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勝才
清晨,一陣大霧彌漫了這個方圓不足二里的平原小村。人都走到對面了,都能聽見說話和咳嗽的聲音了,還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人影。
張木匠早早就起來了,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默默地抽了一袋煙,看大霧一時半會地不能散去,便抬起腳,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站起來去打開那庭院的木門。門軸一陣“吱吱扭扭”地響著,張木匠嘆了口氣,“唉”,又該澆油啦。他挑起了水桶朝井沿走去,不一會,井臺上就傳來一陣“嘎嘎吱吱”的轆轤的旋轉(zhuǎn)聲。
張木匠住的這個村叫前王秧子村,據(jù)說這個村莊的名字還有些個來歷。
在東北的松嫩平原上有一座古鎮(zhèn)大同,在大同往南三里處有一個較大的村莊叫王秧子。這里有一個比較有名氣的大地主叫王三烙,他雖然家里有錢有地,膝下有兩個兒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可就是一身的病,整天吭哧巴喘的,瞧了好多中醫(yī)和西醫(yī)都不見好,整天就像霜打了似的,所以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王秧子”。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反倒被人們遺忘了,王秧子的名字越叫越響,加之他的名氣大,這個村子就被人們叫成王秧子村了。
王秧子看見這兩個兒子漸漸地長大,那個年代家業(yè)大的人家都時興給兒子早早地訂親。有指腹為婚的,也有訂童養(yǎng)媳的。他沒有女兒,便也早早地張羅著給兩個兒子訂了親。他知道這么大個家業(yè)都靠自己這么地張羅,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就把自己的后事早早地作了打算。盡管兩個兒子還不到結(jié)婚的年齡,他花了很多的錢,很隆重地給兩個兒子一起辦了婚事。這里雖然是個不算太大的村莊,但這方圓百里的一家哥倆一起結(jié)婚辦婚禮的事還從來沒有過,這王秧子也是敢于破舊俗立新意的人,要不他的家業(yè)也不會發(fā)展這么大,這件事還真在這方圓百里被一時傳為佳話。兩個兒子結(jié)婚之后,他又在離王秧子村南一里路遠的地方建了一個村莊。把二兒子遷到那里,把那里附近的土地都圈給了二兒子,又蓋了許多簡陋的草房,把凡是租種附近的土地的貧雇農(nóng)都遷到了那里,又成了一個村莊。人們?yōu)榱藚^(qū)別兩個村子,按當?shù)氐牧晳T,靠南面的為前,北面的為后,就把后建的村子叫前王秧子,把老村子叫后王秧子。
過了沒多久,王三烙死了。而經(jīng)他建起來的這兩個村子卻世人皆知。前王秧子和后王秧子這兩個村子在這方圓百里沒有不知道的。
張木匠叫張可喜,他是個孤兒。在他十二歲的時候,爹娘相繼得病撒手離世,他一個人靠著鄉(xiāng)親們幫助和討飯度日。前王秧子有一個木匠叫王進財,他膝下無兒,只有一女,兩口子把女兒當作掌上明珠。有一天,小可喜討飯來到了前王秧子,天色漸漸地晚了,又非常地寒冷,小可喜身子單薄,衣不蔽體,凍得瑟瑟發(fā)抖。王進財看小可喜無家可歸,很是可憐,又看他長得聰明伶俐,乖巧會來事。便動了惻隱之心,他把小可喜留在了家里,給他盛了飯菜叫他吃飽,晚上又把他家里的事詳詳細細問了問。他心里一陣竊喜,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他一直想收一個徒弟,可是幾年來他考查了村里的幾個后生,都不太滿意,這個小可喜可真是天賜良徒啊。他把這個想法和老伴一說,老伴也倍加欣喜。王進財還有一個打算,他沒和老伴說,只是自己慢慢地再作考查。他把小可喜收為徒弟,一心一意地教他技術(shù),把平生所學傾囊相授,都教給了小可喜。沒幾年,小可喜就成為這方圓百里很有名氣的小木匠。隨著時間的推移,王進財?shù)拇蛩阋猜剡M行,小可喜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王進財?shù)呐?。這小可喜倒也是十分地孝順,對王進財老夫婦倆百般地孝敬,對這個媳婦加師妹更是百般呵護疼愛有加。轉(zhuǎn)過年來,張可喜的媳婦有了身孕,這可喜壞了全家,張可喜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他這一個孤兒如今有了媳婦和孩子,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他知道這都是他老丈人對他的好,他對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更加地孝敬,對媳婦更是捧在手里拍熱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天天地盡心地伺候著。
自從女兒有了身孕,王進財覺得自己的年紀也漸漸地老了,木匠活有時也覺得干得吃力了。他便決定不再出去跑活攬活了,凡是送上門來的活就在家里干點,外面出去干的大活和力氣活就由張可喜去做。張可喜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附近很有名氣的木匠,人們都張口閉口地叫他張木匠,很少有人再提他的名字了。
本來媳婦有了身孕,掐指算算也快要到臨產(chǎn)期了,張木匠也不想早出晚歸地在外邊跑,他也想守著媳婦,等媳婦生下孩子再出去??墒乔皫滋?,后王秧子有一大戶人家要給老人打壽木,托人來求張木匠,并許下重金相請。張木匠想來想去,思量再三才答應(yīng)下來,去后王秧子給人家打壽材。他覺得一是媳婦要生孩子了,家里也需要一些錢,孩子的喂養(yǎng)和媳婦的身體的恢復(fù)都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再加老岳父和老岳母年紀都老了,身體也漸漸地不如以前了,也需要積攢一筆養(yǎng)老費用。再加上這后王秧子的王家給出的價錢相當?shù)乜捎^,他的心就動了。二是后王秧子的王家也是大戶人家,也特別地有威望。人家重金相請,不去從面子上也過不去,便答應(yīng)了人家。
張木匠吃完了早飯,收拾收拾院子,到老丈人的屋子里和兩位老人家打個招呼,便又鉆進自家的屋里,和媳婦又纏綿了一陣子,千叮嚀萬囑咐戀戀不舍地推起了裝著斧刨鋸鑿錛等沉甸甸的好幾個工具袋子的獨輪車出了門。
太陽升起了一竿子高,大霧漸漸地散去。從前王秧子到后王秧子只有一里多的路程,可是張木匠走得并不輕松。這正是麥子灌滿了漿即將成熟的季節(jié),這幾天的氣候顯得有些悶熱。再加上他還推著個裝著幾個工具袋子的獨輪車,不一會就熱得他汗流浹背了??墒菑埬窘车男那椴⒉皇且驗樘鞖獾脑颍舱f不上是怎么回事,他這次出來心情有些說不明道不出的沉重,總是提不起來興趣。金黃色的麥浪隨風飄舞,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一樣。麥田里的蟈蟈“啾啾”地叫著,好一派田園風光??墒菑埬窘碂o心欣賞此時的風景。他抄著田間的小路,想盡快地干完活,盡快的回家,心里特別地期待和那即將出生的兒子見面。
不到兩個時辰,張木匠就到了后王秧子。主家是這個村里很有名望的富戶叫王三斗,家業(yè)富足人丁興旺,好大的院落分東西兩個跨院。東院是主家的家人居住,西院是主人家拴車喂馬的地方,也是農(nóng)忙的時候來打短工的人住的地方。王三斗早已叫人把西院的幾間屋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叫木匠們住在這里。他叫人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做木匠工作的地方,吃住都在西院的房間里。東院和西院中間有一道門,東院的女人和孩子們平時不怎么到西院去,西院的車把式和打短工的人沒事也不到東院來。有事情只有王三斗來回地跑著照應(yīng)著。
張木匠一看見王三斗就喜歡上了這個老實厚道的中年漢子。王三斗五短的身材,臉上始終漾著笑,給人一種特別親近敦實的感覺。也許是常年在農(nóng)田里操勞的原因,王三斗顯得黑黝黝的,是典型的東北農(nóng)村車軸漢子。也許正是他這樣老實厚道和勤勞肯干的原因,才使得家境過得如此富足。而且這王三斗在這里的人緣也特別地好,他從不得罪人,不管誰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他都到場,所以他在這里的名望很高。因王三斗比張木匠年長,所以王三斗熱情地稱張木匠張老弟,就這樣一個稱呼就把張木匠叫得心里熱乎乎的,他也就減少了初次見面的許多拘束。也正是這王三斗的人緣好,口碑好,張木匠也早就有所耳聞,俗話說“佛照金身,馬照金鞍”,就沖王三斗的這個好名聲,他才能在媳婦即將生孩子之前還能答應(yīng)接王三斗的活。
王三斗引著張木匠背著工具袋子走進西跨院。一跨進西院還沒等張木匠把西跨院看得仔細,眼睛剛剛瞄到西屋的門前,不由得讓張木匠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西屋的門前蹲著一條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大白狗。這只白狗蹲坐在那里,足有一米多高。光一個狗頭就有臉盤那么大,兩只紅紅的眼睛像銅鈴一樣睜得大大的炯炯有神。兩只前腿像鐵棍一樣杵在地上,兩只爪子撐開有碗口大小。它站立起來比一頭豬還要大,而且更顯粗壯兇猛。由于天熱,它伸出來半尺多長的舌頭,張著血盆大口不停地喘著粗氣。這只白狗的兩只血紅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張木匠,就像前世有仇一樣,它的眼光犀利而深邃,就像一把利刃直刺張木匠的心口,這樣的目光讓張木匠打心里不寒而栗。這條狗的兇猛的樣子著實讓張木匠心里有些害怕。他突然想起以前老岳父曾經(jīng)說過,沒有一根雜毛的黑貓白狗是同類里的精靈,這樣的動物非常地聰慧,它的大腦思維有時比聰明的人還要厲害。一想到此,張木匠就覺得好像那白狗看透了自己的心里所想的一樣,更覺那狗的目光的銳利,不覺后背有一股嗖嗖的冷氣。心里不覺得有了一些莫名警覺。
看張木匠像呆雞一樣地盯著白狗不敢前行,王三斗笑著給張木匠介紹他的這條白狗?!霸趺戳诵值埽X得我這條白狗很稀奇嗎?”
張木匠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只是嘴里喃喃地說道:“這條狗可真地不一般。”
提起這條狗,王三斗更是滔滔不絕,因為這是他除了家業(yè)值得炫耀以外,另一個可以炫耀的亮點,這條狗是這方圓百里難得的一條好狗?!袄系馨。徊m你說,這條狗還是我花高價從內(nèi)蒙買回來的一條狗崽子。在內(nèi)蒙管這個品種叫二代‘草地猛,當?shù)氐摹莸孛秃汀亻岬碾s交,是特別兇猛的狗種。買回來的時候才不大點,這才三年的光景就長成了大狗。我給這條狗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白虎。這條狗特別地通人氣。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執(zhí)行命令從不走樣。我這家業(yè)大,光靠人看家護院的也看不過來,家里的人都住在東院,西院也多是些擺放農(nóng)具和客居的地方,也多虧有了這條狗在西院里守護著,村里的人也都知道這條狗的兇猛,一般輕易不到我家里來串門,這幾年家里從未招過賊什么的。你別看它樣子很兇猛,但它還是很聽話的,沒有主人的命令它是不會攻擊人的?!蓖跞窞榱俗審埬窘持浪f的話是真的,也是有意在客人面前顯示一下他這條狗真的通人性,說著,王三斗還真的朝那白狗招了招手,“白虎,白虎,過來熟悉熟悉客人?!?/p>
那白狗倒也聽話,懶洋洋地從門前的臺階上躥了下來,慢騰騰地走過來,很不情愿地圍著張木匠轉(zhuǎn)了一圈,向張木匠搖了搖尾巴表示了一下友好,就又跑回那門前蹲守在那里,臨轉(zhuǎn)身時那眼神還斜著瞅了張木匠一眼,很有看不起的神態(tài),張木匠一時窘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放下工具后,張木匠受到主家王三斗的熱情接待,王三斗讓家人去集上割肉、打酒,準備飯菜。張木匠簡單地了解了一下情況便進入了正題。干木匠活攢棺材是一項大活,這是一個人干不了的活。因為這里的木頭都是上好的,一人摟不住的大圓木。那時農(nóng)村也沒有電,更沒有電鋸,全靠木匠用手拉大鋸一點一點地把圓木破開,鋸成一塊塊的厚木板。再加上在這炎熱的天氣里,在毫無遮擋的院子里,勞動強度特別地大。這樣的活是一個人干不了的,光拉大鋸破木頭就得兩個人干兩天。破木頭的時候還相當?shù)匚kU。因為在破木頭的時候,必須把大圓木支起到兩米多高的架子上,兩個木匠一人在圓木的上邊,一人在圓木的下邊拉大鋸。大鋸沿著墨斗打好的線一點一點地將木頭鋸開。架子如果搭得不牢固,在破木頭的過程中就有倒塌的危險,在圓木下邊的人就會被砸在下邊。
王三斗又給張木匠在本村里找了一個助手李長太。說是助手,其實也是一個比較成熟的木匠,曾經(jīng)和張木匠在一起作過搭檔,也是非常熟悉非常和手的人,和張木匠的脾氣也比較相投,說話間李木匠就到了,因為都相當?shù)厥煜?,所以見面也不用客套,打個招呼就算是見過禮了。兩個人準備了一下就開始搭架子破木頭了。
這是一根長四米,直徑一米左右的大圓木,大約重量有一噸半重。張李二人把木架子搭好后,又叫來幾個車把式搭手,幾個人喊著號子才把這根大木頭抬到架子上。兩個木匠上下前后把大圓木固定好,就開始拉墨斗畫線。不知為什么,整個一上午,張木匠總是提不起來精神。李木匠看出張木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想問問是怎么回事,幾次話到嘴邊都沒好意思開口。看看快到中午要歇晌了,李木匠終于忍不住了,“張大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吭趺磹瀽灢粯返啬??”
“唉!”張木匠嘆了口氣,和李木匠說起了那條狗。話頭一開,李木匠也是隱隱約約地感到那條狗有著令人可怕的心理。不是說那狗的樣子可怕,可是可怕在哪里又說不出來。那狗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地犀利,能洞察人的心肺;那狗的心機和深邃,讓人心里隱隱地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下午就要正式開始破木頭了,兩人準備好了破木頭的大鋸。這種破木頭的大鋸不是伐木的大鋸,伐木的鋸口厚,一鋸下去就有1公分的鋸口,太浪費木料了。這種破木頭的鋸得裝上大大的木弓,后邊用細繩摽起來,這樣的大鋸鋸片薄,開口細,不浪費木料。兩人按照上午畫好的線,李木匠站在大木頭的上邊,張木匠坐在木頭的下邊開始了拉大鋸。六月的天,剛剛進入頭伏,太陽當頭照著,四圈又有院墻擋著,沒有一絲的風。兩個人拉了一會就渾身像水洗的一樣,背心都濕透了,汗水順著后梁骨往下流。正在兩個人都感到十分燥熱想要歇一歇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兩個人拉的大鋸?fù)蝗焕粍恿耍彵荒绢^夾住了。兩個人上下一齊使勁,怎么拉怎么拽大鋸就是不動地方,兩個人小聲地商量,一齊朝一個方向使勁,喊號子一齊用力。
“一、二、三”,下邊的張木匠向下拽,上邊的李木匠向下推,一用力大鋸不但紋絲不動,結(jié)果支大木頭的木架子倒發(fā)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并且木架子開始向一邊傾斜。兩個人一時怔住了,手搭在大鋸上,誰也不敢再用力,誰也不敢再動彈,那木架子搖搖晃晃地搖搖欲墜,只要誰輕輕地一用力木架子就會倒下把下邊的人砸住,上邊的人也要摔傷。那一噸半重的木頭砸在身上是要出人命的,上邊的人也不會好到哪去,那么高的木架子還有支楞八翹的木桿子,摔不死也要受重傷。兩個人的心里誰都明白,一時僵在那里,誰也不敢動一下。汗水越流越多,兩個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張木匠一瞥眼,看見白狗趴在那宿舍的門前打瞌睡。他低沉的朝那白狗吼了一聲“白虎”!
只見那白狗一個激靈跳了起來,睜著那睡眼惺松的眼睛看著張木匠。張木匠朝它使了個眼色,又朝那旁邊放著的斧頭呶了呶嘴,“白虎,快……”
那白狗甚是聰明靈慧,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只見它一個蹦高就躥了起來,立刻箭一般地跑過去,用嘴叼起那斧頭飛速跑到兩個木匠工作的木架子旁,只見它一個起跳,一個高空騰越,就像一片葉子一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剌p輕地飛落在了那木架子上。說來也怪,那狗的重量少說也一百多斤,可是它輕輕地落在那木架子上就像沒有重量一樣,木架子沒有一絲的動靜。好像那白狗也知道目前的形勢的輕重,絲毫不敢怠慢,盡量保持輕功的狀態(tài),小心翼翼地靠近李木匠,嘴里叼著那把斧子,抬起頭伸長脖子把那斧子遞給李木匠。李木匠小心翼翼地騰出一只手來,接過斧頭。只見那白狗又輕輕地一個騰越飛下了木架子。就這幾個動作在人看來是難上加難,可是這條白狗卻是在瞬間就做完了,而且動作干凈利落,決不拖泥帶水。它理解人的精神聰慧徹底,落實人的旨意絕對完美,而且又是在人的意圖上能夠超常發(fā)揮,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圓滿地完成人給它下達的指令。
做木匠的都知道,旦凡發(fā)生這種意外的情況,盡量要保持冷靜,不能驚慌失措作出錯誤的判斷或作出不適宜的動作,否則的話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李木匠接過斧子,盡量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輕輕地松開抓著鋸子的手。按理說,他應(yīng)該用斧子在鋸縫的中間輕輕地打進去一個楔子使之把木縫稍微漲開,把鋸送下去??墒撬氖掷餂]有木楔子,他靈機一動,急忙把鉗在耳朵上的半截木工鉛筆拿了下來,把這半截鉛筆當作木楔子輕輕的釘進了圓木的鋸縫里,大鋸慢慢地順了下去。
李木匠輕輕地從木架子上跳了下來,急忙伸手把架子下的張木匠拉了出來,兩人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好險,差點釀成大禍。兩人坐在地上渾身無力,滿身虛汗,他們充滿感激地看著那條白狗,那白狗卻像沒事一樣蹲在那里,安靜地看著他們。
兩個人休息了一會又重新地整理木架子,重新進行了加固。為了保險還特意地多加了些木橕和拉筋,
從那以后,兩個人對那條白狗充滿了崇敬之情,不再是躲著它,而是有意地接近它,大有向白狗討好之意,可是那白狗卻和往常一樣,既不和他們接近,也不和他們疏遠,還是那種面目冷漠的表情,弄得兩個木匠倒不知怎么地和那白狗相處是好。
主家王三斗看兩個木匠干活甚是賣力,只有兩天時間木料就破完并下料完畢,王三斗特別地滿意。為了感謝兩位木匠,王三斗吩咐家人加大伙食標準,菜里要放肉,每天晚上要有酒。這后王秧子屯雖比一般的屯子大些,卻沒有一家肉鋪。要買肉和酒還得到離屯子三里遠的鎮(zhèn)子上去買。王三斗特意地吩咐家里人上鎮(zhèn)上去多買了些酒肉和菜來款待兩位木匠師父??墒沁@入頭伏的大熱天,肉不好存放,便用民間的儲存方法,把肉切碎,用鹽炒熟了放在蔭涼處,即使這樣,也只能是多存放兩天。所以王三斗吩咐家人,每兩天去鎮(zhèn)上買一次肉和酒。不但如此,王三斗還在每天晚上收工后待兩位木匠洗漱完畢,親自下廚給兩位木匠炒菜,并端過院來,陪兩個人喝幾盅。一邊喝著一邊拉著家常里短的,顯得特別地親熱。喝完酒了,待兩位木匠睡下了,他叫家人打掃干凈,把剩下的雞和肉都放在了蔭涼的碗架子里,待明天再用。
可是有一天快到中午做飯的時候,王三斗過來取肉要給兩位木匠做菜,當他打開碗架子的時候,卻大吃一驚,他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放進碗架子里的半盆子肉和整只雞都不見了。他心里暗暗地猜測,是不是兩位木匠夜里餓了起來找吃的啦?可又想也不對啊,他們兩個使勁吃也吃不了這么多?。客跞沸拇嬉蓱],但他沒好意思聲張,怕說出來讓人難堪。他就又叫人快速到鎮(zhèn)上又去買了幾斤肉。到了晚上,他又陪兩位木匠喝完了酒,又特意地把剩下的兩碗肉放進了碗架子。第二天,他特意地早早地來到了西院,當他打開碗架子一看,昨天晚上放進去的兩碗肉又不見了,只剩下兩只空空的碗。這下他有點沉不住氣了,但他也沒說什么,只好又派人去鎮(zhèn)上買肉。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王三斗陪二人喝了三杯酒后,像是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兩位兄弟來我家里幫我為老母親打壽材,看二位早起晚停地工作甚是辛苦,我雖備有薄酒素菜也恐招待不周,如果二位夜里若是渴了或餓了,我可以叫家人準備些干糧和茶水或炒些熱菜充饑,切不可吃冷涼的食物,尤其是這盛夏酷暑之時,萬一吃壞了肚子可不得了,我倒不是怕耽誤了活計,而是這鄉(xiāng)村實在是沒有求醫(yī)問藥的地方,真怕壞了二位兄弟的身體……”
酒沒喝多,話也沒說多,但王三斗卻把他要表達的意思說出來了。而張李二位木匠酒至半酣卻聽得一頭霧水,他二人端著酒杯,臉上漾著笑心里充滿了感激,連聲說道:“謝謝東家,如此這樣,我們已經(jīng)很是感激了,怎能夜里再煩勞東家操持和破費呢?”說著,二人又干了一杯。由于主人家熱情和客套,二人心情也格外興奮,喝了不少的酒,說了不少的感謝客套話,又喝了幾杯酒后,吃了點飯就睡覺去了。王三斗便吩咐家人收拾了碗筷。
待家人把飯桌收拾干凈后,王三斗坐在那里沉思,看他二人毫不知情的樣子不像是他二人做的事,如若不是他二人還能是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張木匠也許是心情高興多喝了兩杯,睡到半夜嘴里有些口渴,便起來找水喝。一般是他們睡覺之前都準備了一壺涼開水放在炕梢的木柜子上,旁邊放著兩個二大碗,便于隨時起來喝水。他爬起身,坐在炕沿上倒?jié)M了一碗水,一口氣喝干了,又覺得還是口渴,又連著喝了幾碗。等他還想喝時壺里已經(jīng)干了。他無奈地放下空壺,又抽了一袋煙,睡意卻沒了,他磕掉煙袋鍋里的煙灰,折身躺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心里又回憶起白天的事情。猛丁地想起王三斗說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究竟哪兒不對勁呢?他又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側(cè)身看了看李木匠,李木匠打著鼾聲,嘴里流著口水,還喃喃地說著夢話,想必是和老婆在夢中相會呢。張木匠苦笑了一聲,倒也很是羨慕李木匠腦袋沾枕頭就著的一覺到天亮的幸福。
張木匠心里想著白天的事情,越是想弄明白的事情,越是弄不明白,就越是睡不著了。也是剛才喝了一壺水的原故,覺得一陣內(nèi)急,便又爬起來想上茅樓。他剛要開門,卻聽到外屋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嚇得他趕緊把要去開門的手又縮了回來。他趴在門上仔細地聽了聽,那響聲越來越大,他回過身去從工具袋里拎起一把斧子,把門略開一道小縫,向外仔細地看。只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外屋門口搖搖晃晃地飄了進來。這一下倒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頓時腦袋清醒了不少。他又把門縫拉大了一點,那白色的影子一直地飄到碗架子跟前,然后就是“嘩啦”一聲,好像是開碗架子的動靜。他又把眼睛揉了揉,借著微弱的月光,他也只看見了個背影,只見那個白色的影子一人來高,身材魁梧且十分的膀壯,看樣子是在偷吃碗架子里的肉。
這究竟是誰呢?這院子里不管是白天還是夜里都有“白虎”看著,外人是進不來的啊!張木匠猛然想起王三斗在酒桌上說的話,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是有人夜里來偷碗架子里的肉,看來這也不止一次兩次了,要不是碗架子里的肉屢次被盜,王三斗不會說那樣的話。但他又一想,這人晚上能進來,也躲不過“白虎”的眼睛和耳朵???很有可能是他先用迷藥把“白虎”迷倒,然后才采取行動的,這一刻他好像是什么都明白了。張木匠立刻決定抓住這個偷肉的賊,還自己和李木匠的清白。他拎著斧子怒氣沖沖地把門打開了。
開門的動靜驚動了那個偷肉賊,那個白影立刻回過頭來。張木匠剛要撲過去,就在這一剎那間,張木匠就像遭到了電擊一樣僵在那里不會動了,手里的斧子“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在那白影一轉(zhuǎn)過頭來時,張木匠看清了,這哪里是人啊!這就是那個曾經(jīng)救過他的命的那條白狗“白虎”,他這下算是徹底地明白了。
那“白虎”轉(zhuǎn)過身來看見是張木匠,還不好意思地做了個鬼臉,沖著張木匠呲著牙笑了一下。它這一笑,讓張木匠更是毛骨悚然,那血淋淋的大口和那強擠出來的笑魅,拌著討好的意味呈現(xiàn)在那張白臉上,在微弱的月光襯托下更是讓人驚悚。
那“白虎”一絲也沒有驚慌,轉(zhuǎn)過身臨走之時還叼走了一大塊肉,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了。
那李木匠聽見了“咣當”的一聲響驚醒了,爬起來問道:“怎么啦,怎么啦,是什么動靜……”
張木匠語無倫次道“沒……沒……沒什么……,快睡覺吧,天快亮了,還要早起干活呢……”
張木匠再也沒上床睡覺,坐在那炕沿上一袋又一袋地抽煙,他心中矛盾著,這事要不要和王三斗說呢?這條狗救過他的命,吃點肉也不算什么??墒遣徽f呢又無法證明自己和李木匠的清白。在天要放亮的時候,他決定這事先壓在心底,暫時不能和外人說??墒撬峙逻@條狗得到便宜了,會屢次地來偷肉,那他和李木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張木匠一夜沒休息好,早上起來就無精打采的,眼圈黑黑的,眼睛紅紅的。李木匠看張木匠這樣沒精神,問他怎么了,他說昨天晚上喝多了。二人吃完早飯就開工了。
兩個木匠早做晚收的工作,效率比較快,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壽材就打完了。又高又大的壽材擺在院子里,王三斗還特意把他的老娘請過院來看了看這口大棺材,老太太看了相當?shù)貪M意。王三斗的家里還有一點零星的木匠活,干完就徹底地完工了。這天,前王秧子村有人捎過信兒來,告訴張木匠他老婆這幾天就要生了,家里人叫張木匠抽空回去一趟。也巧了,王三斗這天也特別地高興,特意地叫廚房里多準備了幾個菜,他要陪兩位木匠好好地喝幾杯。張木匠也想在酒桌上和王三斗告?zhèn)€假,回家去看看,安頓一下再回來。
這天晚上收工后,待兩個木匠洗漱完畢落坐后,王三斗親自把盞,給兩個木匠斟酒。張李二人有點受寵若驚,非??吞椎剡B聲道謝。這些天三個人在一起喝酒都非常地熟悉了,倒?jié)M酒后也都沒有太多的客套話,由王三斗起杯,張李二人跟進,轉(zhuǎn)眼間三杯酒就下肚了。
張木匠先和王三斗說明天回家去看看,老婆要生孩子了,回家安頓一下就回來。王三斗說:“那就快去快回,反正也沒多少活了,就這點小活干干就完了,回來的時候咱們把工錢結(jié)一下?!?/p>
喝酒人都有一個通病,酒一多話就多,喝著喝著就說到了那條白狗的身上。只要一說起這條白狗,王三斗就抑制不住地興奮,他平時也是見人就夸他家的狗怎么怎么好,這趕在喝酒的話頭上,他更是興奮得不得了。三個人一邊喝著一邊說著,張李二人說這條狗是條靈狗,說起那天救他們兩個人的性命的事,連著朝王三斗舉大拇指,這樣一來,王三斗是更加興奮了。主人喝得興奮,客人也跟著興奮。三人越是興奮,酒喝得也越多越快。喝著喝著這嘴可就沒有把門的了。張木匠指著王三斗笑嘻嘻地說:“你還說你的……你的狗是個好……好看家狗,我看有的時候也……也……是個敗家狗?!?/p>
此話一出,王三斗頓時一愣“你……你是……什么意思”。
張木匠唾沫星子直冒磕磕絆絆地把那天夜里看見“白虎”偷肉吃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后還把王三斗懷疑是他們倆偷肉吃的事也說了出來,說完了頓時覺得一身地輕松。李木匠說:“我說……說的呢,你那天夜……夜里怎么尿尿尿了那么長的時間呢?原……原來是看見狗偷東西吃……吃啦?”
王三斗一時弄了個臉紅脖子粗的,他的神情還有些將信將疑的,端著酒杯的手僵在了那里。
張木匠還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真實性,又反復(fù)的說“真的,我……我說的可真的是真的……”
張木匠的話沒說完,只覺得身后像有一道利刃一樣直刺他的后背。他猛地一回頭,正看見那條白狗在身后的不遠處用惡狠狠的眼光盯著他,那滿臉的憤怒和殺氣讓張木匠不寒而栗。
那條白狗看見張木匠回頭看它,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撇著不屑的目光扭頭走了。
那白狗的神態(tài)令張木匠的酒頓時醒了一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放下了酒杯,推說自己喝多了有點頭疼,“你們倆慢慢的喝,我得往回走了,就著這大飆月亮地也好趕路?!闭f著他起身先回了屋。
張木匠此時多了一個心眼兒?;匚堇锶×思路?,在穿衣服的時候,順手把一把鋒利的斧子掖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張木匠匆匆忙忙地出了門,為了能早點到家,他沒走大路,直抄小茅道朝前王秧子走去。
路旁的麥子黃了,微風吹起的陣陣的麥浪像波濤一樣蕩漾著,蟈蟈不停地叫著,晚霞把整個田野映照成了橙紅色。在這盛夏的傍晚,人們都在找地方納涼,大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這小路上更顯得沉寂幽靜。
張木匠歸家心切,沒有心思欣賞這些美景。離家一個星期了,不知妻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知道妻子的身邊有岳父和岳母照看著,比他在家照顧得還周到,但他就是心里特別惦記著妻子,更惦記著那即將出生的孩子。所以他急匆匆地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回走。
可是他走著走著就覺得不對勁了,總是覺得有一種恐懼的預(yù)感,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剛拐過了一個小彎,他就頓感頭皮發(fā)奓,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充斥著心頭。他回頭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他慢慢地往前走,不遠處突然閃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張木匠定睛看去,只見“白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诹寺分虚g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白虎”瞪著兇惡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他,他不由得倒退了幾步。這時他嚇得渾身冷汗,酒是完全地醒了。他立刻從后腰把斧子抽了出來。
那狗蹲在那里沒動,張木匠也沒敢動。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著,雙方在互相地打心理戰(zhàn)。張木匠知道,這個時候決不能回頭跑,他要是先跑,那就小命沒有了。但他也不敢先動,他還不知道這條狗的實力,也不知道這條狗究竟會對他怎么樣,是只嚇唬嚇唬教訓教訓他,還是要他的命。張木匠攥斧頭的手心都出汗了,可他絲毫不敢松懈。
那白狗蹲在那里,它也在揣摩張木匠的心理。它特別地痛恨這個木匠,是他不講義氣,壞了它的好事,在主人面前說它的壞話。它今天非要置張木匠于死地不可。
雙方在僵持著。
漸漸地白狗有些耐不住了,它由蹲著慢慢地開始起身。張木匠全神貫注地盯著那白狗。只見它慢慢的站了起來,身體開始往后坐,張木匠知道,它這是沖擊發(fā)力前的姿式。只見那白狗往后一頓,猛地向前一個騰越低吼一聲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張木匠急忙往側(cè)面一閃,人雖躲開了,可是胸前的衣服卻被那狗的利爪給撕開了一條口子。頓時胸前火辣辣地疼,有鮮血流了出來,剎那間就把胸前的衣服染紅了。張木匠這才明白,這條狗不是為了教訓他,而是想要了他的命。
張木匠聚集全力準備應(yīng)戰(zhàn)。
那白狗見一撲沒中,轉(zhuǎn)過身來又沖了上來,這次它的大嘴對準了張木匠的喉嚨。張木匠也舉著斧子迎了上去。張木匠在躲閃著狗的嘴和利爪。那狗也在躲閃著張木匠的利斧,雙方騰挪劈閃,使出了渾身的解數(shù)。張木匠絲毫不敢懈怠也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和狗進行搏斗,他知道,他不使出全身的力氣,他是打不贏這條狗的,說不定今天小命就撂在這兒了。
那狗也明白,木匠的斧子也不是好碰的,它每次的撲咬都小心地躲開那鋒利的斧子。所以,幾個回合下來,雙方都沒占著便宜,但也各有損傷。
那白狗見幾撲不中,也暴躁起來,連續(xù)地跳越和猛撲,在撕打中,那狗的前腿被張木匠的斧子掃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把它胸前的毛也弄得血糊糊的一片。這更加激怒了白狗的野性和狂躁,它幾近瘋狂地吼叫著,一次次地向張木匠直沖猛咬。張木匠揮舞著的斧子也一下比一下地緊。
那狗兇猛凌厲,它向前猛撲的時候,不等落地就能在空中轉(zhuǎn)身,反過來襲擊張木匠的后背。幾次在后背偷襲成功,張木匠的后背和屁股被那狗咬傷抓傷了好幾處。張木匠越打越處于被動,手里的斧子也覺得越來越沉。
在白狗又一次撲過來的時候,張木匠照著狗頭就是一斧,那狗也甚是機靈,把頭一偏斧子沒有劈著狗頭。就在人與狗擦身閃過的時候,張木匠沒有讓斧子走到盡頭,而是順勢把斧子拉回來,回手斧走偏鋒,朝狗的屁股橫掃了一斧子,只聽“喀嚓”一聲,狗的尾巴貼根被一斧子砍了下來,那狗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叫聲在這暮色的田野里低沉而慘痛更顯得瘆人。
戰(zhàn)斗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雙方各有傷殘,如果此時白狗要是選擇罷戰(zhàn)的話是最好的結(jié)果,可是這條白狗在遭受到沉重的打擊后徹底地瘋狂了。它不把張木匠咬死誓不罷休。
戰(zhàn)斗已經(jīng)進入了白熱化的程度,雙方的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泥土沾身。雙方都在喘息著忍耐著做最后的調(diào)整,準備最后的一搏。
那白狗沒有了尾巴,好像失去了尾舵,盡管它的面目還是猙獰的,嘴里還在咆哮著,但后腿卻不聽使喚,后腿跟不上前腿的步伐,身體搖搖晃晃的。
那狗和張木匠又對視了一會,身子向后一坐,用盡全身力氣,一個騰越又沖了過來。
張木匠也聚中全力,雙手握著斧頭照準狗頭奮力一擊。
那狗本身的重量就有一百來斤,再加上向前撲的沖擊的力量,一下子就把張木匠撲倒在地。狗的兩只前爪,抓著張木匠的兩個肩膀,張開了血盆大口,就向張木匠的喉嚨咬去,就在那狗嘴馬上要接近張木匠的脖子的時候,張木匠也使出全身的力氣,把那斧子劈在了那白狗的腦門上。只聽見一聲慘叫,那白狗倒在了張木匠的身上。鮮血流濺了張木匠一身一臉。張木匠倒在白狗的身下,渾身動彈不得。
又過了有半袋煙的功夫,張木匠才有了點力氣,把白狗的尸體從身上輕輕地推開,慢慢地爬了起來。
張木匠又狠狠地踢了白狗的尸體兩腳,把斧子從白狗的腦袋上拔了下來,頓時那白狗的腦門上一道殷紅的血流了出來。他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著斧子借著月色,一瘸一拐地踉踉蹌蹌地往家走去。
本來還有不到一里的路程,可是張木匠卻走了四十多分鐘。待張木匠到了自家的院子的時候,屋里傳來了嬰兒的一陣響亮的啼哭。正好接生婆出來倒水,看見了張木匠,大喜過望地笑著告訴他,媳婦給他生了個又白又胖的大胖小子。張木匠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屋里,老岳母把初生的嬰兒抱給他。
張木匠張開帶血的大手把孩子接了過來,只見這孩子白白的甚是惹人喜愛,可是在孩子的腦門上卻有一道輕輕的紅色的印記。張木匠的眼前立刻閃現(xiàn)出那白狗被劈開的腦門,心里暗暗地吃驚。老岳母笑著告訴他,孩子的名字老岳父也給起好了,因為今年是狗年,孩子又長得虎頭虎腦的,所以給孩子起的名字叫“狗蛋”。張木匠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連著幾天,張木匠都渾身疼痛,躺在炕上起不來。他托人給王三斗帶過話去,因身體不適,不能前去干活了。王三斗也叫來人告訴他,那點活已由李木匠干完了,叫他前去把工錢結(jié)算一下。
過了半個多月,張木匠恢復(fù)了元氣,他又開始走街串巷地干活了,但他始終也沒有去后王秧子領(lǐng)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