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殿元
摘 要:顧頡剛是中國現(xiàn)代古史辨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對“禹”的研究,尤其是被人們并不準(zhǔn)確概括的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論斷,在當(dāng)時遭到了極大的非議,直到如今,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仍然把這件事當(dāng)做笑料來談。“禹是一條蟲”即是說,“禹”是動物,它只是一個氏族的圖騰。作為氏族圖騰的“禹”,只是一個氏族或者是氏族首領(lǐng)的稱號,而非一個人的名號。這樣的認識,正是解開關(guān)于“禹”的身份的鑰匙。
關(guān)鍵詞:禹是一條蟲;學(xué)術(shù)研究;氏族圖騰;氏族首領(lǐng)稱號
“禹是一條蟲”的首倡者是顧頡剛。顧頡剛(1893—1980)是中國現(xiàn)代古史辨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中國歷史地理學(xué)和民俗學(xué)的開創(chuàng)者。在上世紀(jì)20年代,由他所開創(chuàng)的古史辨學(xué)派的崛起,在學(xué)術(shù)界乃至社會上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其中最主要的作用是更新了人們的思想觀念。而他對“禹”的研究,尤其是被人們并不準(zhǔn)確概括的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論斷,雖然在當(dāng)時遭到了極大的非議,卻至今仍然能夠給人以啟迪。
一、“禹是一條蟲”是“層累說”的產(chǎn)物
顧頡剛1920年從北京大學(xué)畢業(yè)后,參加胡適提倡的“整理國故”工作。他在整理和考辨古書過程中,致力于揭示偽史的來龍去脈。正是在這種探討過程中,他堅定了舊的古史系統(tǒng)不可信的觀念。1922年,胡適推薦他為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編纂《現(xiàn)代中學(xué)本國史教科書》,他在對中國古史進行深入分析研究后,創(chuàng)造了震驚學(xué)術(shù)界的“層累說”。
據(jù)顧頡剛自己說,為了寫好《現(xiàn)代中學(xué)本國史教科書》,他把《詩經(jīng)》、《尚書》、《論語》中的上古史料“比較看著”,“忽然發(fā)見了一個大疑竇——堯、舜、禹的地位問題!……將這三部書中說到禹的語句抄錄出來,尋繹古代對于禹的觀念,知道可以分作四層:最早的是《商頌·長發(fā)》的‘禹敷下土方,……帝立子生商’,把他看作一個開天辟地的神;其次是《魯頌·閟宮》的‘后稷……奄有下土,纘禹之緒’,把他看作一個最早的人王;其次是《論語》上的‘禹、稷躬稼’和‘禹……盡力乎溝洫’,把他看作一個耕稼的人王;最后乃為《堯典》的‘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把后生的人和纘緒的人都改成了他的同寅。堯、舜的事跡也是照了這個次序:《詩經(jīng)》和《尚書》(除首數(shù)篇)中全沒有說到堯、舜,似乎不曾知道有他們似的;《論語》中有他們了,但還沒有清楚的事實;到《堯典》中,他們的德行政事才燦然大備了。因為得到了這一個指示,所以在我的意想中覺得禹是西周時就有的,堯、舜是到春秋末年才起來的。越是起得后,越是排在前面。等到有了伏羲、神農(nóng)之后,堯、舜又成了晚輩,更不必說禹了。我就建立了一個假設(shè):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發(fā)生的次序和排列的系統(tǒng)恰是一個反背?!盵1]“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后來,經(jīng)過進一步研究,這一假說更加成熟了。顧頡剛計劃先按部就班的遍閱先秦典籍,逐一寫出《某書中的古史》,然后匯集寫成《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的專著。
1923年2月,錢玄同寫信約顧頡剛為《國學(xué)季刊》撰稿,顧頡剛決定先寫一篇論文,闡述自己對古史系統(tǒng)的看法。于是在給錢玄同的回信中大致敘述了自己的觀點。后胡適到滬治病,要顧頡剛為他主辦的《讀書雜志》撰稿,顧頡剛因為沒收到錢玄同的復(fù)信,想借這個機會催一催,就把給錢玄同信中談?wù)摴攀返奈淖?,加上一段前言,以《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為題,發(fā)表在《讀書雜志》1923年第9期上。至此,顧頡剛著名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的觀點正式公之于世。
按顧頡剛的解釋,“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有三個意思:“第一,可以說明‘時代愈后,傳說的古史期愈長’。如: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時有堯、舜,到戰(zhàn)國時有黃帝、神農(nóng),到秦有三皇,到漢以后有盤古等。第二,可以說明‘時代愈后,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如舜,在孔子時只是一個‘無為而治’的圣君,到《堯典》就成了一個‘家齊而后國治’的圣人,到孟子時就成了一個孝子的模范了。第三,我們在這上,即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確的狀況,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傳說中的最早的狀況。我們即不能知道東周時的東周史,也至少能知道東周時的夏商史”。[2]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中,顧頡剛運用這一觀點,對古史進行了探討。
首先,他認為自西周以至春秋初年的人們對古代沒有悠久的推測。“《商頌》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洞笱拧氛f‘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又說:‘厥初生民,時維姜嫄’”??梢?,那時人只是把本族形成時的人作為始祖,并沒有許多民族公認的始祖。其次,他認為“禹是上帝派下來的神,而不是人”,禹和夏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吧套逭J禹為下凡的天神,周族認禹為最古的人王,可見他們對于禹的觀念,正與現(xiàn)在人對于盤古的觀念一樣”。再次,他認為“盤古”、“三皇五帝、堯、舜、禹等這些都是后人樹立起來的偶象”。東周的初年只有禹,“東周的末年便有了堯舜”,“從戰(zhàn)國到西漢,偽史充分的創(chuàng)造,在堯舜之前更加了多少古皇帝”??傊皶r代越后,知道的古史越前;文籍越無征,知道的古史越多”,“譬如積薪,后來居上,這是造史的很好的比喻”。[3]
顧頡剛“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之論公之于世后,在海內(nèi)外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響。雖然評價不盡相同,但多數(shù)人對顧頡剛及古史辨派在解放思想,更新人們觀念方面的作用給予了較高的評價。胡適說:“頡剛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一個中心學(xué)說已替中國史學(xué)界開了一個新紀(jì)元了”;《古史辨》一書“可以解放人的思想,可以指示做學(xué)問的途徑,可以提倡那‘深澈猛烈的真實’的精神”。[4]孫福熙說:“他(顧頡剛)不為成見所蔽,又不為派別所限,只憑了搜集到的證據(jù)而說話,這是科學(xué)方法最顯著的?!盵5] 陸懋德評價說:“顧君之書雖未求得結(jié)論,而三千年以前之堯、舜、禹者,其存在已受其影響,而其地位已感其動搖,則此書勢力之大亦可驚矣”。[6]
顧頡剛的“層累說”盡管有不足,但它確實在中國古代史的研究上開辟了新天地,寫下了新篇章。
二、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論斷
在顧頡剛先生“古史辨”的諸多論斷中,影響最大的就是“禹是一條蟲”的論斷;也可以反過來說,因為有了“禹是一條蟲”的廣泛影響,讓更多的人知道、認識了顧頡剛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論。
“禹是一條蟲”的驚人之語,是“古史辨”學(xué)派的領(lǐng)軍人物顧頡剛對中國流傳了幾千年的在“五帝”之后,建立“夏”朝,首創(chuàng)中國國家制度的“禹”的研究結(jié)論。必須指出,所謂顧頡剛先生提出“禹是一條蟲”的論斷的說法是非常不科學(xué)的,但是,這一說法又的確是非常通俗和形象的,所以流傳很廣,影響很大。其實,顧頡剛先生對“禹”的研究,哪里是“一條蟲”那么簡單?僅僅說“禹是一條蟲”這五個字并不能完整、準(zhǔn)確地概括顧頡剛對大禹的研究,只能是一種片面的表述。
顧頡剛早年研究中國古代史,懷疑盤古三皇五帝都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認為大禹傳說出現(xiàn)最早,但與夏王朝并無關(guān)系。他認為,歷史上并無大禹其人,禹是先由神,再人格化為人而來的。
顧頡剛在1923年發(fā)表的著名的《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中寫道:“至于禹從何來?……我以為都是從九鼎上來的。禹,《說文》云,‘蟲也,從厹,象形?!瘏?,《說文》云,‘獸足蹂地也?!韵x而有足蹂地,大約是蜥蜴之類。我以為禹或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當(dāng)時鑄鼎象物,奇怪的形狀一定很多,禹是鼎上動物的最有力者;或者有敷土的樣子,所以就算他是開天辟地的人。(伯祥云,禹或即是龍,大禹治水的傳說與水神祀龍王事恐相類。)流傳到后來,就成了真的人王了?!盵7]
顧頡剛此說一出,立刻遭到劉掞藜、胡堇人、柳詒等學(xué)者的激烈批評。
劉掞黎斥顧頡剛對“禹”字字義的假定為“這種《說文》迷,想入非非,任情臆造底附會,真是奇得駭人了”。[8] 柳詒更是對顧頡剛用《說文解字》象形來論“禹”是條蟲大為不滿,批評顧先生不懂《說文解字》宜例。[9] 連最疑古的錢玄同對顧頡剛對大禹的研究也不敢贊同,他在1923年5月25日的《答顧頡剛先生書》中說:“中國底歷史應(yīng)該從禹說起?!壬鷵?jù)《說文》云‘從禸’,而想到‘禸’訓(xùn)‘獸足蹂地’,以為大約是蜥蜴之類,竊謂不然?!盵10]
面對眾多學(xué)者的激烈批評和差不多是整個社會對他的非難,顧頡剛先生有過一定程度的退縮,他一方面對他考證過程中的一些失誤有所檢討,強調(diào)他論證“禹是一條蟲”只是一種假設(shè);另一方面,作為一位嚴(yán)謹(jǐn)?shù)臍v史學(xué)家,他并沒有真正放棄他的觀點,而在對這一觀點繼續(xù)進行更嚴(yán)密的論證。
顧頡剛在1925年對劉掞黎、胡堇人的答辯中列舉出七條證據(jù),證明禹是南方民族的“神話中的人物”。[11]在回答柳詒的譏諷時,顧先生強調(diào)蟲是動物的總名,《大戴禮記》中有羽蟲、毛蟲、甲蟲等稱謂?!把杂硎窍x,就是言禹為動物”??垂糯闹性褡鍖τ谀戏矫褡宸Q為“閩”,稱為“蠻”,可見當(dāng)時看人作蟲原無足奇。禹既是神話中的人物,則其形狀特異自在其內(nèi),例如《山海經(jīng)》所說“其神鳥身龍首”,“其神人面牛身”,都是想象神為怪物的表征。[12]這些話用了我們的理性看固然要覺得很可怪詫,但是順了神話的性質(zhì)看,原是極平常的。
距《古史辨》第一冊出版四年以后,顧頡剛在寫《古史辨》第二冊《自序》時表態(tài):“最使我惆悵的,是有許多人只記得我的‘禹為動物,出于九鼎’的話,稱贊我的就用這句話來稱贊我,譏笑我的也就用這句話來譏笑我:似乎我辨論古史只提出了這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是我的辨論的枝葉而不是本干;這一說的成立與否和我的辨論的本干是沒有什么大關(guān)系的。這是對我最淺的認識。”[13]
1937年,顧頡剛在《禹貢》半月刊發(fā)表《九州之戎與戎禹》一文,獨辟蹊徑,從九州四岳的原居地推測禹傳說的起源。他放棄了過去主張的“禹是南方民族的神話中的人物”,改從西方尋找禹的起源。童書業(yè)先生在該文跋語中說:“禹名從‘蟲’,亦即‘句龍’?!盵14]楊向奎先生稱贊這是“卓見”,“此為引進圖騰說以證古史,將開辟新徑,為《古史辨》增色?!鳖櫹壬把杂硎窍x,就是言禹為動物”[15],已是以圖騰證古史。
顧頡剛研究大禹使用的方法也就是他早期眾多古史研究同樣使用的方法,這種研究方法顧頡剛并沒有放棄。事實上,顧頡剛心中連“禹為動物”這個基本判斷也并沒有真正放棄。上世紀(jì)50年代顧先生還在思考“禹”的神性,據(jù)查證,50年代初期,顧先生在筆記中還在指出“禹之為蟲,又得一證”[16]。后來他參觀中央民族學(xué)院,見到臺灣高山族的器物,高山族以蛇為圖騰,他由此聯(lián)想到殷周銅器上的盤螭、盤虺紋,可能即禹圖騰之遺留。于是在筆記中寫道:“其族以蛇為圖騰,其器物刻鏤亦必若此。……觀殷周銅器,所有盤螭、盤虺紋者,疑即禹圖騰之遺留也?!盵17]這足以說明,顧頡剛對“禹”的懷疑至死也沒有放棄。
“蟲”為動物總名,顧頡剛先生早已指出,這也是個常識問題,而顧頡剛先生的批評者似乎還缺乏這個常識。《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就有:“有蟲狀如菟?!焙萝残惺柙疲骸拜恕⑼猛?。此獸也,謂之蟲者,自人及鳥獸之屬,通謂之蟲,見《大戴禮·易本命篇》。”
顧頡剛先生引用《說文》“禹,蟲也”,用來推斷禹出于神話傳說,柳詒指責(zé)這是“不明《說文》誼例”,親歷古史辨運動的楊寬先生晚年指出,顧頡剛的見解是一種很有銳利眼光的推斷,根本與《說文》的誼例無關(guān),“禹”和句龍、應(yīng)龍一樣是一條“大蟲”。[18]
三、“禹是一條蟲”頗遭非議
“古史辨”所掀起的“必須重新認識歷史”的結(jié)論在史學(xué)界當(dāng)然影響很大,不過對于非從事歷史研究的史學(xué)界外人士,就只能是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了。但是,“古史辨”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通俗說法以及由此引起的軒然大波,則是許多人都知道的。
對于在中國兩千年來的主流文化、正統(tǒng)思想的儒家文化中被奉為圣人、道德楷模的大禹居然被顧頡剛說成是“一條蟲”,這是許多人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禹是一條蟲”此語一出,頓時在中國社會尤其是文化界掀起軒然大波,幾乎遭受到全國學(xué)者們的反對和嘲笑,當(dāng)年的學(xué)界名流多認為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譴責(zé)之聲浪竟一浪高過一浪,既說他褻瀆中華民族起源,也“非圣無法”,以至最后由他編寫的,以此為內(nèi)容的《中學(xué)用——本國史教科書》,雖然有胡適這樣的名家“校訂”,也遭查禁。[19]
顧頡剛本人也因此不僅遭受太多的非議,還遭受太多的非難。
陳立夫是20世紀(jì)中國的重要人物之一,中國國民黨政治家,大半生縱橫政海,曾歷任蔣介石機要秘書、國民黨秘書長、教育部長、立法院副院長等要職。他對顧頡剛“禹是一條蟲”之論就不止一次地在演講中借機揶揄挖苦,貶低顧的學(xué)識。他經(jīng)常以“顧頡剛說,(中華民族的祖先)大禹王是一條蟲呢”[20] ,憑此來博得聽眾一笑。
魯迅先生是20世紀(jì)中國最有影響的文化名人,他在《故事新編》中寫有《理水》,不僅嘲弄顧頡剛,罵他是“鳥頭教授”,甚至還就顧頡剛在小時因家教及塾師管教甚嚴(yán),威嚇之下竟成口吃的“短處”進行挖苦:“‘這這些些都是廢話,’又有一個學(xué)者吃吃的說,立刻把鼻尖脹得通紅?!銈兪鞘芰酥{言的騙的。其實并沒有什么禹,禹是一條蟲,蟲蟲會治水的嗎?我看鯀也沒有,鯀是一條魚,魚魚會治水水水的嗎?’他說到這里,把兩腳一蹬,顯得非常用勁?!盵21]
直到如今,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仍然把這件事當(dāng)做笑料來談。但是,不管遭到怎樣譏諷,顧頡剛也從來不跟魯迅等人發(fā)生正面沖突,涵養(yǎng)若此,非常人可比。
如今,人們的人文知識已經(jīng)大為拓寬,再回過頭來看那場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爭論,可以發(fā)現(xiàn):顧頡剛先生的看法并非沒有依據(jù)。從神話學(xué)和圖騰觀念的角度來看,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不管顧頡剛先生的結(jié)論是否正確,總歸是學(xué)術(shù)性的一家之言,他并不是嘩眾取寵,也不是在炒作自己,更不是故意拿大禹開涮。
四、顧剛“禹”研究的啟示
從顧頡剛先生提出“禹是一條蟲”的論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一個世紀(jì)了,無論是新的史料的發(fā)現(xiàn)還是地下文物的發(fā)掘以及對歷史研究的深入,都遠遠超過了顧頡剛所在的時代,“禹”不是神而是人已是歷史研究者的共識,雖然他的身上帶有許多神話傳說,這是遠古時代的必然。我們當(dāng)然不能因此就去批評顧頡剛認為禹是“神話中的人物”之錯誤,正相反,從顧頡剛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論斷出發(fā),對今天的大禹研究,應(yīng)該說會產(chǎn)生許多有益的啟發(fā)。
眾所周知,雖然今天的歷史研究已經(jīng)確認在公元前2070年至公元前1600年期間存在過一個被稱為“夏”的國家,這是我國第一個建立政權(quán)、制度的國家,但是,由于夏朝最原始的文獻資料,尤其是文字,并沒有流傳下來,因此,對夏朝及其建立者“禹”的研究,確實還有許多盲點。
“禹”既然是真實的歷史人物,是治水英雄,是“夏”國的開創(chuàng)者,他當(dāng)然就不可能是“一條蟲”。但是,我們也知道,“禹”并不是那個治水英雄和“夏”國開創(chuàng)者的本名。
關(guān)于“禹”的本名,《史記·夏本紀(jì)》明確記載“夏禹,名曰文命”[22]。這是有依據(jù)的,因為《尚書·大禹謨》就明確記有“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此外,多種古籍,如《帝王世紀(jì)》、《大戴禮記》、《竹書紀(jì)年》也是如此記載的。但是,見諸古籍的,“禹”不僅有“文命”這個名字,還有“高密”這個名字。由先秦時期史官修撰的,主要記載上古帝王、諸侯和卿大夫家族世系傳承的史籍《世本·帝系》就明確記載:“鯀生高密,是為禹。”[23]
史書上既然說“禹”的本名或是文命,或是高密……,或者還會有更多,那么,為什么又以“禹”尤其是被敬稱為“大禹”之名而傳之后世?顧頡剛關(guān)于“禹是一條蟲”的論斷,即是說,“禹”是動物,它只是一個氏族的圖騰。
顧頡剛先生關(guān)于“禹”只是一個氏族圖騰的這一見解,給人以很大的啟發(fā)。即是說,作為氏族圖騰的“禹”,只是一個氏族或者是氏族首領(lǐng)的稱號,而非一個人的名號;作為氏族或者氏族首領(lǐng)的稱號,當(dāng)然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時代,就有多位被稱為“禹”者。這樣的認識,或者,正是解開關(guān)于“禹”的身份的鑰匙。
注釋:
[1] 顧頡剛:《古史辨·自序》,《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2][3][7] 顧頡剛:《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4] 胡適:《介紹幾部新出的史學(xué)書》,《現(xiàn)代評論》第四卷,第91—92期。
[5] 孫福熙:《〈古史辨〉第一冊》,《北新周刊》,1926年8月21日。
[6] 陸懋德:《評顧頡剛古史辨》,《清華學(xué)報》第三卷,第4期。
[8] 劉掞藜:《讀顧頡剛君〈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的疑問》,《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9] 柳詒徵:《論以〈說文〉證史必先知〈說文〉之以例》,《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0] 錢玄同:《答顧頡剛先生書》,《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1] 顧頡剛:《討論古史答劉胡二先生》,《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2] 顧頡剛:《論禹治水故事書》,《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3] 顧頡剛:《古史辨》第二冊《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4] 顧頡剛:《九州之戎與戎禹》,《古史辨》第七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5] 楊向奎:《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16] 顧洪編《顧頡剛讀書筆記》,(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版。
[17] 王學(xué)典、孫延杰:《顧頡剛和他的弟子們》,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版。
[18] 楊寬:《歷史激流中的動蕩和曲折——楊寬自傳》,臺灣時報出版公司1993年版。
[19] 劉超:《學(xué)術(shù)與政治:<現(xiàn)代本國史>教科書案》,《史學(xué)月刊》2006年7期。
[20] 汪修榮:《國學(xué)大師顧頡剛其人其事》,《人物》2005年7 期。
[21] 魯迅:《故事新編》,《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
[22](漢)司馬遷:《史記·夏本紀(jì)》,中華書局1999年版。
[23](漢)司馬遷:《史記·夏本紀(jì)》注引《正義》,中華書局1999年版。
作者:浙江越秀外國語學(xué)院(紹興)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