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觀察左右,名字里含“平”的友人眾多,巧合的是境況都不錯,這也使得我對“平”字多了些許理解。
所謂“平”,就是沒有不及和太過,是以動態(tài)的平衡、平和為常態(tài),溫和抵御生活的潮起潮落,平靜地成為矯健的泳者。平人是陰陽勻平、氣血調(diào)和的人,在《黃帝內(nèi)經(jīng)》中多有提及;《紅樓夢》里的平兒也似乎是作者某種哲學思想和處世理念的化身,她是俗的,又是脫俗的,生命的大道和世俗的智慧全在她一嗔一笑的周全功夫里了。
想長久維護“平”的狀態(tài)絕非易事,日??壳谛耷陴B(yǎng),以平為期,緩緩貫通精氣,最終目標是“平”,達成此目標的手段也得是“平”的,靠不得外在能量——吃藥是以偏糾偏,終究不長久。“平”的食物未必是珍饌美食,可任何人任何時間都能吃,它有其廣譜性,比如五谷雜糧。且“平”的食物會有一個緩慢的周期,讓身體回到“平”的狀態(tài)。生命處于“平”的時間越長,得高壽或獲得大智慧的概率越高。
一直覺得傳統(tǒng)中式素食料理的烹飪理念與葷食大致無異,較少從蔬果本味本色去考慮,而是采用一種類似替代移情的概念,多為素魚素雞鴨素肉素高湯,埋沒了食材本身的清新甘甜。我曾在寺院吃過一種精進料理,它實際上是一種齋飯,只采用豆制品、蔬菜和海苔等植物性食品做成菜肴,務(wù)求充分利用食材,不造成任何浪費,盡可能保持食物的本真原味。精進料理不僅對料理制作者在烹制料理時的心態(tài)有著極高要求,且要求每位享用料理者做到心存感激。
這種精進料理以平味為尚。這并非薄味,薄味是指味道不夠,而平味是必須讓食材本身所擁有的味道展現(xiàn)出生命力。濃、肥、辛、甘并非真味,而真味是平,是淡。
每次去廣州,總會在流花湖公園喝一次粥。夜越深,人越多,熱鬧歸熱鬧,卻不見嘈雜,大抵因為食客們早已被這座廣州最古老的粥城的粥滋養(yǎng)得氣定神閑。蟲草菌雞粥、順德水蛇粥、水蟹粥、陳腎菜干粥、瑤柱腐竹白果粥……款款鮮美妥帖,滋潤舒泰,不得不愛。其實粥是一種很平的食物,再好的食材注入也從未見驚艷,不比香辣小龍蝦刺激帶勁,卻是最養(yǎng)人養(yǎng)胃勾起鄉(xiāng)愁的東西。
蘇軾曾說,人生識字憂患始。飽讀詩書并非會增添憂郁,而是知識會使人對情感的敏感度飆升。太過蔓纏虬結(jié)的心思被蓬勃癲狂的情感裹挾,知識成了情的加注和負重,這就“偏”了。偏未必不好,人生最華彩的時刻往往是偏的,但一路偏下去,就成了執(zhí)著。誰都曾執(zhí)著過,如同知與情本就相生相克,可時間一長,就成了偏執(zhí)。從人生高度俯瞰,聰明自在的人具有隨時糾偏的靈轉(zhuǎn)綿密,以平常心破執(zhí)著心,從根本上看淡得與失,空與有,男與女,生與死。以自然流暢的生活態(tài)度順應(yīng)高低起伏的生命曲線,就是平。當然,一定程度上也是禪。
自古英雄配美人,才子配佳人,否則似乎赧于見人。郁達夫與王映霞,徐志摩與陸小曼,沈從文與張兆和,都是如此“標配”。以此為標準,胡適是太委屈了。夫人江冬秀是相貌平凡學識平庸的小腳村姑,潑辣霸悍,嗜搓麻將,毫無文藝氣質(zhì)。胡適雖也曾生過枝節(jié),可感情放出去的不多,收回來的很快,與夫人倒是攜手走過一生。這場婚姻貌似不劃算,卻組合出很大益處,算是雙贏的婚姻。晚年的他戲謔出一句名言:越是怕老婆盛行的國家,越是民主化程度高的國家。在婚姻問題上,胡適是平的,徐志摩們是偏的。站在時間的長河上看,激情與玲瓏往往成為絆腳石,倒不如平平常?;畹幂p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