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為修訂教科書,廣泛征求意見。有教師提出,“能不能把教參編得厚一些”,比如,“文本分析”更細一些,“參考資料”更豐富一些,可提供給教師的“教學建議”更全一些,教科書上專題的“練習與思考”的“參考答案”更具體一些,再如“作文提示”,是不是可以多提供一些“思路”、范例,等等。
對此,我感到費解,也無可奈何。聽說教育發(fā)達的國家,中小學的教科書是不給教師配什么“教參”的,也沒有什么“配套光盤”或“示范課錄像”可以照葫蘆畫瓢;教師備課必須自己想辦法查找資料,獨立設(shè)計。這可能也是他們的業(yè)務(wù)素養(yǎng)較高的原因之一。我們習慣為教師提供統(tǒng)一的“教參”,教師手持這個“參”去“教”,不但難有自己的創(chuàng)造,教出的學生也只能一個呆樣。
多年前曾應(yīng)邀擔任某區(qū)公開課比賽的評委,兩天時間,16名老師上同一課文,至少有12人的教學思路、問題設(shè)計和教參上的“教學建議”是一樣的。我做記錄,才記到第三人,就不想再記了。所以我一直很佩服那些自告奮勇當評委的專家,他們的耐心與心理承受力,我實在比不了。
所謂“教參”,不過是初上講臺者的一點支撐,路有點滑,走不穩(wěn),怕摔跤,要用根手杖;新教師上課沒什么把握,有本書參考一下,有個“模子”仿制一下,庶幾得點啟發(fā),至少算不上錯。幾輪教下來,教參便成雞肋,放在那里“備用”而已。而如果沒有教參,往往才能看出教師的真功夫。
二十多年前,有位語文老師的教學引起非議,學校找學生調(diào)查,開座談會。學生反映,這位老師上課時手不離“教參”,串解古文時,一手拿教科書,一手在桌上壓住“教參”,逐句讀譯文,還要學生在課本上記,不讓學生抬頭看他的窘相。學生厭煩,認為他的課聽與不聽無所謂,也看到他是在憑一本“教參”上課。那時沒有什么教輔書,學校從不發(fā),新華書店專設(shè)“教育書店”偶有供應(yīng)。學生逛書店發(fā)現(xiàn)“教師用書”柜里有“教參”,營業(yè)員也賣給學生,于是買來,上課時放在抽屜里偷偷對照。老師讀一段,他們勾一段,從“課文分析”直到“練習答案”,一節(jié)課下來,竟然沒幾句是老師自己的話,于是拿了那本教參向教務(wù)處反映。教務(wù)處顧面子,對老教師也不好意思批評。曾有人問我怎么辦,我說,到那樣的年紀,是來不及改的,教研活動時提醒大家:“教參”價格便宜,學生也有,大家注意點。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要發(fā)財,吃小孩”。時下出版業(yè)更亂,“教參”之外,還有“學參”及各種“寶典”,這讓我對“教參”有了新的認識,我甚至覺得學生確實可以配“教參”——“教參”不過是教師的“教輔”,不是秘密文件、內(nèi)部資料,為什么不能給學生看?再說,提倡自主學習,學生能自學了,不就“達到不需要教”了嗎?如果學生有“教參”,老師總得拿出點自己的東西,上課不至于再公然照本宣科了吧?
1994年,我所在的教研組決定先走一步,放棄陳1日的“統(tǒng)編本”教科書,換用“實驗教材”。在權(quán)衡利弊時,我們認為,實驗教材的“沒有教參”是個優(yōu)點,對教師大有好處——教材沒有配套的“教參”,無依無靠,有利于檢驗教師的教學素養(yǎng),逼使我們?nèi)ヌ剿?、去?chuàng)造、去改革。在眾說紛紜中,大家摸索著教過一輪,老師們有點“底”了,于是應(yīng)出版社之約,自己動手,編配套“教參”。后來,在交流會上,我看到外校有老師備課時拿了“教參”在“參”,我不敢告訴他:有些“文本分析”和“教學建議”執(zhí)筆者是“二級教師”。
教師沒有這類“依靠”,業(yè)務(wù)長進快,長得壯實,會有真功夫。有朝一日,由老師們自覺提出廢除“教參”,禁止“教輔”,專業(yè)修養(yǎng)高了,“提高待遇”才是順理成章的事。離了“教參”就沒法教書的教師,能算“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