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云 馬晨
摘 要:本文論述了桐城歌所處的生存環(huán)境,總結了桐城歌的詩體及詞律特點,歸納了其音樂特性并剖析了桐城歌所反映的當地民俗事項與桐城地區(qū)民俗的相關關系。
關鍵詞:桐城歌;詩體;詞律;音樂特性;民俗
1 桐城歌獨特的存續(xù)環(huán)境
桐城地區(qū)位于長江以北的安徽省西南部,自古以來屬于安慶府,當地河道交織水網復雜,有掛車河、龍眠河、大沙河和孔城河四條河流傳境而過,便利的水上資源也使得桐城地區(qū)成為重要的軍事要塞。
桐城的古縣城始建于公元隋大業(yè)九年,即公元613年,此后桐城縣數度在戰(zhàn)火與自然災害中遷徙并更名。至明萬歷四年始建城墻,當時的城墻以磚為墻,高3.6丈,長3公里,城垛1673垛,共有6座城門,分別是東祚門、南熏門、西城門、北拱門、向陽門和宜民門,此后又增設八座炮臺。明崇禎八年,張獻軍率部攻打桐城敗北后,桐城獲得了“鐵打的桐城”之美譽。城內民居獨居皖北徽州民居的特色,整體造型簡潔實用,木構件雕飾樸素。受三次移民潮的影響,城內儒釋道合流,佛教、伊斯蘭教等多種宗教皆有自己的祭拜場所。[1]
如此多元的文化也帶來了當地文化的中興。自明代起,桐城地區(qū)的文化就十分發(fā)達,清代桐城地區(qū)的進士數量在整個安慶府甚至安徽都名列前茅。清代文壇的“桐城派”更是文人輩出,蜚聲業(yè)內長達兩百年。
2 桐城歌的詩體
桐城歌體裁豐富,詩體類型全面,涵蓋了五言絕句、七言絕句、七言律詩、五言長律、五言律詩等多種體裁,是具有鮮明文人特點的民歌,大量的文人投身于桐城歌的創(chuàng)作之中,使之從通俗文化向雅文化發(fā)展。桐城歌不僅反映了桐城文化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儒家自然觀,也將山野鄉(xiāng)趣帶入到桐城文學中去并與之相互影響。例如,“明理卷”里面收錄了《六尺巷歌》《宰相讓人三尺墻》等教人寬厚待人,《勸學》《務農》《理財》將平時的處事規(guī)范寓于歌曲之中,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幅世代耕讀的桐城印象。正是由于《桐城歌》鮮明的文學特色,在2008年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錄時,它被作為民間文學收入其內。
3 桐城歌的詞律特點
3.1 用韻
第一,韻腳皆為平韻。桐城歌朗朗上口,喜用陽韻,東冬韻等,所選韻部無一例外皆為平韻。例如,《龍眠山行》:“好山看不盡,選勝入云峰。鴉立欺牛背,人行印鹿蹤。秧針渠夜引,茶莢霧晴封。何處藏蘭若,天清響梵鐘?!币詵|為韻腳,峰、蹤、封、鐘皆屬一部東韻。又如《投子山》:“百尺虹橋憶趙州,緣崖直上最高頭。泉聲似為游人咽,山色猶含異代愁。日落空林蕭寺影,風飄敗葉墓門秋。平生無限登臨感,豈獨興亡是此丘?!币杂葹轫嵞_,頭、愁、秋、丘皆屬第十二部尤韻。東韻和尤韻都是典型的平韻。
第二,用韻較寬。桐城歌韻部通用的情況超出了《詞林正韻》記載的范圍,經常真韻和侵韻通用。真韻和侵韻通用的情況,舉例如下:
調心
假不假來真不真, 真韻
我也難調你的心。 侵韻
若要調得真心轉,
除非丟了心上人, 真韻
紅羅帳里結同心。 侵韻
戀
戀姐不必戀十分, 文韻(按《詞林正韻》文韻與真韻通用)
紫糖色兒正相因。 真韻
不見山中毛丕果,
好的都是蟲蛀心, 侵韻
話不虛傳果是真。 真韻
第三,受方言影響的韻部通用。安徽方言的特點是前鼻音后鼻音不分明,這一特點在桐城歌的用韻上也有體現。例如,庚韻和侵韻在創(chuàng)作中常常不加區(qū)分。庚韻和侵韻通用的情況,舉例如下,
燈籠
一對燈籠街上行, (ing)庚韻
一個昏來一個明。 (ing)庚韻
情哥莫學燈籠千個眼,
只學蠟燭一條心, (in)侵韻
二人相交要長情。 (ing)庚韻
第四,轉韻。轉韻這種修辭手法自《古詩十九首》起,就被歷代文人頻繁使用,通過音韻上的起伏,不僅能營造生動波瀾的意境與抑揚頓挫的語氣,同時也能與詩歌的內容相契合。例如,田家樂》:
田家樂 (明·方孟式)
松下柴扉靜僻,
籬邊竹徑清溪。 齊韻
菜花蝴蝶一色,
野雀山雞亂啼。 齊韻
石上殘棋一局,
松間初試新茶。 麻韻
春去不知節(jié)候,
門前楊柳飛花。 麻韻
通過“齊韻”和“麻韻”的轉換,完成了遠景與近景、寫景與抒情的自然過渡。將遠景的“松下柴扉”,“籬邊竹徑”切換到中景“菜花蝴蝶”和近景“石上殘局”,讀者的視野也由遠及近被帶入到田舍農家中,觀景人也被“雞雀亂啼”的聽覺、“初試新茶”的味覺帶入到“不知節(jié)候”的情緒中。
第五,用韻的詞格結構。桐城歌的詞格結構存在著這樣的關系,五句詩歌通常第三句不押韻,其余四句押韻,可以四句押同一韻,也可第二、四、五句或第一、二、五句押韻。例如,《新月》全詩皆押“尤”韻:“新生月兒似銀鉤,鉤住嫦娥在里頭。嫦娥也被鉤住了,不愁冤家不上鉤,樂圓日子在后頭。”再如《募緣》:“郎學和尚去修齋,只募良緣不募財。誰家大姐肯施舍,明中去了暗中來,又能長福又消災?!钡诙?、四、五句押“灰”韻。又如《筆》:“卷心筆兒是兔毫,翰墨場上走一遭。早知你心容易黑,不如當初淡相交,世間好物不堅牢。”第一、二、五句押“豪”韻。
古體詩則是偶數句押韻。例如,《龍眠山行》:“好山看不盡,選勝入云峰。鴉立欺牛背,人行印鹿蹤。秧針渠夜引,茶莢霧晴封。何處藏蘭若,天清響梵鐘。”偶數句皆押“東”韻。
3.2 桐城歌的平仄關系
桐城歌的歌詞有很大一部分為文人做所,遵循了今體詩的平仄格式,使得歌詞聲調交錯多樣,富于節(jié)奏性和韻律美,注重對和黏。如:
孔城
人煙開小聚, 傳說呂蒙城。對
平平平仄仄, 平仄仄平平。
壁壘無遺跡,(黏) 旌旗想舊營。對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老鬢嗟失計, 豎子浪成明。
仄仄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對
嗟爾忘唇齒,(黏) 荊州未可爭。
平仄仄平仄, 平平仄仄平。
所謂對是指,前聯的平仄和后聯的平仄想對立,如上例所示。所謂黏是指前聯對句的第二個字,與后聯第一句的第二個字平仄相同,如《孔城》首聯中的說與頷聯中的壘都是仄音,頸聯中的子和尾聯中的爾也都是仄音。
此外,在清·姚興泉《龍眠雜憶》“桐城好”系列中,歌詞中部喜用對句,平仄相對形成音韻的變化,但是這里的平仄對應更似古體詩的平仄,注重三字腳的呼應。如:
桐城好,
最好是龍眠,
碾玉峽前雙水合,仄仄仄平平仄仄
賜金園外萬松圓,仄平平仄仄平平
山借宋人傳。
此段歌詞中的雙水合與萬松圓,即是平仄仄與仄平平的對。
4 桐城歌的音樂特性
第一,調性。桐城歌運用了中國傳統的民族五聲調式,樂曲多由do、re、mi、sol、la五個正音構成,稱為宮、商、角、徵、羽。
已知的桐城歌多使用宮調和徵調,這兩種調式的色彩都比較明亮,反映了當地民眾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宮調的曲子,以do結尾。例如,《小小石硪重千斤》等。徵調的曲子以sol結尾,如原生態(tài)歌曲《八仙過?!贰妒禄ā返?。其次是商調和羽調的曲子,色彩暗淡,商調以re結尾。例如,《十二條毛巾》《棉花謠》等,商調的曲子抒情性較強;羽調的曲子以la結尾。例如,《婦女歌》《小寡婦上墳(二)》《小冤家》等。
除了五個正音以外,有些曲子會出現偏音,即fa和si,如《啞謎歌》等。但是fa和si不會同時出現,僅單獨出現其中之一構成民族六聲調式。如《小蠻槌》《小冤家》出現了si而沒有fa,《啞謎歌》出現了fa而沒有si。
第二,節(jié)奏型。桐城歌的節(jié)拍多采用2/4拍或者4/4拍,偶爾有3/4拍與2/4拍變化拍子的曲子,如《苦命落娘》即是這種形式。
根據中國傳統民歌常用的節(jié)奏型,桐城歌有兩種節(jié)奏型出現的比較多,一種是附點八分音符節(jié)奏型(例如 );另一種是前八后十六節(jié)奏型(例如, )。
在一小節(jié)內,附點八分音符節(jié)奏型一般會緊跟兩個八分音符,如《啞謎歌》的首句 ;而前八后十六節(jié)奏型,通常還會緊跟兩個八分音符湊成一小節(jié),如《啞謎歌》的高潮部分反復出現的 。另外還有一種是前八后十六加前十六后八如《邊關調》的第二小節(jié) 。此外,還有兩種十六分音符節(jié)奏型,一種是四個十六分音符加上前十六后八,如《反唱歌倒起頭》中的 。另一種是四個十六分音符加兩個八分音符,例如,《特別歌》第七小節(jié) 。
切分節(jié)奏也是桐城歌常用的節(jié)奏型,這種節(jié)奏型的重拍比較特殊。常用的形式有中間長兩邊短,兩邊加起來的時值等于中間音符的時值,重拍在中間,如《特別歌》第二小節(jié) 和《十二條毛巾》中的 ;另一種形式是后面音時值是前面音時值的三倍,重拍在后面。例如,《山中暮歸聞樵歌》 和《慢趕?!分械?。
為了使得桐城歌生動有趣,作曲時還使用了裝飾音,其中下波音運用的最多,如《拜姐年(二)》中的 ,這里的6要唱成656三個音符。
第三,音程關系。民族五聲調式的特性是宮角之間呈大三度,此外二度音程角音和商音,羽音和徵音出現的比較多。小三度音程關系有角音和徵音、羽音和宮音等。
在演唱時,為了避開偏音,遇到上波音和下波音時,有時會由二度音程變成三度音程來避開偏音的出現。桐城歌在編曲中也會出現四度、五度的音程,但大跨度的音程關系出現的比較少。
5 桐城歌與民俗
桐城地區(qū)祠堂林立,通過歷代家譜可以得知,當地移民較多,土著家族較少,移民之間文化的碰撞,形成了獨特的桐城民俗。當地人重視婚喪嫁娶,在傳世的桐城歌中多有反映,如《一把喜果撒轎門》《十撒錦繡滿乾坤》等表現了當地砸新娘的習俗。當地人認為新娘在出嫁途中很可能會遇到妖魔鬼怪,必須砸沙石驅趕,為了讓行嫁隊伍順利的通過這道沙石關卡,新娘和媒人要撒糖果糕點,讓砸沙人爭搶,減少這類人群。桐城地區(qū)至今仍保持了這些傳統的風俗節(jié)慶,只不過時移事易,砸沙改成了彩色紙剪成的星星砸向新人。正如《一把喜果撒轎門》里唱的:“一把喜果,撒開轎門,吉星高照,福壽康寧?!盵2]
再如,當地盛行的上梁儀式,是漢族地區(qū)盛行的建房習俗,經過祭祀三牲,點光,點請梁燈,唱上梁歌,拋梁粑等環(huán)節(jié),將屋主人對生活的美好希望寄托于上梁儀式中。上梁歌中對子孫秤銀量金,封侯拜相的期許,也反映了漢族文化在當地的主體地位。同時道家對上梁儀式也有同樣的重視,至今在香港的全真派宮觀也遵循著這一古老的科儀。[3]我們可以發(fā)現桐城地區(qū)的民俗兼容并蓄,收納了各個文化流派當中相似的東西,并賦予其文學的優(yōu)雅,和音律的優(yōu)美。上梁儀式的歌詞也富有桐城歌的文學之美,音韻之美。上梁文古已有之,多用韻文,注重鋪陳駢麗與辭賦類似。如桐城地區(qū)的上梁歌,歌詞是這樣的:“一輪紅日出東方,照在主東華堂上,今天日吉時又良,主東接我上屋梁……”這些上梁歌印證了辭賦曾經存在于鄉(xiāng)里田間,是一步一步發(fā)展到士大夫的案頭的,今天這些留存的上梁歌也是我們研究辭賦早期形態(tài)的重要依據。
參考文獻:
[1] 葉瀕.桐城風情[M].安徽美術出版社,2011.
[2] 徐庶,葉瀕.桐城民俗風情[M].黃山書社,2002.
[3] 馬健行.當代香港全真派宮觀儀式的變遷——奠土和上梁科儀的個案研究[J].宗教人類學,2014(00).
作者簡介:劉立云,南京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文化遺產方向)碩士,南京市文化館館員,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助理。
馬晨,畢業(yè)于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南京市文化館培訓輔導中心館員,江蘇省音樂家協會考官,曾榮獲全國社會藝術水平考級大賽優(yōu)秀輔導獎及園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