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屈大均(1630—1696)在詩文、學(xué)術(shù)方面成就卓著,在繪畫、書法方面也頗有造詣。
他在一首《題畫蘭冊》的詩中寫道:“平生作畫恨無師,花鳥而今學(xué)已遲。欲作道人蘭弟子,蕭煙湘雨寫枝枝?!痹凇稌糇赢媰浴分嘘U述了對繪畫的獨到見解:“畫不神于所仿,而神于所遇。傳曰:繪事后素。善畫者當(dāng)以山水之素,微加點染,不失其質(zhì),而神以遇之……嘗見諸君作畫,多以渴筆取妍,其惜水也亦如惜墨,其筆所到者,山水未嘗有;筆之所未到者,山水未嘗無,使天機(jī)深者得其素,天機(jī)淺者得其繪,蓋皆匠心而出,超然品物之上者也?!彼肚袭嬠E至今未之見,僅有晚清學(xué)者陳璞(1820-1887)稱見過其小幅山水,并謂“甚有格意,皆吉光片羽矣?!?/p>
與畫作相比,其書跡則多有流傳,但與同時期的陳恭尹、梁佩蘭相較,則甚為稀見。屈大均詩文及言行時有反清情緒,身后著作屢遭禁毀,僅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被毀的就有《廣東文集》《屈翁山詩略》《道援堂集》《屈翁山詞》《翁山詩集》《寅卯軍中集》《翁山文外》《翁山詩外》《翁山文鈔》《廣東新語》《皇明四朝成仁錄》《翁山易外》《登華記》等十三種,乾隆并言:“若經(jīng)此番誡諭,仍不呈毀,則系有意藏匿偽之書,日后別經(jīng)發(fā)覺,即不能復(fù)為輕宥矣”。所以后世收藏屈氏書跡,多有殺身之禍,加上歷經(jīng)清代數(shù)朝及民國多次兵燹人毀,也就所剩無幾了。在粵人所刻的叢貼如吳榮光的《筠清館法帖》、葉夢龍的《風(fēng)滿樓集貼》《貞隱園集貼》、伍元蕙的《南雪齋藏真》、潘仕煒的《聽帆樓法帖》、孔廣陶的《岳雪樓法帖》等籍中均未見大均作品,一些粵人所撰書畫著錄書如吳榮光的《辛丑銷夏記》、孔廣陶的《岳雪樓書畫錄》、梁廷楠的《藤花亭書畫題跋》等書亦不見,而對梁佩蘭、陳恭尹等人作品則時有述及。屈大均書作流傳無緒,在民間多以秘笈形式交流,往往易于失傳。據(jù)筆者統(tǒng)計,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屈大均書作大約有十四件,碑刻(拓本)三件,這與屈大均在當(dāng)時與書畫家的廣泛交流及其影響顯然極不相稱。
關(guān)于屈大均的書法,前輩學(xué)者如麥華三的《嶺南書法叢譚》、汪宗衍的《屈翁山先生年譜》《廣東書畫征獻(xiàn)錄》、李曲齋的《屈大均書法初探》、馬國權(quán)的《明清廣東書勢》、陳永正的《嶺南書法史》等已作了深入的研究,本文便是在此基礎(chǔ)上,從傳世書跡考據(jù)及其藝術(shù)特色等諸方面對屈大均書法作進(jìn)一步探討。
一
屈大均傳世作品公庫庋藏極為有限,筆者寡聞,就目前所知僅有廣東省博物館、廣州美術(shù)館、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上海圖書館有藏。
廣東省博物館藏書跡三件,其一為草書《羅浮雜詠三首》斗方,其二為草書《羅浮雜詠四首》斗方,其三為《屈大均等為陳生洲題周道繪“秋林獨酌圖”》卷。
草書《羅浮雜詠三首》斗方與陳恭尹隸書七言詩斗方、梁佩蘭行書五言詩斗方同系為龍翁祝壽所寫,原為商承祚先生舊物,1965年捐與廣東省博物館。書文:“松風(fēng)無大小,吹得石樓飛。一片水簾影,紛紛落翠微。月為玉女鏡,花是麻姑衣。寄語大蝴蝶,相迎羽客歸??胀馊针硽?,茫茫四百君。雨將雙岳合,晴以一泉分。石柱支青壁,香爐吐白云。穿林深淺去,驚起碧雞群。玉女老人邊,窺人出紫煙。鏡臺一瑤石,裙帶兩飛泉。明月白成水,梅花香在天。楓林蕭瑟甚,夜半尚聞蟬。羅浮雜詠三首,書為龍翁老公祖壽求教,番禺屈大均。”鈐白文印“翁山”,藏印有白文“陳慶和印”和“商承祚印”。詩載《道援堂集》卷六和《翁山詩外》卷七,其中“楓林蕭瑟甚,夜半尚聞蟬”在《道援堂集》中誤為“楓林蕭瑟見,夜靜尚聞蟬”,可補刻本之誤。冊后分別有黃海章和陳伯任跋。黃海章跋于1965年三月,謂“屈陳梁三家真跡承祚先生得自北京琉璃廠肆,屈書是尤罕見,可寶也,為賦三詩”,其中詠屈大均一首為:“居庸雁塞久經(jīng)過,匡復(fù)雄心老不磨。留得羅浮高詠在,英風(fēng)猶自壯山河”;陳伯任跋也作于是年,稱“清初名流承明代風(fēng)習(xí),以詩畫祝壽,時見佳作。此冊僅存六頁而嶺南三大家具在,合以吳、顏(來)三百年完好無損,誠可寶也。”草書《羅浮雜詠四首》斗方所書前三首與上述同,后一首為:“(玉女峰在老人峰側(cè))峰路時時斷,翻嫌瀑布多。水浮蒼樹去,山逐白云過。餉客惟朱草,牽人是綠羅。踟躕石梁畔,心奈欲歸何。羅浮雜詠四首,萊圃屈大均稿”,無印。
《屈大均等為陳生洲題周道所繪“秋林獨酌圖”》卷中屈大均題為五言詩,行書,款識已為人挖去一半,僅剩下“萊圃區(qū)□□”字樣,鈐印也漫漶不清。書文為:“今代誰為名飲,韜精在竹林。君從中圣外,定得古人心。酒是雜友好,杯堆鸚鵝深。炎洲須久客,醉作越人吟。為生洲老兄題求正”。屈書在陳恭尹題詩之后,陳詩作于庚午冬初,即1690年,可知屈書當(dāng)在此年或此年以后。值得注意的是,此詩不見載于屈大均的各類詩集中,可補刊刻之遺。此卷還囊括了梁佩蘭、陳恭尹、大汕、吳道镕等嶺南名人題辭或題詩,極具文獻(xiàn)價值。文中陳生洲,原籍江西南城。明大學(xué)士陳本之后,著有《饑驅(qū)集》詩若干卷。
廣州美術(shù)館藏其書一件。為草書《寫杜甫八陣圖句》軸,書文曰:“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錄八陣圖句,翁山居士?!扁j朱文印“翁山”及白文“屈大均印”。
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有行書《壽周亮工詩》軸一件。書文為:“平生五岳游,今上謝公樓。樓里多山水,空濛云氣流。故鄉(xiāng)在南海,夫子有羅浮。置我丹青上,芙蓉四百秋。泰華雙毛女,秦時一丈夫。相逢白云際,共結(jié)合歡襦。子亦同妻子,鴛鴦玉井俱。高堂隔梅嶠,歸去為親娛。皎皎白華姿,公為處子師。補作同束皙,教我在笙詩。將母愁無計,干人己后時。鳥啼空自苦,日夕白門枝。櫟翁詞丈收藏書畫甚富,風(fēng)雅士多集門下,為詩壽之,以作訂交之券,即以呈正何如,南海屈大均未定稿?!扁j白文印“屈大均印”,藏印“馬積祚鑒賞章”及“南城潘季子延□□(健菴)珍藏書畫之印”(均為朱文)。詩見《道援堂集》卷四和《翁山詩外》卷六,原題為《呈周櫟園》,其中“補作同束皙”句詩集為“補亡同束皙”。是詩實為五言詩三首,《翁山詩外》中所載第一首第二句有自注云:“先生有樓,藏圖書甚富”,第四句有自注云:“羅浮有四百余峰”。
二
屈大均書跡能流傳至今,多賴有識之士秘密遞藏。所以直到如今,還是以私人收藏者居多。據(jù)筆者所掌握的資料,私人收藏其書跡約有九件,它們分別是:
行書《七言詩》軸,香港北山堂庋藏。此軸紙本,書文曰:“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間事,只有灘者似舊時,翁山屈大均?!扁j白文印“屈大均印”。此詩不見載于刊刻的屈氏詩集中。
行書《秋蟬》斗方,原系番禺楊永衍(1818—1903)等庋藏,后歸香港鄧若琳先生。書文為:“梧桐一兩葉,猶有暮蟬棲。未忍辭風(fēng)露,清冷只此溪。聲將泉水咽,影向明月低。一片碧空外,行云更不西。秋蟬一首,屈大均”,鈐白文印“大均”,藏印有朱文“蘇”“印可庵”“番禺張祥凝藏”“菽坪曾藏”、“黃雯”等。此詩載《道援堂集》卷五和《翁山詩外》卷七?!稄V東歷代名家書法》誤將第三字“一”、第四字“兩”、第三十六字“行”分別釋為“桐”“雨”“彩”,第十七字“泠”刻本誤為“吟”。
行書《寄汪士鋐詩》卷,東莞鄧秋枚舊藏,曾載入《風(fēng)雨樓集刊》,今歸順德何蒙夫藏,書文曰:“寄扶晨友兄先生:黃山之麓有潛溪,君家溪口□竹□?!鯐形抑]軒后,三十六峰素手?jǐn)y。行至蕪陰車忽止,六月盛暑漢如水。安得風(fēng)卷朱砂泉,飛來為我洗毛髓。膏渟黛蓄白龍?zhí)叮曛袊姳‘?dāng)花龕。諸泉盡自湯泉出,未若潛溪味最甘。寄我紫霞茶,不寄潛溪水,活火自烹時,相憶情難已。我在秦淮日舉杯,糟丘何處不蓬萊。酒足最憶青蓮客,獨溯風(fēng)流采石來。誰作長歌贈太白,任華才氣真詩伯。去年汝惠一長篇,卷起西江瀉精魄。丈夫叱咤本非常,□法往往寓文章。五兵相救乃神變,用短從來兼用長。天生汝筆能雄放,青蓮本是丈人行。處處金焦砥海門,篇終始得波濤壯。又寄扶晨兄:不愛黃山愛紫霞,紫霞中有故人家。多情每遣潛溪水,流出相思與落花。我愛新安水至清,頻勞三十六峰迎。無端風(fēng)雨回中道,負(fù)爾樽前望遠(yuǎn)情。黃山廬岳飛泉出,三疊何如九疊長。君在天都曾見否?為圖新瀑寄炎方(廬山有三疊泉,黃山有九疊泉,朱文公有圖三疊泉寄京師故人,名五老新瀑圖)。承君茶味紫霞新,遠(yuǎn)寄兼貽吳野人。歸取越王臺畔水,一杯先奉白頭親。弟屈大均頓首具稿于五羊”,鈐朱文印“屈大均印”及白文印“翁山”“五岳外史”。兩詩分別載《翁山詩外》卷三及卷十六,前者題為《寄汪扶晨》,后者題為《寄新安汪扶晨》。參照《翁山詩外》,卷中蟲蝕四字分別為“花”“迷”“飛”“戰(zhàn)”(上文中“□”者)。按汪扶晨名士鋐,原名征遠(yuǎn),字粟亭,安徽歙縣人,著有《粟亭詩集》六卷,與屈大均為至交,二人多有詩文唱酬。
行書《七言詩二首》斗方,黃雯舊藏,后歸龔澄宇,今為臺北何創(chuàng)時基金會藏,曾載入《風(fēng)雨樓集刊》。書文曰:“斧鉞東臨屢有年,蠻方人賴袞衣賢。不將南庫歸京闕,自作長城控海天。七朵芙蓉珠斗曲,一輪明鏡玉臺圓。無多香尉留州郡,盡沐清風(fēng)嶺嶠邊。開府勛名冠一時,崧臺百尺建旌旗。羊公裘帶高炎服,山簡風(fēng)流照習(xí)池。嶺表梅當(dāng)秋令發(fā),弧南星與老人期。丘園此日恩膏遍,春酒相將頌介眉。都下布衣屈大均恭祝”,無印。前首詩載《道援堂集》卷八、《翁山詩外》卷十,題為《兩粵督府祝嘏詞》。后首詩則不見載,疑為同題詩,詩集漏刊。
草書《端州道中》扇面,原為番禺楊永衍藏,現(xiàn)歸香港何氏至樂樓。書文為:“雙漿搖魂夢,江干欲曙天。雞聲催落月,人語亂寒煙。作客憑詞賦,歸耕少薄田。潘郎多內(nèi)顧,咫尺已情牽。端州道中似鈺生道兄正之,沙亭屈大均”,鈐白文印“屈大均印”“翁山”。詩載《道援堂集》卷五、《翁山詩外》卷七,其中“雞聲催落月”句刻本作“雞鳴催落月”,裱邊另有陳璞于乙酉臘月(即1885年)題跋,跋云:“嶺南三家陳獨漉,梁藥亭俱有墨跡流傳,惟屈華夫書絕少見。此便面椒翁所藏,其書雖非當(dāng)家,而大有別趣,亦名士書也?!?/p>
楷書《攝山秋夕》詩翰斗方,番禺屈蔭堂藏。書文曰:“秋林無靜樹,葉落鳥頻驚。一夜疑風(fēng)雨,不知山月生。松門開積翠,潭水入空明。漸覺天雞曉,披衣念遠(yuǎn)征。攝山秋夕之作,五岳外史屈大均”,鈐印不清,藏印有朱文“蔭堂”等、詩載《屈翁山詩集》卷三、《翁山詩外》卷五,汪宗衍謂此詩作于順治十六年(1659),亦載于《詩觀》初集八。
行書《贈張子新婚》斗方,原系蔣光鼎先生珍藏,載《廣東文物》卷二。書文曰:“增城往日建功勛,一片丹心照塞云。有弟共麾銅馬戰(zhàn),生兒應(yīng)隸羽林軍。脊令原上今憑子,翡翠樓中正遇君。珍重將雛歌一曲,異時茆土待重分。贈張子令弟新婚歸作,作似玉□道兄正之,屈大均”、鈐白文印“翁山”,另一印刷不清。該詩載《道援堂集》卷七、《翁山詩外》卷十一。其中第二十四字“應(yīng)”詩外作“同”,第二十九、三十字“脊令”作“鹡鸰”,原詩并有序云:“增城無子,須弟之子為嗣,故末句及之?!?/p>
行書《過余兄先生池亭賦贈》詩扇面,系南海阮氏舊藏。載《廣東文物》卷二。書文曰:“池開盡養(yǎng)右軍鵝,真草朝朝墨幾螺。少日悔教團(tuán)扇貴,暮年如厭練裙多。蟬吟未必?zé)o心甚,龍聽其如有角何。新作園林娛白首,梅花一樹最婆娑。過訪余兄先生池亭賦贈求正。弟屈大均”,鈐印不清。詩載《道援堂集》卷七,原題為《過梁余仲池亭賦贈》。
行書《五言律詩》扇曾載入《風(fēng)雨樓扇粹》,收藏情況不祥。書文曰:“勝日簪裙會,吳淞水一涯。鶯知公子意,花落美人杯。芝草方逃漢,鱸魚不上淮。季鷹賢父子,白發(fā)更相偕。松江春日張帶三老丈招同修來先生晏集,分得九佳,燈下同賦。明日即返棹金陵,書此并以為別求正,時庚申二月四日,南海弟屈大均頓首稿”,前白文印“屈大均印”“翁山”,有一朱文藏印則模糊不可辨25。詩載《翁山詩外》卷八,詩題為《集張三帶三先生草堂分賦》?!案甓滤娜铡奔礊榭滴跏拍辏?680)。詩中修來,即顏修來(1640—1686),名光敏,字遜甫,號樂甫,山東曲阜人,書法家,擅草書,與屈大均多有詩文唱酬。
另外,李曲齋撰文稱曾見過屈大均所書《贈瑛子詩》冊頁,用筆近東坡而山谷之間,因未及親見,故不錄。
三
屈大均墨跡傳世既少,書跡摩勒刻石者也不多。目前所見主要有肇慶七星巖小千尺塽題名、草書《端州道中》扇面及《諸名士題銘拓本》等。
題“小千尺塽”系隸書,高三十厘米,寬十四厘米,位于肇慶七星巖玉屏巖南上山路中段路邊,刻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自右至左豎行,反書隸字一行,有落款,書文曰:“小千尺塽,番禺屈大均”。拓本在廣東省博物館有藏,字跡略有磨損。屈大均《廣東新語·山語》之“七星巖”謂:“……自醉石而上,有一罅,兩崖相夾,容一二人。上有一石圓而小,半當(dāng)唇齒之間,舊名含珠徑,予以其狀若華山千尺 ?,因刻云:“小千尺 ?”。時人藍(lán)漣在《七星巖》詩中寫道:“……題名洞中多模糊,近代銷磨況論舊。感舊憶昔制府筵,萬吳妙手擒云篇。杜伶細(xì)譜入絲竹,二十八番猶眼前,后來更拉屈、梁兩”當(dāng)指此。
拓本《端州道中》扇面系將前述草書《端州道中》扇面摹勒刻石,有好事者翻拓流傳。與原件略有不同的是,原白文印“屈大均印”陰陽倒置,且詩后多了一段題跋,裱邊陳璞之跋則被隱去。題跋云:“去秋旅都,獲見莊相國遺車尚存邑館,扶摩不置?;仡櫛閾爨l(xiāng)先達(dá)遺跡摹刻流傳,以為邑人景仰。舊藏屈華夫先生便面,函摹置館壁。先生遺墨罕傳,片羽吉光,良可寶也。戊申立秋日□□記”。鈐陰文印“寄民”。跋中名款已為人鑿去。從跋文可知,原刻當(dāng)在京城之廣東會館。原陳璞之跋作于1885年,當(dāng)時尚無寄民之跋。由此可推知,寄民之跋應(yīng)在1885年之后。其自署“戊申”當(dāng)為1908年。此拓本在廣東省博物館有藏。
《屈大均等諸名士題銘拓本》(廣東省博物館)字跡模糊不清,僅依稀辨出“屈大均”等字樣,無年款,前出處及原石待考。
四
屈大均一生以詩文、氣節(jié)知名,與之交往者,多是當(dāng)時著名的書畫家,如傅山、石濤、龔賢、徐枋、張風(fēng)、方以智、毛奇齡、張遠(yuǎn)、張修、藍(lán)漣、顏光敏、文點、吳疆、鄭簠、李因篤以及嚴(yán)岳、汪洪度、申浦、鄭卉等。廣東方面,則有高儼、張穆、大汕等書畫名家。與書畫家的廣泛交往,無疑為屈大均書畫技藝提高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客觀條件。從他的詩文集里,可以看到他與書畫家的相互切磋論藝,從而可進(jìn)一步了解其藝術(shù)觀點及書(畫)學(xué)淵源。
在五言詩《贈鄭谷口》里對隸書名家鄭簠(字谷口)的書藝作了生動的評述:
書家稱漢隸,最首石經(jīng)碑。
谷口今誰及,中郎是所師。
驚鸞皆有勢,折鐵更多姿。
瘦硬元真法,唐人已不知。
在七言詩《草書歌贈藍(lán)公漪》里則闡述了自己草書源流及對各朝草書名家之評價,為我們研究其書跡之藝術(shù)特色提供了極有價值的資料:
公漪愛我草書好,畫成即遣作今草。
角扇屏風(fēng)總不辭,龍蛇飛動為君掃。
古來草圣稱張芝,神變無方吾所師。
點畫精微盡天縱,豈惟勁骨兼豐肌。
二王筆精復(fù)墨妙,思極天人無不肖。
率意超曠我亦工,研精體勢未知要。
漢人遺法久無傳,用筆從來貴極圓。
懷素頗得草三昧,夏云隨風(fēng)任盤旋。
張旭顛草雖自然,亦傷雄壯終非晉。
我今學(xué)草??噙t,未能變化猶矜持。
裙滑無多羊氏練,水清安得伯英池。
伯 ?作書必紈素,欲購千端無毫兔。
仲將如漆墨盈箱,左伯光妍紙無數(shù)。
為君亂作一筆書,心手竊冥隨所如。
……
題中公漪,即藍(lán)漣,公漪是其字,一字采飲,福建侯官人,篆、隸名家藍(lán)箍之子。長期流寓廣東,與“嶺南三家”交往尤善,屈大均《答藍(lán)公漪》詩中有“吾友多能畫,藍(lán)君亦虎頭”句贈之,擅書法及山水畫,有《采飲集》行世。
麥華三在評屈大均書法時指出,“其書法由東坡上追右軍,善用健毫,腕平筆正,運到中鋒,一種清剛之氣,貫注行間,中線之佳,非深于書者未易到也”,這可從傳世的書跡中得到驗證。屈大均擅行、楷、隸,尤以行、草見長,且各具特色,遠(yuǎn)不是陳璞所謂“亦名士書也”可以完全概括的。
屈大均早期的書法如楷書《攝山秋夕》詩翰較嚴(yán)謹(jǐn)端莊,尚未形成自家風(fēng)貌。中后期行、草的“率意超曠”才成為屈書的主要特色。
在明末,書壇多充溢著一種尚丑、尚狂狷之美的浪漫思潮。屈大均的草書《錄杜甫八陣圖句》軸便是這種審美傾向的反映。此軸縱筆取勢,恣肆灑脫,一掃《攝山秋夕》之端謹(jǐn)。屈氏自稱草書師法東漢張芝、東晉二王。從此軸可看出能得二王筆勢,而略有矜持。草書《羅浮雜詠四首》斗方,雖系小品之屬,氣勢不足,但筆精墨妙,堪稱精品。草書《端州道中》詩扇,則已臻至佳境,與前述諸作略有不同,更多的是一種老辣與成熟。
行書方面,首推《集汪士鋐詩》卷和《兩粵都府祝瑕詞》斗方。前者“初寫行楷、逐漸放縱,秀逸遒健”;后者行草相間,取法晉唐,一種優(yōu)雅、中和之美。其它如《過余兄先生池亭賦贈》詩扇,《壽周亮工詩》軸、《五言詩》扇等也異曲同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行書《江上荒城猿鳥悲》軸與他類作品相去甚遠(yuǎn),款識多拘謹(jǐn)之態(tài),殊可怪異。
屈大均隸書則多胎息于漢碑,尤得之于《夏承》《潘乾》諸碑?!缎∏С邏u》題名雖系拓本,且字跡模糊,但尚能窺其基本面貌,與陳恭尹的隸書相較,陳書圓舞飛動,接近八分書;屈書則端莊渾厚,多具漢韻。有學(xué)者謂屈大均《翁山詩外》《翁山易外》題耑及大汕《離六堂集》卷首自畫像之一開隸書對題也系屈氏隸書作品,因未及考訂核實,故不妄加評議。屈大均隸書作品極少,難以望其全貌。
五
作為清初著名的詩人,屈大均兼擅書法、繪畫,傳世的十?dāng)?shù)件書跡為我們了解其藝術(shù)風(fēng)格提供了珍貴的藍(lán)本。對屈大均書跡及其藝術(shù)的探討無疑有助于全面認(rèn)識、研究作為詩人、學(xué)者的屈大均。早在20世紀(jì)四十年代,香山李仙根(1893—1943)所著《嶺南書風(fēng)》中就有詠及屈大均的詩一首,此詩應(yīng)該說是對屈大均及其書法藝術(shù)的最好概括:“嶺南獨行多奇士,恣肆汪洋屈華夫。書在晚明真復(fù)古,鐘張余烈入清娛”,也是對屈大均書法的最好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