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瑋芒
有位醫(yī)生朋友,在一次旅行途中對我說起男人過了35歲的恐懼:體力與智力好像過了拋物線的頂點,食欲與性欲也呈平滑曲線下降。那一回說得我愀然變色,剩下的游興全消。狠心的醫(yī)生朋友,你挑起了我的時間過敏癥。
人生朝露之感,自古已有,潛伏在哲人的警句、詩人的雋語中,我自少年時期便受感染。我時常為歲月流逝而傷懷,為人終究不免一死而絕望。我也很快地找到緩解的藥方,那便是沉醉——沉醉于任何事都可以。
最先使用的,當然是酒。酒雖然可以直接用作癥狀治療,使人忘掉所有的事,但事后想起,爛醉的時刻酷似死亡,半醉的狀態(tài)會使享樂的器官遲鈍,反而加劇時光飛逝所造成的空虛感。我很快對酒產(chǎn)生反感,也更不可能去嘗試LSD之類的藥品。
酒只能使人在生理上沉醉,愛情則帶給人靈魂與肉體的雙重沉醉。戀愛的過程中,我自覺對飛逝的時間作了強而有力的抵抗。要不是誤蹈婚姻的陷阱,我還真想做個職業(yè)戀人,一如熱衷政治的人立志做職業(yè)革命家。
但是,我的時間過敏癥是與時并進的,我也只好尋找不同的事物以供沉醉,否則,真會被年歲的增長逼得發(fā)瘋。早年沉醉于文學,經(jīng)濟獨立以后著迷音樂,有段時間對“大家樂”狂熱,也曾愛汽車雜志誘惑而成為車狂,最近新成為“電腦狂”,正煩惱著我的電腦記憶容量,執(zhí)行文字排版無法在監(jiān)視上做預視。
我每沉醉于一項事物,都在精神上與經(jīng)濟上總動員,采集情報、研究分析、搜購、品鑒,務求獲得系統(tǒng)化的知識,產(chǎn)生系統(tǒng)化的欲望,再以系統(tǒng)化的方法去解決,從而達到精致的滿足。
誰敢說我的時間過敏癥是神經(jīng)?。磕銈冇樞r,可曾聽到19世紀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幽靈,透過胡品清的譯筆說:“是陶醉自己的時候了!為了不做時間殉難的奴仆,必須陶醉你自己,無休止地!于醇酒、于詩歌,或于道德,隨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