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雄
“暑假作業(yè)做了嗎?”
“做了?!?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4/04/14/qkimagesdfsndfsn201512dfsn20151205-1-l.jpg"/>
“素描畫了嗎?”
“畫了。”
“毛筆字寫了嗎?”
“寫了?!?/p>
“……”
沒什么好問的了,也就是沒什么碴兒好找了,從老爸嗓門里躥出來的分貝,這才隨著兒子的一句句回答,一點點減弱了下去。但是,老爸的不滿,一點也沒減弱,因為他只要一看見兒子低著頭,瞪大雙眼,全神貫注于掌中那只手機上的時候,壓抑在他心底的那種莫名的憤怒,總會頃刻變成一團團燃燒的烈火,燒得他渾身上下不自在。
“這種害人的東西,總有一天要全部砸了它們!”沒什么碴兒可找了,老爸這才像以往那樣憤世嫉俗地威脅著,色厲內(nèi)荏地退下陣去。
兒子沒敢吱聲,只是識相地拿著手機,溜出門去了。他知道,如果此時膽敢還嘴抗辯,老爸就不是“你眼睛還要不要了”或“玩物喪志”“誤人子弟”等一連串的警告了,而很可能是一怒之下產(chǎn)生的家庭暴力。
兒子溜到門外后,就躲在電梯過道間的窗戶前,繼續(xù)一頭沉浸在他的虛擬世界里。這幾天的新聞就像一塊磁石,強烈地吸引著兒子的神經(jīng):這架失聯(lián)航班馬航370到底上哪兒去了?難道它真的進入了百慕大三角水域了嗎?因為就在昨天,馬來西亞一名政治家在推特網(wǎng)站上發(fā)布了人們在越南水域發(fā)現(xiàn)了新的百慕大三角,先進、精密的儀器都無濟于事的消息。哦,看看今天這條來自新華國際的即時新聞吧,原來那完全是這位政治家個人子虛烏有的荒謬的推理!那么,失聯(lián)航班會不會真的穿越時空,被外星人劫持去了呢?且慢,這外星人可也僅是一個傳說,世界上有誰真正看見過?這可得搜索一下……
“低頭族!”就在兒子興致勃勃地點擊搜索引擎準備尋找更科學的答案時,忽然,老爸像從地下鉆出來似的,出現(xiàn)在兒子的面前,一臉不勝其煩的神色,大手一揮,“跟我去金雞湖。”
“什么事?”
“你媽她們迷路了?!?/p>
“迷路了?”
“在湖中迷的路。”老爸說著,瞥了眼電梯樓層信號,連電梯也等不及乘了,“噔噔噔”,就從樓梯上奔了下去,“我去開車?!?/p>
兒子自是不敢怠慢,連忙影子似的尾隨著老爸走向樓梯,心里又氣又好笑:幸好住三樓,要是住三十樓,那就慘了。
今天午飯后,媽媽就帶著妹妹一起去金雞湖游玩了。當時媽媽邀兒子一起去的,可是兒子已N遍地大駕光臨過此湖了,都膩了,就推說沒空,沒去。當時,妹妹對他的婉拒大為不滿,似乎還說了句“帶毛豬”什么的刺耳的話。做哥哥的懂,無非是“沒了張屠夫,不吃帶毛豬”的意思嘛。如今,怎么樣,沒了我,不就真的吃上帶毛豬了?
剛下樓,老爸就風風火火地從車庫里把車開了出來,帶著兒子驅(qū)車直奔金雞湖。
偌大的一個七點八平方公里的湖泊,老媽和妹妹這路究竟迷在哪兒了呢?
“波心島,是波心島一帶的水面上?!崩习诌呂辗较虮P,邊與老媽通電話。手機里清晰地傳來了老媽焦慮的回答聲。
“知道了。你倆待在原地別動就是?!崩习痔ь^望了望車窗外。
兒子也抬頭望了望車窗外。
雖是夏日的下午17時左右,因是陰天,所以天色顯得灰暗,幾個景點上游人不多。
車到金雞湖,天色更灰暗了。
足足半個小時,轎車繞著金雞湖四周轉(zhuǎn),就是找不到通往波心島的公路。
不能埋怨金雞湖太大了,只能埋怨老爸。兒子知道,老爸本是路盲,在城里駕車,只會動不動就瞇起近視眼,死死地盯著道路上方或左右的指示路牌。蛛網(wǎng)似的圍繞著金雞湖的各種道路,路牌設(shè)置不多,這就苦了老爸。
但金雞湖是旅游景區(qū)呀!“金姬墩”“玲瓏灣”等景點都有標志牌的,難道就“波心島”沒有設(shè)置嗎?
不可能!肯定是老爸轉(zhuǎn)昏頭了。
情急中,兒子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機。點了幾下,他便靈光乍現(xiàn),急中生智,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兒子立即控制住了自己,做賊似的把手機夾在兩腿間,低下頭,瞪大雙眼,用手指在屏幕上一陣忙碌。
“什么時候,還有心思玩手機呀!”老爸打不著跳蚤怨苫席,沖后座的兒子吼了一嗓子,“還不幫我找找波心島路牌?”
“急什么呢?”手機上的導(dǎo)航儀果然顯示出了“波心島”,兒子氣也粗了。
“你說什么?”老爸被兒子的不恭惹得火上加油。
“金雞湖波心島導(dǎo)航開始?!比欢坏壤习职鸦鸢l(fā)出來,一個美妙而又動聽的標準的普通話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老爸一怔,不等他分神,兒子已一臉壞笑,小狗似的爬到了副駕駛座位上,把手機在老爸的面前揚了揚。
“讓它給我們導(dǎo)航吧。”
“手機上也有導(dǎo)航儀?”
“只要是上網(wǎng)的手機,都有!”兒子沒正面回答老爸,只是裝作一副怨天尤人的樣子嘆息道,“自從手機網(wǎng)絡(luò)增加了導(dǎo)航軟件業(yè)務(wù)后,聽說全國已有幾百家GPS生產(chǎn)廠家關(guān)門轉(zhuǎn)行了?!?/p>
老爸眉頭一挑,剛才還陰云密布的臉上,頃刻多云轉(zhuǎn)少云了。但他自是不甘心就此在兒子的面前服輸?shù)?,只是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苦笑著搖頭嘆道:“沒想到現(xiàn)在這手機,簡直、簡直普及到這種地步了……”
“不是手機,而是網(wǎng)絡(luò)。”兒子糾正老爸的認識,“其實,導(dǎo)航僅是它的冰山一角呢,手機上了網(wǎng),像什么購物啦、訂票啦、看電視啦……”
這時,忽然響起的語音導(dǎo)航,打斷了兒子的借題發(fā)揮:“前方兩百米右拐彎,進入波心島景區(qū)……”
兒子連忙打住,讓手機說話。
手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fā)出指示:
“直線行駛五百米,右拐彎,駛?cè)牒洗蟮馈旭側(cè)倜?,左拐彎,進入玲瓏灣景區(qū)……前行九百米,左拐彎,進入金姬島候船區(qū)……”
果然,隨著語音導(dǎo)航,路邊不時出現(xiàn)的路牌,佐證了語音導(dǎo)航的準確性。于是,老爸臉上的陰云又散開了些許。
金雞湖景區(qū)的主干道上,有好多支線公路,每條支線公路上,又有好多通往各個景區(qū)的分支小道。真難以想象,沒有了這些及時聳立在路口的路牌,如何驅(qū)車尋找到波心島。
游人前往波心島觀光游覽,通常是通過金雞湖泛舟,從水面抵達景區(qū)的,很少有人從陸地上前往。內(nèi)城湖也罷,城中湖也罷,城里人要游覽的就是湖上的景色嘛!
大約在道路上行駛了20分鐘左右,隨著手機中的最后一句“波心島景區(qū)已經(jīng)到達,本次導(dǎo)航結(jié)束,謝謝使用”,語音導(dǎo)航結(jié)束,波心島景區(qū)在眼前豁然開朗。但景區(qū)內(nèi)幾乎沒有游人。
波心島景區(qū)是一個以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化為主題的特色景區(qū),在景區(qū)里,有著在江南其他農(nóng)村已很少見的、長有兩只彎彎的盤犄大角的水牛;有借助風力為動力的大葉片風車;有人們用雙腳踩踏的水車等,使人們儼然進入了過去的年代。
夕陽已開始不客氣地西下了,要不是晚霞在湖面上泛起層層魚鱗般的金光,整個景區(qū)恐怕就看不清了。父子倆雙雙跳下車,不由得面面相覷,因為他們并沒找到迷路的娘倆。
其實,迷路的娘倆比他們還要急,手機鈴聲再一次急促地響了起來,里面?zhèn)鱽砹藡寢寧е耷坏穆曇簦骸爸窘苣阍谀睦??到了嗎?”背景中,還隱約聽見了妹妹害怕的哭泣聲。
“你們在哪里呀?附近有沒有標志性的建筑呀?”老爸跳上一架水車,瞪大雙眼,茫然四顧。
“標志性……建筑……”媽媽急得連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了,“這里是湖呀,四面都是水,我們在小劃艇上呀!”
“那靠岸,你們趕快就近靠岸呀!”老爸富有經(jīng)驗地大聲指導(dǎo)道,“快起風了,天一黑,這湖面上……靠了岸再說呀!”
兒子明白了:前一陣,妹妹一直鬧著要去金雞湖泛舟。今天,老媽肯定是租了小劃艇,帶她一起去湖中滿足她的要求了。也真夠膽大的!這下可膽大出事情來了不是?!
這時,老天也似乎耍起了惡作劇,有一陣沒一陣地起風了。風過處,岸邊的蘆葦東倒西歪了起來,湖水也像一片灰綢子似的抖動個不停,抖亂了滿湖面的波光瀲艷。
一切都被兒子猜了個中。當天下午,母女倆來到金雞湖波心島景區(qū)后,就租了艘小劃艇,下湖游玩了。沒想到劃到湖中,她倆居然迷路了,找不到回岸的路了。更要命的是,死活找不到上面印有波心島租艇處電話號碼的門票了。她倆急了,這才緊急向老爸求援。
老天保佑,過了一會兒,手機里終于傳來了老媽“靠岸了”的報告聲。
老爸趕緊問:“是哪個景區(qū)?”
但老媽的回答聲中依然還是哭腔:“這里荒無人煙,連房子也沒有一座,都是蘆葦、爛泥,走都不好走呢!”
“嘖嘖!”老爸像嚼到了一根辣椒似的,五官都挪到了一起。情急中,他把兒子扯了個趔趄,父子倆一前一后轉(zhuǎn)身直向波心島景區(qū)服務(wù)處奔去。
只有一間小木房的所謂的服務(wù)處,只有一個管理人員,還是個吊兒郎當?shù)募一铩?/p>
“哎喲,劃艇可是金姬島景區(qū)才有得出租的呀!”聽了老爸的求援,這家伙居然說出這么一句話。言下之意,很清楚:這事可不關(guān)他的,得向金姬島景區(qū)聯(lián)系。
老爸急得竟然把自己的手機徑直遞給了那家伙:“那就麻煩你幫我們聯(lián)系一下金姬島景區(qū)吧?!?/p>
“這倒不必。”那家伙慢條斯理地拖過桌上的座機,“不過,這金姬島的電話我也記不住,得找一找。”
“那就麻煩你趕快找一找吧。”
“我找……”那家伙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電話簿,一頁一頁地翻將起來。
這種服務(wù)質(zhì)量,讓老爸看得無名火起,剛想擲上一句諸如“你們景區(qū)沒統(tǒng)一編印嗎”之類的話,那家伙終于停止了翻找,拿起了電話筒。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那家伙“喂喂”了幾聲后,就沒聲了。
“怎么了?”
“占線呢。”那家伙放下了電話筒。
“唉!”老爸一跺腳,氣得直搖頭。偶回首,卻見兒子在這當口正低著頭,又在專心致志地撥弄著手機呢!老爸的氣頓時又不打一處來了,沖著兒子吼了一嗓子:“人家在火里,你在水里,這時候還玩什么短命的手機!”
兒子瞥了眼父親,干脆一轉(zhuǎn)身,逃到了小屋外。
這時,那家伙再次拿起了電話筒。老爸只得按下一肚子火氣,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家伙身上。
真不知道金姬島景區(qū)服務(wù)處在干什么,仍然是占線!
“看來,只有報警了?”老爸痛苦地瞪著那家伙,建議道。
“報110?”那家伙搖搖頭,“公安有規(guī)定,人失蹤不滿24小時,是不接受報警的?!?/p>
“那,天都快要黑了呀,她們可是母女倆呀!”老爸滿肚皮的焦慮與生氣揉合在一起,憤怒地舉起了手中的手機,“你不報,我來報!”
“不要報了!”就在這時,兒子從門外奔了進來,一臉的陽光燦爛,“微信接上了!”
“微信?”老爸一頭霧水。
“看!”兒子把手機伸到老爸的鼻尖下。
藍熒熒亮晶晶的屏幕上,居然晃動著母女倆火柴頭似的頭像。
“這有用嗎?”老爸眼睛一亮。
兒子沒回答,只是一邊埋頭用手指撥弄手機,一邊自言自語道:“好了,位置共享找到了,就應(yīng)該是地圖顯示了。好!地圖顯示了,珊瑚島,喲,她們怎么跑珊瑚島去了……”
說到這里,兒子忽地把手機湊到嘴邊,大聲說道:“上公路,媽,你們上公路呀!你們現(xiàn)在是在珊瑚島景區(qū)呀!”
“沒有呀,這里沒有公路呀!”
“那就找路,只要是路,就通公路的。”
手機不但可以找到想找的地方,還能像對講機,不!像視頻一樣地應(yīng)答說話,這下,別說老爸了,就連那家伙也傻眼了,一起把頭湊了過來,四只瞪大的眼珠,直往兒子的手機上扎。
兒子卻突然舉著手機跳了起來,果斷地對老爸喊道:“開車,馬上上車,去珊瑚島!”
“確定了?”老爸仍猶豫不決。
“確定了!”這下,輪到兒子拉老爸了,“走呀!”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了。老爸將信將疑地跟著兒子來到外面,雙雙上了車。
根據(jù)道路指示牌,老爸駕車直奔珊瑚島。側(cè)眼看,副駕駛上的兒子儼然一個成竹在胸的指揮員,把手機湊在嘴邊,與對面的妹妹應(yīng)答著。
“找到路了嗎?”
“找到了。一條有人走過的泥路?!?/p>
“順著它往前走,找可以通車的道路。”
“著什么急呀,不正在找嗎?”妹妹看到了脫離困境的希望,頃刻間聲音也亮了。
老爸駕駛的汽車在大概繞著金雞湖行駛了小半圈的時候,一塊標示著“珊瑚島”字樣的路牌,赫然出現(xiàn)在前方。
老爸一踩油門,汽車加快了速度。
但老爸臉上仍有疑惑:“你確定她們在這個景區(qū)?”
兒子連忙用兩根手指放大屏幕,把手機伸到老爸面前。
手機屏幕上,標注“珊瑚島”三字的線路圖更大了;上面兒子與女兒兩個小小的頭像,也越靠越近了。
老爸見了,渾身一振,汽車箭似的駛向暮色中,害得兒子在一邊急忙發(fā)命令:“慢點,沒多少路了!”
老爸聽話地點點頭。
“這就是微信所擁有的又一精準定位功能。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用呢。”兒子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屏幕,因激動,臉上浮滿了紅暈。
暮色中,前面出現(xiàn)了岔路口。
但并沒有任何道路指示牌!
“聽我指揮,變道,往左拐?!眱鹤庸麛嗟匾粩[手。
與此同時,導(dǎo)航儀也鸚鵡學舌一般地機械地報了一遍:“前方三百米,往左拐,直線行駛,是珊瑚島景區(qū)?!?/p>
“嘿!”老爸興奮地用力拍了下方向盤,并老練地打亮了車前的小燈與大燈。
雪亮的燈光所掠到處,立即聽到有人在呼喊。但距離太遠了,聽不清呼喊些什么。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是女性的聲音。
“她們就在前面了!”兒子抑制住興奮,果斷地下了結(jié)論。
手機屏幕上,他和妹妹的兩個頭像,快要重疊到一起了。
汽車穿過一條兩邊長著比人還高的蘆葦?shù)幕炷恋缆罚鋈粚?dǎo)航儀平靜地報道:“珊瑚島景區(qū)已經(jīng)到達,本次導(dǎo)航結(jié)束,謝謝你的使用。再見!”
果然,珊瑚島景區(qū)從蘆葦盡頭忽然冒了出來:幾條長長的棧橋穿過幾幢矮矮的木柵房,直伸向湖中。
沒見人,連只湖鷗也沒見到。
也沒路了——沒有可通汽車的道路。
父子倆跳下車,相互對視了一下:面前只有一條用螺螄殼與蠔蜊殼混合著鋪就的小路,彎彎曲曲地伸向蘆葦深處。
兒子一指小路:“往這兒走。”
這時,老爸對兒子的信任,已達到了飽和。畢竟是成人,老爸沉著地把車燈對準了小路,再從車上拿了把長柄手電筒,領(lǐng)頭走向小路。
這時,遠處傳來的呼喊聲,更加清晰了:“志杰——”“爸爸,我們在這里呢——”
老爸加快了腳步,率先奔向了小路,也不顧兩邊尖利的蘆葦葉劃痛皮膚。
等兒子趕到,老爸已把齊肩高的女兒抱起來舉向了空中。
“老天,幸虧有了這微信,要不……”媽媽不敢說下去了,一邊用紙巾抹著眼睛,一邊自責道,“都怪我,把租艇說明書丟了,還在登記時忘了留下手機號碼……”
妹妹從老爸身上跳下后,高興地幾步蹦到哥哥身邊,沖著哥哥就是一拳頭:“謝謝你哦!”
哥哥鼻孔朝著天,不無驕傲地哼出一句:“我可是張屠夫喲!”
“張屠夫?”老爸老媽一時沒聽懂。
老爸徹底服了,但鴨死嘴還硬,沒忘他的父道尊嚴,故作姿態(tài)地以訓(xùn)斥的口氣對又在擺弄手機的兒子說:“回去就換個屏幕大點的,這樣小,不把人的眼睛看壞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