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園林
吳淑姬出生于宋朝的一個貧苦家庭,這般家境的女孩不外乎整日做女紅干粗活,任歲月將自己打磨成一塊質(zhì)樸的石頭。淑姬的生活卻有些不同,她的父親是秀才,雖沒能飛黃騰達,卻對書本敬畏有加,每日勞作之余總要手握書卷誦讀一番。小小年紀的淑姬便學著父親的樣子拿起詩書,讀起來亦有模有樣。
淑姬每日手不釋卷,小小的庭院里時常見到她讀書的身影。漸漸地,她不再滿足于讀書,會在春日的桃花樹下輕吟一闋新詞,也會在夕陽西沉時鋪一張紙,將心事盡情揮灑。
這些詩詞偶然遺失在外,讀過的人都要贊賞幾句,才女的名聲便像滴入水中的墨,一層層傳播開來。二八年華的女子像枝頭初綻的花蕾,也像一闋清麗婉轉(zhuǎn)的詞,眉目似春水,身形如楊柳,哪怕只是倚靠窗前一言不發(fā),她的美也如月光般散發(fā)光芒。
這樣的女子自然讓人心生向往。
無數(shù)個微風拂面的清晨,淑姬望著窗外藍天白云,思緒一路翻飛。她在心里一遍遍描摹著心上人的模樣,他應該如白云一樣飄逸,如藍天一般寬廣,看她時眼里滿是溫情,執(zhí)她手后一生不離。父母欲為她尋一門好親事,最終把目光鎖定在一個富家少年身上。少年雖讀書甚少,好在家底殷實,不會讓淑姬為衣食憂心。
淑姬雖心有不甘,但看著父母殷切的目光,終是點頭應允。那時她想,縱然他少有才華,但能懂她愛她,與她攜手一生,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于是,風華正茂的淑姬帶著對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穿上了嫁衣。
她對未來有過無數(shù)幻想,卻沒想到哪一種都不是現(xiàn)實的模樣。
他娶她不過是一時傾慕美名罷了,婚后沒多久,他紈绔子弟的性情盡顯,成日里拈花惹草,飲酒作樂。淑姬不是沒勸誡過,可他生性暴躁,哪里聽得進去,一言不順便勃然大怒,甚至恣意打罵她。
吳淑姬只好關起門來填詞作詩,將愁緒訴于筆端。只是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她獨倚窗前望著茫茫夜色,心一寸寸寒了下去。那些閨怨詩清麗脫俗,愁腸百結,有了煙火的沉淀,成為人人傳誦的佳作。
丈夫看她整天吟詩作對,不肯多看他一眼,心里惱怒萬分,找種種由頭跟她吵鬧。在詩書大義里長大的淑姬怎肯匍匐在他腳下,任他隨意揉捏?她甚至不屑于與他爭吵。
她的清高漠然換來的是他更加狂暴的怒火。她知道這段姻緣維持不下去了,她不想委曲求全地活在他人的喜怒里,像一朵深陷污泥的梨花,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哪怕背負污名,哪怕以后生活清貧無依,她也要爭取自由。
他娶她本就為沽名釣譽,豈肯輕易放她走?索性將她關入府中,嚴加看管??v然淑姬性情溫和,也被徹底激怒了,她在仆人幫助下悄悄逃了出來。
只可惜很快又被夫家抓回。于是,他一紙訴狀誣陷吳淑姬是與他人有染的不潔之人。宋朝禮義森嚴,不守節(jié)的女子便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是是非非,如何說得清?吳淑姬枷鎖加身,鋃鐺入獄。她是如冰似雪的女子,如今不但身陷囹圄,還得忍受污名。但她從不后悔,哪怕承受牢獄之災,她也求一個自由自在。
流言四起時,有一位郡僚對吳淑姬產(chǎn)生了興趣,想一睹才女風采。而命運之手也在這一刻悄悄將劇情逆轉(zhuǎn)。
吳淑姬雖身戴枷鎖、衣衫襤褸,卻有一股清高傲氣。不哀求,也不喊冤,亦讓人無法忽視其光彩??ち沤饬怂砩系募湘i,薄酒一杯遞于她面前,說:“我久慕你的才華,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若你能填一首好詞,我可幫你到太守處說情。”
彼時正值隆冬,大雪紛飛。吳淑姬望著窗外飄飛的雪花,輕啟朱唇,一闋好詞頃刻而成:“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從教塞管催?!?/p>
無論雨雪如何壓身,心中的傲氣不會垮掉。短短數(shù)語,風骨盡顯??ち趴粗矍暗呐?,只覺得她像風雪中的一朵梅花,盡管風狂雪大,依然傲然挺立,不肯俯身。正是這首詞改變了吳淑姬的命運。太守查清冤情,不但還了她清白,亦還了她自由之身。
歷經(jīng)磨難,終得自由。只是那些流言蜚語又怎能停歇?縱是滿腹經(jīng)綸也止不住那些探究的目光與飛舞的言辭。好在淑姬一向不屑于世人眼光,她很少出門,喜歡待在家里與詩詞書卷為伴。
生活像一片湖泊,漣漪散去,重歸平靜。那些日月,淑姬縱情詩詞,每字每句里都藏著她滿腹的愁緒,看花是愁,看水成哀。只是,她并沒有在煩愁里沉浸太久,而是專注詩詞,嘗試了更多的表現(xiàn)手法,大膽自創(chuàng)了“花片子”“草浪”等獨特詞匯。她的這些詩詞達到了全新的高度,成為坊間流傳甚廣的佳作。
一位周姓公子看到這些詩詞,對吳淑姬傾慕不已,多方打聽終與她結識。兩人常書信探討詩詞,情意漸生。周公子雖非大富大貴之人,也無功名在身,但他卻是愛書之人,更懂她憐她。遺憾的是,她被污名所累,無法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能當妾。
經(jīng)過那場情殤,她早已將情事看透。一切虛妄的東西都不過是身外之物,只要兩情相悅,相知相伴,便是最暢快淋漓的事。
她的真名早已無從考據(jù),淑姬是周公子為她取的名字,其中的情意可見一斑。以淑姬的性子,若不是真愛一個人,又豈肯為他改名換姓?此后,再沒有關于淑姬的任何故事流出,想必那之后定是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這朵風雪里的梅花歷經(jīng)苦寒,不肯折腰,終于還是等來了屬于她的春暖花開。
此后,吳涉姬安心創(chuàng)作,流傳下來的詞作有《陽春白雪詞》五卷,一舉奠定了她在文學史上不可動搖的地位,成為宋代四大才女之一。
有人說,吳淑姬一生凄苦,命運悲慘。但她卻在逆境里不屈不撓,用堅強的意志與決心讓自己遠離泥潭,不但博得了才名,更贏得了現(xiàn)世安穩(wěn)。
遭遇苦難并不怕,誰沒遇到過苦難,遇到過不公?有人選擇就此沉淪,而有人卻像風雪里的梅花,就算大雪壓身,依然對生活保持著最初的熱情。因此,我們才能在浩瀚的歷史煙云里看到吳淑姬傲然挺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