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在每個多情的五月,我總夢見一條無比真實的河流。
春水流春水流。距離夏天尚有些時日,天氣開始燥熱。隱隱的躁郁煩悶中,總覺著在期待著什么,并不甘心就那樣一腳踏進炎炎長夏。向晚時分,雷公公緊一陣松一陣地敲響天鑼,飯后散步的人下意識抬頭望天,然后擲地有聲地說:“要漲端陽水了?!?/p>
一夜大雨滂沱,端陽水真的就漲起來了。有別于平時綠瑩瑩、秀麗溫婉中倒映出群山巍峨,多少受澧水滋養(yǎng)的生靈為她現(xiàn)時的渾黃激越而激動。她自湘鄂交界的大山中翻山越嶺呼嘯而出,經(jīng)八大公山原始森林緩沖帶,一路奔騰而下,沿途納中源和南源,豐滿成一條牽城的蒼龍。粽葉和艾草的清香自遠(yuǎn)古迤邐而來。喜相逢中,人們豪情萬丈地喝下辛辣的雄黃酒,就與上帝簽下了百毒不侵的協(xié)議。氤氤氳氳的水汽釅釅地笑著,一路蒸騰出淡淡的藥草香。
我數(shù)著澧水奔騰的腳步,漸漸地將之?dāng)?shù)成自己的心跳。林語堂曾說:“山水是地上之文章?!边@高山峽谷中曲折奔騰、瑰奇秀麗的澧水之源,當(dāng)是所有桑植人心頭的千秋孤本,是一襲血脈、一方水土。
濁浪拍岸,濤聲震耳。逆時光的河流,浪花飛濺處號子聲響,排客的身影溜冰一樣閃過。中下游地勢開闊,水流平緩處,應(yīng)有多少龍舟競渡。此時,沿岸每一棵樹、每一根草,莖脈里都鼓脹了澧水最微小的支流。細(xì)細(xì)諦聽,會聞梅花大鼓般“咚咚”的聲響。那是大地的脈搏,是自然的節(jié)律,是生命的初心在跳。先民“辟在荊山,篳路藍(lán)縷”、土司“歃血為盟”,波卷云涌中,時間的腳步跌宕成深沉而悠長的講述:澧水之源,那孕育生命的生命,山高水長。
端陽漲水,澧水鋪排好了她所有的樂器。她鼓點一擊,自成一派聲勢宏大的交響樂團演唱會。而她,既是樂團指揮,也是各色樂器演奏者,更是這片大地舞臺上,那萬眾矚目的歌者。這么大的動靜中,老村三百畝的桃林卻分外安靜。曾經(jīng)那片緋紅欲燃的花海,漾動著被春天點燃的心血,沉淀結(jié)晶成滿樹滿樹的心形寶石。桃子淡淡的綠,間或可見一層淡淡的白色絨毛,像嬰孩臉上尚未褪盡的胎毛。無端地,讓人生出滿腔喜愛和熱望。澧水當(dāng)了這中華圣桃的外婆了,她興奮。
河流的臂彎里,日益發(fā)展豐盈的城市也興奮了。在桑植城的西邊,澧水輕輕地將城市的肩膀一扯,就背上桑植人的心思,遠(yuǎn)遠(yuǎn)地奔向東方,然后,匯洞庭,入長江。河流綿長,她以奔跑的腳步丈量出自己的長度。她去到多遠(yuǎn),桑植人的目光就被牽引至多遠(yuǎn)。哲人言“養(yǎng)數(shù)盆花,探春秋消息;蓄一池水,窺天地虛盈”。此時的一河渾黃,成為桑植人共同的眺望,刺激出他們對很遠(yuǎn)的遠(yuǎn)方愈加豐富的好奇和想象。屬于長江水系的河流,每一條的干流支流里,是不是也會躍動起屬于這桑植澧水之源的幾朵浪花?
澧水逢端陽——一場期約的相逢、一場聲勢浩大的生命秀,別樣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