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勇強
(洛陽理工學院 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北宋嘉佑二年幽州大地震再考
金勇強
(洛陽理工學院 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幽州大地震是華北地震史上較有影響的強震之一。文章在重新查閱相關歷史資料,比較不同版本地震目錄所給出的參數(shù)基礎上,對此次地震重新進行了考訂:幽州大地震的發(fā)震時間應在嘉佑二年四月六日(1057年5月11日)前后;地震的宏觀震中大致在今河北中部與北京、天津交界的安次一帶;同時對幽州大地震的其他參數(shù),提出了與相關學者的一些商榷。
幽州大地震;發(fā)震時間;震中位置;震中烈度;震級
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遼屬幽州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記載此次地震“大壞城郭,覆壓者數(shù)萬人”*見(宋)李燾的《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85。。但其他古籍中關于此次地震的記載相對較少,且頗為分散,不同史書中的記載各異,這給我們確定此次地震的相關參數(shù)帶來了很大困難。正因為如此,關于此次地震的詳細情況(震中位置、發(fā)震時間等),長期以來難有定論?,F(xiàn)將研究資料中有關此次地震的震中位置、發(fā)震時間、震級、震中烈度的相關參數(shù)進行匯總,見表1。
從表1所列出的參數(shù)看,嘉佑二年幽州地震,無論是震中位置、震中烈度、震級、還是發(fā)震時間均存在爭議,其中爭議最大的是震中位置。即便是同為國家地震局編纂的地震目錄,所錄入的震中位置也各有不同。當然,對于歷史上的地震,對其地震參數(shù)產(chǎn)生爭議的最大原因還在于史料本身是否準確,解讀是否正確。本文將在對相關歷史文獻詳細考證的基礎上,根據(jù)現(xiàn)代地震學的一些相關理論對此次地震的各項參數(shù)進一步加以辨析和考訂。
根據(jù)表1,關于嘉佑二年幽州地震的發(fā)震時間,李善邦、顧功敘、中央地震工作小組辦公室主編的《中國地震目錄》,以及國家地震局所編纂的《中國地震簡目》中均未具體給出地震發(fā)生的詳細日期,只有1057年(嘉佑二年)這一個相對模糊的時間。與之相反,同樣是中國地震局主持編纂的《中國歷史地震圖集(遠古至元時期)》(以下簡稱《圖集》)和《中國歷史強震目錄》所認定的發(fā)震時間要具體得多,即1057年3月24日(嘉佑二年二月十七日)。此外,王仁康先生還給出了1057年4月9日至5月26日(嘉佑二年三月三日至四月二十一日)的發(fā)震時間段。茲就上述兩種發(fā)震時間考證如下。
表1 不同文獻中嘉佑二年幽州地震的相關參數(shù)
第一,《圖集》和《中國歷史強震目錄》所認定的1057年3月24日的發(fā)震時間是錯誤的。按《圖集》所言,3月24日發(fā)震的主要資料來源是《宋會要輯稿》和《長編》。
《宋會要輯稿》第3冊《瑞異》三之三四載:“嘉佑二年三月三日,雄、霸等州并言二月十七日夜地震。四月二十一日,雄州又言幽州地大震,大壞城郭,覆死者數(shù)萬人,詔河北備御之。是歲,河北數(shù)地震,朝廷遣使安撫。”
《長編》卷185載:“嘉佑二年二月庚辰,以雄、霸地震,詔緣邊長吏安撫軍民,轉(zhuǎn)運、提點刑獄司察其疾苦。夏四月丙寅,雄州言北界幽州地大震,大壞城郭,覆壓者數(shù)萬人。詔河北密為備御之計?!?/p>
根據(jù)上述兩段的描述可以看出,嘉佑二年(1057年),宋遼邊境地區(qū)地震頻繁,“是歲,河北數(shù)地震,朝廷遣使安撫”。其中有兩次地震影響較為明顯,而第一次,就是1057年3月24日(嘉佑二年二月十七日)的那次地震規(guī)模并不大,文獻中也未提及地震造成的任何破壞,而且其震中是在北宋雄州和霸州一帶。顯然,這次地震應該不是造成巨大破壞的幽州大地震,所以,《圖集》把這次地震的發(fā)震時間二月十七日(3月24日)作為幽州大地震的發(fā)震時間明顯是錯誤的。其實,后文所記述的第二次地震才是真正的幽州大地震,即“四月二十一日,雄州又言幽州地大震,大壞城郭,覆死者數(shù)萬人。詔河北備御之”。但這里的四月二十一日指的是地震的奏報日期,也不是發(fā)震時間。
第二,王仁康先生根據(jù)當年河北幾次地震的奏報情況,將幽州地震的發(fā)震時間定在1057年4月9日(三月三日)至5月26日(四月二十一日)之間,也就是雄州奏報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間的間隔,這個考證應該是比較接近真實情況的,但時間跨度依然較大。根據(jù)《宋會要輯稿》記載:嘉佑二年二月十七日雄、霸二州地震,三月三日才奏報到朝廷,發(fā)震和報震的時間間隔是15日,而幽州地震亦是由雄州奏報的,奏報里程相近,發(fā)震和報震的時間間隔大致也應在15日。以此推斷,幽州大地震的奏報時間在1057年5月26日(農(nóng)歷四月二十一日),那么,其發(fā)震時間當在1057年5月11日(農(nóng)歷四月六日前后)。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長編》和《宋會要輯稿》記載,幽州地震是發(fā)生在北方遼境內(nèi)的,然而《遼史》中卻沒有1057年四五月間遼南京道析津府(幽州)發(fā)生大地震的任何記錄。對此,我估計《遼史》很可能漏載了此次地震。其一,一般來說,我們在論證史實引用史料時,應盡可能地選擇那個朝代人的著述,而不是后世人撰述的前代史料,因為當時的人更了解它所在那個時代的實際情況,其著述更有可信度?!堕L編》的編纂者李燾即是宋朝人,記述的又是宋代本朝的史實,《宋會要輯稿》雖然是清人徐松編纂的,但徐松只是將宋代官修的《宋會要》加以整理而已,并未對其中的文字予以大改。而《遼史》是元人編纂的,距離宋遼對峙的時代已經(jīng)相當久遠,漏記地震的可能性相當大。其二,在元代所修三史中,《遼史》不僅成書倉促,所依據(jù)史料范圍也最為狹窄,缺陷也是非常之多[12]。如《遼史》卷一《太祖紀上》:元年(907年)“夏四月丁未朔,唐梁王朱全忠廢其主,尋弒之,自立為帝,國號梁,遣使來告”。而據(jù)歐陽修《五代史記》等書記載:朱全忠自立為帝是在四月甲子,明年正月才弒濟陰王。總之,元修《遼史》,既沒有認真搜集和考訂史料,也沒有對紀、志、表、傳之間的關系進行認真校對,因此史實錯誤、缺漏和自相矛盾之處很多,這在二十四史中是最突出的,這也進一步增加了《遼史》漏載此次地震的可能性。
關于歷史地震震中的定位,一是依賴文獻考證,二是根據(jù)古地震遺跡和相關考古證據(jù)。但后者依然要與文獻進行比對。所以,在確定震中位置時,文獻記載情況就顯得極為重要。不過,我們在通過文獻考證地震時,有以下兩點必須格外注意:
第一,什么樣的資料可以用,什么樣的資料不能用。眾所周知,嘉佑二年幽州地震發(fā)生在遼宋時期,我們判斷其震中應該首先采納遼宋時期文獻中的記載。然而不少學者在考證宋元以前地震及其他災害時,經(jīng)常采用地方志中的記載,而且不加核對就作為自己論證的首要依據(jù),這顯然是不恰當?shù)?“方志中有不少關于災異的記載,有些可以補正史之不足,是非常寶貴的資料;但也有些是靠不住的,不經(jīng)過認真核對,決不能全部照抄。近幾十年來又有些人不查正史和其他資料,單純根據(jù)方志資料編制歷史時期的地震、水旱災年表,這種做法是不大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的。”參見譚其驤的《地方史志不可偏廢 舊志資料不可輕信》,載《長水粹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88至402頁。。而在時代較近的文獻中,也應優(yōu)先選擇那些可信度較高的文獻,擯棄可信度差,錯誤較多的史料。在記載嘉佑地震的遼宋文獻中,《長編》和《宋會要輯稿》顯然是可信度最高的,而《遼史》不僅成書最晚,其書中的錯誤和漏洞也最多。因此,我們在利用這幾種史料確定震中位置時,《遼史》應放在最末位,一般不能作為主證出現(xiàn)。
第二,要考察古代地震的奏報方式和敘述體例。從歷代史書記載看,古代地震的奏報,一般是以府、州、縣這樣的政區(qū)為單位,不可能具體到經(jīng)緯度,也不可能出現(xiàn)某某交界地區(qū)發(fā)生地震的表述。如天禧二年八月,河南府言地震*《宋史》卷8《真宗紀》。;天圣五年三月,秦州言地震*《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05。。大中祥符四年七月壬午鎮(zhèn)、眉、昌等州地震*同②。等等。具體到各個朝代,敘述方式又略有不同。明清以前,地震奏報多到府、州、郡一級(即地方上的第二級政區(qū));明清以后,地震奏報愈加具體,再加上地方志的大量涌現(xiàn),絕大多數(shù)的地震震中都可以下推到縣一級,這也是明清以后地震震中分辨率的判斷有了大幅度提升的主要原因。
根據(jù)以上兩個原則,我們再來辨析一下嘉佑幽州二年地震震中的幾個說法。
根據(jù)表1,嘉佑二年幽州地震震中的說法主要有以下幾種:河北固安、霸縣至定興縣一帶、北京南、北京至寶坻一帶。
河北固安說。該說最早由中央地震工作小組辦公室主編的《中國地震目錄》(1971版)提出,而后國家地震局在編纂《中國地震簡目》時也采信了這一說法。原書的注釋稱,這一震中是參考了乾隆《任丘縣志》和民國《雄縣新志》的記載,但查遍這兩志,并未發(fā)現(xiàn)其所記載的幽州地震與河北固安有任何聯(lián)系。退一步說,就算這兩志中有河北固安地震的記載,我們也不能將之作為確定震中的主要依據(jù),因為其本身的資料來源就已經(jīng)違反了上文所述的第一條原則。所以,河北固安說當是不確切的。
霸縣至定興縣一帶說。這是王仁康先生提出的,他主要基于兩點理由:第一,他認為:“要弄清這次古地震的發(fā)生位置,關鍵在于‘雄州北界幽州地大震’的‘幽州’,指什么地方。是指當時遼的都城南京(今北京城西南),還是指幽州與雄州北界相交的一段地區(qū)。從《長編》的行文來看,當指后者?!钡诙?,這次大震不見于《遼史》,這從另一個側(cè)面說明,當時遼的都城南京受害并不嚴重,沒有什么破壞。如果“大壞城郭,覆壓者數(shù)萬人”,《遼史》當有較詳?shù)挠涊d。所以,“雄州北界幽州地大震。大壞城郭,覆壓者數(shù)萬人”中的“幽州”,應理解為宋雄州北部與遼管轄的舊幽州交界處的地方發(fā)生大地震。
王仁康先生的這一論斷,也有不確切的地方:其一,前文已經(jīng)提到,古代對地震的奏報一般都是以府、縣、州這樣的政區(qū)為單位的,上奏地震時一般說“某縣地震或某府州地震”,不可能說“某地與某地的交界地帶發(fā)生地震”,因為這不符合通常的奏報體例。退一步說,就算宋人想這樣奏報,恐怕也沒有這個能力,因為宋代沒有精確的地震儀器,定位震中也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可以精確到某某與某某交界。所以,所謂的北界幽州地大震中的北界,當指的是界外的意思,而非邊界。其二,王仁康先生認為《遼史》中沒有此次地震的記載,所以這次地震應當不可能發(fā)生在遼幽州境內(nèi)。前文我們已經(jīng)談到,《遼史》成書較晚,且錯誤極多,相比《長編》和《宋會要輯稿》,其記載可信度要差一大截,所以決不能因為《遼史》沒有記載,就認為此次地震不是發(fā)生在遼境內(nèi)。其三,幽州地震后,與幽州相鄰的北宋河北路并無相關災情及傷亡記錄,《長編》和《宋會要輯稿》只道“詔河北密為備御之計”,“詔河北備御之”,亦無因地震而進行賑濟的描述,這也進一步說明震中不可能在北宋境內(nèi)。不僅如此,由于遼境內(nèi)的其他政區(qū)亦無震害記錄,因此震中應在遼南京道析津府轄區(qū)范圍內(nèi)。
北京南說。此說流傳最廣,根據(jù)表1,包括國家地震局主編的《中國歷史地震圖集》《中國歷史強震目錄》,以及顧功敘、王越、賀樹德在內(nèi)的諸多學者皆承此說,認為《長編》中所說的“北界幽州地大震”指的就是遼幽州城(今北京城南)地震,并由此將這次地震的震中確定為北京南。但這種說法也是有問題的。首先,《長編》中所指的幽州,有兩種可能的含義:一是指城市意義上的幽州城;二是指行政區(qū)劃意義上的幽州地區(qū)(也就是遼南京道析津府)。我認為是后者的可能性較大。前文已經(jīng)談到,古代地震的奏報,一般都是以府、州、縣這樣的政區(qū)為單位來奏報的,如奏報某州地震,應該是指某州轄區(qū)范圍內(nèi)發(fā)生了地震,而不是單指州城發(fā)生了地震。因此簡單地將幽州等同于幽州城,并根據(jù)古幽州城在今日的相對位置確定為大致震中,并由此將震中定位為北京南是不妥的。其次,從《長編》的原文來看:所謂“北界幽州地大震,壞城郭”,雖然說明了幽州一帶發(fā)生大地震,但并未指明地震所壞的城郭就僅僅指幽州城,“壞城郭”的真正含義應該泛指幽州下轄包括遼南京道析津府在內(nèi)諸州、縣城,這意味著地震應更靠近析津府的地理中心。
北京至寶坻一帶說。與上述三種說法從文獻入手不同,趙根模先生從古地震遺跡和考古證據(jù)入手判斷幽州地震震中在北京至寶坻一帶。主要基于兩點:一是根據(jù)天津北部平原及北京市區(qū)發(fā)現(xiàn)的古地震遺跡及其所包含的文化地層。趙根模先生根據(jù)地震遺跡地層附近出土的宋代天圣年間銅錢,推斷出地震應發(fā)生在北宋天圣年間以后、元代以前,而只有嘉佑二年幽州地震在地理和時間上符合這一要求。二是根據(jù)天津薊縣白塔重建時間,遼清寧四年(1058年)*趙根模原文稱白塔于清寧三年重修。參見趙根模等的《與1057年古幽州(北京)地震有關的埋藏遺跡及考古依據(jù)》,載《華北地震科學》,1987年第5卷增刊,第358頁。經(jīng)查為清寧四年重修,疑誤寫。參見向南等輯注的《遼代石刻續(xù)編》,《薊縣白塔石函記·清寧四年》,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15頁。,斷定此前白塔所在的薊縣必然發(fā)生過一次較大的地震,并進而推斷出震中在北京至薊縣之間,即北京至寶坻一帶。但上述論證不夠嚴謹,難以斷定震中就在北京至寶坻一帶。
首先,主要依據(jù)之一是古地震遺跡附近出土的北宋銅錢天圣元寶,并將之斷定為宋代文物,發(fā)行時間為天圣年間(1025年前后)。但要說明的是,薊縣當時屬遼,由于宋人禁止本國銅錢外流,“以銅錢出外界一貫以上,為首者處死;其為從,若不及一貫,河東、河北、京西、陜西人決配廣南遠惡州軍本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32。。故而遼人中普遍存在大量翻鑄唐、宋銅錢的行為,例如呼倫貝爾民族博物館入藏的1984年扎蘭屯市出土的遼代窖藏錢幣中,就有唐“開元通寶”、宋“天圣元寶”“熙寧元寶”等,經(jīng)學者考證,皆為遼人所翻鑄[13],并非宋人當時發(fā)行,因此斷定地震遺跡附近出土的天圣元寶就是宋天圣年間所發(fā)行,并將此文化地層的上限定為1025年過于武斷。更何況,尚不知此處出土的銅錢是否為窖藏銅錢,如果是的話,出土錢幣的年代跨度就會更大。如前文所述,扎蘭屯市出土的遼代窖藏錢,就同時有“開元通寶”“天禧通寶”“天圣元寶”“熙寧元寶”等等,這就更難以此斷定地震的年代。在金亡元興的數(shù)十年間,華北地區(qū)因戰(zhàn)亂,自然災害史料記載相對混亂且存在較多缺失,亦不能完全否定這段時間是否有未被記載的古地震。
其次,趙根模先生論證的依據(jù)之二是清寧四年(1058年)薊縣白塔的重建,并推測重修是出于1057年地震的毀壞。但需要注意的是,根據(jù)法源寺現(xiàn)存《大遼燕京大憫忠寺紫褐師德大眾等》題名石函一具,及《燕京大憫忠寺觀音菩薩地宮舍利函記》記錄,是年大地震,遭受毀壞的北京大憫忠寺,僅地宮的重修就經(jīng)歷了長達38年*《元一統(tǒng)志》云:憫忠寺的修復工作是由“詔趣完之”(參見《永樂大典》卷4650),但事實上修復工作頗為遲緩,憫忠寺之毀在清寧三年(1057年),而所修觀音菩薩地宮據(jù)《舍利函記》所署為“大安十年歲次甲戍(1094年)閏四月辛未朔二十二日壬辰甲時”,上距清寧三年(1057年)已三十八年,且“百尺水月之像”尚未完成,那么其它工程必然更有未完成的。,尚有其他未完成者。即便是薊縣受災較輕,但清寧四年的白塔重建亦是歷史上有明確記載的數(shù)次大規(guī)模重建之一,需要的人力物力也是相當可觀。而且據(jù)記載,大憫忠寺乃是由皇帝“詔趣完之”,得到了朝廷的大力支持,且該寺所在的遼南京,為遼五京之一,無論是人力、物力和財力都要勝于薊州,即便如此,還維修了38年。如此一來,薊縣白塔年前地震,年后的四月就重建完成*按《薊縣白塔石函記》原文:“知州守太子太保秦簽葬定光佛舍利二尊。清寧四年歲次戊戌。四月二日記?!笨梢娭亟ㄍ瓿捎谇鍖幩哪?1058年)四月二日。,頗有些不合情理。何況,大地震過后,余震頻發(fā),如遼清寧三年(1057年)四月地震后,七月又發(fā)生一次疑似強余震,“清寧三年秋七月甲申,南京(即幽州)地震,赦其境內(nèi)”*《遼史》卷32《道宗紀》。。在余震不斷的情況下,重建工作也斷不可能進行得如此之快。較為合理的解釋是,薊縣白塔的重建在地震前若干年就已經(jīng)開始,重建原因與地震并無太大關系。由此進一步推斷,不僅白塔所在的地基抗震性能較好,而且地震震中及余震震中亦很可能距離薊縣較遠,使得薊縣幾乎未受到多大影響,否則也不可能在發(fā)生地震且余震頻頻的情況下,可以迅速完成白塔的修建工作,而這就與趙根模先生關于震中在北京至寶坻一帶的論斷存在沖突。
總之,關于震中定位的原始文獻應主要依據(jù)年代相近的《長編》和《宋會要輯稿》的描述,故而固安說就存在了問題。而根據(jù)《長編》和《宋會要輯稿》描述的“北界幽州地大震”,且遼的其他地區(qū)以及北宋的河北路并無相關災情報告,可以看出,此次地震震中無疑應是發(fā)生在遼界南京道析津府境內(nèi),所以王仁康先生的震中定位亦有誤。而文獻記載中的幽州,指的應該是政區(qū)意義上的幽州(遼南京道析津府),所謂“壞城郭”,當是對遼南京道析津府所轄諸州縣在此次地震中城池受損情況的一個概括,而非某一城池的受損情況,所以“北京南”的定位依據(jù)也存在不妥之處。由此推斷,趙根模先生所言震中在北京至寶坻一帶,可能更為接近實際震中,但尚缺乏更為充分的證據(jù)。特別是從大震前后可以順利重修薊縣白塔的情況看,析津府北部的薊縣一帶在此次地震中幾乎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因此震中不大可能靠近薊縣,而定為析津府中部偏南的安次一帶(北京、河北、天津交界)要更為合適一些,見圖1。
圖1 嘉佑二年(1057年)幽州地震震中示意圖
關于震級、震中烈度、地震前兆、前震的爭議較小,但亦有學者存在錯誤認識,現(xiàn)辨析如下。
第一,關于賀樹德和王仁康先生所認定的震級7級以上,震中烈度為10度的說法。從兩人的論述看,這一論斷源于《北京地區(qū)歷史地震資料年表長編》*北京市地震地質(zhì)會戰(zhàn)辦公室編《北京地區(qū)歷史地震資料年表長編》,1977年鉛印本,第2頁。,但查閱原書并未發(fā)現(xiàn)其確定震級為7級,烈度為10度的依據(jù)。而賀樹德先生給出的理由是:通過“對(遼南京)憫忠寺杰閣的建筑形制和震后的破壞程度進行一番考察”后發(fā)現(xiàn),大憫忠寺內(nèi)的杰閣、殿、寶塔等建筑物全部摧毀,并將這個“摧毀”與1679年三河、平谷8級地震中薊縣遼代的獨樂寺“不圮”做了比較,得出了嘉佑幽州地震不亞于三河、平谷8級大地震,其震級當在7級以上[8]。這一論斷存在著很大的缺陷。
首先,從賀先生的引證看,1679年三河、平谷地震中薊縣遼代的獨樂寺的“不圮”僅僅是個案(原文稱薊縣屬于重破壞區(qū),城垣、官署均遭破壞,民房更是倒塌無數(shù),唯有獨樂寺安然無恙,可見,獨樂寺的“不圮”并不具有普遍性,僅僅是特殊的個例),而在科學研究中,沒有足夠的樣本,僅憑少數(shù)孤證所做出的判斷是無法讓人信服的。
其次,賀先生所做的判斷只是簡單的經(jīng)驗判斷,缺乏科學的推理和實證過程。既沒有繪制用以判斷烈度分布的等震線,也沒有從數(shù)理上進行統(tǒng)計和計算。只是通過簡單的個案比較,就經(jīng)驗性地得出震級7級、烈度10度的結論,如此亦讓人感覺其論證過程極不嚴謹。
再次,1679年三河、平谷地震中薊縣遼代的獨樂寺的確是“不圮”,但這很可能跟獨樂寺所處地區(qū)的巖土因素、地質(zhì)構造、斷裂帶的破裂方向有關。在大地震中,由于建筑材料、土壤巖性、斷裂帶破裂方向等因素的作用,會相應地緩沖或加劇地震的破壞威力,形成一些高于或低于正常烈度的烈度異常區(qū)。趙根模先生也稱:“薊縣城的地基屬于古生代石灰?guī)r,
較北京地基抗震性能好得多”[11]。所以,從薊縣城垣、官署均遭破壞,民房倒塌無數(shù)的記載來看,獨樂寺很可能處于異常低烈度區(qū),如此才會在那場大地震中幸存下來。
地震是一種非常復雜的地質(zhì)活動,每次發(fā)生都有其特殊性,我們只有在深刻了解地震的發(fā)生特點、活動機制的前提下,依靠自然科學的推理和論證方法,認真地進行統(tǒng)計分析,才可以得出較為準確的結論。由于歷史地震沒有儀器記錄,不能直接測定震級,但我們卻可以從歷史文獻記載的房屋倒塌、山川移位等震害情況,與現(xiàn)今烈度表相對照,繪制出相應的等震線,再根據(jù)等震線的分布推斷出相應的地震烈度區(qū),并確定極震區(qū)的最大烈度值,而后再根據(jù)極震區(qū)烈度與震級的關系公式,換算得出相應震級?!吨袊卣鹉夸洝?1983年版)給出了宏觀資料估定震級與震中烈度I0關系的經(jīng)驗公式:M=0.58I0+1.5,其中,M為震級,I0為烈度。需要注意的是,這一公式中并未考慮震源深度對烈度產(chǎn)生的影響,這是因為中國的地震,除了吉林長白山一帶存在震源超過500千米的深源地震外,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均為淺源地震,震源深度在10~30千米左右,因此,中國歷史地震的震源深度均可假定為10~30千米之間。盡管如此,由于震源深度及相關常數(shù)均為假定的近似數(shù)值,再加上影響地震烈度的不僅有震級、震源深度,其他諸如房屋結構、土質(zhì)條件等均會對烈度產(chǎn)生影響,所以,由此得出的震級依然只是近似的數(shù)值。
表1中,中央地震工作小組辦公室所確定的嘉佑二年幽州地震的震級、烈度即是根據(jù)上述方法得來的,盡管其中存在著較大誤差,但仍是目前較為科學的歷史地震震級確定方法,現(xiàn)今的大部分歷史地震目錄,以及中國地震局所收錄的歷史地震資料庫采納的均是這一震級和烈度,可見這一震級和烈度的科學性已經(jīng)得到了廣泛認可。
第二,賀樹德先生文中提到的此次地震的前震和前兆,也存在以下一些問題:
(1)關于嘉佑地震的前兆問題。賀先生在其原文中描述道:在宋嘉佑二年(1057年)幽州大地震爆發(fā)的前幾個月,即嘉佑元年六月(遼道宗清寧二年六月),順天府大雨,山洪暴漲,渾河(永定河)河水上溢,在順天府所轄的“東安縣渾河決劉家莊堤?!辟R先生這段論述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在于后面又補充了一句,“這(指順天府大雨,山洪暴漲,渾河河水上溢)就是1057年幽州地大震的前兆”,這顯然是錯誤的。
何謂地震前兆,是指在天然地震出現(xiàn)之前的、標志導致地震過程已經(jīng)開始或正在進行的一系列的物理、化學、生物等方面的現(xiàn)象。迄今觀測到不少地震前兆,如地殼形變、地震活動性、地震波速度和速度比、地電場和地磁場、地下水、震源機制、重力和動物習性等近10個種類[14]。李善邦將這些地震前兆異常歸結為五類,即形變異常、震情異常、波速異常、地磁地電異常和地下水異常[15];除此之外的,諸如大雨、山洪這類普通的氣象活動是不能作為地震前兆看待的。
(2)嘉佑地震的前震問題。賀先生指出,地震作為一種地殼運動的現(xiàn)象,存在地震前兆、前震、主震和余震四個階段。他還認為《長編》等文獻中所記載的嘉佑二年二月十七日夜的雄州、霸州地震是此后幽州大地震的前震。這一判斷也未免失之武斷。
首先,不是所有的地震都有前震活動。如唐山大地震在震前就沒有明顯的前震活動。在嘉佑地震前較早發(fā)生的定襄地震也無明顯前震。同樣也并不是所有地震都有余震活動,例如孤立型地震,主震突出,幾乎沒有余震活動。所以,所謂的地震包括前兆、前震、主震和余震四個階段的說法,嚴格來說是不確切的。
其次,嘉佑二年二月十七日夜的雄州、霸州地震到底是不是此后幽州大地震的前震,也是需要認真分析的。一般來說,直接前震發(fā)生在主震事件前30天內(nèi),并與主震事件相距50公里范圍內(nèi)[16]。從幽州大地震的發(fā)震日期看,是在5月11日(農(nóng)歷四月六日)前后,而雄州地震的發(fā)震日期是在3月24日(農(nóng)歷二月十七日),兩者相差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一個月。另外,地震學上,一般把發(fā)生在同一斷裂帶附近的地震作為同一地震序列看待,所以判定是否前震,也可以觀察前震和主震是否發(fā)生在同一斷裂帶附近。只是歷史地震年代久遠,要做到這一點是非常困難,也正因為如此,在地震目錄中,對于不能判定的前震(余震)一般不作為前震(余震),或作為疑似前震(余震),而不是武斷地稱之為某次地震的前震(余震)。
地震是一種極具破壞力的自然災害,對一次歷史地震的考訂,特別是發(fā)震時間、震中位置、震級烈度的考訂,對于了解震區(qū)的構造活動、強震遷移和重復、烈度區(qū)劃分以及地震趨勢預報等都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因此,對嘉佑二年幽州大地震相關參數(shù)的辨析,不僅是一個基本史實的考證問題,更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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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夏玉玲)
A Research into the Youzhou Earthquake in the 2nd Year of Jiayou in Northern Song
JIN Yong-qiang
(Department of Economics and Administration, Luoyang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uoyang 471023, China)
The Youzhou Earthquake in the 2nd yearof Jiayou(1057) in Northern Song is one of the strongest in the history of earthquakes in North China. 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has read lots of relevant information about the earthquake, compared the parameters found in different versions of the earthquake and found that the Youzhou Earthquake occurred about April 6th, 2nd year of Jiayou(May 11, 1057)and that the macroscopic epicenter of the earthquake was in Anci at the junction of central Hebei, Beijing and Tianjin. The author also gives some other parameters of the earthquake, presents some different ideas from other scholars.
Youzhou earthquake; earthquake time; epicenter;intensity; magnitude
K207
A
1672-349X(2015)05-0057-06
10.16160/j.cnki.tsxyxb.2015.05.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