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亮

2013年9月，剛調入新的初中任教，便接到一個令我束手無策的班級。整天看著這些調皮的孩子，我痛苦得直搖頭，以至于只要聽見上課鈴響，腿就會自然發(fā)抖，心底無時不在殷殷期盼：明天不要來，就太好了。

一天下午，校長朱霖了解到我的實情后，專門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慢慢地給我講了他自己的故事。

二十六年前，朱霖校長當時還是個毛頭小伙子，剛剛從師范學院畢業(yè)，分配到瀘西縣白水中學任教。

當時，白水中學的老校長為了鍛煉一下初來乍到的朱霖，把全校公認最亂的一個班交給他。懵懵懂懂的朱霖，沒說什么，點頭同意了老校長的決定。

第一節(jié)課開始了，朱霖輕輕推門，還沒等腳完全跨進教室， “嘩啦啦”，滿滿一盆水從門頂?shù)袈湎聛?。朱霖來不及閃躲，瞬間被澆成“落湯雞”。

即刻，全班學生笑得東倒西歪，地上散落著凌亂的書籍、垃圾，一片狼藉。

這，就是學生給朱霖的“見面禮”：幾天前，學生們便已預謀好的惡作劇。

反天了！用袖口擦拭一下臉上正流的水，血氣方剛的朱霖把書往教桌一扔，抹抹袖子，眼里噴射出憤怒的光，咬著牙齒，拳頭緊緊擰出了汗。

就在他怒火中燒幾近動手的時候，突然，大學時琢磨許久的一句話不經(jīng)意間從腦海中劃過：每一個學生都是自己心中的花朵，有的之所以沒開放，是因為還沒有等來春天。

于是，朱霖竭力壓住心中急躥的火苗，抿了抿嘴唇，依然穿著濕透的衣服，若無其事地走上講臺，開始給同學們上課。

煞是蹊蹺，接下來的一整堂課，沒有人講一句話，學生們臉上寫滿了猜忌與狐疑。

第二天，朱霖私下找該班以前的任課老師調查情況。醞釀成熟后，朱霖把班上平時鬧得最厲害的那位高個子，學生們稱之為“老大”的男生叫到宿舍。

隨即，請幾個學生把這高個子男生的碗盆、鋪蓋、行李，一并搬到自己宿舍，朱霖親自幫著認真鋪床、擺放好，弄妥帖了。

然后，朱霖正式向全班宣布：“老大”同學暫時不在男生寢室住宿，要和老師睡在一起。

驀地，全班學生愣住了，一片嘩然。

“老大”同學一聽，一時弄不清朱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抓著腦袋莫名其妙。

朱霖沒有作過多解釋，就這樣，此后的日子，朱霖和“老大”同學一起洗漱，一起看書，一起談心，一起就寢，第二天清晨一同起床早讀。

另外，朱霖還喜歡文學創(chuàng)作，說能洗滌心靈，陶冶情操。于是，讀書累的時候，他就把自己寫的新詩與“老大”一起分享。宿舍時常飄揚起他倆的朗誦聲——

我常常痛苦

于是奔向大海

無邊的大海

一個人

在沙灘上哭泣

突然，海風拂過

柔柔的

像媽媽的手

撫平創(chuàng)傷

暖煦世界

我踏向海浪

蔚藍的海浪

輕輕地

我問道：

大海，你會痛苦嗎？

波濤涌起

蕩起純純的藍

好像對我回答：

大海哪會有什么痛苦

因為大海遼闊

依稀然

我的心仿佛成了大海

遼闊無邊的大海

安謐靜美

泛著大海一樣的蔚藍

……

對于“老大”同學而言，遠離了卑鄙與庸俗，遠離了烏七八糟和歪門邪道，耳濡目染的全是老師身上洋溢的進取精神，潛移默化的都為老師營造的美好氛圍。

更奇怪的是，周末或假期，朱霖從不忙著回家。首先，他一本正經(jīng)地騎上自行車，帶上筆和本子，按計劃去學生家進行家訪，尤其多次去了“老大”同學的家。

但是，朱霖到達后，并沒有對“老大”同學的家長說任何關于“老大”先前的壞話，而是不顧其家人的極力勸阻，搶過農(nóng)具扛在肩上接著，有說有笑地與“老大”一家到田間共同參加勞動。

割麥子，挑糞水，挖田播種，篩豆揚灰……只見農(nóng)村出身的朱霖對這些農(nóng)活樣樣精通，不怕臟，更不在乎累，忙得一臉灰塵、滿頭大汗，卻仍舊蕩漾著純凈甜美的笑容。

見此情形，“老大”同學也就不好意思如往常一樣賴在家里上網(wǎng)、打游戲、溜到村里麻將室看人家賭錢，只有乖乖地跟在父親身后勞動。

太陽西下，直到“老大”同學嘴唇哆嗦、眼睛蒙■得快墜淚的時候，朱霖才收拾起農(nóng)具，擦一把汗水，打理一下衣服上的灰塵，微笑著與“老大”一家告別，說要趕快回家看一下生病的母親。說完，匆匆騎上自行車，向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知不覺，半年時間過去了，朱霖與“老大”同學利用晚睡前的空余時間，把宿舍床頭書架上的藏書全都看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家訪，朱霖的自行車都跑爛了?！熬\所至，金石為開”，終于，班上這位曾經(jīng)肆無忌憚的“老大”同學被朱霖的真情感染，被他的真心感動了。

有一天，朱霖臨時有事而耽誤，沒能及時趕到學校。待他處理完事后，一邊往學校趕，一邊心神不定地暗自擔憂，學生會不會弄出什么事來。

殊不知，當他大汗淋漓趕到學校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教室里靜悄悄的，寂靜無聲。

怎么啦？

原來，等半天不見朱霖進來上課，往窗口瞅了許久的“老大”同學終于站了起來，猛拍一下桌子，吼住學生的喧嘩。繼而，擰著大拳頭，亮大嗓門對全班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再也不能鬧了，再也不能讓老師在學校里抬不起頭來。雖然過去的無法改變，但未來可以。聽好了，以后誰亂，我就收拾誰！”

后來，等朱霖跨進安靜的教室，看到靜靜看書的同學們，竟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一下子，他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芬芳四溢，真美啊，空氣都是甜的！

即刻，朱霖轉身用袖口拭眼淚，他竟流淚了。

接下來，所有男生開始哽咽，女生竟全哭了。

……

一年后，朱霖接手的這個曾經(jīng)最亂的班成了白水中學最好的班。

第二年，這個班的學生無一例外地全都考取瀘西一中。其中，“老大”同學成績優(yōu)異，被評為州級優(yōu)秀班干部。可謂創(chuàng)造了奇跡。

同時，朱霖也因此被任命為學校的教導主任，是白水中學建校以來最年輕的教導主任。

此時此刻，我想：朱霖校長為什么百忙中專門抽時間給我這新調入的老師講述這故事？看著眼前教室里學生茫然神色背后隱隱的笑臉，一下子，醍醐灌頂，我明白了校長的深意并清楚自己該怎么做了：教育關乎成長，是天大的事，亂班的學生，也是學生，也是自己心里的花朵。心中有花，自會花開，只不過有的遲一些。遲開的花，更需要春天。好老師，正是學生心中的“春天”……（作者單位：云南瀘西縣金馬中學）

□責任編輯 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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