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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寶當灘往北50里的村子叫納林高兔(蒙語,漢譯是狹長的溝壕)。1957年農(nóng)歷7月的一天,生產(chǎn)隊社員王根發(fā)晌午放?;丶页燥垼枙竦乃[起困乏的眼,腸胃火燒火燎,裝水的皮袋不剩一點水,他迷糊的幾乎要倒臥下去。牛群里那頭拉稀屎的小牛犢,落在后邊搖晃的有的拐,王根發(fā)一鞭子抽下去,小牛犢的后腿歪了一下,后蹄踢出來一個東西,鐵質(zhì)的小刺猬。王根發(fā)撿起來端詳半天,認不清這玩意是什么寶貝,反正沙灣里常有古銅錢爛箭簇被風吹得出來,村里人也不當作珍奇物品看待。他把帶點黃銅和黑鐵顏色的小刺猬揣進上衣口袋里,無意識瞅了眼幾棵粗壯的紅柳。
吃過飯,王根發(fā)又去放牛。生產(chǎn)隊共有17條牛,黃黑白三種皮毛,走在沙梁上還真有看頭,沙米和棉蓬變黃了,草籽上了面,牛攆著吃。王根發(fā)躺在紅柳下,拿出鐵刺猬把玩著。鐵刺猬的刺毛不長,刺與刺之間泛綠,他用牛鞭桿子敲打,發(fā)出悅耳的響聲。刺猬不大,和捏在手心的小圓瓜形狀類同,掂分量夠八兩重,扁圓形的外貌,頭在旁邊伸出來像半個拇指大,但眼鼻口耳俱全,越看越好玩兒,王根發(fā)汗津津的手把鐵刺猬揣摸得泛起銅黑的顏色。一個古怪的念頭突然閃過:是不是那地方還有金銀呢?要是還有古董,挖出來說不定會發(fā)財。王根發(fā)想著想著站起來,太陽還沒落下西沙梁,他就吆喝著牛群往圈里趕,一些沒吃飽的牛不想回去,他打著響鞭吼喝著提前讓它們歸圈了。
夜里月亮賊啦啦地明,王根發(fā)把發(fā)現(xiàn)鐵刺猬的事說給60多歲的父親王生仁聽。王老漢說,不要聲張不要亂說,咱們半夜去挖掘,地點你記下了嗎?王根發(fā)直點頭。父子兩人拿了兩個柳條筐,扛了鐵鍬就往沙灣走。王根發(fā)還拿了一盞罩子燈,加滿大麻油,好看清楚挖出來的東西是什么貨色。納林高兔村總共才住20戶人家,天一黑,人們都開始睡覺,連狗也懶得叫,偏僻的地方?jīng)]一個外人,空叫喚給誰聽呢?天降下涼意,沙灣里浸著冷冷的陣風,半圓的月亮睜著獨眼,瞅著兩個人影悄悄出村了。
一泡滾燙的熱尿從王根發(fā)的襠下射出。夜幕下,兩把鐵锨開始小心翼翼的翻動起來。王老漢知道,挖沙的動作不宜快,如果鐵锨把土里的寶貝鏟爛了,那東西賣給識貨的人就不值錢了。王老漢知道,他祖上留下的一副銅馬絆就在村里的一個古墓里挖來的,1948年鬧年饉時,他到榆林城換來了兩石紅糜子,養(yǎng)活了全家人的性命。聽老先人說過,他們這地方幾千年前有匈奴王住過呀,這沙灣十多年里的圪坨地統(tǒng)稱叫金場灣,但村子里誰也沒挖到金銀珠寶,只是祖輩人的一種傳說而已,因為全村人沒一家發(fā)財戶主,盡是些不饑不飽半窮半富的移民戶。多少年了,金場灣名不符實,只種些土豆和糜子蕎麥等旱生沙地作物。兒子根發(fā)發(fā)現(xiàn)的鐵刺猬,是應了他多少年來的發(fā)財夢?
罩子燈閃閃忽忽如同鬼火,父子兩人忙得汗水淋漓,王老漢的鐵鍬刃扎到一個硬物,忙爬下用手刨沙,手感告訴他又一只鐵刺猬找到了。王根發(fā)把罩子燈湊近一看,鐵刺猬的形狀和他撿到的那只一模二樣……沙梁四周有一只野狐鳴叫,兩只不知名的夜鳥掠過頭頂,沉靜的夜有點瘆人,兩個人望著稠乎乎的天色,月亮躲進云層里,有點泛紅光,風暈在月亮周圍擴散成一個圓環(huán),王老漢說兒子丟剝了衣服快挖,明天太陽上來咱就露餡了,寶物不能見人,有第三個人碰上就得分給人家一點,被窩里放屁只能獨吞。他們把沙坑挖成一個大糜窖,罩子燈放在坑底里,免得散光。鐵刺猬都埋在一層黑灰色的硬鉀土里,柳條筐裝了13只大小一致的刺猬。王老漢挖到一只古怪的物件:那物件長四條腿像個羊,鷹嘴,頭上生長長的鹿角,且角和角擰結(jié)在一起,十分好看。王根發(fā)在燈下打量一陣子,給起了個名叫“鷹嘴怪獸”,王老漢把他包在汗味咸臭的布衫里,說:“這是純金貨,我認得金銀哩”。一只活刺猬在沙窖邊沿爬行,王根發(fā)鏟了一锨沙揚過去:狗東西,你的老祖宗都裝在筐子里,莫非你也想下來當復制品?老漢說,別管那么多,那是夜里尋食的刺猬,你快挖。窖挖到一米七八深淺時,三個大瓦罐出現(xiàn)了:倒出來的東西都是發(fā)白光的小動物,銀虎、銀鹿、銅狗、銅虎、銅鹿、玉石刻的羊、銀子鑄的盤羊(臥著的羊),有一個圓形的銀牌,雕刻著四個腦袋的虎頭,王根發(fā)也給命名叫“四首銀虎牌”。手忙腳亂,汗流浹背,父子兩人撿拾了兩柳條筐寶貝,害怕沙窖挖深了人被活埋,因為流質(zhì)的沙粒沒支撐力,他們不敢破命挖寶。王老漢說,埋坑走人,不然別人會發(fā)現(xiàn)的。東方魚肚白的時候,王根發(fā)和父親爬上沙窖,兩個人累的口鼻冒氣沒有一點力氣了。但心里興奮,不敢松動,還是把翻上來的濕沙回填到坑里。王根發(fā)赤光了上身擔著兩筐寶貝疙瘩往家走,王老漢用柳條扎了把掃帚,把挖了半夜的場地掃得平坦干凈,還用赤腳踩了幾行腳蹤,撒了干明沙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東升的太陽把老漢的笑臉照成紅銅色,他披上爛布衫疲憊地走著,大腰子藍老布褲子如同從河里撈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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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發(fā)財了。王老漢給全家人下了死令,誰也不能給外人說挖回了寶貝,兩個兒媳家的親戚上門,也必須守口如瓶。王老漢給多嘴的老婆說,你娘家來人也不許鬼嚼豆子,如若泄露秘密,無條件打發(fā)你滾蛋。老婆看到老漢黑封的臉,汗毛都乍起了。王根發(fā)也給婆姨安咐好,他把那只剛開始讓牛蹄子踩出來的鐵刺猬藏好,女人包在一個藍碎花格子的包袱里,壓在娘家陪嫁來的大木箱底下。
七月的太陽分外毒熱,沙地上反射出的陽光和如麥芒和針刺,紅柳林里的沙竹草枯萎起來,王根發(fā)站在沙梁上向遠眺望,一片一片的大沙梁起伏如浪,蒸人的熾焰從地里升起,除了納林高兔灘還有點濕氣,四周環(huán)圍的沙地給人一種寂寞的遼遠。空曠的天空下,云朵如彈跳了幾千丈,躲到最上面去了,一只蒼鷹來回盤旋,他想,這家伙是不是想把牛犢子也叼走呀?全村人入了社才三年多,人心不夠齊,一些人對繳回到社里的牛和騾馬,還留有戀心,他們不時半夜站在農(nóng)業(yè)社的畜欄外,觀察自家歸并回來的大牲口是胖了還是廋了。鐵牛銅驢紙糊的馬,倒是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騸馬們掉了膘。他牧放的牛群,從體格上看沒有什么大變化。干部們說要愛社如家,冬天里為給牛加足夜草,他常常立冬后就住進社里的飼養(yǎng)室。秋收完后,他將又要入住飼養(yǎng)室,準備鍘草墊圈,牛圈里的肥料在秋雨中才加入柴草,拌合起細水長流的牛尿,踩踏發(fā)酵成明年春天的足勁底肥。
下夜喂牲口最苦的時間是冬天,半夜天寒,一領老羊皮襖披在身上,夜草要添上兩回才行。王老漢心疼兒子根發(fā),秋天過后住飼料室的人換成了自己,讓兒子回家找媳婦睡去。夏秋之夜草肥,牲口們不需要喂夜草,王根發(fā)就睡的亮天黑地,鼾聲打的老鼠也不得靠身行走??勺詮耐诔鰧氊?,他夜里再也睡不著了。窮毬日下個沒福鬼,一種欲望催逼的王根發(fā)無法安神定氣;那些閃著黃光和綠光的古器具,究竟能賣多少錢?父親把它們鎖進紅油漆大豎柜,究竟什么時間可以聯(lián)系到買主?銅刺猬真的是銅的嗎?
睡不著覺就亂思量,思量多了就又想挖寶貝。半夜里,它叫醒了妻子,兩人拿上鐵鍬和尖镢,走向那片神秘的沙土地。婆姨聽說挖寶貝,把七歲的男娃鎖在家里,穿了單衫點上燈籠緊跟在丈夫的后面,有一個結(jié)實的男人做伴,貓頭鷹的冷笑她也不害怕。夫妻兩人把帶來的罩子馬燈綁在一根木桿上,拼命挖土,到兩米深淺的時候,根發(fā)叫妻子到上面翻土,他自己在深窖坑的硬土墻壁上掏一個拐彎的洞,憑上次的經(jīng)驗,這樣的深度向平行線擴展,就可能會挖到寶貝。兩個人忙的氣吼斗流,嘴和鼻子三股出氣,汗水將秋衣浸濕了,再累也興奮。他妻子覺得坑畔上的泥沙在腳下慢慢開始下陷,便驚叫一聲:“快閃開,坑子塌也?!表暱讨g,王根發(fā)的頭剛想從拐洞的里邊退出,但堆起來的黑鉀土忽閃了一下,把他上半截身子給埋住了。女人急的大哭,拼死力用手刨地,她越刨上面的流沙流的越快,眨眼之間根發(fā)埋得不見蹤影。沙坑離自家夠一里路,她哭喊著把公公婆婆弟媳吼叫出來,挖了半天,王根發(fā)渾身紫脹沒了一點氣息,口里都是血。根發(fā)弟弟去了內(nèi)蒙親戚家辦事,沒在家也沒法救哥的命。
王家辦喪事,全村人奇怪的不行:活蹦亂跳的王根發(fā)昨天還放牛,今早怎就咽氣死亡呢?那個沙坑里有什么東西值得刨挖呢?精明點的村里人好像猜到原因了,莫非金場灣真的有寶貝讓王家人挖到了嗎?兩三個好奇的人到金場灣哨探了一回,看到沙灘里有人翻攪起濕土,王家死了人顧不得回填平整,那幾個人回家拿了工具就在旁邊接著開挖。消息比麻雀的翅膀還煽動得快,幾乎全村老幼都上陣挖坑尋寶了。村隊干派了個騎馬的年輕人,立刻向鄉(xiāng)公所報告,鄉(xiāng)公所派來三個干部,還拿著短槍騎著馬,飛快地來到金場灣驅(qū)趕村民。鄉(xiāng)公所的電話打到縣城。縣公安局帶著文化館的一個懂文物的工作人員,第三天就到了王生仁老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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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剛發(fā)完喪,把大兒子根發(fā)埋在西沙梁上??蘼暫蛦柩事暬\罩著王家的院子。縣鄉(xiāng)兩級辦案人員住進王生仁的西房里,日夜進行全面審查每一個家人。
根發(fā)女人的頭上還裹一圈白孝布,眼睛腫的像核桃大,任誰盤問都不說一句話。公安人員把王老漢捆在一把榆木椅子上,不給吃喝。逼王老漢說清前因后果。根發(fā)兄弟沒回家就聽到了公家人員到了自家的風聲,越發(fā)朝著烏審旗地盤上逃走了。村里人聽說有公家的干部進駐了王家,不能說咸吃蘿卜淡操心,卻也都關(guān)注著挖寶貝的這件稀罕事。窮困的生活沒有一點溜光水滑的顏色,卻藏滿了災情劫難,王生仁感到拾到的東西不扶主,揀到的金子沒便宜,古貨都有妨犯,不然怎會搭進兒子的一條命呢?老漢決心扛著不說,無奈輪番的拷問和饑餓折磨人,任他是一塊鐵,火爐逼烤的時間久了也會變軟。正當他撐持不住準備把藏的東西說出來時,一個操著關(guān)中口音的中年人來到王家。
這人叫戴星,是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位專家,西北大學考古系畢業(yè)。他留著偏中縫的頭發(fā),圓臉有絡腮胡須,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裝,四個衣兜里鼓鼓的揣些不知名的卡片和小本本,眼鏡后邊那雙如鷹鷲的眼仁,閃一閃放著冷光。但他看人的時候卻柔和多了,尤其是見到了王老漢,他的眉毛都笑彎成柳條樣兒了。戴星剛剛四十歲,考古工作干了二十年。晉祠考察完文物后,在太原市的一條小街上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了一家古玩店的柜臺上有幾枚刀形的白玉,玉條上還鉆了孔,憑經(jīng)驗他判定這是上古時代的器物。他向古玩店老板仔細詢問了白玉小刀的來源,才知道這是陜西北部高家堡鎮(zhèn)附近一個叫石峁村的公皮貨商,前三個月賣給店里來的。戴星雙眼放光,他順藤摸瓜來到石峁村。蒼涼的石頭山,散著冰冷的寒光,塞上寒風吹得他直打哆嗦。眼看過年了,他匆匆地查看了一番地形,有幾道石頭壘筑的老墻,隱約在山頭側(cè)邊起伏著,他料定此處有座深埋地下的古城,建筑面積肯定不小于現(xiàn)在喧嘩吵鬧有集市的高家堡城。戴星在小鎮(zhèn)上逗留了兩天,在鎮(zhèn)供銷社收購站買了三片白石頭片(白玉),那上面也鉆有圓孔眼,他準備拿回西安讓專家鑒定,這物件屬于什么年代的玉制品。晚上到高家堡街的中興樓西側(cè),碰上派出所的一個所長帶幾個人坐一掛馬車要出發(fā),一打聽說去寶當鄉(xiāng)辦個私自盜寶的案件。戴星對古董的敏感性又一次直撞心門,他拿出自己的證件要求同去事發(fā)地,所長見他一口關(guān)中口音,就把這位考古學者帶到納林高兔來了。
戴星見了王老漢,憑著職業(yè)的嗅覺,仿佛他聞到了一種久違的土腥味和爛銅味。他的眼光落在王老漢的古樹枝的手指上,他走過去把王老漢頭上的白羊肚手巾嗅了又嗅,便收攏了笑彎眉毛的容貌。他拉著王老漢手,問:“大爺,你家里遭難了,為啥呀,人的心氣不可太重。他們拷問毆打你固然不對,可你為什么不說一句真話?你們挖土淘寶的那地方我去過了,理應歸國家。我從西安來,專門考察古物古貨,給國家尋寶來了”。王老漢轉(zhuǎn)著白多黑少的眼仁,回敬道:“我們種地放牛的農(nóng)民,誰認得寶貝是什么物件?你們這是懷疑心太重,學土匪拷財神那樣逼我的命呢”。
戴星晚上和公安派出所的人商量,王老漢亡子悲傷,不宜動用武力拷問,應當由他來仔細盤問,講清國家的文物政策,曉以利害關(guān)系,他相信王老漢會把私藏的東西拿出來。前來王家辦案的人員聽了戴星的話,也覺得逼迫和窮咋唬頂不上用,試著讓他與王生仁老漢交流交流。從人情味上講人與人的溝通也是辦案成功的例證,攻心戰(zhàn)有妙不可言的效果。戴星和王生仁老漢睡在一個土炕上,連明扯夜拉起家常理短的過日子話。老漢經(jīng)不住他情感和事理的雙重勸說,把那些青銅刺猬和鷹嘴怪獸從石磨底下挖出來,暗夜的油燈下,戴星仔細地把玩起那尊鷹嘴怪獸。憑他二十幾年的考古經(jīng)驗,這東西可能是西漢或者匈奴時代的貴族殉葬品,難道這個不毛之地黃沙滾滾的金場灣,當年曾也輝煌一時?尤其是這個純黃金制作的“鷹嘴怪獸”,工藝相當完美:他用刻度尺仔細量起來,此物高11.5cm,長11cm,寬3cm,重約160g,通體金黃色,惹人喜愛。從側(cè)面看像羊頭上長了角,從正面看像馬面上長了角,嘴卻是鷹嘴,身下有四條腿,價值連城?。〈餍窃诿诖锏莱隽烁嗟膶氊悾簼h代獸面瓦當、雙獸面銅帶扣銅虎牌飾、銀鹿、青銅戈、玉戈、玉蟬、雙馬銅牌飾、近達30個銅刺猬,這些東西在陜西省博物館里都沒有,全國少見這是驚世出土文物,有待專家進一步研究探討。
戴星和辦案人員商議,應當給王家一點經(jīng)濟補償。辦案人員看到半毛布袋的寶貝終于擺放在院子里,也同意給王根發(fā)出500元的埋葬費,畢竟這些金銀貨不是人家偷來的從底下挖出來的,戴星的調(diào)解作用緩和著公安人員和王老漢的敵對情緒。
秋天將盡,涼風吹拂沙梁上野生的沙竹草。曠野無聲,落日西沉,幾只烏鴉落在一顆孤單的老榆樹上,王老漢和戴星站在他兒子王根發(fā)的土墳前,一臉肅穆的神色。人啊,為了幾個錢把命搭進去到底值不值呢?戴星說:老王哥,節(jié)哀吧,命運如此,不過你王家父子給國家做了貢獻,應當是有功的。我回縣上以后,給當?shù)匚墓懿块T建議,還應該給你補發(fā)一點錢……王老漢流淚說:戴老師呀,生產(chǎn)隊能讓我放牛就行,不要以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壓我就好。戴星握著老漢的手久久不放。
時光匆匆,轉(zhuǎn)眼到1966年。一群中學生穿著綠色軍裝舉著紅旗,200人的紅衛(wèi)兵“破四舊”隊伍,步行到了納林高兔的金場灣。他們在縣里紅衛(wèi)兵戰(zhàn)斗“紅工機”的帶領下,把王老漢一家人叫到隊房里進行輪番審查。粗麻繩把王老漢捆成粽子樣,呆在房檐上用銅頭腰帶抽打,王老漢頭上鮮血淋漓。王生仁的老伴見年輕娃娃們挖地三尺尋文物寶貝,連三間瓦房都刨倒了還要拆除南房,她嚇得跳水井自盡了。王根發(fā)妻子被拉到冰灘上光腳踩扎黎(帶刺的草針),疼的尿褲子,她的頭發(fā)剪成陰陽頭分外搞笑。王生仁被拉回城里,批斗過幾十場后和其他四類分子一起勞教,上山背石頭修梯田。200多人用鐵鍬把金場灣的黑鉀土翻個底朝天,叫做“開挖珠寶大會戰(zhàn)”,半月后無果而返,不見一個鐵金屬片片。
1988年,王老漢的一個孫女考上了西安城西北大學考古系,她在博物館看到了家鄉(xiāng)出土的青銅刺猬和鷹嘴金怪獸,她拍下相片拿回來,給91歲的爺爺王生仁看,那老漢望著相片就磕頭,口里喃喃地念叨:“惹禍的東西,快給爺燒掉?!闭o老漢早平反了,可他再不敢提起青銅刺猬。根發(fā)婆姨包袱里包的那個青銅刺猬,誰也不知道落到那里……此后不久,她的兩個孫子都成了當?shù)赜忻陌ゎ^,據(jù)說王家有外財和硬貨,后人發(fā)了財。黃沙梁埋不住歷史傳說,毛烏素大漠的邊緣不知還埋伏著什么樣的千古神話,白云的綠草地年年發(fā)綠呀。
◎黨長青,筆名沙蒿林,陜西神木縣大保當鎮(zhèn)人。1966年生。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曾在《中國藝術(shù)報》《北京文學》《散文百家》《小小說選刊》等報刊發(fā)表作品200多篇。出版長篇小說《驢路》、散文集《離箭的弦》、小小說集《紅月亮下的白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