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德克爾 南之瑉
您是一位哲學家,著有一本書專門講述您對打掃的熱情。然而很多德國人認為,打掃衛(wèi)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只要有條件,每個人都會找一位家政工幫助自己完成打掃工作。為什么我們?nèi)绱擞憛挻驋撸?/p>
不想打掃衛(wèi)生的人最常用的借口是,這很浪費時間。一個每晚9點才下班回家的人,當然沒興趣去打掃。但是那些說寧愿把打掃的時間用來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的人——比如說運動,是在自欺欺人。
難道不是這樣嗎?
如果更仔細地詢問,他們在家政女工來家里干活的3個小時中到底做了些什么,很多人都啞口無言,因為家政女工一般不會在家里沒人的時候上門。我覺得很有趣的是,有些人甚至說,家政女工要來了,我得收拾一下屋子。他們?yōu)橛蛹艺さ絹矶龅臏蕚涔ぷ?,實際上比自己打掃需要的時間長得多。這其實并不關(guān)乎節(jié)約時間或贏得自由,而是一種新型強迫癥。
那么,對打掃的抵觸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很多時候都是潛意識在起作用。例如打掃時會揚起灰塵,而我們非常討厭灰塵。它不僅會引發(fā)身體上的不適感,還會讓我們想到自己的命運也如同一顆浮塵。
打掃時灰塵滿身的糟糕形象是家政工收入低的原因嗎?
家政工收入不算低。城市中家政工的時薪完全可以達到10歐元,這比很多理發(fā)師的收入都高。對老人或單身族來說,家政工還充當著陪同聊天、消遣的角色,因此請人打掃不只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還可能帶有社交目的。然而,由于房間臟亂并不是什么值得光榮的事,因此和臟污打交道的人也總是處于社會底層,例如家政工和運垃圾的人。
很多人在客人到來之前,打掃得尤其認真。這也是出于羞愧?
打掃首先是為了讓自己感到舒適。在潔凈的房子中待客,也是一種禮貌。但是說自己打掃過房間的人相當于承認了家里之前很臟,這會讓人覺得很羞愧。此外,我們必須知道的是,房間中的污垢并不是我們從街道上帶回家的,相反,大部分都由我們無意間脫落的皮屑構(gòu)成。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認為臟污危害健康。
是的,也正因如此,臟污和打掃總是與恐懼聯(lián)系在一起。但實際上,我們不需要害怕污垢,它基本不會給人帶來健康風險。矛盾的是,一方面我們使用很多消毒劑,另一方面卻不注意最簡單的衛(wèi)生常識。如今在私人家庭中,唯一的風險潛伏在廚余垃圾中。如果這些垃圾在一個溫暖的地方放幾天——而且大多還是在相對潮濕的洗滌池下,各種各樣的微生物就會混合在一起,蔓延開來,很不健康。實際上,只要接觸了廚余垃圾,就應該洗手。然而與此相比,人們更討厭完全無害的地中海粉螟。
它在麥片袋子里爬的時候,您不覺得惡心嗎?
不,完全不會。人們看到地中海粉螟時,往往會覺得這是場災難。但是從生物學角度來看,地中海粉螟并不能代表家里的衛(wèi)生狀況,夏天打開窗戶,它們就飛進來了。
在去污劑市場上,有很棒的新發(fā)明嗎?
去污劑的成分幾十年來一直保持不變,總是包含表面活性劑和香料。新產(chǎn)品只是濃度更大,效用更強勁。如果不戴手套打掃,就能注意到這一點。然而現(xiàn)在人們必須戴上手套,因為去污劑會傷皮膚。不過,不戴手套打掃要美好得多。
清理浴室下水道里的頭發(fā)時,也不戴手套?
是的,這并不讓人覺得惡心。打掃總是意味著要將黏在一起的東西分離開來,例如灰塵或頭發(fā)。戴手套打掃時手指觸感減弱,非常不方便,也不能很好地擦凈臟污。
大部分去污劑都是用來噴灑的。
去污劑工業(yè)想向我們傳達這樣的思想:臟污威脅我們的健康,我們必須武裝起來,使用他們出售的“噴槍”,并稱只需遠遠地向臟污處噴灑去污劑,它們就自動脫離了,完全不需要費勁。然而水龍頭生產(chǎn)商提出警告,強勁去污劑會破壞水龍頭的涂層,所以才會顯得锃亮——但是細菌仍然存在。這種去污劑的效用有點像化妝品。去除頑固污漬的最好辦法仍然是用刷子,但是現(xiàn)在的人們太看重那種锃亮感了。
為何會這樣?
光澤象征著人們對以銀具和刷漆木家具為代表的大城市生活風格的渴望。數(shù)代以來,這種渴望一直留在我們內(nèi)心。去污劑的味道也會蒙蔽我們的感官:僅僅是檸檬的香味就會讓我們感覺房間已經(jīng)潔凈了。這是文化決定的,因為我們的奶奶輩就已經(jīng)在用檸檬酸打掃清潔。羅馬人也曾用檸檬擦洗。在南美,人們會將氯和潔凈感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那里的所有去污劑中都混有氯。歐洲人則相對不喜歡氯的味道。
很少有人公開交流打掃經(jīng)驗。人們還知道如何正確打掃嗎?
很多人花很多錢買材質(zhì)上佳的貴重家具,卻不知道如何護養(yǎng)它們。有些人在清潔時毀掉了家里的錫制裝飾品,有些人喜歡板巖石材的浴室,卻不知道比起光滑的瓷磚,粗糙石塊表面的臟污更不易去除。如果使用了錯誤的去污劑,很快就會毀掉昂貴的石材表面。含有醋的洗滌劑會讓大理石材質(zhì)的窗臺很快悲劇,因為石塊中的鈣會被溶解掉。
如今DIY之風盛行,人們熱衷于針織、修理,制作手工品。這種風潮也許會讓人們更樂于打掃清潔?
和種植蔬菜或針織不同,打掃并不會為我們帶來直接的成果,但這樣也有一個好處——能讓我們暫時遠離“總要高效多產(chǎn)”的功利思想。換種更神秘的說法:打掃如同一種冥想,它讓我們必須定期觸碰自己周圍的物件,清晰感知它們的存在。
作為一位哲學家,您最初為何想研究打掃這個主題?
我的專業(yè)領(lǐng)域是技術(shù)哲學,而我決定將打掃作為文化技術(shù)來研究。書店里有關(guān)于寫作、烹飪或手工制作的專業(yè)書,卻沒有講打掃的。我家的陽臺擴建后,我比以前打掃得更勤。在此期間我常常思考,為何很多朋友都不相信,我真的很喜歡打掃。
您是如何研究打掃的?
我做了很多采訪,采訪對象主要是家政女工,但也包括一些同事和大學生。
打掃衛(wèi)生的大學生?
他們其實很少打掃。可以說,受教育程度越高,打掃衛(wèi)生的能力就越差。
研究這樣一個主題,會不會被同事斜眼相看?
不會,我的有些同事自己就研究足球或釣魚哲學這樣的主題。我寫了一本關(guān)于打掃衛(wèi)生的書,對此我也常常開玩笑說,我們哲學家已經(jīng)越來越像生活顧問了。
您的男同事也會對這個主題感興趣嗎?
哲學史中常有軼事記載,男人在洗碗時靈感最好,例如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就是這樣。我希望在洗碗機的時代,男人們也能靈感不斷。有趣的是,問我打掃是不是個女性主題的基本都是女人,從來沒有男人問這個問題。
也許是因為大部分家庭中都是女人做家務?
是的,而且男人和女人打掃時的風格差別很大。男人打掃時通常非常系統(tǒng),他們將臟污看成一種科學問題和挑戰(zhàn):我怎樣讓它們變干凈?他們打掃一次所花的時間通常比女性更長,打掃得更徹底,使用專業(yè)清潔劑或是購買品牌高壓清洗機,女人則用萬能清潔劑。男人聚焦于某一塊區(qū)域,女人則更傾向于放眼整套房子。這也反映在他們對去污劑的不同選擇上。
打掃很累人,也許正因如此,才很少有人樂意做?
我不相信這樣的話,您看看人們是怎樣在花園里揮汗如雨的吧!這主要是因為,看到花草生長,我們會很開心,還可能收獲鄰居的贊美,而拖得很干凈的地板不會收到這樣積極的反饋。所以說,在我們的社會中,徹底做清潔衛(wèi)生的人得到的認可太少了。
[譯自德國《南德意志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