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青
摘 要:游覽賦吸收《詩經》和楚辭的有益成分,于漢末成型,在漢魏六朝時期受時代風氣、玄學風尚和文人士大夫登高必賦的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創(chuàng)作較為興盛。游覽賦按照題材和風格可分為自然景觀類,游園娛情類和登高臨覽類三種,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并行發(fā)展,各自展現出不同的風貌和美學特征。
關鍵詞:漢魏六朝;游覽賦;美學特征
游覽賦是一類描寫游覽之景,抒發(fā)內心情志的文體。漢魏六朝時期,游覽賦創(chuàng)作興盛,據現存文獻統(tǒng)計,有近30篇作品,其中不乏佳作。南朝梁蕭統(tǒng)所編的《文選》專設“游覽賦”門類,收錄了王粲的《登樓賦》,孫綽的《游天臺山賦》和鮑照的《蕪城賦》,該三篇皆為游覽賦名篇,可見以游覽為題材的辭賦創(chuàng)作在漢魏六朝的勃興。
一、游覽賦溯源
在中國文學中,記錄出游活動的文字起源甚早,《詩經·大雅·卷阿》中就寫道:“有卷者阿,飄風自南。豈弟君子,來游來歌,以矢其音?!盵1](P453)此段文字辭簡義賅,寥寥數筆寫就了一篇出游小記:出游地“卷阿”,出游之時有南風,出游人“豈弟君子”,出游期間賦詩唱和。在《詩經·衛(wèi)風·竹竿》中也有“淇水港愁,檜揖松舟。駕言出游,以寫我憂”[1](P94)的描述,可見以悅目娛情為目的的游覽活動在先秦時期已經開始盛行?!对娊洝穼τ斡[賦的創(chuàng)作也產生了深遠影響,如班彪《冀州賦》中“瞻淇澳之園林,美綠竹之猗猗”[2](P229)直接脫胎于《詩經·衛(wèi)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1](P84)。而《詩經》鋪陳敘事、觸物興情的現實主義傳統(tǒng)也對漢魏六朝游覽賦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益借鑒。
在戰(zhàn)國時期,記錄作者所見之景的文字已不鮮見,屈原《九章》中的《涉江》中寫道:
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其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3](P134)
該段文字描述了屈原進入溆浦以后,獨處深山的情景,對所處環(huán)境之險惡進行了夸張的描繪,這也是其所處的奸佞當道,黑暗勢力遮天蔽日的政治環(huán)境的隱喻,借以表達“不能變心以從俗”的決心?!栋й酚涗浟顺紴榍厮?,屈原被流放之后隨流亡百姓東遷的經歷,一路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皆傾注筆端。劉熙載在《藝概·賦概》中云:“王仲宣《登樓賦》出于《哀郢》[4](P355)。二者在情感上都蘊含了羈旅懷鄉(xiāng)之思、山河破碎之嘆和個人命運之悲。然細校之,《涉江》、《哀郢》乃紀行之作,主要記錄沿途經歷,與王粲登樓觀景有所不同,后者更集中于一處景觀,故從某種意義上說,紀行文字更像是一條線,記錄整個旅途經歷,而游覽作品則是一個點,重在描繪某個或某一組景觀。由此推知,屈子之作不能算作游覽題材作品,但可看做是游覽作品的先聲,它們與游覽賦的創(chuàng)作有著血脈相承的聯系。
西漢時期,以都邑、田獵、宮殿等為題材的賦作漸興,其中不乏山水、景觀的描寫,如枚乘《七發(fā)》中關于廣陵曲江的描寫,司馬相如《子虛賦》中關于云夢澤的描繪,都為游覽賦的成型提供了有益因子。直至東漢建武年間班彪寫就《冀州賦》,真正意義上的游覽賦才算登上文壇?!都街葙x》原文殘缺,據殘篇首句:“夫何事于冀州,聊托公以游居”,可知此賦以“游”為主題。后面描寫所見的風光景致:“瞻淇澳之園林,美綠竹之猗猗。望常山之峨峨,登北岳而高游?!槲逶琅c四讀,觀滄海以周流?!盵2](P229)可知作品以游覽山水風光、尋勝探幽為內容,從而開創(chuàng)了游覽賦創(chuàng)作題材。殘篇末尾“且休精于敝邑,聊卒歲以須臾”帶有老莊色彩,流露出作者對時光、對生命的體悟。原文不可得全貌,無法展開具體分析,但僅據殘篇內容可知此賦應為游覽賦的開山之作。此后,游覽賦創(chuàng)作數量漸趨增多,至兩晉逐漸達到高峰。
二、漢魏六朝游覽賦創(chuàng)作概況
以班彪《冀州賦》為發(fā)端,漢魏六朝游覽賦的創(chuàng)作逐漸增多,以描述游覽之景,并借景以抒懷的寫作方式也成為后世該類賦作常用的方法。據現存文獻統(tǒng)計,漢魏六朝游覽賦有三十篇作品:漢魏時期班彪《冀州賦》,王粲《登樓賦》,曹操《登臺賦》,曹丕《登臺賦》、《登城賦》,曹植《登臺賦》、《節(jié)游賦》、《游觀賦》,楊修《節(jié)游賦》;兩晉時期盧諶《登鄴臺賦》,李充《春游賦》,傅咸《登芒賦》,孫楚《登樓賦》,孫綽《游天臺山賦》,棗據《登樓賦》,謝萬《春游賦》,張協《登北芒賦》,束皙《近游賦》,潘岳《登虎牢山賦》,陸云《登臺賦》,歐陽建《登櫓賦》,郭璞《登百尺樓賦》,殷仲堪《游園賦》;南北朝時期傅亮《九月九日登陵囂館賦》、《登龍岡賦》,鮑照《蕪城賦》,謝眺《游后院賦》,裴子野《游華林園賦》,吳均《吳城賦》,蕭詧《游七山寺賦》等。該三十篇作品按照題材內容和風格的不同,大致可分為三類:自然景觀類,游園娛情類,登高臨覽類,現將三類游覽賦在漢魏六朝的創(chuàng)作情況和興盛原因加以探討。
(一)自然景觀類
自然景觀類游覽賦主要以山水自然風光為描寫對象,班彪《冀州賦》為此類賦作鼻祖?!都街葙x》主要描寫了作者乘車從京洛出發(fā)至冀州,路途中所見的自然景觀,帶有紀行賦的游歷特征,但是紀行賦多為長篇大賦,重在因地懷古,而此賦篇幅短小,重在寫景抒情,且篇首點題,是為“游居”。魏晉以來,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增強以及審美情趣的提升,以自然風光作為審美對象的游覽活動日趨增多,此類賦作也逐漸見諸文人墨客筆端,如孫綽的《游天臺山賦》,潘岳的《登虎牢山》,蕭詧的《游七山寺賦》等。
此類自然景觀類游覽賦創(chuàng)作的興盛,與魏晉以來風靡于士大夫之間的玄學風尚有很大關系。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權更迭頻繁,社會動蕩不安,亂世之中生命無所依托,現實的黑暗和殘酷促使文人士大夫向內轉,更加關注精神世界,因而以老莊思想為依托的玄學逐漸興盛,隱逸之風盛行。在老莊清虛無為、平淡自然思想的影響下,人們把對自然山水的親近、觀賞看作是實現自由、超脫的重要途徑。如孫綽的《游天臺山賦》,并非作者親歷天臺山游賞所寫,而是神游之作,《游天臺山賦序》中寫道:“余所以馳神運思,晝詠宵興,俯仰之間,若已再升者也”[5](P634),作者幻想自己游覽了這座奇詭壯麗的天臺山,以求在苦悶的社會現實里,暫時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