那三件法器他自可花大價錢購得,但找到一百個孩童卻只能靠親王自己。

      “親王知曉此事大違天理,猶豫不決,直到某次與轄下官員聚會飲酒,酒后失言,透露了此事。那些官員為討好親王,竟私自查閱了各自轄區(qū)內(nèi)的戶籍冊,找出了一百位戌子年屬鼠、五行屬水的童男童女,隨后更是派遣官兵,假扮成蒙面大盜,或竊或搶,湊齊了一百名孩童,去將親王的兒女交換了回來!”

      在場之人無不臉色大變,萬萬想不到那一百個孩子落入地藏天尊手中之前,竟然還有如此多的波折。

      秦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短短一個月內(nèi),便能查清一百多名孩子的生辰八字,跨越千里,集齊這百名孩子,原來這竟是官府所為!”

      華玄道:“不僅如此,那親王后來才得知,其實那地藏天尊與那大富賈談判之時,提出的條件只是要十件珍罕無比的法器與十個至純至陰命格的孩子。然而那大富賈不舍得自己的錢財白白成了親王的贖金,便與地藏天尊討價還價,最后將籌碼換成了三件法器與一百個至純至陰命格的孩子,在商人的眼中,九十個孩子的性命還抵不上那七件法器!”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敢相信事實竟是如此。

      紀(jì)天瑜思索著這個故事,卻突然想到了什么,脫口道:“此事雖由地藏天尊而起,卻又因為親王的輕賤人命、富賈的貪婪吝嗇、官員的趨炎附勢,最終導(dǎo)致了那一百個孩子受到了難以彌補的傷害,這……這不正是先前的那四場博戲嗎?”

      眾人盡都面露駭然之色,紀(jì)天瑜說得沒有錯,先前天外人演出的四場博戲,主角分別便是富賈、官宦、公主和僧道,他們各因為貪婪、趨勢、高傲和偽善受到了慘痛的報復(fù),恰好與“地藏天尊”案中的角色對應(yīng)了起來。

      秦若望向吳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吳柯漠視眾人,閉口不答。

      卻聽華玄道:“明澈師叔,事到如今,你仍不愿承認嗎?從你方才顯露了那一手素靈指的功夫,我便猜出,你就是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師叔?!?/p>

      吳柯生硬地吐出幾個字:“鉤賾派既不承認我這個弟子,你又何必再叫我?guī)熓??!贝搜砸怀?,無疑已自承身份。

      眾人皆震駭無比,萬萬想不到,這個睥睨物表、將自己玩弄于股掌中的天外人,竟然便是當(dāng)年那個命運悲慘、聞之垂涕的男孩明澈。

      秦若尤其震驚,她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陰鷙可怕的中年人和當(dāng)年那個瘦弱可憐的男孩視作一體,不禁道:“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吳柯望著她道:“秦掌門,當(dāng)年你的恩德我始終不忘,此間的所有人我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你,實在讓我有些不忍心?!?/p>

      段滄浪突然喊道:“你自報復(fù)這些達官顯貴,商賈僧道,可武林人士又怎么招惹你了?若不是他們奮力相救,攻破了地藏天尊的巢穴,救出了你,你現(xiàn)下如何還能站在這兒?”

      吳柯突然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照你這么說,我還得感謝你們武林人士?你可知道真相是什么?地藏天尊得到這一百名孩子后,原本只是想用他們做藥引,可面對如此多苦苦哀求的孩子,他們已然心慈手軟,準(zhǔn)備放下屠刀,將孩子放走。誰知就在這時,你們這些武林人士突然向他們的巢穴發(fā)起猛攻。地藏天尊十分驚怕,向你們發(fā)出警告,若你們再不停手,他們便將孩子折磨致死。不料你們這些武林人士個個都想爭得殺死惡魔的頭功,以求揚名武林,竟絲毫不顧孩童的安危,發(fā)起一輪輪的強攻。地藏天尊被逼得發(fā)狂,用盡法子對這一百名孩子進行折磨,到得最后,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慘死,就算活下來,也要一輩子活在噩夢當(dāng)中……”

      水晶大廳中一片冷寂,只聽到吳柯帶著濃重喘息的怪笑聲。華玄深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親王自傲輕民、商賈貪戀財富、官員趨炎附勢、僧道偽飾惡行、武人追名逐利,他們才是你口中所謂的天人,他們的人心之變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吳柯咬牙切齒道:“不錯,上天之所以讓我僥幸存活,便是讓我代行天職,毀滅這一切!”

      秦若顫音道:“如此說來,地藏天尊根本沒有幕后主使,戡天教和整件案子毫無瓜葛,可是為何當(dāng)初在樂山大佛上,你與你的母親卻要騙我們說,地藏天尊的幕后主使是戡天教,故意讓我們五龐去毀了戡天教?你的手中不是有一件戡天教的飾物嗎,那又作何解釋?”

      聽到秦若的質(zhì)疑,另外四龐掌門也都臉色一變。

      吳柯冷面不答,華玄卻道:“只因這整件事并沒有因地藏天尊的死而結(jié)束,那個男童除了是受害者,還有一個隱藏得極深的身份?!比A玄敘述時仍以“那個男童”為指代,雙目卻直視著吳柯,吳柯也一言不發(fā)地凝視著華玄。此時此刻的他,眼神中帶著一股凄涼,早已不是那個置身天外、肆無忌憚的天外人。

      華玄沉聲道:“當(dāng)時在禪流寺,那親王敘述完一切,便倒地而逝。我?guī)煾格斎淮篌@之下,登時明白當(dāng)年明澈的夢話必然與此有關(guān),但他更不明白,明澈為何要撒下如此一個彌天大謊,將一切罪過嫁禍于戡天教。師父隱隱感到了不祥的預(yù)兆,當(dāng)即趕回嘉興,苦思了三天三夜,突然想到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舊物!”

      華玄說到此處,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頓了頓,才繼續(xù)道:“諸位都知道,三十八年前,五龐圍攻戡天教,霍亢臨死之前,他本已逃走的妻子去而復(fù)返,在他身邊產(chǎn)下了一個孩子。五龐本要永絕后患,卻被我太師父將孩子救走,據(jù)說已被楊夕瀾前輩奪回,摔死在山谷中。而實際上,當(dāng)時我太師父回到嘉興時,確實沒有帶回那孩子,只是提著一個襁褓,那是霍亢的妻子用來裹住孩子的一件外衣,就在這外衣中,太師父發(fā)現(xiàn)了一冊載錄,其中詳細記載了戡天教的淵源和教史。”

      當(dāng)華玄提到“那個孩子”時,吳柯便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凝視著華玄,臉上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詭笑。

      華玄繼續(xù)道:“只是當(dāng)時明澈失蹤,太師父心中難過,便也未細瞧這本載錄,只是將其封存起來。直到我?guī)煾高@次從禪流寺回去,心懷莫大的疑團,才取出這本載錄,細加翻看,這才知悉了戡天教的來龍去脈?!碑?dāng)下,華玄便將石磐陀創(chuàng)立戡天教的淵源說了出來。

      武林人士聞言,無不嘖嘖稱奇,殷芳和紀(jì)天瑜母女知悉了祖先的由來,更是驚得心頭砰跳,只是大伙都還不太明白,戡天教和這天外人吳柯之間究竟有何關(guān)系。

      突聽華玄一字一句道:“心猿取經(jīng)回東土,唐王姹女懷鬼孕,邪魔嬰兒托冥吏,門人承恩受心經(jīng)?!?/p>

      紀(jì)天瑜道:“這……這是那首吳承恩隱藏在《西游釋厄傳》中的七言詩?!?/p>

      華玄頷首道:“這首詩說的正是石磐陀的經(jīng)歷,吳承恩自稱‘門人,顯而易見,他與戡天教有著極深的關(guān)系,甚至他還將石磐陀的事跡寫成了《西游釋厄傳》,以一種隱秘的方式頌揚了這位戡天教的創(chuàng)教人。但我十分好奇,如此隱秘之事,只可能是戡天教中最重要之人方能得知,可眾所周知,射陽山人只是個清貧的讀書人,決不會是戡天教教主,那么可能只余下一種:吳承恩正是戡天教的‘鑒天者,而吳姓族人正是受到石磐陀重托的鑒天者一族,吳先生,我說得對嗎?”

      華玄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刺吳柯,吳柯的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雖未回答,卻已默認了一切。

      紀(jì)天瑜卻不解地嘟囔:“鑒天者,什么是鑒天者?”

      華玄解釋道:“那是石磐陀創(chuàng)立戡天教時立下的規(guī)矩。只因天竺老僧傳給他的天人五衰功威力太過巨大,有摧毀萬物之能,石磐陀謹記天竺老僧與玄奘的教誨,故將‘混沌與法門分而授之,‘混沌由歷代教主繼承,法門則只傳給了隱藏于市井的‘鑒天者,只有戡天教主和鑒天者合璧,才能真正地發(fā)啟天人五衰!”武林人士聽罷,無不面露驚異。

      華玄依然直視著吳柯:“以下則是我推斷的:吳承恩是鑒天者,而作為他后嗣的你及你父親,也同樣是戡天教的鑒天者,你的族人雖然懂得天人五衰功的法門,卻絲毫不會武功,只能身為卑微的平民隱藏在人間。你們沒有抱怨,也從沒想過用這身份謀取什么好處。然而這一切的平靜都在那場慘劇之后被打破了,你的生辰八字恰好便是戊子年屬鼠,五行屬水。某個夜晚,年僅八歲的你突然被一群裝扮成強盜的官兵擄走,你的爹娘簡直急得發(fā)狂,去報告官府,卻如何能讓強盜去追查強盜?最后你雖然被救了回來,卻已被折磨得身心俱損,不成人樣……”

      “別說了!”吳柯突然臉色大變,伸手抓起面前的甄裕,“你若再敢說下去,我便殺了他!”

      華玄一愕,不敢再往下說。甄裕抬起頭,望著吳柯,熱淚盈眶道:“師父,沒……沒想到你的命運比我還要悲慘,你要殺就殺吧,我的命原本就是你的!”

      吳柯臉皮一陣抽搐,“砰”的一聲,將甄裕摔落在地,他深深嘆了口氣道:“我爹是個賣畫人,我娘則在家中做些女紅貼補家用,我們一家三口,日子雖過得清貧,卻也知足常樂??伞赏蝗回瑝艟徒蹬R了,這一切都要拜你們這些‘天人所賜!”他陰寒的目光從琉璃房中的富賈、達官、皇族、僧道中掃過去,最后落在了諸武林人士身上,每個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不禁寒毛直豎。

      華玄接著道:“在戡天教的那冊載錄的最后,我?guī)煾高€發(fā)現(xiàn)了霍亢親手所寫的一段話,起初十六個字是‘得晤鑒天,哀其不幸,天人五衰,尚有轉(zhuǎn)機”。顯然,雖然你僥幸活下來了,可你的父親仍是異常悲憤,覺得這個臟垢不堪的天地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于是他決定行使‘鑒天者的職責(zé),打破了石磐陀定下的勘天凡子與鑒天者不可互知的禁忌。你的父親找到了霍亢,表明了自己‘鑒天者的身份,并將天人五衰功的法門告訴了霍亢,希望讓霍亢用‘混沌發(fā)啟天人五衰功,毀滅這個污濁的世界。”

      吳柯神情中突然現(xiàn)出一股哀傷,華玄道:“可惜霍亢聽完你爹爹所述之后,雖覺十分哀痛,但他覺得這天下并未臟垢到無法逆轉(zhuǎn)的地步,是以還不能發(fā)啟天人五衰?!?/p>

      吳柯罵道:“什么尚有轉(zhuǎn)機,他不愿發(fā)啟天人五衰,只因那慘事沒有發(fā)生在他自己身上!”

      華玄道:“那時你的父親恐怕也如同你這般悲憤欲絕,失去理智,他見說服不了霍亢,或許采取了某種極端的手段?;艨涸谀禽d錄后還寫了十六字:‘誤殺隱人,悔恨不已。愿以性命,償其妻子。”

      吳柯身子一震,華玄道:“我猜,莫非你爹爹是想收回‘混沌,由自己發(fā)啟天人五衰?”

      吳柯惡狠狠道:“我爹爹身為鑒天者,亦有監(jiān)察戡天凡子之責(zé)。人世已如此臟垢,這霍亢已然知曉了天人五衰之法,卻仍不愿發(fā)啟天人五衰,顯然已違背了戡天教的古訓(xùn)。我爹行使鑒天之責(zé),將霍亢處死,收回‘混沌,又有什么不對!”

      華玄恍然大悟道:“霍亢不肯交出混沌,錯手殺死了你父親。因此你和你母親打算栽贓給勘天教。”

      紀(jì)天瑜恍然道:“原來如此,所以她一定是打聽到五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掌門正齊聚樂山,于是她帶著孩子到了樂山大佛上,假裝要將孩子拋下,引得五位掌門將她救下。隨后她便告訴五位掌門,真正的罪魁禍?zhǔn)渍顷旖蹋 ?/p>

      華玄點點頭:“正是如此,而男孩手中那件聲稱從惡人身上扒下的戡天教之物,恐怕就是‘鑒天者的信物。為了讓五位掌門更加深信不疑,他的母親甚至不惜躍下樂山大佛,自盡而亡。她如愿了,戡天教被中原武林剿滅,霍亢也死在了五龐掌門手中?!?/p>

      所有人都聽得呆了,震驚于這位母親的剛烈和狡詐,更震驚于三十八年前載入武林史冊的正邪大戰(zhàn),竟是源自于如此一個巨大的謊言。

      吳柯卻道:“我娘在九泉之下,還得感謝趙無憚和蕭清冷那兩個老賊?!?/p>

      蕭泯不解道:“我爹爹……”

      吳柯冷笑道:“若非這兩個陰險小人求各心切,故意將當(dāng)時旁人所作的十多件慘無人道的大案也安在戡天教身上,恐怕還無法激起整個武林之憤,對戡天教群起而攻。”

      蕭泯垂下了頭,面有慚色。秦若臉上卻現(xiàn)出深深的愧色,搖頭道:“原來……原來是五龐錯了,霍亢是無辜的,你們母子只是要借五龐之手,除掉霍亢,替你爹爹報仇……”

      華玄又搖了搖頭:“秦掌門,你錯了,他們母子的目的決不只是殺死霍亢,報得私仇,他們的企圖其實和死去的鑒天者一樣,乃是要借著五龐之手,將霍亢逼入絕境,讓他陷入癲狂,從而發(fā)啟天人五衰功,將這天地徹底毀滅掉!”

      拾肆 滌地?zé)o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華玄繼續(xù)道:“你們母子的詭計幾乎就要得逞了。當(dāng)時整個中原武林都與戡天教為敵,戡天教不僅蒙受了不白之冤,千年的基業(yè)也要毀于一旦,霍亢當(dāng)時的心境可見一斑。那時霍亢已經(jīng)想要發(fā)啟天人五衰,毀掉一切!只是不知為何,他最終沒有發(fā)啟天人五衰,只是以天人五衰功釋放出濁氣,埋入了五龐掌門的體內(nèi)。可縱然如此,對五龐已是一場噩夢。農(nóng)匠盟盟主唐天澤和羽衣派掌門阮虹當(dāng)即死去,反而是霍亢對這兩人的仁慈。真正深受其害的是另外三人,趙無憚、蕭清冷和曲北芒不僅戕害了自身,更毀掉了自己的門派!”

      楊震忍不住問道:“這天人五衰功究竟是什么武功,為何會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華玄道:“楊天農(nóng)使,你可曾聽說過‘虜瘡病嗎?”

      楊震道:“可是天花?”

      華玄道:“不錯,天人五衰功,便是一種比天花更可怕的傳染之功。”

      “傳染之功?”秦若身子一震。

      華玄道:“不錯,天人五衰功乃是以濁氣為介,一旦染上,便可由內(nèi)功在人體間相互傳遞,漸傳漸漲,源源不絕,而一旦人體內(nèi)引入濁氣,便會自行滋生,就算傳至別人,只能短暫解脫,卻不能徹底根除,最后終會被濁氣吞沒,神志喪失,淪為鬼怪。內(nèi)功修為越低之人,便越快被濁氣吞噬。所以,趙無憚、蕭清冷和曲北芒三人撐的時間最久,而被他們所傳染的人也最多?!?/p>

      諸武林人士無不色變,尤其是五龐掌門,終于明白了那怪病的由來。

      段滄浪恍然道:“所以,當(dāng)初替趙無憚療傷的師兄弟們?nèi)既旧狭斯植?,而與他們有過內(nèi)功接觸的人也同樣染上。幸好那時我與趙無憚交惡,被他幽禁在小島上,否則我也早就被……”

      魏崇古指向水晶大廳中的其余人:“可……可是他們并非武林人士,又是如何染上的。”

      華玄道:“我曾看到過一篇鉤賾派前輩留下的文章,筆力稚嫩。其中提出了一種以特殊材質(zhì)的水晶來傳遞內(nèi)功氣息的猜想。我若沒猜錯,這就是當(dāng)年在鉤賾派學(xué)藝時的明澈所寫。”說著望向了高處的吳柯,“你當(dāng)時年僅九歲,卻能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傳功法門,才智之高,由此可見一斑?!?/p>

      “水晶?”秦若猛地一震,“難道這些人體內(nèi)的濁氣,正是由水晶傳入的?”

      紀(jì)天瑜恍然道:“我明白了,當(dāng)時將我們送來的‘渡劫共有兩層,武林人士在上,這些人則藏在下層。途中還不斷上來被濁氣侵染之人。九泉騙我們說,只要緊貼水晶壁,便可緩解疼痛,實則是要將濁氣通過水晶傳遞給下層的這些人?!?/p>

      華玄皺眉道:“這個水晶大廳內(nèi)的水晶全是由特殊材質(zhì)所制,亦可傳遞內(nèi)功和氣息,你們方才身上濁氣濃重,神志迷亂,想必也納入了不少濁氣?!?/p>

      諸武林人士臉色一慌,突聽得撲通倒地之聲,扭頭瞧去,只見洪萬鈞、劉云松那些宛如煙鬼之人,此刻已倒落在地,形如干尸,竟如同那趙無憚和敖剛一般。

      莫迥恍然道:“難怪九泉將這些人與我們關(guān)在一處,正是要使他們身上的濁氣傳入我們體內(nèi),使我們喪失神志,身不由己。天外人,你可真是陰毒無比?!眳强吕淅湟恍?,卻似在思慮著什么。

      段滄浪看著洪萬鈞他們,惶恐道:“方才不是說,只要沾染了濁氣,便不能根除,難道我們最終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華玄沉聲道:“一旦濁氣侵身,不僅會染上怪病,更可怕的是,會讓人心變得丑惡臟垢!我們在奪天塔下時,看到的那些弟子發(fā)生了異變,變的并非他們的相貌,而是他們的心!正因人心變得污穢,曲北芒才會為了琥珀神胎不擇手段,趙無憚和蕭清冷才會為了懲惡揚善花喪盡天良!洪萬鈞三人才會為了祛除濁氣殘害百姓!這才是真正的災(zāi)難,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實在難以想象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秦若懼聲道:“霍亢尚未發(fā)啟天人五衰,便已如此恐怖,若他當(dāng)時發(fā)啟了天人五衰,豈不當(dāng)真會毀天滅地!”

      紀(jì)天瑜卻問道:“可是霍亢當(dāng)時為何沒有發(fā)啟天人五衰呢?”

      華玄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師父原本還有話說,可惜他苦心孤詣寫下的水晶壁已被天外人毀了。師父用心良苦,耗盡了生命寫下這一切,可惜……可惜我再也見不到他老人家了?!辈挥纱瓜聹I來。

      便在這時,又聽得頭頂傳來一陣天外人才會發(fā)出的怪笑,眾人仰頭瞧去,卻見吳柯直勾勾地盯著華玄道:“華玄,你不愧是薛子銘的徒弟,能推算至此,已是極了不起,可惜總有些事是你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的。你可知道,我早已在留意你的一舉一動,還記得你與濯門聯(lián)手破解的第一件案子么,從那時起,我已知悉你的一切?!?/p>

      華玄看著吳柯道:“所以,你創(chuàng)立濯門根本不是為了懲惡揚善,而是為了達成你那不可告人的企圖:那些無惡不作的魔頭死有余辜,你卻留存他們的性命,成為替你暗中賣命的幽冥鬼軍;你手中掌握著許許多多武林門派犯罪的鐵證,想必也成為了用來威逼他們替你行事的把柄;而我這個你曾經(jīng)鉤賾派的同門,也成為了你可以利用的工具……”

      “華玄,你錯了!”吳柯沉聲道,“忘了我先前說過的話嗎,此乃天命,我身為天外人乃是天命,你被選中也是天命,這是自你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

      “你胡說!”紀(jì)天瑜沖他喊道。吳柯冷颼颼道:“華玄,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五龐中原本只有曲北芒、趙無憚和蕭清冷及其門人、友人深受其害,可自從你先后去六道輪、劍閣和農(nóng)匠盟查案之后,諸多門派的弟子卻發(fā)生了異變?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只有你,才能激增隱藏在他們體內(nèi)的濁氣。還記得那個農(nóng)匠盟弟子長水嗎,他原本與常人無異,卻為何在你們眼中化作了怪猿,正因為那天晚上,他途徑蟒河,遇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華玄一震,咬緊牙關(guān)。又聽吳柯接著道:“你才是天人五衰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因為‘混沌就在你的身體里,唯有‘混沌才能發(fā)啟天人五衰,唯有‘混沌才能滌蕩天下!”

      “混沌?”秦若大惑不解,“混沌怎么會在華玄的身體里?”

      吳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被五龐圍攻致死,他臨死前說會轉(zhuǎn)世成為自己的兒子,其實是故意為之,只因他已安排妻子遠走高飛,再也不會涉足江湖,而混沌則會流入你們五龐掌門任一人的體內(nèi),潛移默化地成為戡天教的繼承者。

      可是霍亢萬萬沒有想到,這時他妻子竟會回來,還當(dāng)場產(chǎn)子。他人死散功,體內(nèi)的混沌仍是傳給了初生的兒子。

      而他兒子原本會死在五龐手中,卻被無釋子給抱走了……”

      聽到此處,眾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了華玄的身上,華玄卻依然面無表情,似乎早料到吳柯會這么說。

      紀(jì)天瑜先是大愕,繼而連連搖頭:“你……你是說傻瓜蛋是戡天教教主霍亢的兒子?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錯了,就算霍亢的兒子是被無釋子前輩抱走養(yǎng)大,若活在世上,也應(yīng)當(dāng)有三十八歲,華大哥不過二十七歲,怎么可能是他?”

      吳柯道:“我先前也這般想,所以并沒有懷疑到薛子銘的這個年輕徒弟。但我相信那孩子絕對沒有死,以無釋子的為人,決不會任由那孩子被楊夕瀾奪回并殺死,他為了保護那孩子,定是將其藏了起來。”

      華玄道:“于是你便囚禁了我?guī)煾?,逼問他那孩子的下落??/p>

      吳柯道:“不錯,但是無論我用什么辦法,薛子銘都對此絕口不提。我也著實無可奈何,只得派遣大量弟子,去追查無釋子當(dāng)年的蹤跡。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被我查出,三十八年前,他曾經(jīng)去過一趟瑯璣山。”

      “瑯磯山?”紀(jì)天瑜倏然想到了什么,脫口道,“瑯璣山玉蠶派……玄玉蠶?”

      吳柯道:“不錯,這玄玉蠶正是蕭清冷那老賊用來假死的奇蟲。此蠶吐出的乃是玄冰絲,結(jié)繭時,能將貼身之物一并包裹在繭內(nèi)。死物裹之,凝而不朽;活物裹之,僵而不死。繭期十二載,期至,玉蠶化蛾破繭,被裹者恢復(fù)如初。于是多年前我親自找到了玉蠶派掌門,以他被濯門查知的把柄相脅,他如實說出,三十八年前確實曾贈給過無釋子玄玉蠶。”

      秦若恍然道:“你是說,無釋子前輩乃是用玄玉蠶吐出的蠶絲裹住了霍亢的兒子……”

      吳柯道:“不錯,無釋子當(dāng)真是老謀深算,他為了讓霍亢的兒子避開仇殺,并沒有將他藏在某個隱秘之處,而是將他藏進了虛無的時間之內(nèi),利用玄冰蠶維持住他的嬰兒之狀,生生地將其年齡縮短了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蠶絲破裂,他才將那孩子交給薛子銘,讓他收其為徒,這個孩子,便是你眼前這位鉤賾派弟子了?!?/p>

      所有人都望著華玄,露出了驚愕之色。紀(jì)天瑜看著華玄,搖頭道:“不……不……”

      華玄的臉上依然是那出人意料的平靜,他直視著吳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未能發(fā)啟天人五衰,所以你便將期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晌矣幸稽c不明白,既然你只是為了‘混沌,何不將我殺死,奪取‘混沌,然后由你自己發(fā)啟天人五衰,反而要如此大費周折?”

      吳柯沉吟了半晌才道:“時到今日,也不妨告訴你,其實這天人五衰功中還隱藏著一個大秘密,這秘密是十多年前我前往天竺探查天人五衰功的淵源,方才得知的。莫說歷代戡天凡子和鑒天者,恐怕連戡天教老祖石磐陀也不知道?!?/p>

      華玄露出好奇之色,問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吳柯道:“你知道當(dāng)年霍亢為何未能完全發(fā)啟天人五衰嗎,不是因為他心軟,而是因為要發(fā)啟天人五衰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那就是‘混沌在發(fā)功者體內(nèi)需要留存至少十年,如萬物生長,由幼而熟,否則便不足以發(fā)啟天人五衰的最大威力。當(dāng)時霍亢接任戡天教主之位不過八年,體內(nèi)‘混沌尚未成熟,所以才無法徹底發(fā)啟天人五衰。但你就不同了,‘混沌在你體內(nèi)已整整三十八年,一旦催動,足以毀天滅地!”

      卻聽紀(jì)天瑜罵道:“姓吳的,可你有沒有想過,‘混沌在我華大哥體內(nèi),你也將天人五衰之法傳給他了。如今全天下只有華大哥才能發(fā)動天人五衰功,他若不愿意,你籌劃了三十多年的大計豈不化作一團泡影?”

      吳柯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恐怕我還要告訴你另一個與‘混沌有關(guān)的秘密。一旦混沌在發(fā)功者體內(nèi)超過十年,只要他以天人五衰功吸納足量的濁氣,‘混沌便會漸漸將發(fā)功者徹底吞噬,從而身不由己釋放出巨大的渾濁之氣,將周遭的一切活物侵吞。被侵吞的活物便會變?yōu)樾碌臐嵩?,去侵染新的活物,如此傳染不絕,迅速擴散,不到一個月,便可使整個天下污濁不堪!這才是天人五衰的真正威力!”

      紀(jì)天瑜嬌顏大變,華玄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所以在奪天塔下,你故意使諸武林人士誤認我為霍亢的化身,激得他們對我動手,便是想要逼我以天人五衰功吸取他們身上的濁氣,好在靜緣及時阻攔,未能釀成大錯;之后洪萬鈞那三人恐怕也是你安排的,我又險些墮入圈套,又是靜緣救了我!”

      吳柯冷哼道:“這女子頻頻打亂我的籌劃,所以我便命九泉將她擄走,再激得五龐掌門與你相斗。你心念愛侶,狂性大發(fā),果然中了我的計,將五龐掌門身上的濁氣盡數(shù)吸盡,此刻你的體內(nèi)已積蓄了不少濁氣,而且你方才與我說話之際,體內(nèi)‘混沌仍在不停地吸納濁氣,不信你瞧一瞧腳下。”

      華玄低頭瞧去,只見一團團濁氣正源源不斷地自腳心匯入體內(nèi)。原來整個水晶大廳內(nèi)聚集了大量被濁氣侵染之人,他們體內(nèi)的濁氣都通過水晶壁,不知不覺地吸納進了華玄的體內(nèi)。

      紀(jì)天瑜驚聲道:“不!”蹲下身去,不停地撲打那些濁氣,可全然無用,她不禁哭道:“不,華大哥,我……我不要你被那混沌吞沒,不要……”殷芳心疼不已,緊緊摟住了女兒。

      吳柯狂放地大笑起來:“華玄,要不了一個沙鐘,你便會被混沌徹底吞噬,屆時混沌爆發(fā),這個水晶大廳內(nèi)的每個人都會變成一個個濁源。而我早已對外放出消息,所有的失蹤之人都被關(guān)在了清滌山,不久之后,便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趕到這里來。我只要將各處的通路打開,所有人便會擁入,他們又會成為新的濁源……哈哈,天人五衰,滌地?zé)o類!”

      全場死寂,只聽得沙子不斷下落之聲。紀(jì)天瑜幾乎要哭得暈去,所有人也是一片絕望之色,唯有華玄面沉如水。他輕嘆了口氣,向吳柯道:“既然你即將完成此生夙愿,請將靜緣還給我,我已別無所求,只盼與她在一起。”

      吳柯冷笑一聲:“她早已不在我手上,我如何將她還給你?”

      華玄驚道:“你方才不是說,會讓她與我相見?”

      吳柯道:“我確實說讓你們相見,卻未說是生見還是死見,你過會兒便會被混沌吞噬,自能與她在冥間相見。”

      華玄猛地一震,難以置信,紀(jì)天瑜吼道:“你騙人,靜緣姐姐沒死!”

      吳柯道:“你們都是將死之人,我何必再說謊話。華玄你聰明絕頂,我若不真殺了那丫頭,如何能激發(fā)你體內(nèi)的混沌?否則被你瞧出破綻,我豈非功虧一簣,那姓夏的丫頭千真萬確是死在你眼前了!”

      丹裳猛地暈去,蕭泯一把將她扶住。華玄形如雕塑,臉上一片死灰。吳柯笑道:“華玄,要不了多久,你便會被混沌吞噬,那時魂魄離身,便能去尋找你的愛侶,片刻的分離,何至于哀傷如斯?!?/p>

      華玄卻痛苦地搖搖頭:“只可惜,混沌吞噬不了我。”

      吳柯不以為意道:“你說什么?”

      華玄滿臉寒意地看著他:“吳柯,你千算萬算,卻終有失算?!?/p>

      吳柯冷笑一聲:“華玄,事到如今,你還要耍什么花樣?”

      華玄冷冷道:“我只想告訴你一個真相,這也是師父想要告訴我的最后一段話。正如你所說,是我太師父用玄玉蠶將霍亢之子封存了十二年??墒钱?dāng)蠶繭解封之后,那孩子便被我太師父送去了北方的一戶農(nóng)戶家中。而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是師父在雪地中撿到我并撫養(yǎng)成人的,是他替我取名為華玄。只怕令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霍亢的兒子?!?/p>

      吳柯絲毫不信道:“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做什么,‘混沌分明就在你的體內(nèi),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兒子。”

      華玄面無表情道:“那你不妨瞧瞧,那沙鐘漏盡之后,我會不會被‘混沌吞噬?!北娙硕计磷『粑?,靜待那沙鐘變化,紀(jì)天瑜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緊緊盯著沙鐘。終于,沙子下落的聲音結(jié)束了,她急忙看向華玄,卻見他神色如常,身體也沒有半點變化。

      吳柯這才臉色微變,又等了好一會,仍不見華玄有絲毫變化,不禁連連搖頭:“不可能,你分明身懷‘混沌,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兒子!”

      華玄容色哀戚道:“不錯,我確實身懷‘混沌,但我并非霍亢的兒子?!?/p>

      吳柯大惑不解道:“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也都滿臉不解地盯著華玄。

      華玄深吸一口氣:“這才叫做冥冥中自有天意,原本霍亢的兒子被我太師父送走,隱姓埋名,沒有人知曉他的下落。誰知機緣巧合之下,因為一件玄奇的謎案,我與他竟然相逢了??伤麨榱穗[瞞一個巨大的秘密,甘愿赴死。他死去時只有我在他的身邊,那‘混沌便因此傳到了我的身體之內(nèi)?!彼f話間眼眶中淚水涌動,手中攥緊了那枚桃木符。

      甄裕脫口道:“難道……難道那個人才是霍亢真正的兒子!”

      紀(jì)天瑜卻欣喜道:“如此說來,混沌在你體內(nèi)并未超過十年?”

      華玄頷首:“混沌未至十年,自然也無法發(fā)啟天人五衰。”說著他突然跪倒下來,兩行熱淚白臉頰上滑落,“可如今這有何用,靜緣活不過來了,靜緣活不過來了……”

      “不,豈……豈有這種事!”吳柯臉皮不停抽搐,咬牙切齒,“不,我苦心孤詣這么多年,決不能功虧一簣!”

      秦若喊道:“吳柯,你的籌劃已經(jīng)失敗了,你的天人五衰已經(jīng)不可能再成功了!”

      吳柯五官扭曲,近乎發(fā)狂,望著此刻悲痛欲絕的華玄,目光中露出寒寒殺意,凝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奪回‘混沌,大不了十年之后,由我自己發(fā)啟天人五衰!”

      吳柯悄然伸手按向一個機關(guān),冷聲道:“那我便連你們也殺了……”突然聽得一個清脆的女音高唱了一句,登時一愣,驟覺胸口劇痛,低頭瞧去,只見一個黑黑的刀尖從自己胸口透了出來。

      甄裕叫了一聲:“師父!”吳柯手捂胸口,垂首瞧去,只見秦若、莫迥、蕭泯、楊騁和段滄浪都用雙掌抵著水晶壁,登時明白了,不禁苦笑一聲:“我終究還是折在了你們五龐手里?!?/p>

      原來方才吳柯與甄裕他們相斗,秦若他們便在急思相救之法,秦若想到可利用這些特異水晶傳遞內(nèi)力,然而僅靠微弱之力,怕是阻遏不了吳柯,

      正當(dāng)焦急無措之際,突見一柄黑刀從半空中落下,秦若他們不假思索,以雙掌凝出數(shù)股內(nèi)力,由水晶壁傳遞而上,鳳鳴刀落到地面,便被他們橫送出去,刺向吳柯后背。吳柯猝不及防,登時被黑刀穿透了胸背。

      莫迥他們都大呼僥幸,秦若卻大起疑竇:“這柄刀是從哪來的,緣何會這么巧?”

      吳柯反手將黑刀自胸口拔出,慢慢坐倒在地,任由鮮血淌遍半個身子,神色竟比方才冷靜得多,臉上還掛著一絲冷笑:“看來我這滌蕩天地的宏愿是無法完成了,但你們都別得意,這里所有人的身上都已濁氣深重,還記得趙無憚、蕭清冷和曲北芒嗎?你們將會重蹈他們的覆轍,將濁氣傳染給無數(shù)人,這……這足以毀滅整個武林,你們……你們就等著活在一個地獄當(dāng)中吧。”

      眾人方才松了口氣,瞬間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想到趙無憚和蕭清冷他們的悲劇,都不禁惶恐難安。紀(jì)天瑜恐懼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轉(zhuǎn)機了嗎?”秦若凝思一陣,突然道:“華玄,你還記得趙無憚和敖剛嗎,那時在奪天塔下,你將他們化作了干尸,那是怎么回事?”

      華玄面容悲戚,目光中沒有一絲生氣,無知無覺地道:“天人五衰功講究清濁之氣,若一人被吸盡清氣,變作了至濁之體,便不能活?!?/p>

      秦若正色道:“原來如此,那么你也將我們身上的清氣都吸盡吧?!北娢淞秩耸磕樕笞?,段滄浪惶恐道:“秦掌門,你怎么神志不清了,你是要他將我們?nèi)甲冏龈墒瑔???/p>

      莫迥卻道:“我明白秦掌門之意,只要我們?nèi)蓟鞲墒?,便不會危害到旁人,便不會讓濁氣不停地傳染下去,那么整個武林便可無虞。”

      秦若頷首道:“不錯,這是唯一可以阻止這場浩劫的法子。華玄,動手吧,我們不懼死?!?/p>

      莫迥也道:“華玄,快動手?!痹絹碓蕉嗳嗣媛秷远ㄖ?,央求華玄動手。段滄浪望著周遭這些視死如歸的臉龐,也深深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做一回英雄,華玄,動手吧!”

      華玄卻似沒聽到眾人說話,腦中一幕幕閃過的都是靜緣的音容笑貌。

      這個時候,吳柯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他本以為只顧著追名逐利的武林人士,為了保全旁人,竟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紀(jì)天瑜對著吳柯道:“天外人,你看到了吧,這個世界并沒有你所想的那么臟垢不堪,至少這些人的心都是干凈的,為了還天地清凈,為了不連累無辜之人,他們就算慷慨赴死,也無怨無悔?!?/p>

      聽著紀(jì)天瑜的話,吳柯不禁陷入了沉思。便在這時,整個水晶廳發(fā)出了陣陣轟響,只聽得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呼喊聲——

      “老爺,你在這兒嗎,我們來找你了!”

      “知府大人,小的來救你了!”

      “公主,小人護駕來遲,千萬恕罪!”

      紀(jì)天瑜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父,我是盧誕之,你們在哪??!天瑜,你猜我遇見了誰,他們都是暗中保護你和你娘的唐朝大將后裔,聽說你們母女被人所困,便隨我來一起救你出去!”

      這些聲音越來越響,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若是他們進入水晶廳,被濁氣浸染,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紀(jì)天瑜喊道:“傻瓜蛋,快動手吧,我們都不會怪你的!”

      華玄直身站起,目光中有了一絲決然,低喝一聲,運起天人五衰功的法門,雙掌抵住水晶地面。所有人都閉目待死,紀(jì)天瑜緊緊握住了華玄的手:“傻瓜蛋,永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伙并未覺得生命在被一絲絲地抽走,反而覺得濁氣退散,身體越來越輕盈舒泰,所有人都面帶疑惑地張開了眼,赫然發(fā)現(xiàn),華玄并非在吸取諸人的清氣,與之相反,他竟是在將所有人身上的濁氣匯入他自己體內(nèi)。

      吳柯也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在逆運天人五衰功,將濁氣都吸入‘混沌,你……你這是瘋了嗎,這么做,會使你自己化作一座石雕的!”

      華玄絲毫不為所動,竭盡全力逆運天人五衰功,只見整個水晶大廳中的濁氣正匯聚成團團氤氳,在半空中急速打轉(zhuǎn),最后通通都匯入了華玄體內(nèi)。

      甄裕含淚道:“鑰鉤子,你……你……”

      紀(jì)天瑜淚水狂涌,突然明白了:“傻瓜蛋,你這是要去見靜緣姐姐!”

      華玄嘴角含笑道:“這世上,最……最難鉤賾的是……是人心,最難解的……的題目,是……是愛情。她既去了,我又如何獨活,況且以我一人之死,換取廣眾之生,何樂不為?”用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他終于將所有的濁氣全都吸入自己體內(nèi)。大廳內(nèi)的所有人都恢復(fù)了人色,再無絲毫怪病之狀,眾人都萬分感激地看著華玄。便在這時,四周有幾道大門轟然打開,救援的人們蜂擁而入,看到這副場景,卻全都驚呆了。

      只見華玄全身像是鍍上了一層鉛般,面色沉重至極。

      秦若含淚道:“華玄,你……你這又何苦!”

      紀(jì)天瑜撲向華玄,華玄退開幾步:“天瑜,你……你別靠近我。”

      吳柯看著華玄,震駭莫名:“這世上竟有為了蕓蕓眾生而甘愿犧牲自己的人,難道……難道這天地確實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便在這時,突聽有人哭泣道:“玄哥!”只見一個綠衫女子從一道才開啟的水晶壁后狂奔而出,烏發(fā)披肩,眸似秋泓,不是夏靜緣是誰!

      所有在場之人都驚呆了,丹裳悠悠轉(zhuǎn)醒,瞧見這一幕,還以為身在夢中。就連吳柯也一臉不可思議:“你……你沒死!”

      華玄暗淡的目光中迸發(fā)出光芒來,虛弱道:“靜緣!”腳步反退開幾步,生怕濁氣沾染到她身上,夏靜緣不顧一切地上前,被秦若和莫迥攔住。

      夏靜緣哭道:“玄哥,你怎么這么傻,我沒死!那位阿惠姑娘是個好心人,她雖奉天外人之命將我送進那機關(guān)室,卻終究不忍心害我,還和我調(diào)換了衣裳……方才你看到的是光影的假象,死去的正是阿惠。我被關(guān)在另一處,一直聽著你們說話,偏偏告知不了你我在何處!”

      吳柯喃喃道:“阿惠,連……連你也懂得舍己為人……”他幼年時慘遭變故,心性大變,再加之父母的熏陶,從此只覺得人心皆丑,天地間充斥著污濁和罪惡,只想著如何向世人討還自己被玷辱得體無完膚的童真,如何用摧毀萬物來掩蓋那極力掩蓋卻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吳柯卻從未意識到,縱然再污濁黑暗的角落,亦會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他不禁垂下頭,若有所思。

      秦若也明白過來:“那柄刀是被你……”夏靜緣點點頭,原來先前夏靜緣從上層下墜時,鳳鳴刀卻卡在了水晶壁上,上不得下不得。方才她眼看甄裕要被吳柯殺死,焦心如焚,突然發(fā)現(xiàn)鳳鳴刀高懸在吳柯頭頂上空,急中生智,隨即對著水晶壁高聲唱了一句:“悲歌易水寒!”

      她唱出的這句正是鳳鳴刀的共鳴之音,歌聲透過水晶壁一直傳送到鳳鳴刀上,刀弦共鳴后發(fā)生振動,登時脫離水晶壁,豎直下落,恰好被秦若他們所用。

      但是夏靜緣萬萬沒有想到,華玄以為自己已死,竟會吸納所有濁氣,矢志求死!夏靜緣心中感動至極,但更多的是哀痛,她使勁掙脫著喊:“玄哥,我不準(zhǔn)你死,我不準(zhǔn)!”

      華玄鉛色的臉上抹開一絲笑容:“你活著便好,活著便好。”全身開始僵硬起來。夏靜緣和紀(jì)天瑜都已哭得梨花帶雨,不知所措,這時突聽身后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或許……或許我能救他?!?/p>

      眾人轉(zhuǎn)首瞧去,卻見那人竟是吳柯。莫迥怒聲道:“你還有什么陰謀詭計?”

      吳柯長嘆一聲道:“華玄不是霍亢的兒子,這……這并不是他的命數(shù),可他偏偏用自己的性命來挽救這場浩劫,念在我……我也曾是鉤賾派弟子的份上,我且給他一條生路,但……但能不能活,卻要看他……他自己的造化。”

      說著按動身旁的機關(guān),取出兩個小木盒,開啟其中一個盒蓋,其中赫然是一株花莖,莖上生雙柄,各長了一個花骨朵,一個赤紅如火,嬌艷無方,另一個黯青似霜,丑陋不堪。

      蕭泯和碧裳雙眼大放光芒:“迦孿花!”紀(jì)天瑜臉色一喜,隨即卻憤怒道:“你還是在耍人,這懲惡揚善花得十年之后才能開放啊,可是傻瓜蛋他……他已經(jīng)等不了那么久了?!毕撵o緣心下一冷,看向華玄,只見他身軀越來越僵硬,幾乎就要化成一尊石雕。

      吳柯道:“那么……那么就讓他再等十年吧,這是我從玉蠶派得來的,世上的最后一只,快……快……”將另一個木盒向紀(jì)天瑜拋去。紀(jì)天瑜接過木盒,打開一瞧,只見盒子臥著一只碧綠的小蟲,通體晶瑩,溫潤如玉。

      “玄玉蠶!”夏靜緣大喜,隨即蛾眉緊蹙,“你是說,用玄玉蠶將玄哥封存十年,再用懲惡揚善花救他!”

      紀(jì)天瑜叫道:“如今只有這個辦法了,快,傻瓜蛋快不行了!”取過木盒,飛快地將玄玉蠶倒至華玄身上。玄玉蠶一附華玄之身,立即開始吐絲,結(jié)繭,不過一會兒,便已包裹住華玄大半個身子。可此刻的華玄面如重鐵,不知是生是死。夏靜緣和紀(jì)天瑜卻幾乎要窒息了。

      眼看著華玄即將被玄玉蠶完全裹住,突見他張嘴吐出兩個字:“等我!”紀(jì)天瑜大喜道:“靜緣姐姐,他還活……”身旁那個身影卻突然向華玄撲了過去!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夏靜緣已撲到了華玄的懷中,用盡所有的力氣抱住了他。剎那之間,夏靜緣便被玄玉蠶一同裹進了蠶繭之中。終于,玄玉蠶將最后一道縫隙封得死死,只見得渾然一體的蠶繭中,呈現(xiàn)出一男一女相擁的姿態(tài)。

      吳柯仰天嘆道:“天人……天人五衰,尚……尚有轉(zhuǎn)機?!遍]目就死。紀(jì)天瑜捧著那個裝有迦孿花的木盒,含淚看著兩人:“傻瓜蛋、靜緣姐姐,這十年,我一定會守著你們的?!?/p>

      (責(zé)任編輯:慕容未央)

      猜你喜歡
      外人水晶
      一定很兇
      [拜托了媽媽]?? ??? ???像外人的家人 像家人的外人
      中國銀幕(2022年4期)2022-04-07 21:56:28
      一張水晶卡告訴你浪漫都在哪
      金卡生活(2021年7期)2021-07-07 05:14:40
      水晶洞穴,如夢似幻
      唐律“化外人”條的法律解釋
      法律方法(2018年3期)2018-10-10 03:21:02
      邁向UHD HDR的“水晶” 十萬元級別的SIM2 CRYSTAL4 UHD
      藍水晶般的大眼睛
      潤·文摘(2018年7期)2018-05-14 16:52:40
      寇準(zhǔn)與水晶餅
      唐律“化外人”條——政治歸屬與法律適用的二分視角審視
      法律史評論(2016年0期)2016-11-08 01:42:54
      尋找藍水晶
      快樂語文(2016年15期)2016-11-07 09:46:35
      武清区| 建宁县| 微博| 万全县| 玛曲县| 达日县| 东城区| 江达县| 崇文区| 南投市| 凤凰县| 怀宁县| 万源市| 收藏| 礼泉县| 高邮市| 常德市| 许昌县| 临洮县| 武鸣县| 太康县| 郓城县| 天镇县| 凌云县| 寿光市| 白沙| 阳春市| 仪陇县| 三台县| 涿州市| 青铜峡市| 加查县| 昭平县| 磐安县| 加查县| 靖远县| 水城县| 黔江区| 大悟县| 乃东县| 平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