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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在1933 第三章:為什么要批評胡適?

      2015-06-01 09:31:22郝慶軍
      傳記文學 2015年4期
      關鍵詞:胡適魯迅日本

      文 郝慶軍

      魯迅在1933 第三章:為什么要批評胡適?

      文 郝慶軍

      魯迅和胡適都是現(xiàn)代中國的文化巨匠,但他們卻走了不同的道路。不能簡單地說誰是誰非,也不能用現(xiàn)今的立場評判他們誰高誰低。

      一切似乎應該交由歷史為好。

      魯迅與胡適歷來不和,已經(jīng)是學界的共識;魯迅曾專門撰文批評胡適,文章和書刊俱在,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魯迅和胡適都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斗士,曾經(jīng)同在《新青年》編輯部共事,兩人為什么漸行漸遠,以致最終反目并發(fā)生爭執(zhí),究竟原因何在,這一點可以說見仁見智,眾說紛紜。

      自然,從表面看來,政治立場不同是造成他們分歧的主要原因。一左一右,一個主張激進革命,一個主張漸進改良,魯迅是堅定的左翼文化旗手,胡適是自由知識分子的領袖,二者分道揚鑣在所難免。但是,我們?nèi)绻屑氂^察,會發(fā)現(xiàn)其實并非如此。魯迅好友中也有許多自由派作家,如郁達夫、臺靜農(nóng),而胡適交往密切的也有傾向革命的激進派,如陳獨秀、李大釗。用政治眼光和各自的思想立場來判斷和解釋魯迅與胡適的復雜關系,是一個比較通行而便捷的方法,但又失之粗略,太過簡單,往往會流失一些有趣而重要的歷史細節(jié),對人性深處的復雜和思想演變的跌宕也容易忽視。

      觀察魯迅和胡適的復雜關系需要站在一個方便的時間節(jié)點,需要一個近距離的瞭望平臺,既要照顧到歷史演進,還要能夠考察人性復雜一面;既有國家政治和文化變遷的觀察,又要有個人遭遇和人事更迭的細微分析。也就是說,從歷史、文化、生活和人情等多個層面來觀看魯迅與胡適,才有可能比較真切地觀察到兩個文化巨匠在現(xiàn)代中國紛擾爭吵中的清晰面影。

      1933年就是這樣一個時間節(jié)點。因為在這一年,魯迅與胡適同時成為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成員,胡適因視察北平監(jiān)獄事件很奇怪地被總會開除;同盟總干事楊杏佛在此間遭到暗殺,又因蕭伯納訪華期間在北平視察遭到胡適等人抵制,魯迅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嘲諷和批評胡適,二人或明或暗發(fā)生交鋒。這些事件把魯迅和胡適攪在了一起,歷史讓二人重新站在前臺,而復雜的思想文化交鋒隱約其間。所有這些為我們搭建了一個平臺,為我們切近而細致地觀察魯、胡關系及其背后的歷史脈絡,形成了一個不錯的視角。

      在五四時期,魯迅與胡適是同一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從事的都是反帝反封建,打倒孔家店,建設新文化的大事業(yè),關系不說非常密切,但還說得過去。另外,因為二人都有研究中國古代小說史的愛好,在一些資料搜集和觀點交流方面,頗有些交集。查《魯迅全集》,魯迅在日記中提到胡適達40處之多,寫給胡適的書信也有8封收錄。但這并不說明魯迅與胡適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相反,他們無論在性情、學養(yǎng)、見識和思想立場方面,都有巨大的分歧和難以逾越的障礙。

      魯迅很早就發(fā)現(xiàn)胡適很有“韜略”。在著名的《憶劉半農(nóng)君》一文中,魯迅說到他參加《新青年》編前會,這樣比較胡適、陳獨秀與劉半農(nóng),凸顯胡適性格的內(nèi)有“武庫”:“《新青年》每出一期,就開一次編輯會,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時最惹我注意的是陳獨秀和胡適之。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nèi)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里面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的關著門,門上粘一條小紙條道:‘內(nèi)無武器,請勿疑慮?!@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總不免要側(cè)著頭想一想。半農(nóng)卻是令人不覺其有‘武庫’的一個人,所以我佩服陳胡,卻親近半農(nóng)?!?/p>

      內(nèi)有武庫的意思,就是胸有城府。其實胸有城府也沒什么不好,魯迅也不是個直腸子,許多人也說他是個“世故老人”。問題是,魯迅很早就發(fā)現(xiàn)胡適說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讓他反感。

      最早的分歧是胡適反對《新青年》談政治。

      1920年,《新青年》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一面旗幟,但在辦刊方向上,胡適寫信給陳獨秀等編輯同仁,對刊登馬列言論表示不滿,抱怨“色彩過于鮮明,差不多成了Soviet Russia的漢譯本”,提出改變《新青年》性質(zhì),申明雜志“不談政治”。魯迅當即表示異議。他給胡適寫信說:“發(fā)表新宣言不談政治,我卻以為不必,這固然小半在‘不愿示人以弱’,其實則凡《新青年》同人所作的作品,無論如何宣言,官場總是頭疼,不會優(yōu)容的。”

      魯迅信中雖說的含蓄,但意思卻是明確的。他看出胡適所謂“不談政治”,只不過要求不談馬列主義的政治,倘若談“好人政府”之類的政治,胡適恐怕不會反對,而且大談特談。胡適多次說自己“三十年不談政治”,但卻總是談政治,為政府出主意,想辦法。胡適有做“帝王師”的情結(jié)。1922年5月,這位新文化領袖竟然拜見了遜位的宣統(tǒng)帝,在胡適的日記做了詳細的記錄:“即日因與宣統(tǒng)帝約了見他,故未上課?!?/p>

      為了見皇帝,胡適不惜翹班,連給學生的授課都推辭不上了,可見他對此極為重視。

      胡適在日記中繼續(xù)寫道:“十二時前,他(宣統(tǒng)帝)派了一個太監(jiān),來我家接我。我們到了神武門前下車,先在門外一所護兵督察處小坐,他們通電話給里面,說某人到了?!麄兇蛲觌娫捔?,我們進宮門,經(jīng)養(yǎng)心殿,清帝在殿的東廂,外面裝著大玻璃,門口掛著厚簾子;太監(jiān)們掀開簾子,我進去,清帝已起立,我對他行鞠躬禮,他坐在前面放了一張藍緞墊子的大方凳子上,請我坐,我就坐了。我稱他‘皇上’,他稱我‘先生’?!?/p>

      胡適稱遜位的清帝為“皇上”,執(zhí)禮甚恭,作為這樣一位愛談民主和自由,極力反對集權和暴政的新文化人,從表面看來,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但從他的政治抱負和私下交往來看,其實也不難理解。胡適倡導“好人政府”,四處游說,竭盡全力促成王寵惠的“好人內(nèi)閣”,人盡皆知,而他與段祺瑞、吳佩孚暗中來來往往,參與善后會議,支持清室活動也瞞不過人們的眼睛。

      1925年,《京報》主編邵飄萍接到兩篇投稿。一篇是董秋芳的《致胡適之先生的一封信》,一篇是袁伯諧的《敬告胡適之先生》,都是批評胡適參與北洋軍閥的善后會議的。邵飄萍拿不定主意,是否刊登,便致信胡適征求意見,順便把這兩篇書信體的投稿一起寄給胡適。不料,胡適以為邵飄萍故意與自己為難,很生氣,在信中說:“我,不能不感覺一種不愉快,今讀來書云云,益知先生真懷疑我與‘當局’有何關系,或懷疑我參加善后會議是為‘同鄉(xiāng)’(段祺瑞)捧場?!?/p>

      胡適為什么生氣呢?因為董秋芳在信中對胡適背離五四精神,獵取名譽之后,為統(tǒng)治者服務的作為進行了嘲諷:“恭喜先生,數(shù)年來埋首書叢的結(jié)果,構(gòu)成了名流學者的資格,運會所致,居然得了臨時執(zhí)政段祺瑞先生底寵招,行將與許多達官貴人們握手談心,討論所謂軍國大事?!覀冏x過先生給善后會議籌備處的一封信,不能不想到兩年前先生在《努力周報》上答復我們討論好政府主義的幾句話——分頭并進,各行其是,不能不感到先生所說的這幾句話里含有乘時竊勢的意義,并且不能不悟到數(shù)年前先生所提倡的思想革命、文學革命等新文化運動,原來是竊獵浮譽。以為現(xiàn)在活動的一種步驟。誠然先生之用心,亦良苦矣?!?/p>

      董秋芳說的話有些狠。他認為胡適埋頭治學獲得聲望之后,便與達官顯貴眉來眼去,替他們說話,令人失望。而新文學運動和思想革命倒成了胡適“竊獵浮譽”的一種手段,一旦獲得高位,便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事實上,五四之后,許多新文化運動的知名人物在獲得社會聲譽之后,便被蔣介石南京政府征召入朝,進入權力中心。胡適因為他信奉的自由主義不便直接為當權者服務,但是他與一些重要的政治人物保持密切來往,這是不可否認的。

      胡適因提倡人權受到國民黨政府的“警戒”之后,態(tài)度似乎有所轉(zhuǎn)變,1930年寫了著名的《我們走那條路》,提出打倒并鏟除貧窮、疾病、愚昧、貪污、擾亂“五大仇敵”。他說,在這五大仇敵中,資本主義不在內(nèi),資產(chǎn)階級不在內(nèi),封建勢力不在內(nèi),帝國主義也不在內(nèi),而其中最大的仇敵是“擾亂”。而這個“擾亂”,除了20年的“革命”與“軍閥”外,實際是指“近年各地的共產(chǎn)黨暴動”,這些擾亂又大抵是“長衫朋友”造成的。

      這些文章和言論是很有針對性的,相當符合當局的口味,也為剛剛奪取政權的國民黨在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方面不無建設性作用,因為當時蔣介石正與桂系、馮玉祥作戰(zhàn),南方共產(chǎn)革命也勢頭正猛,學生運動又有所恢復,這就是胡適所說的“擾亂”的背景。蔣忙著打桂、馮,剿“共匪”,平“學亂”,都是驅(qū)除“擾亂”鬼,都是在打擊“長衫朋友”的搗亂,胡適的這些言論正是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配合了蔣介石政權的工作。

      于是,胡適陸續(xù)榮任美國退還庚款所組成的中華文化基金會董事兼秘書、東北政務委員會委員、農(nóng)村復興委員會委員、中英庚款委員會委員等職,漸漸進入權力中心。1932年創(chuàng)辦《獨立評論》,實際是為政府“支招”,呼應著政府的政策,影響著社會輿論,形成一個相當有“話語權”的言論空間。于是在北平執(zhí)政的張學良,在南京任行政院長的汪精衛(wèi)便成為胡適“私交甚密”的朋友。有幾封信可以作為佐證——

      1932年8月,張學良致胡適:“適之仁兄大鑒:手書敬悉,高論同愚見甚相符合,非素愛良之深者,安能出此誠懇之論。……擬于今晚或明日過貴宅一訪,請先生切勿客氣,……”當時的張學良是北平最高行政長官,尚能親自過宅來訪,可見張、胡關系非同一般。

      1933年,汪精衛(wèi)同胡適往來信件達15通之多,信中汪精衛(wèi)多次請胡適做教育部長、駐德國大使等職,胡適雖未立即答應,但卻推舉了胡適派的王世杰、唐有壬等人進入汪精衛(wèi)內(nèi)閣,而胡適則希望做一個政府的“諍臣”,是想“在緊要的關頭,或可為國家說幾句公道話。一個國家不應該沒有這種人;這種人越多,社會的基礎越健全,政府也直接間接蒙其利益”。

      隨著胡適的文壇盟主地位日益鞏固,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影響,不會輕易聽從蔣介石的邀請,不愿意入閣從政,但他絕不會與蔣介石政權公然作對。他與蔣介石保持一定距離,希望“為國家說幾句公道話”,企圖用自己的思想影響蔣介石,實現(xiàn)多年來做“帝王師”的夢想。

      1932年底,胡適在武漢首次見到了蔣介石,給蔣留下了一冊《淮南王書》。在日記中胡適說:“盼望他能夠想想《淮南王》‘主術訓’里的思想”,“做一個好的國家元首”。

      我們可以想見,1933年前后,胡適角色的自我認同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政權的高層頻頻送來示好的眼色,“九一八”以后的中國政局又復雜多變,國民黨上層的各派誰都難保自己的命運將來走向何方,抓住這位文化界的名人對自己的權力鞏固只有好處,本無害處。胡適已經(jīng)成為眾多政治勢力拉攏的對象,正在一步步走紅。

      這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到了1933年,胡適與宋慶齡、蔡元培主持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鬧翻,公然挑戰(zhàn)同盟的權威,同盟開除他,他也在所不惜的內(nèi)在原因了。

      其實,事情并不復雜。

      1933年初的一天,時任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負責人宋慶齡收到一封信,反映北平監(jiān)獄種種駭人聽聞的酷刑。這封信對北平陸軍反省院虐待政治犯的事敘述非常詳盡。宋慶齡便以“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全國執(zhí)行委員會”的名義在外國報刊上發(fā)表了這封信,揭露種種監(jiān)獄黑幕。但是,這封信的發(fā)表卻觸怒了胡適。

      胡適寫信給《燕京新聞》說,他曾同楊銓、成平訪問過北平監(jiān)獄,“他們當中沒有人提到上述呼吁書所描繪的那些駭人聽聞的酷刑”。胡適其實是說宋慶齡不該發(fā)表那封信,表示那封信是假的。胡適在信末說:“民權保障同盟北平分會將盡一切努力來改善情況,然而我不愿依據(jù)假話來進行改善,我憎恨殘暴,但我也憎恨虛妄?!?/p>

      事后,蔡元培、林語堂共同致信胡適說:“北平軍委會反省院政治犯Appeal一篇,確曾由史沫特列女士提出會議,史女士確認為自被拘禁人輾轉(zhuǎn)遞出之作,而同人亦以此等酷刑,在中國各監(jiān)獄或軍法處用之者,本時有所聞,故亦不甚懷疑。”當時,蔡、林二人都是民權保障同盟的負責人,這封信一方面向胡適說明在報紙上發(fā)表的Appeal的信并非捏造,確有此信,另一方面實際就是批評胡適不應公開指責同盟,搞內(nèi)訌,轉(zhuǎn)移視線。

      為了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查看了《胡適來往書信集》,發(fā)現(xiàn)1933年2月1日史沫特萊給胡適的信和附錄的《史沫特萊致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北平分會(譯文)》,經(jīng)過對照可知,史沫特萊提供的關于北平監(jiān)獄的酷刑之事,并不違背事實。尤為可信的是,在《胡適來往書信集》中,還有一位被囚拘在北平憲兵司令部中的叫做關仰羽的人也給胡適寫信,并寫有《黑暗慘酷之憲兵司令部》一文,敘述了北平的監(jiān)獄機構(gòu)“隨意捕拿,酷刑拷打,慘無人道,黑幕重重,所謂人間地獄者,今北平憲兵司令部……”可見,北平監(jiān)獄對犯人(尤其政治犯)施以酷刑的事實是不容抹煞的。

      令人不解的是,胡適卻昧于事實,于1933年2月22日在回答《字林西報》的記者問題時堅持說:“孫夫人(宋慶齡)信中作為依據(jù)的陸軍反省院政治犯所寫的控訴書,顯然是偽造的?!?/p>

      在這篇談話中,胡適無意中透露出他為政府開脫,為當局說話的真實意圖,報道最后是這樣說的:“胡博士說,民權保障同盟不應該提出不加區(qū)別地釋放一切政治犯,免于法律制裁的要求,如某些團體所提出的一樣。一個政府為了保衛(wèi)它自己,應該允許它有權去對付那些威脅它本身生存的行為,但政治嫌疑犯必須同其他罪犯一樣按照法律處理?!?/p>

      胡適的言行顯然有悖于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章程,于是1933年2月28日,宋慶齡、蔡元培共同署名致電胡適,嚴肅地警告他說:“會員在報章攻擊同盟,尤背組織常規(guī),請公開更正,否則惟有自由出會,以全會章。”

      這是同盟對胡適的不妥言行提出警告,要求他公開承擔責任,更正錯誤言論,不然,就別在本會里面了。胡適自然不會聽從宋慶齡、蔡元培的指令,于是同盟于3月3日召開了臨時會議,“議決開除胡適會籍”。

      以提倡自由精神著稱,正在主辦《獨立評論》,標榜“不倚傍任何黨派,不迷信任何成見”的“獨立精神”的胡適,為何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替政府當局遮掩罪行,為虐待政治犯、侵犯民權發(fā)言辯護?

      正如前面分析的那樣,胡適此時正在一步步走紅,區(qū)區(qū)一個“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民間組織,只有虛名,而無實權,更無實力,宋慶齡和蔡元培這些已經(jīng)失勢的國民黨元老人物,胡適哪里會放在眼里!于是,他借北平監(jiān)獄對政治犯實施酷刑的調(diào)查一事,公開向上海的同盟總部叫板,挑戰(zhàn)國民黨元老派的權威,同他們公開鬧翻,這樣,既可表明自己的立場,給外界一個說真話的印象,又可獲得南京高層的擊賞;還有一層原因,這樣做算是給足了北平最高行政長官張學良的面子,為鞏固自己在北平的地位打下基礎。一石數(shù)鳥,一本萬利的生意,經(jīng)深思熟慮后是應該做的,于是便有1933年2月22日《字林西報》上胡適公開挑戰(zhàn)民權保障同盟的談話。

      1933年上半年,魯迅在《申報·自由談》上發(fā)表了兩篇文章,一篇是《王道詩話》,一篇是《“光明所到……”》,直接針對胡適為監(jiān)獄酷刑辯護的事件,他用一種非常奇特的修辭策略和敘述策略,對此事進行深入骨髓的剖析,對胡適予以毫不客氣的批評。

      應該說明的是,《王道詩話》和下文提到的《出賣靈魂的秘訣》其實是瞿秋白所作,但也是經(jīng)過與魯迅商定了主題,交換了意見之后才動筆寫出的。瞿秋白寫完后,交給魯迅,魯迅找人謄抄,用自己的筆名署名后,送報館發(fā)表。后來,魯迅在結(jié)集出版自己的雜文集的時候,把瞿秋白寫的這幾篇文章一并收入文集。

      《王道詩話》中說胡適是文化班頭,說人權是假,為政府當局說話是真,淪落為一個為專職政權洗脫罪責的無行文人。有詩為證:“文化班頭博士銜,人權拋卻說王權,朝廷自古多屠戮,此理今憑實驗傳。人權王道兩翻新,為感君恩奏圣明,虐政何妨援律例,殺人如草不聞聲?!?/p>

      其實“文化班頭”的說法,對胡適的批判有些漫畫化的成分,未必擊中要害?,F(xiàn)在看來,胡適的觀點和作為并沒有多少可指責的。他在《人權論集》的言論為中國爭取人權尊嚴發(fā)出了先聲,具有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起碼他把西方的人權觀念引進到中國,讓國人知道自己的哪些權利應該受到維護和尊重,哪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都具有進步意義。至于他后來為張學良的監(jiān)獄說話,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1949年,胡適匆忙逃亡臺灣的時候,許多書信和資料沒有帶走,后被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收集整理,出版了《胡適來往書信集》,實在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史料。翻閱1933年的胡適書信,我發(fā)現(xiàn)胡適與張學良通信中涉及到北平監(jiān)獄曝光一事,張學良很不安,便讓他的秘書王卓然致信胡適,暗中“擺平”此事。信中王卓然對胡適說:“先生篤念時艱,抒發(fā)偉議,審微見遠,良殷心傾。所提各節(jié),然即向漢公(張學良,字漢卿,故王卓然稱他‘漢公’——引者注)商辦,冀能一一實現(xiàn),不負先生苦心。至反省院政治犯絕食之說,然詢之該院,并無其事,外傳非實。知念謹聞。恭請近綏?!保ā锻踝咳恢潞m》)

      此時胡適正在北平任教,是文化古都的精神領袖,主政華北的張學良很尊重和信任胡適,多次登門拜訪,有來往書信為證。這其實沒有什么,反倒說明胡適的影響力超越了學界,進入政府和軍界,是胡適的光榮。一個學者能為國家所用,說明他的價值所在。魯迅批評胡適的倒不是他如何影響政府要員,而是批評胡適一面爭人權,一面講王權,既獲得獨立學者的清譽,又不時為政府當局開脫說事。獨立學者暗中與政府高官互通款曲,互相撫摸,確實有點令人側(cè)目。

      魯迅則與胡適不同,鮮明地亮出自己的思想傾向性。他反對北洋政府,被通緝而南下;他旗幟鮮明擁護共產(chǎn)主義,參加“左聯(lián)”的文化活動,領導“左聯(lián)”開展斗爭。尤其讓魯迅不能釋懷的是胡適作為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北平分會的主席,公然睜眼說瞎話,替北平當局辯護,不惜指責總會,與蔡元培和宋慶齡鬧翻。

      在《“光明所到……”》中,魯迅說:“中國的監(jiān)獄里的拷打,是公然的秘密,上個月,民權保障同盟曾經(jīng)提起了這個問題?!蔽恼陆又P鋒一轉(zhuǎn),轉(zhuǎn)述了胡適調(diào)查情況的報道:“但外國人辦的《字林西報》就揭載了二月十五日的《北京通信》,詳述胡適博士曾經(jīng)親自看過幾個監(jiān)獄,‘很親愛的’告訴這位記者,說‘據(jù)他的慎重調(diào)查,實在不能得最輕微的證據(jù),……他們很容易和犯人談話,有一次胡適博士還能夠用英國話和他們會談。監(jiān)獄的情形,他(胡適博士——干注)說,是不能滿意的,但是,雖然他們很自由的(哦,很自由的——干注)訴說待遇的惡劣侮辱,然而關于嚴刑拷打,他們卻連一點兒暗示都沒有?!?/p>

      《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ry News)是英國人在上海辦的一家英文日報,它至少有80多年的在華史,是當時殖民者在中國最有影響的外文報紙之一,它有強大的西方背景和濃郁的殖民色彩,因而指出胡適能夠在這家報紙發(fā)表談話,并且“很親愛的”對記者談話,實際是在暗示他們之間的共謀關系,起碼留給讀者這樣一個很深刻的印象:會英國話的胡適博士在英文報紙上“很親愛的”談論中國的監(jiān)獄的情形,與后面的用英國話同犯人談話,“很自由的”訴說,說中國監(jiān)獄沒有嚴刑拷打……等等相聯(lián)系,便會令讀者很容易地懷疑到胡適談話的真實性和合理性:如果不是胡適撒謊,那就是這張報紙在撒謊;如果胡適在撒謊,這張報紙就在跟著傳播謊言。魯迅讓人看到語言與事實之間的距離,讓讀者自己去鑒別真?zhèn)?,分辨是非?/p>

      接著魯迅寫道:“我于是大徹大悟。監(jiān)獄里是不準用外國話和犯人會談的,但胡適博士一到,就開了特例,因為他能夠‘公開檢舉’,他能夠和外國人‘很親愛的’談話,他就是‘光明’,所以‘光明’所到,‘黑暗’就‘自消’了。他于是向外國人‘公開檢舉’了民權保障同盟,‘黑暗’倒在這一面。但不知這位‘光明’回府以后,監(jiān)獄里可從此也永遠允許別人用‘英國話’和犯人會談否?如果不準,那就是‘光明一去,黑暗又來’了也?!?/p>

      誰都知道,監(jiān)獄里不允許用外國話同犯人交談,卻準許胡適博士同犯人講話,這說明監(jiān)獄當局特殊照顧他;為什么要照顧他,因為他來的目的是“公開檢舉”民權保障同盟,而且能夠“很親愛的”與外國記者交談,能替政府說“公道話”。對監(jiān)獄當局來說,胡適就是“光明”,這個光明能夠驅(qū)走監(jiān)獄里的“黑暗”,能掩飾虐待政治犯的罪惡,能抹殺公眾對政府當局的憎惡。文章戲說道:“他就是‘光明’,所以‘光明’所到,‘黑暗’就‘自消’了?!奔词钦f,胡適博士就是政府的“光明”,他能替他們驅(qū)趕黑暗。但文章進一步追問:“光明”回府以后,監(jiān)獄將會怎樣?當然就是“光明一去,黑暗又來”。這就讓讀者領會到胡適所說的監(jiān)獄里沒有酷刑,很自由地談話之類,無非是為政府當局涂抹粉飾的偽詞,同時活畫了胡適以“光明”自喻,讓“黑暗”利用,為黑暗開脫的形象。這樣,謊言與事實發(fā)生了戲劇性的顛倒,增添了發(fā)人深省的諷喻力量。

      1933年3月22日,魯迅寫了一篇雜文《出賣靈魂的秘訣》,批評胡適對待日本侵略問題上表現(xiàn)的怯懦與悲觀,批評一些學者文人在戰(zhàn)爭和死亡面前的畏葸和逃避。文中提到胡適勸日本“征服中國人心”的話題。

      文章說:“年前,胡適博士曾經(jīng)玩過一套‘五鬼鬧中華’的把戲,那就是說,這世界上并無所謂帝國主義之類在侵略中國,倒是中國自己該著‘貧窮’、‘愚昧’……等五個鬼,鬧得大家不安寧?,F(xiàn)在,胡適博士又發(fā)見了第六個鬼,叫做仇恨鬼。這個鬼不但鬧中華,而且禍延友邦,鬧到東京去了。因此,胡適博士對癥下藥,預備向‘日本朋友’上條陳。據(jù)博士說:‘日本軍閥在中國暴行所造成之仇恨,到今日已頗難消除’,‘而日本決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國’。這是值得憂慮的:難道真的沒有方法征服中國么?不,法子是有的?!攀乐?,百年之友,均在覺悟不覺悟之關系頭上,’——‘日本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征服中國,即懸崖勒馬,徹底停止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p>

      正如前文提及,胡適撰文《我們走那條路》,指出中國有五大仇敵,即貧窮、疾病、愚昧、貪污、擾亂,矢口否認中國有資本主義、封建勢力,更不承認帝國主義是中國的仇敵。話音剛落,發(fā)生了“九一八”事變,日本占領了東三省,炮轟上海,繼而占領熱河,突破長城防線,步步進逼華北和黃河流域,中國掀起反日、仇日的浪潮。

      于是,胡適便寫了《日本人應該醒醒了》。此文先發(fā)表在1933年《獨立評論》第42期,而后在1933年3月22日的《申報》上又有《北平通信》之《太平洋會議討論中日問題·胡適之談話》的報道,兩個文本都有上面所引關于勸日本人“停止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說法。

      為了不至于對胡適這句“關鍵語”斷章取義,引起誤解,我專門查考了原文,看看胡適所說的“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上下文”是怎樣的。胡適的《日本人應該醒醒了》,原載1933年3月《獨立評論》第42期。1933年3月22日《申報》專欄《北平通信·太平洋會議討論中日問題·胡適之談話》也登了這個講話,個別字句與《獨立評論》有點差異,但關于“是的,決不能……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話,原文照錄,無一字改易——

      日本的真愛國者,日本的政治家,到了這個時候,真該醒醒了!

      蕭 伯 納(George Bernard Shaw)在二月二十四日對我說:“日本人決不能征服中國的。除非日本人能準備一個警察對付每一個中國人,他們決不能征服中國的?!保ㄟ@句話,他前幾天在東京也一字不改的對日本的新聞訪員說了。)

      我那天對他說:“是的,日本人決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國。日本只有一個法子征服中國,即就是懸崖勒馬,徹底的停止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p>

      這句話不是有意學蕭伯納先生的腔調(diào),這是我平生屢次很誠懇的對日本朋友的忠告。這是我在這個好像最不適宜的時候要重新提出忠告日本國民的話。

      從這幾段話的語境來看,胡適關于“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說法并非戲言,更不是正話反說的打諢,而是“平生屢次很誠懇”的“忠告”。在1933年國家日危,民眾反日情緒高漲時,胡適為什么如此無視“民氣”,出此悖謬之論?僅僅以胡適的“立異以為高”的個性來解釋很難說得清楚,若聯(lián)系1933年前后胡適言論與行為的“上下文”,可知他的這番話自有其真實的思想背景和內(nèi)在理路可循。

      其一,胡適對中國能夠戰(zhàn)勝日本侵略不抱希望。他認為日本太強大,中國太貧弱,他被敵人在1933年進攻熱河時,能夠以“一百二十八人,四輛鐵甲車,可以爬山越嶺,直入承德,如入無人之境”的局面所震懾。認為中國雖然“養(yǎng)兵百萬,卻器械窳劣,沒有科學,沒有工業(yè),以‘太古式兵器’,對付現(xiàn)代化武裝的日本,而且國家貧窮,官員貪污,人民愚昧,這個國家是不能自存于現(xiàn)代世界的”,因而,他要人們“承認今日不中用”,“要準備這個民族低頭苦志做三十年的小學生”,“除此一條活路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自救的路子”。

      胡適已經(jīng)完全被日軍的氣焰所征服,所謂要中國“低頭苦志做三十年小學生”,就已經(jīng)是在表明他的“心志”,表明他已經(jīng)完全喪失中國戰(zhàn)勝日本的信心。在《我們可以等五十年》一文中,要人們守住“不承認主義”,“隱忍苦守”。他列舉了比利時和法國的實例,說:“一九一四年比利時全國被德國軍隊占據(jù)蹂躪之后,過了四年,才有光榮的復國。一八七一年法國割地兩省給普魯士,過了四十八年,才收回失地。”

      也許是真的讓日本的軍事威脅給嚇怕了,胡適竟然指望著將來幾十年的時間來為中國人洗刷恥辱,他說:“在一個國家的千萬年的生命上,四五年或四五十年算得了什么?”胡適的意思很明白:中國打不過日本,但可以等待,不妨先做了奴隸,用它的話說是“隱忍”、“低頭苦志”,寄希望于將來。這種失敗主義的論調(diào)和自欺欺人的茍活主義,經(jīng)由大名鼎鼎的胡適在當時頗有影響的《獨立評論》上鼓吹,便能構(gòu)成一種社會輿論,并影響到政府高層的決策。

      其實胡適的等候五十年,源自于他對中國的徹底“失望”,源自于他的中國“百不如人”的民族信念的虛無感,也許還由于“現(xiàn)狀下茍安,思想上躲懶”以及卑怯、無奈、不知所措等等因素。在《我的意見不過如此》一文中,胡適仍然反對對日“作戰(zhàn)”,認為中國對日作戰(zhàn),是“白日說夢話,盲人騎瞎馬,可以博取道旁無知小兒的拍手歡呼,然而不是誠心的為社會國家設計”。然而,胡適“誠心的為社會國家設計”的是什么呢?無非是一個字:等。即“等候五十年”,或“苦守待援”。

      其二,胡適雖然對中國打敗日本不抱什么希望,但對國聯(lián)主持公道、對美國的好心援助卻抱有極大的幻想。李頓報告書發(fā)表以后,胡適驚喜地稱贊這是“一個代表世界公論的報告”,認為這個報告可以使中國這個“狂醉”的民族得以清醒。即便當日本不承認國聯(lián)的調(diào)停書,退出國聯(lián),調(diào)解失敗時,胡適并不認為國聯(lián)調(diào)停只是為了同日本討價還價,多獲取一些在華的利益,仍然滿心歡喜地要中國人指望國聯(lián),因為他認為“國聯(lián)的責任是要使人類在這個世界可以安全”。

      他在要求中國人“可以等候五十年”時,寄希望于國聯(lián)的支持:“第一,我們要對得住國聯(lián)和美國的‘不承認主義’,……第二,我們不應該拋棄國聯(lián),……國聯(lián)在這一年半中對中日沖突案的努力是值得我們?nèi)珖说纳羁痰母兄x的?!钡搅?933年下半年,胡適到美國訪問,參加了在加拿大舉行的太平洋會議,回國途中又訪問了日本,于是在本年11月發(fā)表《世界新形勢里的中國外交方針》一文,給政府出謀劃策,讓當局更加依靠美國和國聯(lián),提出“多交朋友,謹防瘋狗”的方針:“我們的外交政策的原則應該是:我們必不可拋棄那國聯(lián)的大路?!彼^“多交朋友”就是和美國、英國親近,而“謹防瘋狗”就是不要讓日本咬住,躲著它走。只有多交英美這樣的朋友,才能更好地防止瘋狗的撲咬。這是胡適對日本和西方的觀察和態(tài)度。而事實呢?英美哪里真心幫助中國?倒是日本真心侵略中國。

      其三,胡適與國民政府高層的親日派有著很默契和緊密的呼應。我仔細通讀了《胡適來往書信集》中1933年胡適和汪精衛(wèi)的15封通信,吃驚地發(fā)現(xiàn)汪精衛(wèi)竟然送給胡適密電本,并約定開頭用Yone為暗號,由此可知胡、汪秘密通電頗為頻繁。前文述及,汪精衛(wèi)多次拉胡適入閣,胡雖未應允,但他向汪內(nèi)閣薦自己的朋友,主導汪精衛(wèi)內(nèi)閣輿論力量,可以想見,在對日政策和方略上,胡適與汪精衛(wèi)彼此呼應,互相影響。眾所周知的歷史常識告訴我們,汪精衛(wèi)內(nèi)閣的親日傾向一直十分明顯,致使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汪公開投敵,為世人所不齒;而此時胡適的許多對待日軍侵華的態(tài)度與言論,如不宜對日作戰(zhàn),中國太弱,日本太強,應依靠國聯(lián),與日本虛應故事等等策略都對汪內(nèi)閣的外交有較大的影響。

      以上三點簡略分析可知,1933年胡適對待日本侵華的態(tài)度是:日本太強大,中國無力抗擊日軍;應該“鳴鉦待援”,“等候五十年”,緊密依靠美國和國聯(lián);不能輕言“作戰(zhàn)”,因為戰(zhàn)則敗,要爭取議和。

      有了這個背景的認識,再來觀察胡適請求日本放棄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說法,其思想理路便可以有所了解;至于這個說法隱伏的更深更細膩的機心,以及牽涉的中國歷史深處更遼遠的東西,還是讓我們再回到魯迅雜文《出賣靈魂的秘訣》上來。魯迅寫道——

      這據(jù)說是“征服中國的唯一方法”。不錯,古代的儒教軍師,總說“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誠服也”。胡適博士不愧為日本帝國主義的軍師。但是,從中國小百姓方面說來,這確實是出賣靈魂的唯一秘訣。中國小百姓實在“愚昧”,原來不懂得自己的“民族性”,所以他們一向會仇恨,如果日本陛下大發(fā)慈悲,居然采用胡博士的條陳,那么,所謂“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中國固有文化,就可以恢復:——因為日本不用暴力而用軟功的王道,中國民族就不至于再生仇恨,因為沒有仇恨,自然更不抵抗,因為更不抵抗,自然就更生和平,更忠孝……中國的靈魂也被征服了。

      這段話是文章的核心,在這短短二百余言把批評的鋒芒指向中外、古今、靈肉三個維度,多方位地聚焦胡適的這個言論,透視出令人警策的意義。

      魯迅把這個話題放置在兩個空間:一個是日本,一個是中國;或者說一個是針對日本的入侵中國而言,另一個是對中國的小百姓的忍受侵略而言。

      如果把胡適的“征服中國民族的心”放置在日本方面,則是“征服中國的唯一方法”,因為日軍的暴行使中國對日本的仇恨達到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你愈施暴,中國人對你的仇恨愈深,這對胡適來說,是可憂慮的,這樣下去,積怨太深,是妨礙自由、人權的爭取的,所以胡適就說:“九世之仇,百年之友,均在覺悟不覺悟之關系上”,你日本人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立即停止侵略,征服人心。因此胡適認為,這是日本人“征服中國的唯一方法”。

      但魯迅進一步追問,這對于中國人來說將會如何呢?魯迅分析道,中國的小百姓在胡適眼里是“愚昧”的,不懂得胡適所說的“民族性”之類的大道理,只知道,別人打我,我就產(chǎn)生仇恨,你打得愈狠愈猛,我對你的恨就愈深愈烈;如果日本人采用胡適的“征服人心”的方法,“不用暴力,而用軟功的王道”,那將會如何呢?魯迅進一步分析道,如果用軟功,用“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辦法,中國人就不會有仇恨了,也就放棄抵抗了,然后就和平了,忠孝了,中國人的靈魂也就被征服了。所以說,若用胡適提議的辦法來替中國治心,中國百姓的肉體是保住了,性命也無憂了,但也有一個小小的代價,那就是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日本友邦,出賣給天皇陛下。胡適的“治心論”對日本來說可以不費槍彈就能奏滅亡中國之效,對中國來說,可以心服心折地甘愿做日本人的奴隸;侵略者只管治心,中國人埋頭苦干,肉體還能使用,靈魂早已出賣。

      在《出賣靈魂的秘訣》中,魯迅把胡適的勸說日本征服中國人心,既看作出賣中國靈魂的“秘訣”,更是看作出賣中國人的“秘密”。秘訣者,秘而不宣的辦法也;秘訣,貴在秘不示人,如羚羊掛角,踏雪無痕,不以形跡,不露聲色,神不知鬼不覺,明一套暗一套,此謂“秘訣”。表面上以“獨立”、“自由”、“人權”等字面打扮自己,用學術、知識、科學的名義粉飾自己,而私下里卻與政府當局的高官來來往往、密電頻頻。嘴里喊著要一個世界的秩序,為國家的興亡從長計議,其實心里向往著西方的“黃金世界”,蔑視著這個“百不如人”的,被貧窮、愚昧、疾病、貪污、擾亂“五鬼”纏身的中國,希望打扮祖國“睡美人”好嫁給“西方武士”。

      當祖國遭到日本軍隊的侵略,胡適卻重彈“己不如人”、自我丑陋的老調(diào),要求當局“鳴鉦待援”,“苦撐待變”,決不言戰(zhàn);并且勸說日本人來征服中國人的心。不管如何替自己的理論冠以怎樣的“苦心”、“真正為社會國家設計”、“道德上的勇氣”等冠冕堂皇的名號,你的真實用意不管掩飾得如何曲折、隱蔽,但事實俱在,人心自有衡準,良知便是尺度。魯迅早已看透當時的情勢下出現(xiàn)的各種各樣變化的手法、挪移的身形,只須拈出“出賣靈魂的秘訣”一詞,便指稱了先出賣自己的良知,妄圖再出賣中國和中國人的詭秘機心。

      魯迅的《出賣靈魂的秘訣》就是經(jīng)由一篇報道,從分析胡適的談話入手,把談話的內(nèi)容及其指涉的事實重新植入生活之中,讓人們重新思考在日本侵略者入侵中國,中國人對這一事件的反應和言論。當時有人完全被敵人的氣焰所嚇倒,有人出于這樣那樣的立場和私欲,企圖尋找逃路,竭力回避戰(zhàn)爭,也有人早已在思想上繳械,散布失敗主義情緒和無力抗爭的言論。胡適恰在這時公開撰文勸說日本征服中國民族的心,正是這種意識的代表。魯迅看到這股思潮的危害性和深層的卑劣心理,用“出賣靈魂的秘訣”來隱喻這股思潮,把這種悲觀逃避而又振振有詞的社會情緒給予重新命名,讓人們看清它的實質(zhì)并加以警惕和抵制。短短幾百字,一個極具社會涵納力的隱喻,便產(chǎn)生肖神肖貌、畫骨入髓的效果,所謂剔骨見膚,活畫出一班畏葸喪志而又巧言掩飾的士大夫嘴臉。

      在文章的末尾,魯迅更進一步讓人看清這種“出賣靈魂”的秘訣可能還有另外的方式——

      因此,胡適博士準備出席太平洋會議,再去“忠告”一次他的日本朋友:征服中國并不是沒有法子的,請接受我們出賣的靈魂罷,何況這并不難,所謂“徹底停止侵略”,原只要執(zhí)行公平的李頓報告——仇恨自然就消除了!

      在這里,魯迅提醒人們,出賣靈魂的這樁買賣中,買主不僅只有目前侵略我們的日本,還有與我們交好的“友邦”,即胡適先生真心稱贊的“黃金世界”的美國、英國……

      (待續(xù))

      責任編輯/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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