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軍

過春節(jié)的時候幾個同學在一起吃飯，有個同學姓陳，外號叫陳老扁，具體因為常被別人“扁”還是頭扁得了這么一個諢號，起因我都忘記了。他問我說他兒子在畫畫準備明年的藝考，他在外面花了不少錢給報了一個藝術(shù)輔導班。但這個孩子回到家里幾乎不動畫筆，說在補習班畫累了，在家里不想動筆了。說他兒子在學校學文化課的時候又特別喜歡畫，陳老扁說我經(jīng)常被老師叫到學校挨訓。老師把他兒子作業(yè)本拿出來，一頁一頁翻給他看。上面都是眼睛大得跟蜻蜓似的日本動漫人物，老師說不管上什么課他都是在底下畫，用個東西蓋著手。任課老師拿他沒辦法，怎么說也不聽。

我記得當時老陳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讓我給他介紹一個好點的指導老師。我問他：“你兒子是真喜歡畫畫嗎？”他說：“我兩人對面問的，他說他喜歡。等下次我把他畫的大眼睛小人帶來給你看，跟日本動畫一模一樣的！”我問他：“你確定他不是無聊，上課不想聽課才畫的？”他說：“不是，不是！是真喜歡，我看這個小子在這方面好像有點天賦！”老陳這句話讓我想起我們老家的一句老話叫：“癩痢頭兒子——還是自己的好！”我說我可以給你個電話，你跟教畫畫的老師溝通一下。然后你帶孩子去，讓他看看孩子的畫。素描、色彩、速寫一樣一樣地來，其實并不比搞文化課簡單，老陳你要有個思想準備。他在電話里頭說：“感謝！感謝！找個時間我們倆喝一杯?！边@個事情剛剛過去幾個月，照道理說就是孩子一時的熱情也不至于回家連筆也不想摸了吧！后來我給他兒子的老師打了個電話問他學習的情況，那邊的老師說這個孩子乖也倒是蠻乖的，就是畫畫沒什么感覺，屬算盤珠的，撥一下動一下。我問他：“你有沒有問過他想不想畫畫？”他說：“我問過了，他自己說想。但是想畫畫的人不是這種態(tài)度，也畫了幾個月了，怎么連個輪廓還畫成那樣，說明他不是真正愛好畫畫?！?/p>

我跟老陳說也許你孩子還是沒找到真正自己喜歡的東西。他說那我當初也問過他，他自己說自己喜歡畫畫的。我說也許是因為他無聊，被你逼得太緊了。我問他老陳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你知道你真正喜歡什么？老陳想了半天說我喜歡喝酒呀！以前喝酒騎車把臉差點摔毀容了，治好了還不是照樣喝。我說你在知道自己喜歡酒之前，不還是有漫長的空白期嗎？你上學的時候不是想做個花劍運動員嗎？自己拿你們家爐條子做了根劍，沒事在同學胸前、屁股上亂捅，讓張偉打你一頓，這事你還記得嗎？他搖搖腦袋說還有這種事情？后來你又跟人學彈吉他，沒事跑到你們家天臺上練琴。你在上面繃綜繃綜彈，你爸那時上夜班給你攪得睡不成覺，后來跑到天臺上要撅你的琴，你們父子倆打起來了。他喝酒的時候，你把桌子給他掀了，你還記得嗎？你自己說你哪一樣練出來了？他想了一會，看來這是我們家的家傳？他說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們家沒藝術(shù)細胞，別白費功夫了！我說這話是你說的。老陳湊近了跟我小聲說：“你媽！這個遺傳很厲害。以前我爸喜歡喝酒，一喝多就撒酒瘋，打我，打我妹妹，打我媽，我恨他恨得牙癢癢。我發(fā)誓長大不做他這樣的酒鬼，我要做個有修養(yǎng)的人，什么文藝我弄什么。我當初為什么迷花劍你知道嗎？”他看著我，見我不說話，他接著說：“有一部電影叫《佐羅》你看過嗎？我特迷佐羅擊劍的姿式。他戴著黑色的眼罩，穿著一件袖口極寬大的白襯衫，緊身的褲子。這個褲子太緊了，緊得連蛋都勒得突出來了。我覺得這個帥，沒事就拿家里捅爐子的爐條比劃。后來我爸看到我把爐條的鉤給砸直了，他就把我打了一頓，揪著我耳朵讓我把爐條恢復原樣，并且罵我說：你是打蒼蠅呀？打蒼蠅用拍子啊，我看你腦袋壞掉了。說完劈頭就是一巴掌，你知道當時我藝術(shù)的自信心就被他打得粉粉碎。我覺得不盡快找個東西來療療傷我就會死掉，我就偷我爸的酒喝，喝點酒我覺得好受多了。這不一來二去就喝上了，所以說喝酒這個事情我們家遺傳基因里面就有，先天的。其他我看都是扯淡！”說完老陳摸摸下巴，一種萬般無奈的表情。

愛好這種事情也是分階段的。小孩子不定性，他也不知道喜歡什么東西。一個愛好當時是喜歡的，后來做著做著不喜歡了也是有的。我說老陳你把畫畫這個事情弄得太死，像對薄公堂似的?，F(xiàn)在孩子不想學了，他自己開不了口，面子上下不來，弄得你錢帛上也吃虧，他人也吃虧。我說這個事情我是跟斯蒂芬·金學的。老陳問我斯蒂芬·金是誰？我說一個外國人，寫劇本的。斯蒂芬·金的兒子有一次要學什么薩克斯，斯蒂芬·金就給他找了個老師，收費很高。學了大約有個周年半載的，斯蒂芬·金就找他兒子談了，說兒子你不是真想學薩克斯吧？他兒子很驚奇說：你怎么知道的？斯蒂芬·金說我觀察你除了老師來家上課的時候你把薩克斯從盒子里拿出來之外，其他時間你都讓它好好躺在那里，一個真正喜歡薩克斯的人絕不是這種樣子。你遲遲不肯跟我說明不想學下去的原因是不是面子上下不去？他兒子承認他老爹說得對，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學了這個勞什子，一直咬著牙苦撐著?，F(xiàn)在經(jīng)他爹一說破，真是各生喜歡了！好的寫家是有這種對人性的洞察力的。這個事情對我的啟發(fā)是孩子如果有什么愛好的話，最好抱著不管不問的態(tài)度。如果還要促進他，不妨抱著打擊打擊他的態(tài)度。千萬不要請人去勵志他，真的愛好不需要勵。喜歡賭錢的人這邊在派出所罰過款，甚至被拘留，放出來家都不回，又跑到賭場去了。這種人你見過誰給他勵志了？一個人的愛好有了這種精神頭，這種濃度那才配叫愛好！對于孩子的愛好我覺得家長不要一驚一乍的，決不要孩子喜歡寫幾篇文章就把他往文學上引，喜歡畫幾筆就把他往畫家路上引，因為絕大部分人什么愛好也沒有也不影響他過一輩子。有些人為了面子死撐著，把一種本來不屬于自己的愛好當成一輩子的事業(yè)，往往釀成悲劇。

（劉彩仁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