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利順德

柴興志

一、不翼而飛

利順德飯店來了一個大貴人：退位皇帝溥儀！

辛亥革命爆發(fā)，宣統(tǒng)皇帝溥儀退位，到了1925年，馮玉祥率部打進北京，溥儀被逐出紫禁城，只得帶著皇后妃子和隨從們來到了天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退了位也不能掉價，利順德飯店是清同治二年由英國人建起來的，論豪華無與倫比，論檔次首屈一指，只要肯花錢要啥有啥，敢來這里享樂的除了達官貴人就是洋人買辦，溥儀便選中了這里，常常帶著皇后妃子來這里用膳。

這天，利順德飯店的殷經(jīng)理正要去給皇上準備晚膳，侍應生報告，酒吧里有人鬧事！

殷經(jīng)理跑進酒吧一看，一個長袍馬褂瓜皮帽的老頭兒正在咆哮，口口聲聲叫喊什么“氣老舅”。老頭兒吼的那種南方話殷經(jīng)理聽不懂，殷經(jīng)理的話老頭兒又不肯聽。正在難解難分，溥儀的總管福泰來打前站，他一聽氣老舅的叫喊就樂了，拉過侍應生咬咬耳朵，侍應生答應一聲趕緊走了。福泰又跟氣老舅咕嚕了一句什么話，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遞過去。氣老舅不叫了，接過小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兩個人說起話來。

過了一會兒，那個被福泰指使出去的侍應生回來了，氣老舅一看他懷里抱了壇花雕酒，咧開嘴樂起來。

氣老舅喝上了酒，福泰才過來跟殷經(jīng)理說明了原委：氣老舅姓熊，是個寧波的土財主，特意來此拜見皇上。這個氣老舅本來不夠資格，只因他兒子是日本憲兵隊的翻譯，皇上才屈尊接見。可是氣老舅不會說官話，好在福泰的老家就是寧波，那邊管喝酒叫吃酒，管花雕之類的黃酒叫老酒，用寧波話講就是“氣老舅”了！

這時，侍應生通報皇上駕到，福泰和氣老舅急忙奔了會客室。才進去不大工夫，兩個人又跑了出來，急赤白臉地沖進了酒吧。殷經(jīng)理趕緊跟過去，就聽福泰叫喊：“我的包！我的包！”殷經(jīng)理想起來了，福泰確實給了氣老舅一個小包，大概是趕著去見皇上，把包忘在了酒吧里。殷經(jīng)理心里有些好笑，真是大驚小怪，利順德啥時候丟過客人的東西？

進了酒吧，果然看到福泰從椅子上找到了小包。殷經(jīng)理正打算去調(diào)侃他兩句，就見福泰掂了掂小包，嘴里說了聲：“不對！”趕緊解開了手里的小包，再打開包里的錦盒一看，馬上大叫起來：“沒有了，我的東西給人偷走了！”

兩個人只離開了一小會兒，那張桌子也沒見別的客人坐過，放在錦盒里的東西怎么會不翼而飛？殷經(jīng)理追問之下，福泰只好如實相告：皇上現(xiàn)在沒了優(yōu)待費，全靠出賣從宮里帶出來的珍寶維持排場，氣老舅從兒子那里聽到了消息，便以拜見皇上為名前來淘寶。

福泰告訴殷經(jīng)理，錦盒里裝的是一對兒漢代玉璧，堪稱國寶。殷經(jīng)理問這對兒玉璧能賣多少錢，福泰伸出五個指頭：“五萬大洋?！边@可不得了！一塊大洋能買兩袋子洋面，這些錢足夠蓋一座洋樓了！殷經(jīng)理急忙打電話報告了日本憲兵隊，不大的工夫，氣老舅的兒子熊翻譯帶著幾個憲兵趕到了。

氣老舅一見兒子就嗚嗚哇哇地叫起來，熊翻譯聽完了，朝憲兵們說了句日本話，憲兵們推著在場的三個侍應生就往外走，殷經(jīng)理哪里攔得住，眼看著警車一溜煙兒開走了。

殷經(jīng)理給英國領(lǐng)事館打過電話，急匆匆趕到日本憲兵隊，只見熊翻譯正在刑訊室里監(jiān)審。三個侍應生都被吊在橫梁上，幾個壯漢皮鞭棍子一起上，打得侍應生鬼哭狼嚎。殷經(jīng)理跳著腳大叫：“我抗議！利順德的老板崔德琳是英國公民，英國領(lǐng)事正在跟日本領(lǐng)事交涉，你們這么干要想想后果！”熊翻譯正要叫人把殷經(jīng)理趕出去，電話鈴響了，熊翻譯接完了電話，讓打手們放了侍應生，拍拍屁股轉(zhuǎn)身走了。殷經(jīng)理叫道：“別以為放了人就完事了，等著英國領(lǐng)事跟你們算賬吧！”

二、冷臉驅(qū)客

福泰帶著氣老舅隨后來到憲兵隊，正看到殷經(jīng)理叫來了救護車，抬走了三個滿身是血的侍應生。熊翻譯看到福泰和氣老舅進來，瞪起眼問福泰：“看到了嗎？這么打都不招，贓物會長翅膀飛了？你那盒里到底有沒有玉璧？”福泰叫起來：“我窮瘋了？拿個空盒子訛詐利順德？”熊翻譯冷笑：“不窮還要賣古董？你不是訛詐利順德，那就是想訛詐我爹！”

福泰還要辯解，熊翻譯喝道：“你還嘴硬？好，咱們今天就公事公辦，要說侍應生有盜竊嫌疑，你也有詐騙嫌疑，不說實話就讓你嘗嘗紅烙鐵！”兩個打手扭住福泰的胳膊就捆，一個打手抄起了爐子里的紅烙鐵，福泰嚇得大叫：“我、我想起來了，東西沒丟……是、是我拿錯盒子了?！毙芊g笑了：“不見棺材不掉淚！今天就饒你這一回，快去簽字畫押結(jié)案！”

簽字畫押結(jié)了案，氣老舅和福泰回到了利順德。兩個人肚子早就餓了，趕緊來到餐廳坐下，不料侍應生都竟然對他們視而不見。福泰正要招呼人，卻見領(lǐng)班沖著他擠擠眼，又朝著餐廳后面努努嘴，福泰明白了，說了聲：“我去趟洗手間?！彼ο職饫暇似鹕碜吡?。

氣老舅左等右等不見福泰回來，餓得實在受不住了，朝著侍應生哇哇叫喚，侍應生一個個聽而不聞。氣老舅終于明白了，這一定是殷經(jīng)理變相逐客，氣得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怒沖沖地離開了利順德……

餐廳的小包房里，殷經(jīng)理正跟福泰喝酒，只見熊翻譯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一把揪住了殷經(jīng)理：“我爹到哪兒去了？”殷經(jīng)理吃了一驚：“腿長在他身上，我怎么知道？”熊翻譯喝道：“我爹連路都不認得，又不會說官話，無緣無故的怎么會走？找不到人我就拿你是問！”說完怒沖沖地摔門走了。出大事了！熊翻譯的爹丟了，萬一讓他查出是飯店冷臉驅(qū)客，頭一個倒霉的就是殷經(jīng)理！

到哪里去找氣老舅呢？福泰看看正在發(fā)愁的殷經(jīng)理，突然拍拍腦袋：“有辦法了，我馬上去找禿老三！”殷經(jīng)理也拍拍腦袋：“對呀，我怎么把他給忘了呢？”

“禿老三”是天津青幫的掌門，手下門徒上萬，黑白兩道路路通，不光是正當行業(yè)，就連丐幫賊伙也都聽他的招呼。溥儀要恢復大清，黑白兩道都要拉攏，溥儀派福泰帶著御賜的禮物拜會了禿老三，因此也就有了交情。如果禿老三肯出手相助，找回氣老舅豈不易如反掌？如果再求他跟賊伙打個招呼，沒準兒連玉璧都能找回來。

三、老賊現(xiàn)形

氣老舅只想去憲兵隊找兒子替他出氣，卻忘了自己人生地不熟，昏頭昏腦地迷了路。氣老舅找人問路，可是人家都聽不懂他說的是啥。眼看已近半夜，氣老舅正在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墻角里突然躥出兩個黑影，沒等他叫喊，就被蒙上眼堵上嘴，拖進了一個院子里。

氣老舅被綁在了柱子上，一個人用寧波話喝問：“老實說，你把那對兒玉璧藏哪里了？”氣老舅聽那聲音甕聲甕氣的，不過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應該好說話，便裝傻充愣：“沒藏呀，我是打算買玉璧的，可是還沒見到就讓賊給偷了?！痹捯粑绰?，只聽“嗖”的一聲，一根鞭子“啪”地抽在身上，疼得氣老舅哇哇鬼叫。

寧波人“哼”了一聲：“買玉璧？你拿得出五萬大洋嗎？偷東西倒是有一套！”接著喝道：“賊偷賊偷，剁掉雙手。來人呀，把他那雙賊手給我剁下來！”刀刃按在了手腕上，嚇得氣老舅大叫起來：“我說我說，是我偷的！”寧波人喝道：“給我從頭說清楚，有一句假話馬上剁手！”氣老舅只好交代：這一切都是他兒子熊翻譯策劃的。熊翻譯看到了特高課轉(zhuǎn)給憲兵隊的情報：溥儀派福泰出賣玉璧，他們經(jīng)費不足無法競購，便想空手套白狼，把玉璧搞到手獻給天皇。熊翻譯也動了心，他知道氣老舅年輕時闖蕩江湖，曾在上海拜了“名師”，修煉成了盜竊高手。熊翻譯便以高價購買玉璧為誘餌，騙得福泰到利順德交易，氣老舅借著“吃老酒”鬧事兒，趁著福泰跟殷經(jīng)理說明原委的機會盜走了玉璧。

寧波人喝道：“玉璧在你兒子手里對吧？給你兒子寫信，讓他拿玉璧換你的命！”氣老舅連連答應……

氣老舅被押出去寫信了，福泰放下了捏著鼻子的手：“媽呀，這樣說話可憋死我了！”禿老三笑道：“憋一會兒算啥，為了找氣老舅，可把我的徒弟們累壞了?，F(xiàn)在連玉璧都有著落了，我不是吹牛吧？”福泰連連作揖：“佩服佩服！你怎么知道玉璧是氣老舅偷的？”禿老三挺得意：“你們是當局者迷嘛，他也是個失主，誰能懷疑到他身上？這就叫燈下黑。既然他神不知鬼不覺就能得手，以前肯定做過賊，哼哼，跟我玩兒這套那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說說吧，你想拿什么謝我？”福泰問：“你想要什么？”禿老三笑道：“我就要這對兒玉璧?！备Ｌ┛嘈Γ骸胺凑乙矝]本事把玉璧找回來，你搞到就是你的，只要你能幫我過了皇上這關(guān)就行?！倍d老三點點頭：“那個自然，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兒！”

禿老三教給福泰一個說法，這一關(guān)肯定能過去。福泰聽了半信半疑，可是又沒有別的辦法，不妨姑妄聽之。福泰趕回去跟皇上稟報：玉璧先是被盜，后來被日本憲兵隊查獲，當作贓物沒收了！皇上大怒，喝令福泰掌嘴，福泰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一頓耳光?；噬蠚庀耍娓Ｌ┫麓谓灰滓欢ㄐ⌒闹斏?，再出錯就把他當賊送進憲兵隊！

福泰這才明白：皇上深知日本人的貪婪，吃進嘴的東西怎么肯吐出來？眼下要靠憲兵隊保護，往后還要靠日本人支持恢復大清，怎么能因小失大。贓物是該退還失主的，皇上不去追討玉璧，不就等于給日本人送了禮嗎？禿老三這家伙就是摸透了皇上的心理，這一招兒實在高明。慶幸之余，福泰又有些擔心：這事如果穿了幫，皇上和日本人都不會放過自己。轉(zhuǎn)念一想，反正自己撈的錢也夠花了，見勢不妙就跑他娘的！

四、人財兩空

熊翻譯氣急敗壞，剛剛把玉璧搞到手，爹就無緣無故消失了。晚上回到憲兵隊，收發(fā)室送來一封信，拆開一看，原來爹被綁票了，要他拿玉璧來贖。

幸好已經(jīng)把玉璧搞到了手，不然爹就要給人家撕票了！熊翻譯正在發(fā)呆，憲兵隊長踢開門沖進來，張嘴一句“八格牙魯”，抬手一個大耳光，連眼鏡都打飛了。隊長大發(fā)脾氣，罵他不經(jīng)請示就抓走了利順德的人，惹得英國領(lǐng)事提出了抗議，差點兒鬧出外交糾紛，害得他挨了日本領(lǐng)事一頓臭罵。

熊翻譯只好一邊“哈伊”一邊認錯。隊長罵夠了，命令他今后只準自己偵查，沒有準確情報不準動用憲兵。還限他三天內(nèi)搞到玉璧，否則嚴懲不貸！

熊翻譯連聲“哈伊”，看到隊長怒沖沖走了，小聲罵起了鬼子倭寇，罵完了才想起那個“嚴懲不貸”。日本人對中國人一貫是卸磨殺驢，撤職不過是砸飯碗，嚴懲那是要你的命！要不要把玉璧交給日本人呢？不行，一交爹就沒命了；不交？自己的小命就玩兒完了！好在有三天限期，但愿能逢兇化吉。

轉(zhuǎn)天一早，收發(fā)室又送來一封信。熊翻譯打開一看，信里要他帶上玉璧去英租界，到時候有人跟他聯(lián)系。熊翻譯為了難，求日本人出手營救？日本人只認利不認義，不把玉璧交給他們肯定沒門兒，如果交了玉璧營救失敗，豈不是人財兩空？

現(xiàn)在只好隨機應變，先去看看再說。熊翻譯來到英租界，正順著大街向前走，只聽“吱”的一聲一輛轎車停在身邊。車門開了，里面一個黑衣人沖他招手，熊翻譯趕緊鉆進了車里。

汽車七拐八拐地開了一陣，黑布套罩在了腦袋上的熊翻譯被帶進一個房間。一人問道：“玉璧帶來了嗎？”熊翻譯搖搖頭：“我不能光憑一封信就把玉璧給你，總得先讓我看看我爹吧？”那人哼了一聲：“我猜你也沒帶。好吧，就先讓你看看?！?/p>

熊翻譯被推進另一間小屋，摘下布套一看，屋里一片昏暗，隱約看到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那人聽到開門聲抬起了頭，正是氣老舅。熊翻譯叫了聲爹，氣老舅帶著哭音哀叫：“受不了了，快救我出去呀！”熊翻譯忙不迭地答應：“不看到您我能把玉璧給他們嗎？別急，我馬上就回去拿。”熊翻譯答應馬上回去取玉璧，那些人又把他推上轎車，開了一陣扔在了一條小街上。熊翻譯急忙趕回家，推開院門一看，憲兵隊長拄著軍刀站在院子里！

憲兵們正在四處搜查，各個房間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吹叫芊g進來，憲兵隊長喝令：“把玉璧交出來！”熊翻譯叫道：“我還沒搞到手呀！”隊長冷笑：“你太小看我們的特高課了，知道嗎？他們一直在盯著你，把所有的情況都掌握了。你爹根本買不起玉璧對吧？他是小偷出身對吧？他被人綁了票對吧？你是回來拿玉璧贖人對吧？”熊翻譯目瞪口呆，干張嘴說不出話來。隊長不耐煩了：“快點兒自己拿出來，先保住你的命再管你爹，要是等我搜出來……哼哼！”憲兵隊長“嗖”地拔出軍刀，架在了熊翻譯的脖子上。此時再也沒有選擇了，熊翻譯忙叫：“我拿我拿！”趕緊脫了鞋跳進院里的荷花池，從淤泥里挖出了一個鐵盒，打開盒是一對兒玉璧。

隊長拿過玉璧看了看，朝著憲兵們一揮手：“開路！”

熊翻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了，玉璧沒有了，如果日本人不肯去救他爹，那可真是人財兩空了！

五、現(xiàn)世現(xiàn)報

禿老三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見熊翻譯來贖爹。要不要撕票呢？禿老三是久經(jīng)江湖的老油子，他懂得那句老話“盜亦有道”，綁票一定要把握分寸，明知人家贖不起就不能漫天要價。如果玉璧還在熊翻譯手里，就算他再沒有人性，也不會拿親爹的命換玉璧吧？

禿老三左思右想得出了結(jié)論：玉璧落到了日本人手里！如果是這樣的話，殺了氣老舅也沒用，倒是要防著熊翻譯狗急跳墻。

禿老三想得沒錯，熊翻譯哭哭咧咧地去找憲兵隊長，央求隊長幫忙救爹。隊長看熊翻譯那副熊樣兒也實在可憐，自己一個堂堂的憲兵隊長，如果任憑翻譯的爹被綁匪撕了票，實在有損大日本國威。

隊長聯(lián)系了特高課，找來了一直在跟蹤熊翻譯的特務。據(jù)特務說，他在收發(fā)室偷拆了綁匪的信，一路跟蹤熊翻譯，發(fā)現(xiàn)拉著熊翻譯的轎車開進了東郊的一個小鎮(zhèn)。

隊長一看地圖就有了數(shù)，這個小鎮(zhèn)是中國地界，動起手來不必顧忌。只要把鎮(zhèn)子所有的路口堵住，挨家挨戶仔細搜查，綁匪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事不宜遲，馬上出動！

禿老三正盤算給氣老舅換個地方，手下人急急跑來報告，路口被日本人封鎖了，熊翻譯正帶著憲兵們挨戶搜查！禿老三知道日本人的殘暴，被他們抓住只有死路一條，可是手下人使的都是匕首棍棒，只有自己帶了一條短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硬拼。眼見院子里實在沒有藏人的地方，禿老三只好命令手下把氣老舅押到廚房，捆綁后堵好嘴蓋上柴火，一旦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氣老舅，馬上強行突圍。

禿老三把手槍藏在廚房外面的柴堆里，拿了把斧子在旁邊劈柴。剛劈了幾下，只聽“咣”的一聲，院門被踹開了，熊翻譯帶著幾個憲兵沖了進來，先把院子里的人集中在一起，派了一個憲兵看守，再帶著憲兵們分頭搜查。

熊翻譯帶著一個憲兵進了廚房，廚房里有口大水缸，熊翻譯過去掀缸蓋的時候，那個憲兵看到灶旁有一堆柴火，便想把柴火挑起來看看，拿刺刀捅了一下沒插進去，“嗨”的一聲來了個突刺。熊翻譯一回頭，只見柴火堆突然抖動起來，熊翻譯大叫：“住手！里面有人！”

外面的禿老三聞聲大驚，事情敗露了！趁著看守的憲兵扭頭往廚房看，禿老三急忙從柴堆里抽出手槍，“啪”的一槍打倒了憲兵，大叫一聲：“快跑！”幾個手下立刻跳墻的跳墻，上房的上房。聽到槍響，一個憲兵從房間里跑出來，正見禿老三扒著墻頭往外翻，抬手一槍，正打在禿老三屁股上。禿老三“哇”地大叫一聲，雙手用力一扒，一頭栽到了圍墻外面。幾個手下急忙跑來，架起禿老三鉆進了胡同里……

廚房里的柴堆扒開了，氣老舅蜷作一團一動不動，看樣子已經(jīng)昏了過去。再看他捆在一起的雙手鮮血淋漓，兩只手腕都被刺穿了！熊翻譯哪里還顧得上追綁匪，急得大叫：“快，快，快送醫(yī)院！”

送進醫(yī)院搶救后，氣老舅醒了過來，醫(yī)生一檢查，兩只手腕的筋腱都被刺斷了，實在沒辦法接上，必須趕快截掉雙手，否則性命難保。熊翻譯只好點頭，截掉就截掉吧，只要能保住命。熊翻譯送氣老舅去手術(shù)，氣老舅長嘆一聲：“報應??！”熊翻譯明白老爹的意思，過去懲罰盜賊就是剁手，老爹靠偷盜發(fā)家，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這就是現(xiàn)世現(xiàn)報，省得下輩子再遭報應了。

憲兵隊長來到醫(yī)院，一番言不由衷的慰問之后，又告訴熊翻譯，玉璧已經(jīng)送到了總領(lǐng)館，經(jīng)專家鑒定之后就要敬獻天皇。到時候論功行賞，可以提升熊翻譯到總領(lǐng)館任高級翻譯。熊翻譯頓時忘了什么報應，總領(lǐng)館的高級翻譯呀，那就是閻王爺?shù)钋暗男」?，閻王好見小鬼難搪，誰敢不巴結(jié)？老爹丟雙手算什么？咱有錢有勢，想喝老酒嗎？自然有人搶著喂你！當然了，那些綁匪也不能放過，只要給總領(lǐng)事講明利害關(guān)系，他肯定不會容忍綁匪橫行，憲兵隊特高課都得替老爹報仇雪恨！

六、命懸一線

福泰哪里知道禿老三失了手，只記得禿老三挺高興，說他今天就能拿到玉璧，約定晚上在利順德擺酒慶賀。福泰也覺得應該慶賀，皇上又要他賣一顆鴿蛋大的夜明珠，這又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如果一切順利就接著混下去，要是混不下去就來個攜寶潛逃！

晚上，福泰在利順德定了包間，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見禿老三光臨。莫不是出事了？如果這樣，此地不可久留！福泰剛要開溜，殷經(jīng)理急匆匆推門進來，講了禿老三失手的經(jīng)過，接著告訴福泰：禿老三受傷后本打算逃到英租界，可是日本人已經(jīng)封鎖了所有通道，禿老三想起利順德既有英國人庇護，店里還配了醫(yī)生，就從后門逃到了店里。沒讓日本人抓住就好，福泰松了口氣：“你打算怎么辦？”殷經(jīng)理嘆了口氣：“他總歸是中國人，我不能見死不救?。♂t(yī)生把子彈取出來了，好在沒傷到骨頭。這可是窩藏綁匪呀，讓日本人發(fā)現(xiàn)我就完蛋了！”

福泰連連拱手：“殷經(jīng)理夠義氣！說起來都是玉璧惹的禍，我留在這里有害無益，先告辭了?！闭f完起身就走，剛要出大門，就見一輛大卡車疾駛而來，卡車一停，熊翻譯帶著憲兵跳下來，包圍了利順德。福泰看這架勢不像是對著自己來的，索性退回來看看風頭。

殷經(jīng)理聞報趕來，熊翻譯已經(jīng)進了大堂，憲兵們牽著一只大狼狗也跟著涌進來。他慌忙攔?。骸斑@兒可不是戰(zhàn)場，你們扛著槍帶著狗，還讓不讓我們做生意了？”熊翻譯喝道：“我們要搜查綁匪！”殷經(jīng)理一驚，馬上又鎮(zhèn)定下來：“你根據(jù)什么說這里有綁匪？”熊翻譯指指大狼狗：“綁匪受傷了，它聞著血腥味兒把我們領(lǐng)來的！”

殷經(jīng)理冷笑：“你就憑著狗鼻子搜查我們飯店？你要搜查沒關(guān)系，等我報告英國領(lǐng)事館再說！”熊翻譯猶豫了，想起上次挨了憲兵隊長的大耳光，覺得還是先去請示一下為好，氣哼哼地帶著憲兵們退了出去。

熊翻譯留下憲兵們守住前后門，嚴密盤查出店的客人，一旦發(fā)現(xiàn)有受傷的就馬上抓起來。

這樣等下去必無好結(jié)果，殷經(jīng)理知道洋人的法律最講證據(jù)，只要他們抓不到禿老三，誰也不敢把利順德怎么樣。殷經(jīng)理跟福泰嘀咕了幾句，福泰權(quán)衡了一陣兒，終于點了點頭……

利順德的車庫門打開了，一輛接送客人的轎車開了出來，前面是穿制服的司機，后面坐著福泰。憲兵橫槍攔住，叫福泰下車走了幾步，認定他沒有受傷，一揮手讓福泰上了車。司機剛剛掛擋起步，一個憲兵突然又把車攔住，示意司機下車。司機磨磨蹭蹭不肯動，憲兵剛要去拉車門，車子猛然沖了出去，把憲兵刮了個狗吃屎。

憲兵們“乒乒乓乓”朝著轎車射擊， “啪嚓”一聲后窗玻璃碎了，裝作司機的禿老三大叫：“快趴下！”沒等福泰趴下，又是“啪嚓”一聲，福泰大叫一聲，滿臉是血地倒在了后座上。眼見憲兵們爬上卡車追上來，禿老三顧不得福泰了，加大油門朝著沿河大街疾駛。只要逃過海河就是英租界，轎車可以自由進出卡口，憲兵的卡車肯定要被攔住，不等他們交涉好，自己就跟前來接應的徒弟們會合了。

轎車鳴著喇叭開上了沿河大街，街上人來車往，憲兵不敢開槍，禿老三也是顧忌行人不敢猛開。有了轎車在前面開路，后面的卡車卻是越追越近。禿老三正急得冒汗，忽見前面有座浮橋，過了浮橋就是英租界的卡口，禿老三豁出去了，一咬牙開了上去。浮橋是一排浮箱串起來的，轎車一開上去，壓得浮橋搖晃起來，橋面也開始下沉。禿老三不敢猛沖，把穩(wěn)方向勻速前進。

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憲兵的卡車竟然跟著沖上了浮橋，浮橋忽悠一下沒進了水里，串聯(lián)浮箱的鋼索吱吱嘎嘎響起來。禿老三急了眼，狠狠踩下了油門，轎車猛地躥上了岸。禿老三剛要回頭看看，只聽身后“咔嚓”一聲巨響，浮橋斷了，日本人的卡車“轟隆”一聲栽進了河里……

前來接應的徒弟們趕到了，禿老三才覺得屁股劇痛，縫合好的傷口顛裂了，座位上流了一攤血，回頭再看福泰，正在捂著耳朵不住地呻吟，原來是一只耳朵被子彈打飛了。徒弟們把兩個人安頓好，急忙派人請來了醫(yī)生。

包扎好了傷口，醫(yī)生要給他們打吊針消炎，福泰卻要禿老三馬上派人護送他離開天津，禿老三挺奇怪：“日本人要抓的是我，你跑什么？”福泰只好實說：“那對兒玉璧是假的，騙得過日本人騙不過行家，我逃得過憲兵隊逃不過特高課呀！”

禿老三明白了，福泰吞掉了真玉璧，做了對兒假的欺騙氣老舅，只是沒料到假玉璧落到了日本人手里。日本人既要敬獻天皇，當然要找行家鑒定，查出來一定氣急敗壞，肯定饒不過這個膽敢拿天皇開涮的騙子。事情是明擺的，騙子不是熊翻譯就是福泰，抓住誰誰倒霉！

現(xiàn)在不能舍命不舍財了，福泰把夜明珠送給了禿老三，禿老三派人送走了福泰。過了兩天，海河里浮上來一具男尸，此人正是熊翻譯！果然是現(xiàn)世現(xiàn)報，熊翻譯當了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