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錫林
近日來,江湖上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說是有一位隱名的高人,歷經(jīng)數(shù)十年埋頭苦干潛心研究,經(jīng)上千次試驗失敗的挫折,采天地間近百種藥物的精華,終于配出了一個方子,制成了一種藥丸。
別看這藥丸僅有綠豆大小,但只要有一粒這樣的藥丸,不管你中了多厲害的毒,哪怕已經(jīng)咽了氣,只要不超過二十四個時辰,將這藥丸塞進嘴里也好,捏在手心里也行,甚至擺放在額頭上,都能立刻藥到毒除,起死回生,安然無事。
也就是說,這種藥丸能夠輕輕松松地化解天下所有毒物的毒,包括那些最歹毒最兇險最神秘的毒。從此以后,江湖上的人們再也不必為那些斷送過千萬人性命,一提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各種毒物感到恐懼,感到害怕了。
因為有了這藥方,有了這藥丸,天下從此無毒可言了!
絕大多數(shù)江湖人聽到這一消息都感到歡欣鼓舞,心情舒暢,許多人還特意為此歡聚一堂,把這一消息作為他們的共同福音而舉杯歡慶,直到一醉方休。
但也有些人聽到這一消息后很是郁悶惱怒,坐立不安,這就是江湖中那幾位施毒的高手。這幾個人,從來就是憑借他們手中可怕的毒物取人性命于瞬息之間??凑l不順眼,想與誰過不去,就送他去見閻王,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多年以來,他們稱霸于江湖,讓江湖上的人聽到他們的名號就膽戰(zhàn)心驚,毛骨悚然:看到他們的人影就俯首帖耳,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出。而他們呢,卻可以為所欲為,始終立于不敗之地一這都是靠他們手中的那些毒物?。?/p>
要說這幾個人所用的毒,可謂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別人那種要喝上一大口到了肚子里才會發(fā)作的毒,刺上一刀見了血才會發(fā)作的毒,與他們用的毒相比,全都屬小兒科,太低級了。
那個叫慕容蛟的,不僅臉色焦黃,而且頭頂上稀稀拉拉的頭發(fā)也是焦黃焦黃的。他用的毒叫“嗅著死”,顧名思義,只要嗅一嗅,打一個噴嚏,就一命嗚呼了。偏偏那毒物既無色也無味,他若想要毒死你,連鬼神都難以察覺。
另一個叫南宮黔的,胖胖的,看上去笑嘻嘻的,像個和氣的老太太。她用的毒叫作“觸著死”,只要碰到一點兒此種毒物,不管是手、穿著鞋子的腳,還是穿著衣服的身體,只要你蹭到它了,渾身便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那就意味著你已經(jīng)完了。那毒物也是無色無味的,令人防不勝防。
還有一個名叫公孫伯的,長得瘦瘦的,臉上從不見笑容,也很少說話,走起路來無聲無息,整個兒像一個幽靈。他用的毒更是詭異可怕,叫“見著死”。這就不用解釋了,反正是一見著那毒物就得死,那毒物無影無蹤的,你根本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看見了它。當(dāng)你感到眼睛發(fā)癢舉手欲搓之際,就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
當(dāng)然,他們?nèi)齻€對于自己的毒物,是有辦法抵御和化解的,要不然,他們還不早就被自己毒死了?
他們?nèi)齻€人堪稱毒王。此時,這三位毒王在紫雀巷里一個極為隱蔽的地下室里會面了。多少年來,他們還從來沒有能像今天這樣面對面地坐到一起,專心致志地來共同商議一件事呢。
“據(jù)我打聽到的可靠消息,那位該死的高人因為積勞成疾,已經(jīng)在幾天前死了。但他臨死之前,卻留下了那個藥方和一瓶已制成的藥丸。這藥方和藥丸現(xiàn)在就存放在九羽山四方塔那最高一層的佛龕中。根據(jù)那位高人的遺囑,本月十五,也就是三天之后,武林中各門派的代表,將云集到四方塔下,這藥方將會當(dāng)眾公布,這藥丸也將分發(fā)給到場的每一個人?!惫珜O伯憂心忡忡地瞇著眼先開口說道。
“我也聽說這事了。這么一來,咱們就徹底完蛋了。這天下,這偌大的江湖也就再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了。唉,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嗎?”南宮黔一掃以往臉上甜膩膩的笑,咬牙切齒地說。
“當(dāng)然不能!”慕容蛟狠勁地掐著頷下那僅有的幾根焦黃的胡須,斬釘截鐵地說,
“我聽到這事后,就打定了主意,咱們要先下手為強,在他們前頭趕到九羽山四方塔去,將那藥方和藥丸一起毀掉!”
“好,太好了!”南宮黔一聽,臉上又有了笑容。
“對,只有這個辦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咱們?nèi)辉诮鲜冀K不敗的霸主地位!”公孫伯瞧著他們倆說,“不過,這一回,咱們?nèi)齻€一起行動,誰也不要存半點兒私念!”
“這是當(dāng)然,蒼天在上,我們一定齊心協(xié)力,不存任何私念!”另外兩個異口同聲地應(yīng)道。
雷厲風(fēng)行,說干就干,是三位毒王共同的辦事風(fēng)格,何況是眼下事關(guān)重大!
他們騎上最好的馬,除了毒物,他們不帶任何行裝,也不帶隨從,為的就是一個字:
“快”!他們?nèi)找辜娉?,直奔九羽山而去。在馬不停蹄疾馳了一日一夜之后,終于在晨曦還沒映照到四方塔塔頂之前,就趕到了九羽山塔下。
只見在這座端莊方正、高大巍峨的千年古塔周圍,已經(jīng)肅然挺立著幾十位手持各種兵刃的武士,他們將這座塔團團圍住,護衛(wèi)得水泄不通一他們是各大門派派出的一流好手,任務(wù)就是守護存放在塔頂?shù)乃幏胶退幫?,直到它們?nèi)缙诘毓加诒姾头职l(fā)到眾人手里。
看到三個人騎快馬疾奔而來,武士們立刻站成一堵人墻,嚴(yán)嚴(yán)實實地擋住了去路,喝道:“站住,你們是誰?”
“我們?嘿,我們是毒王!”毒王們毫不諱言。
聽到“毒王”這兩個字,威風(fēng)凜凜的武士們脊背都掠過一股寒意,聲音也帶著些顫抖了:“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我們要進去!識相的話,把道讓開,否則我們的毒物一出,就送你們上西天!”公孫伯陰氣逼人地說。
“對,你們會死得很慘,一眨眼就死光光!”慕容蛟又加了一句。
武士們聽了這些話,不由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個個臉色大變,原先舉在胸前的亮晃晃的刀劍也軟塌塌地耷拉下來了。
“瞧,這是我的‘嗅著死,我數(shù)到三,你們再不走,我就放毒了!”慕容蛟拿出一個小小的紅瑪瑙壺叫道,“一!”
“這是我的‘觸著死,”南宮黔微笑著,取出一個綠翡翠瓶,“二!”“還有我的‘見著死!”公孫伯則舉起一只鴨蛋大小的藍瓷葫蘆。
沒等他說出那個“三”字來,“嘩啦”一下子,這堵由武士們組成的堅實的人墻,就像被大水沖垮了的堤壩一樣徹底潰散,轉(zhuǎn)眼之間,跑得不見一個人影,地上亂七八糟的全是他們慌不擇路時丟下的刀和劍。
“哈哈哈!”三個毒王得意而開心地笑著,他們笑這些各大門派的一流高手竟然如此草包,也為自己擁有如此強大的威懾力而得意不已。
現(xiàn)在,四方塔的塔門暢通無阻地朝著三個毒王敞開了。
這座四方塔跟許多佛塔一樣,一共七層,每一層間都有窄窄的盤旋木梯。當(dāng)爬到第三層時,公孫伯的腳步變慢了下來,他皺著眉頭,扶著自己的腿,氣喘吁吁地對另外兩個人說:“我這些天關(guān)節(jié)炎毛病又犯了,又酸又疼,你們二位別等我,先上去好了,我隨后就跟上來。”
那兩位一聽,正中下懷,便爽快地答道:“好的,你別急,慢慢爬就是了。”
慕容蛟和南宮黔三步并作兩步,誰也不甘落后地登上了塔的最高層第七層。他們上去一看,只見塔正中有一個磚砌的大柱子,柱子上有兩個足有一人多高的佛龕,一個朝南一個朝北,佛龕里端坐著佛祖像,帶著那種永恒的微笑面對著他們。他們也顧不上對佛祖頂禮膜拜,一人爬上一個佛龕,就搜尋起來了。
在南面那個佛龕里搜尋的是南宮黔,她沒費多大工夫就在佛祖背后的磚縫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卷軸,抽出一半時,就看到卷軸上標(biāo)著一行字:“天下無毒藥方”。
不用說,這卷軸上就是那個能破解天下所有毒物的藥方了。然而,南宮黔并不急于將它拿出來,而是偷偷一笑,又將那卷軸塞回了原處。而就在這瞬間,她已經(jīng)在卷軸上涂了些東西。
其實,這個念頭早在紫雀巷的那個地下室里,她就已經(jīng)盤算好了的。與其三位毒王一起稱霸江湖,還不如找機會讓自己獨霸天下。平日里,三位毒王各據(jù)一方,互相提防得可緊呢,要想除掉另外那兩位,比登天還難。今天好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極好的機會,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南宮黔從南面的佛龕下來的時候,慕容蛟也從北面的那個佛龕下來了。
“你找到了嗎?”南宮黔問。
“沒有啊,你呢?”慕容蛟坦然答道。
“也沒有啊。等公孫兄上來后,咱們再一起找找看,不會找不到的?!?/p>
實際上,慕容蛟在朝北的那個佛龕里也是稍一搜尋,就在佛像背后的一個洞里找到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白瓷瓶,上面貼著標(biāo)簽,寫的是“天下無毒藥丸”。瓶塞用漆封著,然而他并沒有去打開瓶塞,也沒聲張。因為他和南宮黔一樣心懷鬼胎,他也在瓷瓶上涂了些東西后,便又放回去了。
就在這時候,因腿關(guān)節(jié)不好而爬得慢的公孫伯也已經(jīng)爬上這第七層了,他一到樓梯口就問:“兩位,找到了嗎?”
“沒有,還沒有找到呢?!蹦莾晌徊患s而同地答道。說著,他們故意離開佛龕,到窗臺、墻角等處東張西望地尋找起來。
公孫伯站在樓梯口也不說話,只是很有耐心地望著他們裝模作樣、十分認真地忙乎著。
突然,慕容蛟驚恐地叫了起來:“不好,我的眼睛怎么癢起來了?”
“也許,你剛才在佛龕里時有灰塵落進去了吧?”南宮黔說。
“不對,我剛才在佛龕里時,并沒有感到癢,是看見他上來之后,我的眼睛才癢的!”慕容蛟指著公孫伯說。
“天哪,我的眼睛也癢起來了!”南宮黔絕望地揉著眼睛叫道,“我們中了他的‘見著死的毒了!”
“不錯,我將我的‘見著死涂在了我的額頭上。你們看到我時,就都中了我的毒了?!惫珜O伯竟是一臉歉意地說道。
“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慕容蛟氣急敗壞地想要撲過來,可是兩只眼睛卻已經(jīng)看不見了,身子搖晃著,一步也邁不動。
“我明白了,公孫大哥不是真的要毒死我們,而是想用我們來驗證一下那天下無毒藥丸的效果,他會用那藥丸來救我們的,公孫大哥,對不對?”兩眼已看不見的南宮黔可憐兮兮地擠出一臉笑,掙扎著向佛龕那邊靠近,她還想以此來爭取最后一絲機會。
可是,公孫伯一個箭步上前一那般敏捷哪里像腿關(guān)節(jié)有毛病的人!他一把推開南宮黔:“別想得美了,你們早就該死了,難得有這么個機會,我豈肯放過你們!”
慕容蛟、南宮黔先后倒下了,趴在地上不會再動了。公孫伯連瞅也不瞅他們一眼,便躍上南面的佛龕,并不費事,就找到了塞在墻縫里的那個卷軸。他抽出來一看,上面標(biāo)著“天下無毒藥方”,正想打開,卻感到身子突然抖了起來。不好,他心頭一沉,該死的南宮黔在卷軸上涂了毒,自己中了她的“觸著死”了。
但他并不十分驚慌,因為只要找到那瓶“天下無毒藥丸”,也就可以馬上無事了。
他一邊克制著身體的顫抖,一邊急忙尋找著。在北面的佛龕里,佛像背后的一個洞里,他找到了那個瓷瓶,瓷瓶上寫著“天下無毒藥丸”。公孫伯心中不由一陣狂喜,急忙打開用漆封著的瓷瓶蓋子往手心里倒,可是倒了好幾下,也沒倒出什么來?!鞍⑻?!”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又連連打了好幾個一“阿嚏阿嚏阿嚏……”
“是該死的慕容蛟將他的‘嗅著死涂在這瓷瓶上了!”他恨恨地說道。這時候,他的身體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了。他絕望地將瓷瓶砸在地上,“砰”的一聲,瓷瓶碎了,里面什么也沒有。他又發(fā)瘋般地撲過去扯開那卷軸,卷軸上空空白白,一個字也沒有。
“上當(dāng)了!上當(dāng)了!這整個兒是一個圈套……”
話音未落,公孫伯就一頭倒在地上,不動了。
本來嘛,這世上哪會有這樣的藥方和藥丸呢!那個所謂“隱名的高人”恐怕也是子虛烏有。這一切可能是江湖上某個聰明人想出的一個收拾毒王的高招罷了。
想要“天下無毒”,其實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天下之毒,莫過于人心之毒!
不過,這么一來,沒了這三位毒王之后,江湖太平了許多。而這太平或許也只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