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安徽省亳州市委機關(guān)報《亳州晚報》的16版上出現(xiàn)了一則與眾不同的公告。該公告稱:“2012年7月25日,我院作出(2012)皖刑終字第00257號刑事判決,以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判處邱超等19人有期徒刑。經(jīng)重審,2014年10月30日,檢察機關(guān)決定對邱超等19人不起訴,終止追究刑事責任。邱超等19人向我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我院依據(jù)《國家賠償法》的相關(guān)規(guī)定,已向邱超等19位賠償請求人支付人身自由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現(xiàn)以此公告為他們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向他們賠禮道歉?!痹诠孀詈笠欢?,還列出了這19名賠償請求人的名單。
公權(quán)低頭早已有之
這篇公告的落款是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落款日期為2015年8月25日。法院在報紙上登公告向市民道歉,這在我國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在現(xiàn)實中,無論是否存在失職行為,政府公權(quán)力向民眾道歉,我們是不太容易看到的。究其根源可能在于,強勢的行政公權(quán)缺乏尊重公眾的意識。而政府因工作失誤向公共社會道歉,則昭示著:不再將民眾視為公權(quán)力管轄治理下的被管理者,而是公權(quán)力“服務(wù)的對象”。從無條件服從的被管理者到有更多機會監(jiān)督管理的服務(wù)對象,對于公眾來說,不僅是角色的轉(zhuǎn)變,還凸現(xiàn)出民眾地位的提升;對于政府而言,就是執(zhí)政理念的巨大進步,也體現(xiàn)出對民眾的善待與尊重。
如果說,政府公權(quán)力很少向民眾道歉,那么代表政府的官員們向老百姓道歉,其實早已不算是新聞。
近一點的,前國務(wù)院副總理吳儀曾因看病難、看病貴等問題覺得“愧對百姓”;前環(huán)??偩志珠L周生賢因為降低能耗未達標而向大會作了檢討;前教育部部長周濟、前衛(wèi)生部部長高強也曾分別就自己的主管事項發(fā)出了道歉的聲音。
遠一點的延安時代,毛澤東就曾向“搶救失足者運動”中被“擴大化”了的好同志們反復脫帽鞠躬,當時感動得很多人熱淚大彈。
再把眼光放遠一點,我們回溯歷史,即便是在封建帝王時代,但凡有點自知之明的帝王,也總會隔三差五發(fā)個“罪己詔”。
古代帝王的“罪己詔”
“罪己詔”,是古代帝王在朝廷出現(xiàn)問題、國家遭受天災(zāi)、政權(quán)處于危難時,自省或檢討自己過失、過錯發(fā)生的一種口諭或文書?!白锛涸t”,有一定積極意義,一來表達了他們?yōu)榱藝液腿嗣瘢敢獍咽虑檗k好的愿望;二來可以籠絡(luò)人心,造成一個團結(jié)一心的局面。
中國古籍中記載的第一份“罪己詔”是《尚書》中記載的《湯誥》。后來,還有《詩經(jīng)》中的《周頌·小毖》是周成王的罪己詩,《尚書》中的《秦誓》是秦穆公偷襲鄭國慘敗后的罪己文。漢文帝則是第一位正式發(fā)下罪己詔的皇帝。最后一份罪己詔是袁世凱在取消帝制后發(fā)過的類似“罪己詔”的文書。據(jù)歷史學家黃仁宇先生統(tǒng)計,在《二十五史》中共有八十九位皇帝下過二百六十四份“罪己詔”,平均每八年就下有一份罪己詔,皇帝們也夠“誠懇”的。
“罪己詔”里,以唐太宗的姿態(tài)最高,當然也可說調(diào)子最高。
貞觀二年(公元六二八年),旱、蝗并至,唐太宗下“罪己詔”詔曰:“若使年谷豐稔,天下乂安,移災(zāi)朕身,以存萬國,是所愿也,甘心無吝?!彼麨榱税傩沼酗埑裕瑢幵干咸彀岩磺袨?zāi)難都降在他一人身上,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話說得是夠漂亮的,當然,人家畢竟有個貞觀之治擺在那兒,你不服還不行。
而“罪己詔”里心情最沉痛的,則非漢武帝莫屬。
漢武帝晚年,任用江充,釀成“巫蠱之禍”,逼死太子劉據(jù)和衛(wèi)皇后,受株連者數(shù)萬人;受方士欺騙,求仙煉丹;窮兵黷武,橫征暴斂,干了很多狂妄悖謬之事。痛定思痛,他在“輪臺罪己詔”中自責悔過(“深陳既往之悔”),不忍心再“擾勞天下”,決心“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nóng)”,“由是不復出軍。而封丞相車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yǎng)民也”。
“罪己詔”這玩意兒到底有沒有用呢?
應(yīng)該說有的有用,有的沒用,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建中四年(公元七八三年),長安失守,德宗倉皇逃亡,被叛軍一路追殺至陜西干縣。次年春,他痛定思痛,頒發(fā)了一道《罪己大赦詔》,詔中文字真摯動人,很有感召力,據(jù)史料記載,唐德宗頒“詔”后,“四方人心大悅”,“士卒皆感泣”,民心軍心為之大振,不久,動亂即告平息。
有時也沒用。崇禎皇帝是下過“罪己詔”最多的皇帝之一,前后寫過六次,態(tài)度很誠懇,檢查也頗到位,可當時大勢已去,大廈將傾,寫再多“罪己詔”也沒用。
平心而論,古代帝王權(quán)傾天下,尊嚴無比,百姓疾苦重要,皇帝面子也很重要,能對自己的過錯反省悔悟,就已經(jīng)十分難得了,倘若再寫成文告──《罪己詔》,頒示天下,就更屬不易了。至于是出于至誠,還是迫于無奈,有幾分真心,幾分作秀,那就不得而知了,無論如何總比死不認錯,固執(zhí)到底要好。
一個文明的社會,不僅是基于法律的,更是基于道德良知的,而道歉就是良知的顯現(xiàn)。
道歉中的文化差異
人們交際過程中,摩擦時常伴隨其中,并且摩擦又可能演變?yōu)闆_突。沖突是一種人際對立狀態(tài),表現(xiàn)為當事雙方的不理解,緊張甚至敵對狀態(tài)。道歉則是事后緩解這種狀態(tài)和敵視的潤滑劑。道歉融合社會百態(tài),也折射文化差異。是否道歉,何時道歉,怎么道歉,都反映出世界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
眾所周知,信奉天人分離的西方文化認為上帝是無所不能的,而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其表達方式為契約文化與罪感文化。西方人重視契約,并信守約定,因為他們相信上帝無所不在,會時時刻刻監(jiān)視自己的一舉一動。西方人一旦做了壞事,往往會到教堂找上帝的替身牧師懺悔,否則他們會感到良心不安。
而信奉天人合一的東方文化,是一種等級文化,君權(quán)神授,三綱五常,其表達方式為一種心理契約與恥感文化。心理契約是不用文字表達的,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一旦做了壞事,被人知道了,會感到恥辱,但只要不被人知道,就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心里坦然,很少會感到良心的折磨和不安。
這便是西方“罪文化”與東方“恥文化”的區(qū)別。中國的二十五史,很少談“罪”,大都充斥著“靖康恥,猶未雪”的述說。即使對蒙元屠殺漢人,滿清“嘉定三屠”、“揚州十日”之類的記述,亦甚少從“罪”的角度反思,更多是視為“恥辱”。歷來被釘上恥辱柱的,多是“賣國賊”,誰見過因為殺戮太重而被判定“反人類罪”的?
“罪”關(guān)乎是非,“恥”關(guān)乎面子。掙了面子,可以抵消罪;丟了面子,也可以抵消罪。一個康乾盛世足可以把十屠八屠的罪惡都抵消了;日本挨了兩顆原子彈,也好像把自己犯下的戰(zhàn)爭罪惡全抵消了,至少相當一部分日本人是這么以為的。
資料來源:《大公報》、《晶報》、新華網(wǎng)、豆丁網(wǎng)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