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任

今年，是英格蘭國王約翰和造反的男爵們簽訂后來在歷史上具有深遠影響的《大憲章》800周年。大家都知道，這部簽訂于1215年的《大憲章》，其實源于英格蘭國王亨利一世在1100年公布的《自由憲章》，再往前推，威廉二世甚至在1093年就頒布過一個有點類似的憲章敕令，用來限制國王的權(quán)力，保證領(lǐng)主貴族的權(quán)利。

貴族們?yōu)槭裁床荒芡品瓏酰?/p>

英格蘭之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這種事件，與這個國家所特有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1066年，來自法國的諾曼底公爵威廉一世征服了英格蘭，奪得了英格蘭王冠，從那之后，英格蘭就被一個外來王室所統(tǒng)治，而且這個王室認為，他們在法國的根據(jù)地比英格蘭本土更加重要，英格蘭只是為了保證或者奪回在法國的領(lǐng)地而存在。這種觀念，導(dǎo)致國王在和英格蘭領(lǐng)主貴族的關(guān)系中經(jīng)常處于弱勢一方，國王有求于領(lǐng)主貴族，以至于到了約翰國王的時代，男爵們干脆起兵造反，導(dǎo)致國王不得不再三頒布限制自己權(quán)力的文書。

但是這三次的憲章沒有一次得到過國王的認真遵守，都是立即被國王所撕毀了，因為在國王頒發(fā)或者簽訂完這些憲章之后情況就起了變化，國王不再需要貴族領(lǐng)主的支持了，所以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撕毀已經(jīng)成文的憲章了。而貴族們似乎也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國王出爾反爾。這就有了一個問題：貴族們?yōu)槭裁床荒苓M一步反抗，甚至推翻國王呢？

事實上，在1649年查理一世被砍頭之前，英國從沒有發(fā)生過國王被推翻的事情，歐洲的其他國家也一樣，直到很近代的這二三百年為止，有王室被消滅，被吞并，但都是被另外的國王或者皇帝消滅或者吞并，沒有過國王被平民或者普通貴族推翻的。這是因為歐洲基督教文化中有一個“君權(quán)神授（Divine right of kings）”的概念，這是中國文化中所沒有的。

“君權(quán)神授”是個什么東東？

有人可能不同意“中國文化中沒有君權(quán)神授”這句話，中國文化中把皇帝尊為“天子”，怎么會沒有“君權(quán)神授”的概念呢？

“君權(quán)神授”的概念在中國文化中是不存在的，中國文化中只有“天命”的概念，中國文化中雖然把皇帝尊為“天子”，但那只是一種對皇權(quán)的奉承，皇帝本人就已經(jīng)是神了，不需要別的什么神來授予他皇權(quán)。中國文化中的“天”只是一個可以由當權(quán)者任意解釋的“天道”，并不存在一個“天”的實體，實體是土地和臣民，也就是“天下”，只要有了“天下”就是“天子”了，天道也就自然站在了天子一邊，所謂“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嘛，誰都可以去搶那個“君權(quán)”，搶到了就是“真命天子”。

而歐洲中世紀的“君權(quán)神授”可不是這個意思，特別是宗教改革之前，歐洲還真有個神在授予某某人一個“君權(quán)”，“朕不給，你不能搶”，管事的就是上帝在地上的代言人——羅馬教廷。它代表著上帝的旨意。

凡人當不了國王，國王家就不是凡人，去大英圖書館查一下亨利四世的家譜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這位國王原來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第一個男人亞當?shù)暮笠?，是真是假不用管，反正常人做不到，也就不需要去考慮做國王了。所以英格蘭那些造反騷亂的貴族們在平息了憤怒之后，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國王隨心所欲地出爾反爾，因為他們無法推戴新的國王來代替現(xiàn)在的國王，就只有忍受這個唯一的選擇。而從中世紀之后歐洲貴族們就只有一種存續(xù)方式——繼承。

怎樣才能把“繼承”玩得漂亮？

繼承并不是只限于父子兄弟之間的，不相干的人甚至也可以通過“繼承”的方式弄一頂王冠來玩玩。根據(jù)“君權(quán)神授”的原則，常人不能去奪位，但常人可以通過“繼承”的方式成為“非常人”而去參加爭奪，到最后只不過是把能夠參加爭奪王位的門檻提高了，那些有資格繼承的人照樣搶得不亦樂乎。

比如，英格蘭國王威廉一世（即諾曼底公爵紀堯姆二世）有個“征服者威廉”的稱號，這很容易使人誤以為他是單純依靠武力征服了英格蘭，打下了一片天下，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威廉能出兵去搶英格蘭王冠，靠的是“資格”，而且看起來也還很正當——去世了的撒克遜王愛德華他媽是威廉的姑媽，他們倆是表兄弟，而且愛德華國王在世時就說過了會把王位傳給他的。

但誰能證明愛德華的遺囑呢？這就要看征服者的拳頭有多大了，這時才有武力出場的機會，而且，當時的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二世也支持威廉一世。也就是說，威廉一世當上英格蘭君主，還是真的是得到了“神”的授權(quán)。

“君權(quán)神授”的信條在宗教改革之后受到了懷疑和批判，但是真要完全跳出“君權(quán)神授”的束縛也還是十分困難，甚至已經(jīng)退出了羅馬天主教的英國在十七世紀后期發(fā)生的光榮革命實際上還是束縛在了這個信條之內(nèi)。就算是拿破侖·波拿巴，在即位之時還是要得到教皇庇護七世的加持，實際上也還沒有完全走出“君權(quán)神授”的陰影。幾乎就在拿破侖稱帝的同時，歐洲還出了一個完全否定“君權(quán)神授”的事例。

現(xiàn)在的瑞典王國，在200年之前還叫瑞典帝國。1809年，瑞典帝國和俄羅斯打了一仗，打輸了的瑞典把一半國土割出去成了俄羅斯的附庸，也就是現(xiàn)在的芬蘭。

戰(zhàn)敗了的瑞典人氣壞了，把無能的國王阿道夫·古斯塔夫四世和王子都趕走了，把國王的叔叔查理十三找來做了國王，可是查理八世當時已經(jīng)61歲了，而且無后，于是1810年瑞典國會又通過了一項決議，說把丹麥王子弄來做國王，但是這位丹麥王子就在那年從馬上掉下來摔死了，給憂傷的瑞典人留下了滿腹的惆悵。

此時有一位叫讓·巴蒂斯特·貝爾納多特（Jean-Baptiste Bernadotte）的法蘭西帝國元帥收到了一封從斯德哥爾摩來的信，發(fā)信人是一個叫卡爾·奧托·莫爾奈（Karl Otto M?rner）的瑞典大臣，信上說元帥被瑞典議會選為了瑞典國王的繼承人，讓他準備去上任。貝爾納多特元帥把這事報告了老板拿破侖，拿破侖覺得這件事太荒唐，應(yīng)該是個騙局，讓貝元帥自己決定。

元帥覺得應(yīng)該試一試，萬一不是騙局呢？但這件事確實是一個騙局，從頭到尾就是莫爾奈一個人在胡作非為，瑞典政府二話不說就把莫爾奈下了大獄準備撕拉撕拉。但是對受了騙的法國元帥貝爾納多特閣下怎么辦呢？處理不好拿破侖大軍可是會蹂躪過來的。

有人就想到俄國人肯定不會歇手，肯定還會繼續(xù)侵略，如果弄個法國元帥當國王，會不會讓俄國人就此住手呢？還有人想到這位法國元帥人品不錯，果來當國王不會太壞，不如將錯就錯，讓他來當國王好了，于是這位貝爾納多特元帥就改名卡爾·約翰（Karl Johan），當上了查理十三的養(yǎng)子成為了王儲，在1818年查理十三死后，以查理十四的名頭即位了瑞典國王。當時，挪威和瑞典是同君聯(lián)合，就是兩個國家共用一個國王，這樣元帥捎帶著還當上了挪威國王，在挪威的稱號是查理三世。

后來挪威和瑞典分了家，自己又去找了個正宗的丹麥王子來當國王，但元帥的后代在瑞典還是很順當?shù)禺斄讼聛?，到現(xiàn)在的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國王已經(jīng)是第七代了。

法國元帥開創(chuàng)的這個瑞典貝爾納多特王朝的君權(quán)不是來自神授的，而是議會授的。

摘編自騰訊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