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明
(中國人民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北京100872)
中共十八大以來,從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下大氣力解決“一些黨員干部中發(fā)生的貪污腐敗、脫離群眾、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等問題”,到強調“人心向背關系黨的生死存亡。黨只有始終與人民心連心、同呼吸、共命運,始終依靠人民推動歷史前進,才能做到堅如磐石”,再到強調“反腐倡廉必須常抓不懈,拒腐防變必須警鐘長鳴,關鍵就在‘常’、‘長’二字,一個是要經(jīng)常抓,一個是要長期抓”,足以顯示中國共產(chǎn)黨對鞏固黨的執(zhí)政基礎和執(zhí)政地位的高度重視,對保持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的高度自覺。但與中國共產(chǎn)黨不同的是,在列寧逝世后,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的領導干部形成了只對上負責、不對下負責的工作作風,出現(xiàn)了黨群關系疏遠以及特權階層、官僚主義和貪污腐化等不良現(xiàn)象,玷污了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在“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這一歷史定律的支配下,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不可避免地喪失了執(zhí)政地位。在當前條件下,再次探析蘇共垮臺這一歷史性事件,對于我們深入學習習近平總書記的有關講話精神,持續(xù)推進反腐倡廉建設,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蘇共的領導干部委任制培育了上下級干部之間的依附關系,領導干部由向黨員群眾報告工作變成了只對上級負責的官僚,使得領導干部脫離了廣大普通黨員和人民群眾的監(jiān)督,最終淪為執(zhí)行上級意志和命令的工具。
在蘇共黨內,選拔干部往往注重個人的忠誠度,而能力和專業(yè)素質次之。一些干部為了晉升職務,往往與主要領導人建立特殊關系,人為地將上下級之間的關系變成人身依附關系。這種人身依附關系使得黨的領導干部只對上級負責,不對下級負責。甚至有些領導干部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不被動搖,不惜打壓工作能力強、在群眾中威信高的干部,而有意提拔工作能力不強、在群眾中威信不高而善于奉迎的干部。長此以往,這些干部欺上瞞下、阿諛奉承的行徑使得上下級信息溝通不暢,進而造成干部與群眾的長期疏離。一方面,上級干部聽不到群眾的呼聲,往往做出違背群眾利益的決策,使蘇共威信漸失;另一方面,群眾利益得不到維護,人們在無奈中要么選擇被動接受,忍氣吞聲,要么選擇憤世嫉俗,遠離政治。
需要指出的是,選舉黨員干部的權利是黨員的一項基本民主權利。通過黨員代表選舉走上領導崗位,是黨的領導干部執(zhí)掌權力具有合法性最基本的途徑,也是領導干部對普通黨員負責的重要依據(jù)。但是自斯大林時期開始,蘇共就形成了高度集權的體制,在干部的選拔與任用上表現(xiàn)為自上而下的任命制,其基本特征是在各級黨組織領導干部的任用上,其所對應的各級黨委領導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同時,干部的提拔與任用只是取決于主要領導的個人喜好與主觀判斷,而非依據(jù)被任用干部的賢德與才能。
戈爾巴喬夫曾經(jīng)在其回憶錄里這樣說道:“至于說到第一書記的作用,那么只有過去沙皇省長的地位可以與之相比。一切權力實際上都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讓全部地區(qū)管理機關甚至選舉產(chǎn)生的機關都適合他們的需要。任何任命都不可能繞開他們,任何稍微像樣的領導職務都上了州委或者邊疆區(qū)委的官名錄。甚至在企業(yè)或者學校隸屬聯(lián)盟部的情況下,部長也不能撇開第一書記、未經(jīng)第一書記同意就任命什么人。只有軍工綜合體這個‘國中之國’可以例外。然而即使那些單位也都盡量考慮地方領導人的意見??傊?,第一書記是一種特殊現(xiàn)象,是政權體制中的關鍵人物?!保?]
這樣,干部是由上級任命而不是由黨員選出,對蘇共的損害是極其嚴重的。對此,麥德韋杰夫說:“毫不奇怪,任何被任命的黨的領導人都認為,他只是對上邊負責,而用不著對下面負責。他們中間許多人逐漸變成了單純地執(zhí)行上級指示的官僚?!保?]914這樣,勢必造成下級領導干部為了討好上級,不敢對上級說不而對下級的意愿不管不顧,進而使得黨的干部隊伍中增加一大批唯唯諾諾、缺乏創(chuàng)新精神的平庸之輩。另外,對于蘇共領導干部只對上級負責而不對下級負責的現(xiàn)象,大衛(wèi)·科茲曾在其《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一書中也說道:“除了少數(shù)幾個極高級的領導外,他們所有的人都完全依附于上一級官僚機構并最終依附于黨。要想保住現(xiàn)有位置,要想有所提升,就得要有上級黨組織的嘉許才行。一旦失寵,雖然不再意味著坐牢或殺頭,但也要在失去位置的同時,失去物質優(yōu)惠,失去權力。他們在蘇聯(lián)體制下的這種處境,必定使他們焦頭爛額?!保?]37如此這般,黨的領導干部只會看上級領導的眼色行事,在執(zhí)行任務的過程中也只是為了貫徹上級領導的精神和意圖,往往忽略下層普通黨員的感受和意見。這就是我們所謂的“對上負責而不對下負責”現(xiàn)象。
在這樣的體制下,能夠爬到領導位置上的干部往往是那些毫無棱角、圓滑的人,能夠深刻領會上級精神、對上級負責的人,而不是具有創(chuàng)新與開拓精神的人,更不是特立獨行的人。這些人,由于懼怕上級領導,一味地取悅上級領導,為給上級領導留下忠實可靠的印象,不得不隨聲附和、溜須拍馬,極力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樣,蘇共黨內出現(xiàn)了“有思想沒位子,有位子沒思想”的怪象,導致黨的總體執(zhí)政能力急劇下降,更不要奢談黨的先進性了!從普通黨員的角度來看,他們往往被要求履行各種各樣的義務,然而他們的各項民主權利卻得不到切實的尊重與保障。其中最主要的民主權利,即選舉黨員干部的權利也被剝奪,其意愿與訴求得不到真正的表達,黨員的自身價值和主人翁地位得不到體現(xiàn),他們對黨的認同感與歸宿感也就大大降低了。
需要指出的是,一個領導干部是否稱職,每天與他接觸的普通黨員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然而,當普通黨員所中意的干部與上級領導意見不一致時,上級領導往往不是尊重和考慮普通黨員的合理意見或建議,反而把他們不看好、不信任的領導干部強加給他們,這就使得黨內干群之間產(chǎn)生了隔閡,進而削弱了黨的領導。由于各級領導干部的前途和命運掌握在上級領導機構及其領導人的手中,而黨員群眾的意見就顯得無足輕重,這樣就在各級領導干部中造成了一種假象,似乎手中的權力是上級領導恩賜的,而不是黨員權利的委托與賦予,進而使得大多數(shù)的領導干部只是一味地揣摩上級領導的意思,迎合上級領導的口味,對上唯命是從、阿諛奉承,對下盛氣凌人、頤指氣使。在蘇共黨內,民主的氛圍幾乎沒有,言路不暢,黨員的意愿與訴求常常被淹沒在繁瑣復雜的各項事務中。黨員只是各項規(guī)章制度與各項事務的被迫適應者,而不是積極參與者。單從表面現(xiàn)象上看,蘇共黨內一團和氣,實際上各種不滿與憤慨卻在暗暗地流動,在決定黨和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這種暗流的威力對黨和國家極有可能給以致命的打擊。
黨群關系即政黨與群眾的關系,指的是黨與廣大人民群眾之間的關系。黨群關系的好壞直接影響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也直接決定黨在社會中的地位和影響力。良好的黨群關系會使政黨和群眾各自有效地發(fā)揮作用,促進經(jīng)濟、社會各項建設和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反之,一旦黨群關系沒有得到很好的維護,勢必會給政黨帶來諸多負面影響,尤其會損壞黨執(zhí)政的社會基礎。黨和群眾的關系猶如舟與水的關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因此,作為執(zhí)政黨更應該重視黨群關系,處理好黨群關系。
蘇共的領導干部是由上級任命而不是由黨員選出,就必然導致各級干部主要對上級領導負責,而不需要對人民群眾負責,人民群眾的意見與他們的升遷或者調任并無關聯(lián),這就造成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了許多干部對上級領導干部唯命是從、對下級獨斷專行的現(xiàn)象。這種干部任命制所帶來的層層利益關系的糾纏,使得蘇共很難真正了解基層的實際情況,也很難聽到人民群眾真正的呼聲。例如,針對斯大林時期的黨群關系,我國著名的政黨學專家王長江在其著作中這樣描述道:“斯大林時期黨群關系的基本特點是黨的各級組織和干部越俎代庖,包辦一切,缺乏對人民群眾的起碼尊重。這不但使工人和廣大勞動群眾對自己國家的主人翁意識日漸淡漠,而且造成黨和群眾之間的嚴重對立和隔閡。這種心理上的對立,都在后來的改革中轉化為實際的不服從、對抗和反叛。”[4]121
赫魯曉夫上臺執(zhí)政以后,設想蘇聯(lián)已經(jīng)全面進入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建設時期,由此制定并實施了違背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政策,這些超越階段、急于求成的思想和實踐完全脫離了蘇聯(lián)的社會實際,造成了人力、物力資源的巨大浪費和流失,給人民群眾造成了極大的負擔,進一步弱化了黨群關系。到了勃列日涅夫時期,黨的領導人和黨員群眾很大程度上只是存在形式上的聯(lián)系。雖然黨的領導人和黨員之間以同志相稱,但二者在官職、權力和財富上截然不同。據(jù)相關材料統(tǒng)計,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lián)黨政干部與普通民眾的收入差距高達30~44倍[5]。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有權勢的黨的領導人開始結黨營私,在黨內形成特權階層,脫離了基層黨員和群眾。蘇共垮臺前一份公開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究竟代表誰”的調查結果顯示:認為代表蘇共勞動人民的只占7%,認為代表工人的只占4%,認為代表全體黨員的只占11%,而認為代表官僚、干部、機關工作人員的竟達85%[6]。這就意味著多數(shù)民眾已經(jīng)認為蘇共不能夠代表他們的切身利益,而是代表官僚特權階層的利益。因此,廣大民眾對于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的滅亡和已有74年歷史的、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衰敗,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在關鍵時刻站在了蘇共的對立面,支持葉利欽推翻已經(jīng)喪失民心的蘇共政權。正如謝爾蓋·卡拉·穆爾扎這位政論家寫到的那樣:“由于種種神秘不解的原因,在俄羅斯工人群眾之間,醞釀成熟了一種信念,認為摧毀蘇維埃制度并放棄與蘇共團結一致將對人們有利?!保?]
按道理來講,蘇共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其執(zhí)政的最大優(yōu)勢就在于黨代表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黨與人民群眾的利益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如果沒有行之有效的舉措和規(guī)范的程序,理論自然難以轉化為現(xiàn)實的力量。歷史證明,蘇共就是存在著這樣的問題。客觀地講,“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初期,黨和群眾的關系是有裂痕的?!?列寧為修復這道裂痕做了大量的工作,到了列寧晚年,應該說,這道裂痕已趨消失。然而,到斯大林時期,試圖用強制手段制造‘主人翁’階級的主觀臆想,使這道裂痕不但復又出現(xiàn),而且越來越深,導致了黨和勞動階級之間的嚴重變形。在高壓政治下,這種變形或許不會以反抗和斗爭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但卻深深地埋下了后來危機的種子”[4]120。
雖然蘇共歷屆代表大會的章程都規(guī)定了黨的性質,認定自己是代表人民的工人階級的先鋒隊,但在組織運作的環(huán)節(jié)中顯然沒有體現(xiàn)這一理論設定。在吸收黨員的環(huán)節(jié)中,越來越多動機不純的人加入到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內,這些人加入黨的目的只是為了追求自身的利益,而不是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求更多的利益,更談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和信仰。在干部管理方面,干部任命制和職務終身制使黨員群眾無權選舉自己中意的領導干部,其主人翁的地位也得不到切實的彰顯。在權力監(jiān)督方面,蘇共權力高度集中且不受監(jiān)督,領導干部凌駕于黨員群眾之上,貪污腐化現(xiàn)象嚴重,形成了脫離人民群眾的特權集團,使得越來越多的民眾對蘇共代表人民利益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在黨內組織關系上,與人民群眾有著直接聯(lián)系的基層組織的普通黨員缺乏表達意見的途徑,基層組織成為執(zhí)行上級意志的簡單工具,其溝通黨群關系的紐帶作用被嚴重弱化。在決策方面,蘇共不能夠很好地凝聚集體智慧,也不能做到群策群力,以至于決策頻頻出現(xiàn)失誤且在失誤之后得不到及時的糾正,其結果是,蘇共的群眾基礎在慢慢地被削弱。以上種種情況表明,蘇共在各個方面都嚴重損害到了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并且喪失了民心。就此而言,蘇共最終喪失執(zhí)政地位也就在所難免。
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敗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黨內形成了一個特權官僚集團,這個特權集團為了追求自身小集團的利益,不惜損害人民群眾的利益。這樣一個特權集團成了執(zhí)政黨身上的一塊毒瘤,它的存在不僅損害了黨的形象,敗壞了黨的聲譽,把原本代表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推向了人民的對立面,使得蘇共喪失了人民群眾的信任和支持,而且在歷史轉折的關鍵時期,成了改革的絆腳石,使得蘇共執(zhí)政落后于時代的步伐。
不可否認,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曾經(jīng)是一個清明廉潔的政黨。在領導干部的待遇方面,蘇共起初效仿了巴黎公社的原則,規(guī)定黨政機關工作人員的最高工資只比工人的最低工資高出三倍。列寧本人不僅以身作則,同時也對其他領導干部進行嚴格要求。如在1918年國內戰(zhàn)爭時期,由于糧食供應緊張,身為糧食人民委員的瞿魯巴曾經(jīng)因為饑餓暈倒在工作崗位上,可見當時的蘇共是何等的清廉!為了讓干部們能夠打起精神更好地投入工作,列寧才指示建立“療養(yǎng)食堂”,以照顧勞累過度的高級領導干部。到了列寧晚年時期,出于客觀需要,允許專家、高級軍官以及部分黨政干部享受一些優(yōu)待。但就當時的具體情況來講,這一做法僅僅是一種暫時的、特殊的舉措,并不具有普適性。但到了斯大林時期,該做法作為一種原則被確定了下來,最終形成了特權。阿爾巴托夫回憶指出:“早在30年代所有這些已經(jīng)形成完整的制度。根據(jù)這個制度的等級——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書記、中央委員、人民委員、總局的首長,等等。每一級都有自己的一套特權?!保?]當然,這時享有特權的僅僅局限于少數(shù)人,并且由于當時處在革命與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中,物質條件遠遠不能與現(xiàn)今社會相比,加上斯大林不斷地對黨政各級領導干部進行清洗,使得干部隊伍處于極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所以在斯大林時期存在的特權現(xiàn)象,還不至于形成特權集團。
真正形成蘇共特權集團的時期是勃列日涅夫時期。這個特權集團發(fā)源于黨內、并掌管某些直接權力的人,這些人利用手中的權力牟取私利而形成的一個群體,這個群體大部分成員是黨的領導干部。勃列日涅夫上臺以后,實行了穩(wěn)定的干部政策。在這一背景下,加之權力高度集中且不受監(jiān)督,黨內的一些領導干部開始貪圖享受,最終在黨內造就了一個享受特權的權貴階層。久而久之,蘇共特權集團的隊伍不斷壯大,享受的特權也越來越大。據(jù)英國學者默文·馬修斯估計,這個特權集團的成員1970年為22.7萬人左右,俄國學者估計為50萬~70萬人,加上他們的家屬,共有300萬人之多,約占全國總人口的1.5%[9]。
應當指出,特權集團對蘇聯(lián)社會和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產(chǎn)生了極為消極的影響,是導致蘇共垮臺和蘇聯(lián)解體的重要誘因之一。特權集團對權力有強烈的渴求,在得到權力之后卻大肆濫用權力,以權謀私,集權專制,踐踏黨內民主制度;他們只考慮集團內部成員的利益,而忽視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和訴求,長久脫離群眾,甚至背離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
特權集團的產(chǎn)生和特權現(xiàn)象的泛濫不僅損害了黨的形象,敗壞了社會風氣,造成了黨群關系的嚴重惡化,也嚴重阻撓了改革的發(fā)展。一方面,特權集團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保全自己的既得利益,總是千方百計地阻撓政治改革和社會改革;另一方面,當改革迅速發(fā)展起來之時,特權集團往往抱著投機心理,迅速走向自己的反面,轉而支持改革,以保全自身的地位和利益。對于特權集團對改革的阻攔,高放先生曾指出:“他們害怕改革會使他們失去既得利益,所以時常披著馬列主義外衣,扼殺改革中有人提出的創(chuàng)新思想。”[10]因為一旦放任改革,不僅他們的既得利益會受到威脅,而且他們手中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將會丟失,所以,為了維護手中所擁有的一切,特權集團不得不千方百計地抵制和阻撓改革,使得社會主義各項改革難以持續(xù)或者深入下去。
這里有一個很好的例證,即特權集團不執(zhí)行1965年勃列日涅夫執(zhí)政時期立法通過的“有限管理改革”舉措和柯西金的“新經(jīng)濟體制”改革。由于原有的行政命令體制能夠最大限度地維護特權集團的既得利益,保守的特權集團官僚們采取不執(zhí)行的消極抵抗策略,抵制和阻撓實行經(jīng)濟改革。在官僚特權集團的抵制下,“新經(jīng)濟體制”改革以失敗告終。而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蘇聯(lián)經(jīng)濟走向停滯和官僚集團抵制改革的同時,世界迎來了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浪潮,這些官僚和特權集團竟因一己私利而使蘇聯(lián)喪失了吸收新科技革命成果的大好時機,使得蘇聯(lián)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逐漸故步自封,一步步走向停滯和衰退的道路。戈爾巴喬夫時期,面對新領導者的“民主化”和“公開性”改革,這些保守的特權集團搖身一變成了改革的投機者,率先打起民主化的旗幟,走在改革的前列?!疤貦嗾邆儼l(fā)現(xiàn),資本主義制度是掩飾他們特權的最適合的制度,他們企圖直接利用資本主義保護私有權等一系列原則,使自己的既得利益和特權仍能存在下去,以社會制度的更替來獲得自己特權的‘合法性’”[11]。他們?yōu)榱司S護自身的既得利益,不惜出賣社會主義制度和人民的利益,將國家和人民的財產(chǎn)據(jù)為己有,成了摧毀社會主義制度的急先鋒。
總之,特權集團無論是阻礙改革還是投機改革,他們的根本目的都是假借各種機會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他們做出的任何舉動都不是為了黨、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是為了保全自身。因此,特權集團可以被視為造成蘇共敗亡的毒瘤之一。
列寧對官僚主義是深惡痛絕的,他曾把官僚主義稱為國家機構中的“膿瘡”,是“最壞的內部敵人”,進而強調必須同它作有力的斗爭。但是在列寧逝世以后,官僚主義重新抬頭。早在斯大林時期,蘇共黨內的官僚主義現(xiàn)象就已經(jīng)非常嚴重,正如麥德維杰夫所指出的:“一些不太堅定的共產(chǎn)黨員有了權之后,開始濫用自己的地位,在他們的行為中開始出現(xiàn)和共產(chǎn)黨人格格不入的一些特征:高傲起來,輕視勞動人民的利益,出現(xiàn)官僚主義——這些人開始成為騎在人民頭上的、首先追求個人利益的官吏。甚至黨的監(jiān)督也不能使部分國家機器官僚主義蛻變過程完全停止,況且,許多黨的領導干部在成為國家活動家之后,也沾染上了老爺作風和官僚主義這些毛病。”[2]698可以說,官僚主義是蘇共政治上腐敗的一大特征。1987年蘇共“一月全會”的文件正式承認存在“官僚階層”,因此戈爾巴喬夫力主改革,反復強調反對官僚主義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但承認黨內存在著官僚主義及其產(chǎn)生了嚴重的危害并不難,難的是能夠清醒地認識官僚主義產(chǎn)生的根源,以及徹底鏟除官僚主義產(chǎn)生的基礎。
準確地講,蘇共黨內權力過于集中導致了權力的濫用、辦事效率低、人浮于事、機構臃腫和與人民群眾相脫離的現(xiàn)象,這就必然會產(chǎn)生黨內領導干部在現(xiàn)實工作中脫離實際,產(chǎn)生官僚主義。戈爾巴喬夫似乎也認識到了產(chǎn)生官僚主義的根源在于管理體制的僵化和中央集權制的絕對化,故而主張公開性原則,加強對各級領導干部的監(jiān)督和更新干部隊伍等。但令人遺憾的是,戈爾巴喬夫反對官僚主義的方法運用得不得當,加上此時蘇共黨內的官僚主義積弊太深,不僅未取得克服官僚主義的成效,反而產(chǎn)生了種種的負面作用,甚至走向了反面。至于官僚主義的危害是不是致命的,學者們的看法不盡一致。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官僚主義的長期存在不僅降低了政府部門的工作效率,也破壞了黨群關系,損害了黨和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嚴重敗壞了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和社會主義的聲譽。
與官僚主義緊密相連的問題就是貪污腐化問題。腐敗現(xiàn)象猶如蘇共肌體內部的大毒瘤,不斷地侵蝕著蘇共的領導干部。在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和經(jīng)濟體制下,這些領導干部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大肆牟取私利,由人民利益的代表搖身變?yōu)楦吒咴谏系慕y(tǒng)治者和獨裁者,不斷地動搖著社會主義制度的根基。在勃列日涅夫執(zhí)政時期,黨政機關干部的特權和腐敗現(xiàn)象十分嚴重。他們除了能夠享受普通職工幾十倍高的工資、享受各種官員特權、擁有高級別墅和特殊商品供應以外,還利用手中的權力貪污受賄、結黨營私、腐化墮落。
1980年破獲的“黑魚子醬走私案”涉及漁業(yè)部、貿易部、食品工業(yè)部、太平洋艦隊等300多名干部。所謂“烏茲別克黑手黨”案件,涉及烏茲別克黨中央第一書記拉希多夫等一大批領導干部,他們合伙虛報棉花產(chǎn)量達100多萬噸,從國庫騙取20多億盧布的收購資金。據(jù)當時的《消息報》報道,莫斯科市破獲商業(yè)系統(tǒng)的貪污受賄案,數(shù)額達幾百萬盧布,涉及100多人,從商店經(jīng)理到市區(qū)黨委、市蘇維埃商業(yè)局、商業(yè)部、檢察機關、反貪機關等,這種行賄已達10年之久。而且這類案件帶有集團性質,往往多與上級領導有聯(lián)系,即使被查出,最多也是被免職,甚至不了了之。如格魯吉亞第一書記姆日瓦納澤就是因為貪污受賄案被撤職,但名義只是退休,案情也未公開審理。在勃列日涅夫去世以后,報刊上披露了一些關于貪腐的案件,甚至有些直接涉及勃列日涅夫的親屬。比如,他的兒子尤里參與高價出售出國護照案,他的女兒加琳娜參與“珠寶鉆石走私案”,他的女婿丘巴爾諾夫貪污受賄65萬盧布,一時成為轟動全國的“駙馬案”。到了戈爾巴喬夫時期,腐敗現(xiàn)象變得更加嚴重,就連蘇共領導人也不例外。例如,1988年專門為戈爾巴喬夫修建的十分豪華的福羅斯別墅耗資約8.5億盧布,當時1盧布可以兌換1.3美元。隨著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推進,許多擁有實權的領導干部以權謀私、大肆收受賄賂,聚斂財富,進而成為暴發(fā)戶。
官員的腐敗也造成社會分化嚴重,領導人威信下降,黨群關系嚴重割裂,民眾開始不信任蘇共是他們利益的代言人,同時也對社會主義制度產(chǎn)生了懷疑,這些都為社會的不穩(wěn)定埋下了禍根。正如王長江所說:“如果說,是蘇共不能正確認識群眾和群眾的利益造成了黨群之間的嚴重隔閡,那么,腐敗現(xiàn)象所起的作用就是進一步加深這種隔閡,使之走到惡化的地步,并且最終造成了黨和群眾的嚴重對立。腐敗現(xiàn)象是埋設在蘇共內部的、足以炸毀蘇共全部階級基礎和社會基礎的炸彈,而‘民主化’、‘公開性’則是這枚巨型炸彈的引爆器?!保?]219
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作為無產(chǎn)階級的先鋒隊,理應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但是黨內的官僚主義和腐敗現(xiàn)象敗壞了黨風,損害了黨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致使原先以共產(chǎn)主義為奮斗目標,為人民謀利益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逐漸淪為脫離群眾、貪污腐化、官僚主義、欺上瞞下、個人專斷和個人崇拜泛濫的政黨。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不再是勞動人民和貧苦大眾的代言人,而是成為高高在上的擁有特權和享受高級待遇的個人利益的代表,成為特權集團利益的代言人。這樣,普通民眾就無法感受到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的先進性,再加上自身生活條件與領導干部的巨大反差,人們的失望和不滿情緒進一步加深,而人民群眾的不滿情緒則直接威脅到了蘇共執(zhí)政的合法性。當葉利欽高舉反特權、反腐敗的大旗時,很快就取得了一呼百應的效果。在1991年的蘇聯(lián)“8·19”事件中,很少有人去支持蘇共,反而卻有不少人站在了蘇共的對立面,其中包括為數(shù)不少的蘇共黨員。蘇共解散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形式的抵抗,足以說明蘇共不僅失去了民眾的支持,甚至也失去了自己的黨員的支持。
誠然,任何一個歷史事件的發(fā)生都有著極其復雜的主觀原因和客觀原因、歷史原因和現(xiàn)實原因,都是諸多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蘇共垮臺這樣重大的歷史事件也不例外,絕不是一兩個原因那么簡單,但蘇共敗亡的歷史教訓值得我們深思和記取。正因為如此,中共十八大提出了建設廉潔政治的重大任務,即力求做到“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唯有干部清正,才能取信于民;唯有政府廉潔,才能贏得民心;唯有政治清明,才能與民意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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