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縱橫》2015年6月刊封面專題“再造‘絲綢之路’”,在對“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討論中,將該戰(zhàn)略與世界秩序之間的關系,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等納入了視野,提出了一系列值得認真思考的話題。
“一帶一路”戰(zhàn)略是在中國經濟迅猛崛起這樣一個大背景下浮現(xiàn)出來的。無論該戰(zhàn)略還是中國的經濟崛起都不是在真空中實現(xiàn)的,而是在一個大的國際秩序下展開。該一秩序由美國主導,以世界市場作為其最基本的約束條件;以國際安全秩序提供最根本的保障;以全球幾大經濟組織為世界市場提供基本的法權架構,約束、引導著國際貿易秩序和國際金融秩序,該諸法權架構又伴隨著現(xiàn)實的國際商品、資本的流動過程而緩慢地調整著自己;國際價值觀體系則為前述所有這些提供正當性的辯護,以及作為外在的衡量標準,國際輿論依此對于現(xiàn)實狀況加以評判。
但是今天,這一秩序在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都面臨著重大的挑戰(zhàn)。物質挑戰(zhàn)主要來自中國的經濟崛起。中國因為加入了美國所主導的世界秩序而崛起,在此過程中,依憑著各種要素價格的優(yōu)勢,以及又搭上了創(chuàng)新經濟的順風車,因應著制造業(yè)流程大規(guī)模外包的勢頭,促成了實體經濟的全球再布局,導致了全球的經貿失衡,轉移了就業(yè)機會,影響著社會結構的變化,并對許多國家的財政約束帶來沖擊。
精神挑戰(zhàn)則主要來自伊斯蘭世界。美國所主導的世界秩序,是以形式正義作為其基本追求的,因為只有形式正義才能讓各種不同的信仰共同體找到共存的基礎;但是由于美國獨家壟斷對于該一形式正義秩序的執(zhí)行權,使得它會把一些自利的行為摻雜進來,從而導致形式正義之下蘊含著一系列的實質不正義。以及,既有的秩序中,就政治、安全層面而言,伴隨著對于非西方世界的某種壓制;就經濟層面而言,它過于重視生產,而忽視了分配,導致了經濟生態(tài)很脆弱的伊斯蘭世界,社會因此而陷入某種撕裂狀態(tài)。這也是前述實質不正義的呈現(xiàn)。伊斯蘭世界對于這些實質不正義的質疑,其溫和的一端表現(xiàn)為對于西方的批評,極端的一端則表現(xiàn)為恐怖主義活動。
對于這兩個層面的挑戰(zhàn),究竟該如何理解,考驗著中國的實務界與學術界的智慧。中國所引起的物質層面的失衡,意味著現(xiàn)有的經貿規(guī)則安排有可能已經不足以應對,世界需要新的公共品被提供出來,“一帶一路”戰(zhàn)略正是這樣一種新的公共品。但是這一新公共品,是否足以解決既有的物質失衡問題?這是必須正視的一個方面。更重要的一個方面是,它是否足以在精神層面上回應伊斯蘭世界提出的挑戰(zhàn),也就是對于種種實質不正義給出回應?這不僅僅是因為“一帶一路”要從世界上大部分伊斯蘭地區(qū)穿過,更是因為世界秩序的重構,并不僅僅是個金融工程學的問題,同時也是世界倫理的重構的問題。倘若沒有了這后一工作,則重構中的秩序無法獲得更多人的支持,各種努力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無疾而終,壞的結果則難以逆料。
《文化縱橫》該期專題的系列文章,提出了很有趣的思考。它們給出的答案未必足夠令人滿意,但是其對于問題的揭示,則是足以供人回味的。
——外交學院外交學與外事管理系 施展
08年的四川地震是中國人民遭受的一次巨大的災難,但是卻也促生了學術界一個新的研究熱點。國內學者們聚焦于災后的社區(qū)重建和文化傳統(tǒng)的保護;海外中國研究學者則熱衷于闡釋地震引發(fā)的中國社會變革,尤其是災后救濟和重建過程中慈善志愿團體的興起及其對中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影響?!缎卤贝ǎ呵甲逦幕僭爝M行時》一文耳目一新地將國內外的研究熱點熔于一爐。圍繞文化形態(tài)上的地方建設(place-making)這一主題,展示了各級政府在災后重建過程中的權力運作,同時挖掘了人類學家最關注的當?shù)厝说哪軇有?,及兩者之間矛盾而又意味深長的互動。這其中最有趣的還是當?shù)厝?,包括漢人農民和文化上已經不那么“羌”的羌族,如何在國家重建的政治工程和旅游市場發(fā)展的雙層舞臺上重新學做“羌族”。作者援引了北川當?shù)孛褡逅囆g團體的活動,告訴我們民族舞蹈和由此展開的一系列藝術形式如何建構其實踐者的族群認同。期待后續(xù)研究,尤其希望能夠看到在更為日常生活的層面上北川的普通人如何理解族群,以及它在當前中國政治、文化和社會脈絡下的意義。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 錢霖亮
一萬個人眼中就有一萬個“一帶一路”,所言非虛,敵對者看見“霸權擴張”,擁護者鼓呼“大國崛起”。即使將當代世界政治經濟主要議題集中在一起,類似“一帶一路”這般充滿諸多爭議,逼得各方紛紛表態(tài)“站隊”的,也殊為罕見。中國官方對“一帶一路”的表述雖與古時絲綢之路相聯(lián)系,但實際上并不在歷史上著墨過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技術性的、強調區(qū)域經濟結構優(yōu)化升級的表述。但論者大多意識到這一議題本身所身處的歷史脈絡及所面臨的文化政治版圖。不過,值得玩味的一點是,無論是在對地緣政治的歷史追溯還是在對替代性政治解讀的分析中,二十世紀的社會主義(以及作為其題中之義的國際主義視野)經驗似乎都是一個缺席的存在。是因為巨大挫敗而喪失了躋身討論圓桌的合法性?至少從表面看,“一帶一路”仍舊受制于后冷戰(zhàn)格局下的世界觀,在抽離了革命的二十世紀的經驗敘述之后,它真的能突破“文明沖突/和諧”的陳詞濫調么?
—— 陳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