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
每個女孩心里,都有一個現(xiàn)實版的公主人選,我心中這個人選,是我表姐。
第一次見到我表姐,她大概十六歲。之前她跟隨父母住在廣州,那年暑假她回了老家,在她奶奶也就是我外婆家住了下來。那段時間,我也住在外婆家。當年的表姐,長頭發(fā)束成一束高高的馬尾巴,穿著連衣裙,腰收得緊緊的,像一個芭蕾舞演員一樣亭亭玉立。她的表情也像一個舞蹈演員,頭微微昂著,不愛說話,有點傲慢。
我不免有點自卑,想象自己在表姐的襯托下,不僅又土又臟,而且性別不明。表姐一直有一種因為美女而被寬宥的驕傲,她太知道自己漂亮了。有次她剛洗了頭,披著她那頭出名的、油光水滑的美麗長發(fā)出門去,街上一個老太太贊嘆不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表姐旋即歸家,打水重新洗頭。
有一個晚上,表姐正趴在窗邊往外看,嘴里哼著一首歌。那是當時流行的一部電影《少林寺》的主題曲:“日出嵩山坳,晨鐘驚飛鳥……”她穿著很好看的睡衣,頭發(fā)上散發(fā)著蜂花洗發(fā)水的芳香。那個夜晚在我記憶中意味深長,想來,一個獨自倚窗唱歌的少女,也許是在戀愛中,而那么愛美的她,必定也是很懂愛情的,這些事,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相通的。
在成長過程中,總有一些人成為我們的模范樣板,她們波光瀲滟地出現(xiàn),只為負責開發(fā)我們某一部分的生命。
表姐的出現(xiàn),就開發(fā)了我作為一個女性的自覺意識。在她出現(xiàn)之前,我們都認為,愛美是不好的,只有不正經(jīng)的女孩子才會這么愛打扮。記得有一次,外婆讓表姐把頭發(fā)剪短,表姐堅決不同意,說,頭發(fā)是我的,我沒讓你幫我洗頭也沒讓你幫我梳頭,當然我說了算。外婆被她的理直氣壯震住,妥協(xié)了。我在表姐愛美這件事中看到的,是一個女性對于自身的美的負責、坦然和驕傲。
作家黃佟佟在她的新書《姑娘,歡迎降落在這殘酷世界》中說到,在中國有一種教育叫“非性化”,即認為穿裙子不對,脖子下第二顆紐扣松開也不對,甚至太早來月經(jīng)都不是正經(jīng)女孩。黃佟佟甚至指出:“為什么我們這個時代里相親這么盛行,大概就是因為我們文化里盛行鼓勵無性化的生存模式。”
我熟悉這種教育,我們都經(jīng)過了認為性感是有罪的洗腦。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在我十三歲那年,遇到了十六歲的、愛美的表姐。在對她的崇拜和模仿中,我學會了穿裙子,噴一點花露水在手腕上、在脖子彎,把頭發(fā)留長,盡可能高地扎成馬尾巴,把額頭露出來。在她的影響下,覺得男生對我微笑是值得高興而不是害怕的事。盡管學得笨拙生澀,但有過一個這樣的模范,總比沒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