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中的文字與自然的草木渾然一體,傳情達(dá)意的書信與四季風(fēng)物自然融合。在抒發(fā)情意的同時,也傳達(dá)出日本文學(xué)的審美情趣。這些傳遞信件時細(xì)致入微的細(xì)節(jié)折射出日本文學(xué)的獨(dú)特魅力。
這些將書信系在各色草木上的寄信方式,在小說里賦詩的過程中幾乎都有出現(xiàn)。描寫也細(xì)致到信紙的花色、濃淡、熏香、材質(zhì)和信紙的折疊方式,以及同書信搭配的花木的品種。這種寄信方式的特殊情調(diào)和氛圍的烘托,在源氏追求女性的過程中體現(xiàn)的尤為生動。小說里,源氏公子與夕顏相識的過程就典型的體現(xiàn)了這種溫文爾雅的求愛方式的妙處:
她手里拿著一把香氣撲鼻的白紙扇,說道:“請放在這上面獻(xiàn)上去吧。因?yàn)檫@花的枝條很軟弱,不好用手拿的?!本桶焉茸咏唤o他。扇面上瀟灑活潑的寫著兩句詩:“夕顏凝露容光艷,料是伊人駐馬來?!?/p>
詩歌附在素雅芬芳的白紙扇上,再加上白紙扇上輕輕托著的嬌美柔弱的夕顏花,烘托出一種溫柔浪漫的氣氛,讓人感覺到男女情愛的美好,是一種受到約束但又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愛情的袒露。開在骯臟墻根的不起眼的夕顏花便是少女夕顏的象征,暗示著一種短暫不幸的命運(yùn)。一枝潔白的夕顏花襯著兩行流露心跡的情詩,讓人沉醉,分不清是那詩句散發(fā)著淡淡清香,還是那夕顏花,亦或者,是那把打開的熏香的白紙扇。三者渾為一體,包裹著一份真摯的情意。
除了贈扇,將書信系在草木上的傳情方式在小說中也時常能看到。比如不太懂寄信方式的夕霧就曾受到過侍女們的指正:
他把這首詩系在一枝被風(fēng)吹折的苓草上。侍女們說:“郊野少將的情書是系在和信紙同樣顏色的花枝上的。你的信紙是紫色的,怎么系在綠色的岺草上呢?”夕霧答道:“色彩配合等事,我是不懂得呀,那么,教我選用哪出田野里的花呢?”
對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寄信時的信紙以及花束亦有不同。這種方式暗示著對方獨(dú)特的身份地位。十一世紀(jì)初的平安時代是一個自然、人物與物哀美學(xué)精神高度和諧統(tǒng)一的時代,物即是人,人即是物,符號的表象與具象混為一體。又如:
源氏大將便寄信與當(dāng)齋院的槿姬:“含情竊慕當(dāng)年樂,恐瀆禪心不敢言。”詩用一張淺綠色的中國紙寫,掛在白布上,白布系在楊桐枝上,表示是供奉神明的。
信紙是素雅的淺綠色,采用最為珍貴的中國紙象征著源氏對槿姬入禪的尊重,將白布系在楊桐枝上表示供奉神明,每一處都流露出在他在身份特殊的槿姬面前恐瀆禪心的心態(tài)。而在寄信給輩分上是母親的藤壺妃子時則是:
這枝紅葉的確甚美,但見枝上縛著一封小小的打成結(jié)的信,一如往日作風(fēng)。
紅葉象征著靜美,風(fēng)華將逝卻化作塵泥更護(hù)花,象征著藤壺妃子作為母親的身份地位。同樣,在夕霧向玉鬘表明情愫的過程中“拿了一枝很美麗的蘭草,從簾子邊上塞進(jìn)簾內(nèi)去?!睘槭裁创颂幭F求愛偏要送上一枝并不艷麗的蘭花?這是因?yàn)楫?dāng)時玉鬘正在服喪,而日本人稱蘭草為“藤袴”,稱喪服為藤衣,故用蘭草暗示喪服。夕霧了解到玉鬘當(dāng)時的特殊情況,適宜的選擇了蘭花這一符合玉鬘身份的事物。
不同的書信方式也暗示著寄信人豐富的心理活動。在源氏向軒端荻示愛的過程中有這么一段:
他將此信縛在一枝很長的荻花上,故意教人注目??陬^上吩咐小君“偷偷地送去”,心中卻想到:“如果小君不小心,被藏人少將看到了,他知道軒端荻最初的情人是我,就會赦免她的罪過?!贝蓑滖嬷?,實(shí)在討厭。
此處的荻花巧妙地傳遞出源氏豐富的心理活動。被縛信的荻花象征著已經(jīng)嫁給藏人少將的軒端荻,而源氏特意選取一枝很長的荻花,意在教人注目,此處就表現(xiàn)出他暗自思忖著要讓藏人少將知道軒端荻的情人是自己的心理。又如,在描寫明石姬回信給源氏時:
她又不肯寫回信了。經(jīng)老父多放勸勉,方始授筆作復(fù)。寫在一張濃香薰透的紫色紙上,墨色忽濃忽淡,似乎故意做作。
熏著濃香的墨色和濃淡不定的紫色紙完全不符合明石姬生性靦腆羞澀、質(zhì)樸單純的特點(diǎn),所以自然暗示著她不愿引起源氏的注意來獻(xiàn)殷勤的心理。有時,寄信人會特意將草木截取很長一段讓人難以忘懷,比如兵部卿親王在向玉鬘求愛時:
信道:“菖蒲逢午節(jié),隱沒在溪濱。寂寞無人采,根端放泣聲?!边@封信系在一個菖蒲根上,這根非常長,教人難于忘記。
特意選取非常長的菖蒲根,反映出兵部卿親王希望玉鬘能在眾多追求者中選中自己,記住自己的心理。從以上將書信系在各種具有不同含義的花草上的情節(jié)不難看出,草木的品種、盛衰、長短等的細(xì)微差異所暗示的寄信者的心理活動都有很大的差別。若是沒有這些差別,文字所起的效果將會失去許多感染力。
另外,在很多時候,將信系在花草上是為了表明寄信人的某種意圖或請求。小說在涉及子女時就多次提到過一種撫子花,例如身居荒山的常夏就曾將信附在撫子花上請求頭中將能夠照顧好他們共同的女兒。小說中常用藤花來象征一種美好但短暫的事物,比如內(nèi)大臣希望夕霧能主動上門早日迎娶云居雁時寫道:
內(nèi)大臣便命柏木送信與夕霧,“日暮紫藤花正美,春殘何事不來尋?”這封信系在一枝非常美麗的藤花上。
內(nèi)大臣將信件系在藤花上,恰到好處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圖,讓夕霧能馬上直觀的感受到藤花的美麗動人,即云居雁的芳姿,馬上上門提親。
《源氏物語》作為日本浪漫文學(xué)的起源,能讓讀者從一字一句中窺見纖細(xì)入微的美感。通過理解日本文學(xué)來感受日本文化的魅力,是今后我們了解近鄰日本,這個與我們相似但又差異巨大的民族的良方。
作者簡介:陳宇穎,中國傳媒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