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峰
2015年5月的一天,北京化工職業(yè)技術學院的報告廳內,一位面貌清秀的姑娘正在娓娓而談:“其實,‘向死而生’并不難理解,‘死著’就是一種生存的狀態(tài),就是‘向死而生’……”她就是開辦了“死亡體驗工作坊”的北京女孩紀慈恩。這位80后女孩,在解讀 “死亡”話題之際,又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摯友病故,留下一段不堪回憶
紀慈恩1987年出生于北京,大學畢業(yè)后,又考取了醫(yī)學心理學的研究生。
她有一個大她5歲的“閨蜜”李默,大學畢業(yè)后到阿姆斯特丹留學。2006年秋,畢業(yè)后的紀慈恩專程到阿姆斯特丹看望李默,卻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李默已經被確診為肝癌晚期。
陪護的那段時間,紀慈恩見證了生命的殘酷:由于癌細胞的侵蝕,每一分鐘對于李默來說都很痛苦,最痛的時候,打了麻藥也很難起作用,李默會用牙咬自己的胳膊來止痛,到最后牙都咬掉了,滿嘴都是血……
由于無法再堅持下去了,而在荷蘭,安樂死又是合法的??粗纯嗟睦钅?,也架不住李默的反復懇請,最終,紀慈恩以親友的名義為李默簽下了安樂死同意書。從紀慈恩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起,痛苦便牢牢地將她禁錮了。
2007年2月19日這天,紀慈恩記得那天刮著很大的風,追悼會上來了許多人,大家開始悼念的時候,她聽到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悄悄地議論她道:“以后會得到報應的?!边€有人說:“她就是兇手,是她殺了李默!”聽了這些話,紀慈恩簡直快崩潰了。
追悼會后,紀慈恩陷入了巨大的自責,她的心理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回國后,她每天把自己關在家里面,反復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我要面對如此糟糕的事情?那年年末,紀慈恩被確診為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心理障礙,這是一種巨大自然災難之后,很多幸存者都會患上的疾病。
紀慈恩的病癥讓全家人心急如焚,也讓周圍的好友們擔心不已,大家想到了這樣一個辦法:讓她為一些弱勢群體服務,去充當志愿者,以緩解內心的壓力。
2009年年初,經過一年多的心理指導之后,紀慈恩逐漸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紀慈恩開始認真地做起“臨終關懷”的心理指導,但是死亡是什么?人為什么會恐懼死亡?那些面臨死亡的人士,他們人生路途中的最后一段,是否都處在黑暗的陰影之下呢?這些問題都引起了紀慈恩的興趣。她的內心也暗暗下定了這樣一個決心:曾經被死亡打倒的我,要到離死亡最近的地方去……
擊破禁錮,創(chuàng)辦“死亡體驗工作坊”
2010年2月,有了一定“臨終關懷志愿者”服務經驗的紀慈恩竟把“臨終關懷志愿者”做得風生水起,不過,對“死亡”極其著迷的紀慈恩,很快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她要開設一家“死亡體驗工作坊”,她把直接面對死亡,作為自己未來的一種職業(yè)選項!按照紀慈恩的設想,在“死亡體驗工作坊”中,健康人可以體會到“人之將死”時的各種感覺,也可以經歷“溘然長逝”后的各種場景,以此喚起對生的敬畏!
由于沒有和家里人商量,紀慈恩的家人紛紛表示了反對,尤其是紀慈恩的母親。如何去說服母親呢?紀慈恩花了不少的心思。
有一次,母女倆去看電影《非誠勿擾2》,當孫紅雷飾演的“李香山”得知自己患上絕癥后,在其尚在人世時,搞了一場模仿葬禮的告別會,并請所有的親友上臺發(fā)言,而李香山本人則坐在臺下傾聽,并為自己的一生作出“愛過,頹過,活過”的總結。
看到母親 “入戲”,當晚紀慈恩又下載了《楊楊同學的人生告別會》的視頻——和電影中一樣,在沉重的音樂響起后,楊楊的朋友大喊放白鴿。正將面對“死亡”來臨的楊楊,接受了其最好朋友的鞠躬,大家用一種幽默的方式對其告別。楊楊同學則答謝大家:“感謝各位裝點了我的一生,今天又送了我一程?!?/p>
看罷這則視頻之后的紀母也有些感動了,她對紀慈恩說:“人生告別會,讓我對生命的逝去和重生,有了一種新的思考?!奔o慈恩順勢對她說道:“其實,人生就是一場修行,如果像‘李香山’那樣,像‘楊楊’同學那樣,把人生告別會做得‘喜劇’一些,也不枉幸福二字啊!”看到紀慈恩如此執(zhí)著,紀母終于點了點頭……
超越死亡,明晰人生的真正含義
擺脫羈絆之后,紀慈恩的“死亡體驗工作坊”正式開張了,不過,對于它能否得到大眾的認同,紀慈恩的心里沒有多少底氣。因為在中國的文化中,觸及死亡是一件十分避諱的事情。它意味著晦氣、可怕、痛苦與終結。日常的生活中,極少有人會直接談論這個話題,或是主動去了解生死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
2014年6月,紀慈恩在北京的商務花園舉辦了一場關于“死亡體驗”的報告會,她在講臺上坦率地說出“死亡體驗”的真諦:“我們唯有面對死亡,才能真正地看清人生到底是什么。人終究會死,人生只是一個所示人生意義的過程!”
此后經過兩個多月的準備,紀慈恩正式理順了“死亡體驗工作坊”的體驗內容:體驗者首先觀看約半個小時的視頻資料,回答“坊主”紀慈恩的相關提問。然后,體驗者們模擬飛機失事之后,為家人寫下最后一封信。
最后的環(huán)節(jié)則是“虛擬追悼會”,體驗者要親自扮演死者,平躺在一張桌子上,一開始紀慈恩會給他蒙上一塊白布,并讓現(xiàn)場其他人手持鮮花,作為瞻仰者來“悼念”他,當一束束鮮花擺放完畢,紀慈恩便會去讀他的“遺書”,讓體驗者來細心體會別人去“悼念”他的感覺。
奇妙的是,“死亡體驗工作坊”開張后,她的創(chuàng)意竟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與參與。在紀慈恩的有力組織下,參加體驗的人群非常享受這種類似于游戲的形式,并真切地體驗死亡的感覺。體驗者以35歲到50歲的人居多,他們大多是親人剛剛過世,沒有辦法從悲痛中走出來??墒牵涍^了工作坊里的體驗后,他們的心靈大多得到了解脫。
一位體驗者這樣由衷地說:“也許我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但如果我勇于面對它,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身份是由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元素支撐起來的,有我的姓名、我的房子、工作、信用卡……死亡體驗的過程中,我真真切切地有了它們全部被拿走的感覺,心靈也來到一片從未有過的天地!”
更多的體驗者則這樣感慨:“感受過死亡后,才知道生命的可貴?!薄皬拇采现匦隆聛恚^去的晦氣真正地散去,我要準備好迎接新的生活,而這一次,要活得更有意義!”
2015年5月中旬,正在北京第一福利院做公益活動的紀慈恩接受了采訪,如今的她已經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在一家基金會的支持下,她的身邊已經凝聚成一個團隊,她也準備將這項事業(yè)進行到底。紀慈恩由衷地說道:“今后,我會將死亡體驗向更深更廣的社會場面推廣,讓每一個身處壓力的人體驗死亡,從而更加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