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芬齡
我可以把蚯蚓或毛毛蟲像蛇一樣放在手上把玩,我敢一腳踩死或一拳捶死蟑螂;父親殺狗或殺兔子的血淋淋景象嚇不倒我,但是一只小小的老鼠卻可以要了我的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開始害怕起這灰黑色的小東西的。我?guī)缀跏呛退黄痖L大的呀!小時候,我每天看著它們在我家的日式木屋,或爸爸的蕃薯園子里鉆來鉆去。有時它會在我們吃飯時自餐桌底下打道回府。
晚上走在沒有路燈的昏暗小徑,還會很湊巧地踢到它的小肚皮,惹得它尖叫亂竄。照理說,我不應(yīng)該害怕這小東西的。但是,就在我們搬離日式木屋的那一天,這種相安無事的人與鼠的關(guān)系起了急遽的變化。
當(dāng)我打開那只積滿灰塵、多年不用的皮箱時,我看到這一生永難抹去的景象—— 一窩尚未長毛、尚未睜眼的小老鼠擠在皮箱的一角,粉紅色的肉身抽搐蠕動著。我仿佛看到了一群赤身裸體的棄嬰在墻角發(fā)抖,一堆帶血的豬肉堆放在廚房發(fā)臭。更不幸的一次是,為了貪戀那枚滾落床底的五元硬幣,我推開弟弟搶先鉆入床底尋寶。在黑暗中我匍匐前進,一伸手就摸到了那軟綿綿又黏答答的東西,看清之后,發(fā)覺是被貓吃剩半截的老鼠尸體。惡心、恐怖不足以形容我當(dāng)時的心情。我瘋了似的尖叫,滿屋子亂竄。母親用冷水、熱水、洗衣皂、香皂、藥皂、酒精、藥膏為我沖洗擦拭,都無法平息我的歇斯底里。我神智不清地只嚷著一句話:“我要把手剁掉!”
打此,我的老鼠情結(jié)一直糾纏著我?,F(xiàn)在當(dāng)我走在街上,看到有人兜售小白鼠時,我會自腳底發(fā)麻,惡心的感覺自胃部升起。如果踩到被汽車壓扁的老鼠尸體,我會立即尖叫,并且像起乩一樣沿街跺腳、蹦跳,企圖甩掉那種揮之不去的全身酥麻的感覺。
弟弟常用手肘推我,提醒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克制自己的情緒:“姐,不要這樣,大家都在看我們,請你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去他的禮教、修養(yǎng)、氣質(zhì)、面子問題,我正在做垂死的掙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